那是......瓏夜!
遥走入亭子,走到最靠近湖的地方,趴在蔓藤上仔细向湖心看。没错,那是瓏夜。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到湖心去的,又是怎么跳到那块石头上去的?石头距亭子少说也有十多米,根本不可能跳过去呀。
他刚想开口叫,瓏夜就已经动了,伴着周围的铃声和月光翩翩起舞。遥从没见过那样优美的舞姿,那样奇妙的舞蹈,只在一块小小的石头上便可以做出那么多令人赞叹不已的动作来,既便是最好的舞蹈家可能也做不到这么完美,然而他偏偏是个男人。
是的,对瓏夜而言,除了身体,他完全就是女性;遥也想这么想,甚至在一刹那,他真觉得自己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仙女:瓏夜挥舞着衣袖,好像流云般轻巧;他转动着身体,比湖边的花还要柔软;他那种投入的表情令看到的人陶醉于其中,也令周围一切美景黯然失色。
看着瓏夜的舞蹈,遥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随后,他觉得自己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好像在配合自己的心跳。他无意识地飞快跑回房间,抄起画夹和笔又快速跑了回来,就坐在桌旁,望着湖面,一动手就没有停下来。
瓏夜挥舞衣袖的同时,片片薄雾就自湖心向四周漫开,朦朦胧胧地很快就覆盖了整个湖面,渐渐地,也将瓏夜隐藏于雾气之中。
遥正好画完最后一张,一抬头竟然不见了瓏夜的踪影,吓了他一大跳,忙站了起来。
这简直就是梦境嘛,现实中哪会有这样的情景发生?遥刚掐了一下手臂以确定自己有没有在做梦时,就听见瓏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遥猛地转过身,看到瓏夜就站在自己身后的竹桌旁,气定神闲,像是刚从房间里出来似的。"你、你不是在......"遥再回头望向湖面时,那里只有月色和平静的湖水,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既没那像风铃一样的花,也没有任何雾气,就和白天看到的一模一样。"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他又马上转回头来看着瓏夜,然后又突然一笑,"算了,在这里无论看到什么我都不应该惊奇,是吧。"
"倒是我该惊奇了。" 瓏夜走过来,拿起遥画好的几张速写看着,半晌才淡淡道,"你把我画得太好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有这样好的模特,才是我的幸运。"
"也要有象你这样好的画家才行吧。"
"我还不是什么画家,因为好久都没画了。"
"为什么?" 瓏夜奇怪地问道。
"因为我一直都没有找到我的模特,所以......"遥觉得今晚的夜色十分特别,在这样一个有别于自己的世界的世界里,他好像特别能表达自己的心声,"我不想画其它任何东西,或者人。"他说这话时,觉得心跳十分稳定,不快也不慢,连脸上的表情也十分自然,"我只想画我心中的模特、我想要的人;除了他,我对别的事物完全没有兴趣......直到我找到我想见的人......"
瓏夜似乎没料到遥会说出这番话,愣了好一会儿,那是真的惊呆了。
"我只想画你,我的笔也只为你而动,除了你,我对着其他的东西都没有灵感。我觉得我不仅是在用手画,更是在用我的灵魂画。"
瓏夜望着遥十二万分认真的表情,忽然轻轻一笑。接下来他没有再问什么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但在拐到回廊上时,他停了停脚步,回头快速地扫了还呆呆站着的遥一眼,又是一笑,然后离去了。
等他消失在回廊尽头时,遥才感觉全身发软,一下子坐倒在竹椅上,心跳得非常快非常有力,"砰砰砰"的,连自己都能听到。
我这是怎么了?他有些不明白,要在平时,他可是做不出这种事的。像刚才那些话他根本不会说出口,甚至连想也不敢去想,但竟然就那么自然地说出来了。也许这个地方本身就有些古怪吧,能让人十分平静地说出心里话。这样也好,至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至于瓏夜会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也许他会在心里笑我吧?遥有那么点沮丧:要是被他讨厌了就糟糕了。他忐忑不安地拿着画夹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半夜几乎就没有合上眼。
第二天一早,遥就爬起身来到回廊上,而瓏夜竟然比他起得还早,并且已经准备了早点摆在亭子里。这是遥第一次在这个地方渡过了一个夜晚,感受真的不一样。在这里,白天和晚上的气温果然是一样的,连清晨都不觉得冷,真是好神奇的地方。
"这里是你的家?"吃早饭的时候,遥问瓏夜,"这么大的家吗?"
"是的。这里叫做‘梦境'。"
"梦境?难道这里真的是在梦里吗?"
"当然不是,只是以前这里是我妈妈住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做出来的,所以就用她的名字来名名这个地方......"
"做出来的?"遥还是听不太懂,大概是设计出来的意思吧。"那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妈妈呢?"
"她很早就死了,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 瓏夜望着平静的湖面,表情也很平静。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在这儿很多年了,久得连自己都忘了时间,不过并不寂寞,因为我还有十三个弟弟,天天烦还烦不够呢!" 瓏夜微笑着,他的笑容瞬间就打破了亭子里那种不快乐的气氛。
遥点着头,但还是有点糊涂:"那么象花夜他们都是......"
"他们都是我阿姨生的。"
"诶?"遥皱了皱眉头。
"他们的妈妈是我妈妈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阿姨,不过她在嫁给爸爸后,我也应该改口叫她作妈妈。这下你明白了吧?"
"噢。"遥虽然答应着,可心里却在暗暗嘀咕:真是好复杂的家庭关系。但不管怎样,他还是了解了一点儿瓏夜的情况。
上午就在和谐安静的气氛中很快地渡过了,因为明天就要上课了,遥不得不离开,尽管他很不愿意。
"那个......我昨晚说的话......"遥还不清楚瓏夜是否因昨天自己的话而对自己有了厌恶的感觉。
瓏夜打断了他的话,别的什么也没提,只是道:"如果你完成了那些画,可不可以送我一张?"
"咦?画儿吗?当然可以。"遥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那就好。" 瓏夜一直送遥到了树洞口,"下次你还是可以来,不过,如果你到山里时还找不到进入这里的入口,可能是我这里有别的人,所以......"
遥有点遗憾,他多希望每次都能来看瓏夜,并且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是你的弟弟吗?"
瓏夜轻轻点了下头:"还有的弟弟是你没见过的,他们不喜欢有外人来这里,如果撞见的话虽然没有大问题,不过大家都会不高兴的,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没关系,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遥忙摆着手:他可不想让瓏夜为难,但想想又有点好笑:这简直就象闭门不出的深闺小姐偷偷约会情人嘛,瓏夜虽然看上去是女孩子,可还算是男人呀,不需要真的那么紧张吧。他那些真的弟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也和瓏夜一样漂亮呢?
遥穿过山中的通道,从瀑布后走了出来,一直沿河边走出好远,再回身一看,瀑布也好、绿林也罢,都消失无踪,眼前的一切还是寻常的山林,找不到一丝特异之处。
"梦境。"遥边下山边嘀咕着,"他的家叫做‘梦境',该不会真是个梦吧?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是,他们到底是在什么世界中?"遥真的很想弄明白,可他又隐约感觉得出,那里绝对是和自己所处的世界不一样,万一又听到什么令人吃惊的情况,不知道自己的心脏还能不能承受得住。"算了,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已经见到想见的人,那就够了,管他们是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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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切都像遥所期望的那样:周末他还是如期去了山里,瓏夜的家也没来其他人,遥还是顺利地进入了"梦境",然后如他所盼地又和瓏夜独处了一个周末。
他不再向瓏夜说什么,只是画画儿,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所有的思念和爱慕都画在了画像中。也许他自己并不觉得,他只觉得在画瓏夜时感觉最好,无论怎么画都那么得心应手。
"上回的画儿还没上色,等全部都做好了,我再给你带来。"遥临走的时候,对瓏夜这样说着。
这回的周末,瓏夜还是一如既往微笑着,总是那么温柔娴静。从上次遥向他差不多表白后,瓏夜就没什么反应了,好像只是把遥当成纯粹的画师,既说不上喜欢,也不觉得讨厌,他真的和女人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但只要他还不讨厌我,我就会一直这样下去,至少能见到他也是件幸福的事。遥这样安慰自己。
在画画儿的时候,遥只注意着眼前的模特,而瓏夜也只尽了做模特的本份,两人除了在吃饭时会聊一会儿,几乎不再多说一句,渐渐进入一种极微妙的关系中。
遥感觉瓏夜并不讨厌自己,却也感觉不出他有丝毫喜欢自己的意思。也许是瓏夜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住惯了,他的特点就是微笑、温柔地微笑,让人觉得他是那么善解人意、那么静雅温柔,却没人能看出他真正的喜怒哀乐。
一个月很快这样过去,遥每个周末都去山里,平时则在学校里上课,没人知道他有这样的经历。
在这个月中,以前的美术顾问高岛老师又打来了电话,告诉遥,他的画终于可以展出了,因此他必须把原画拿到充当展室的画廊去。
遥早就不在乎那个什么画奖了,不过既然都答应了人家,也只好照做了。不过正如大家早想到的,那张被顾问老师认为极有才华的作品果然被挂在一个角落里,十个人中有九个不会看到它。
有什么关系。遥只在会场转了一圈,大致看了看别人的画儿,也没再多停留就离开了。出门时,竟然碰到了朗。
"遠山学长!"朗见到遥也有些惊奇,"你也来看画展吗?"
"这个,其实不好意思,因为我的画也参展了,只是没拿到大奖......"
"真的?"朗一下子拉住遥,"是哪个,带我去看好吗?"
遥没有办法,只好领着朗向角落走去。
"这个画廊的老板是我爸爸的一个朋友,所以我才来看的,没想到学长的画竟然可以挂在这里,一定是很好的作品了。"
看着朗一脸兴奋和喜悦的样子,遥真的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小声笑了笑。站在角落那幅画前,遥觉得周围是如此安静,因为来看画的人多数全都在前面那些得了大奖的画前指指点点,很少有人会过来这边,相比之下,这边则很安静。
朗先看了看那幅画下的"遠山遥"的名字,然后才抬头去看墙上那幅画,那幅只有身形而没有五官的人物画。看着看着,朗起初还十分喜悦的表情渐渐消失了,随之代替的是一种连遥也不明白的表情。
"怎么?是不是真的很差?"遥有点儿自嘲地笑着,"以前美术社的顾问老师还说我很有才华呢,但后来评委会也只评了个鼓励奖。不过我倒是没什么,得不得奖的对我来说都没关系......"遥边笑边扭头望向朗,忽然吃惊地发现朗边看着那幅画边在流泪,"你,你怎么了?"
朗听到遥这么问,才忙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没什么,我觉得学长这幅画儿画得真的不错,我好像真的能感受学长当时的心情,所以......可能有点儿感动吧......"
"是吗?那真是谢谢了。"遥点着头,却还有点糊涂。现在他对其他的男生已经不再有那种奇特的反应了,但对于朗,他觉得自己在心里还是有种特殊的感觉,也许是朗本身不太像个男孩子,反倒更趋向于女生的缘故吧,他要是哭起来,遥心里还真不好受。
过了一会儿,朗忽然问道:"学长,你见过这幅画儿上的人,是吗?"
"这个......"遥不知该如何回答:凡是有关瓏夜的一切,他都不可能透露给外人。"没、没有。这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遥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
朗看了遥一眼,像是在沉思,然后十分可爱地一笑:"对啊,像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女人?啊,对呀,像这样的女人是不存在的。"遥忙附和着,却在心中暗道:如果你知道有一个像这样的男人存在,又会怎么想呢?
"前辈这个周末也要进山去写生吧?"朗转了话题。
遥点头:"是的。"两人边说边走出了画廊,来到街上。
"学长真的好喜欢画画儿呢,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才能,不然就可以和学长一起去写生了。"朗遗憾地说着。
"才能也可以培养,你要是真喜欢画画儿,很快就能学会。不过现在山里还是很冷,你一定不习惯,还是不要随便去比较好......"
朗突然扬起头盯着遥,有些激动地道:"学长你讨厌我吗?"
"诶!"遥一头雾水,"怎么会......"
"那么学长是不是有了女朋友?"
"嗯?"遥又是一愣,眼前闪过的竟然是瓏夜的脸:不过他可不是女人。遥心里想着,我要是回答"不是",也不算说谎吧。于是尴尬地咳了一声,挤出一句话,"当然没有了。"
朗望着遥,那种表情真令人心疼:"学长没有骗我?"
"我、我为什么要骗你......"遥开始觉察到什么了:为什么他会那么激动?难道......
"算了,我就知道,不会有人喜欢我的。"朗说着,冲到人行道上。
交通信号灯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绿色,一辆卡车正好从一边拐过来。卡车的车身高,朗又矮,司机根本没有注意到人行道上还有人,丝毫没有减速。
"危险!"遥不假思索地冲上去,用力将朗扑倒在车轮外。周围的行人都发出了惊呼,而卡车在开出十多米后"嗄"地一下停住了,司机飞快地跑过来查看情况。
朗已经吓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去看遥的情况。遥倒是没被车扎到,只是在扑出去时一只脚蹭到了车轮,可能扭伤了。他坐在地上,捂着一只脚没有说话,看样子很疼。
"学长,真、真对不起,我、我......"朗说着,又流下泪来。
"没什么,我没什么大事,只是撞到脚而已。"遥咬着牙说着,"倒是你,没受伤吧......"
"没有。"朗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我真的不知道学长你会这么担心我......"
"我......是啊,你要是出了事,我心里总会不好受的。"遥忍着痛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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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叫来了救护车把遥送到了附近的医院,而朗也打电话通知了遥的妈妈,等一切都妥当后,已经是深夜了。遥还是幸运的,没有严重骨折,但因为当时车速不慢,他的脚髁受到了严重扭伤,以防万一,医生还是替他上了石膏,让他至少一个星期不能动,然后再做观察。
遥躺在床上,感觉着脚上那沉甸甸的石膏,就如同戴上了一副脚镣。
唉,他心中叹着气:这下周末就不能上山了,当然也见不到瓏夜。不知道瓏夜会怎么想,如果自己不去的话。他还是有点惋惜,虽然后来的两三个周末里,他没再向瓏夜表明过一点儿自己的心意,但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在瓏夜心中到底有没有地位。
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他之所以会让我去,不过是因为他人好、温柔,他真正在乎的应该是他的弟弟们,就好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无微不至地看护着那些弟弟。我呢,不过是个外人,既不是他世界里的人,也不属于他的世界,可能连那些所谓的保镖都不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