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若成欢————尘色
尘色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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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行事双方,必须像对方爱自己一般爱著对方,两人交合,才能解毒,否则......"
见流火没再说下去,凤殇低眼一笑:"否则如何?"
"否则双方都会七孔流血而死。"流火认命地说出最後一句话,对於凤殇突如其来抵在自己咽喉之前的短剑毫不意外。"皇上,您身上还有伤。"
"一点小伤,朕习惯了。"凤殇无所谓地一笑,"可是,你却不能不杀。"
"就算臣死了,这世上知道如何解这毒的人还是有的。"
"朕不管,谁敢多说一个字,朕就让他永远说不出来。"
流火叹了口气,反而敛去了少见的恭谨,恢复平常的无赖:"可惜皇上连试一下的胆量也没有啊。"
凤殇脸色一沈,随即冷笑一声:"你不必用激将法。"
"是不是激将法没关系,只是皇上就这麽不信任静王麽?"
"他许朕忠诚,却又拥立小柳为新帝,难道朕还应该信他?"凤殇冷声道。
流火一时说不出话来了,过了一阵,才缓声道:"即使如此,皇上当初选流火为状元,不是为了安定凤临人的心麽?"
凤殇手上没有挪开,只是脸上却微微动容了。
"流火可以发誓,这事绝不对外人提起。"
凤殇看著他,沈默了很久,终於慢慢放下了手,哼笑一声:"流火啊流火......你果然比较适合当个无赖......"
流火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笑意昂然:"皇上过奖了。"
凤殇脸上的笑意却一闪即逝,半晌别过眼去,轻道:"流火,静王私下拥立新帝,意图谋反......你出去跟照炉说,明日正午,将静王押到盛京郊外落日崖上,朕亲自处决。"

四十二

夏既尽,入秋天气多了几分凉意,不知不觉也两三个月了,再十来天,就该是天子生辰,往年这时候,宫中早就忙碌著准备了,今年却是多事之秋,凤殇回盛京两月,宫里宫外,居然都听不到一丝异变的消息。
毓臻怔怔地望著窗外,无意识地算著,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麽,无措地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那天凤殇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关在别馆之内,下了药约束他的举动,他只觉得气不可遏,只是留在房间里又无能为力,一连几天,不肯吃下人送进来的饭菜,过後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了。
等一口气平静下来,却又反而有点心慌了起来。
京中有什麽传言他自然明白,只是他连那世子都不曾见过,自然无法杜绝这流言,本想赶在凤殇回京之时跟他说清楚,没想到凤殇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一边自然是失望气恼,另一边,却暗暗地担忧。
如果说凤殇并不是不相信自己,而只是不想自己卷入这件事中,借这个流言将自己关著城外,独自进宫,按照从前的凤殇,也并不是不可能。即使在宴州城时凤殇似乎在闹别扭,毓臻却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凤殇的心意没有改变。
一连两月被关在房间里胡思乱想,一时气恼凤殇不信任他,一时又担忧凤殇是为了护著自己,一边心中欣喜,一边又琢磨著那人的心思,反来复去,到最後反而成了彻骨的思念。
无论是什麽样的心思,也只有再见一面,说个明白,算个清楚,才是了解。凤殇却自那一天起再没踏入别馆半步,别馆中也没有得到半点凤殇的消息,时日算来,两个月过去,再几天就该是凤殇二十一岁的生辰了。
往年生辰,那个人靠在自己怀里,软声细语地央著,毓臻,陪我。像个孩子一般。
"瑾......"下意识叫出口来,毓臻愣了愣,不禁摇头一笑。什麽时候这样的称呼也习惯了?那个人一直坚持的称呼,没有原因。
"我们的帐,还没算清楚呢......"

大哥从前,喜欢珞王的吧?那麽,现在呢?还是珞王,或者,已经改变了?

小柳那时候的问话,依旧没有答案,却又似乎有答案隐约浮现,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毓臻愣了愣,回了神,往门口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门被人推开了,一人当先走了进来,毓臻微微一愣,皱起了眉。
门外那人他认得,是凤殇身边的庭尉照炉。
"照炉见过静王。"照炉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也不等毓臻说话,往外招了手,毓臻抬眼,便看到几个太监提著各色物事走了进来。
当先几人手上捧著菜篮,在桌子上将饭菜一一摆开,都是极精致的菜式,随後两人走进来,手上捧的却是新的朝服,青色蟒纹,显然是按他的身份而做的。
心中一动,毓臻笑了一声:"这倒像是行刑前的用度,不知照炉这次领来的是什麽旨意?"
照炉又行了个礼:"请王爷用膳,正午之时,皇上在城外落日崖等著您。"
毓臻一挑眉:"皇上还好吧?"
"皇上鸿福齐天,王爷不必担心。"
见照炉问一句答一句,毓臻心知问不出什麽事情来了,只能走到桌子旁,用太监递来的银筷试了试饭菜,慢慢吃了起来。
饭菜都是他喜爱之物,就是在静王府中,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准备这样的一桌饭菜来,猜测著这饭菜是凤殇吩咐下来的,毓臻不禁暗暗一笑,两月来忐忑不定的心似乎稍微安定下来。
饭後有人伺候著换上衣服,照炉却招来两人,给毓臻手上加了枷锁,才半推半就地上了一辆半旧的马车,向著落日崖走去。
毓臻被这一连串举动弄得有些莫名了,只是沈默著任照炉摆布,一边也暗暗提高了警觉。

落日崖上的风很急,迎风向上,耳边还能听到猎猎作响的风声。
毓臻走上最後一级石阶,就看到站在崖边的凤殇。
一身素色长衣,杏黄绸缎束发,跟往日没有一丝相似,看不出朝堂之上天子的威严,便连平日别扭倔强的模样也看不见了。背向石阶而立,风扬起衣袂,薄杉之下的身型显得格外地纤细,似乎一眨眼,就会被风吹落崖去,叫人惊心。
毓臻别了眼不敢再看,只是任照炉和另外两人推攘著走到凤殇身後,站定,便听到照炉道:"皇上,静王已经带到。"
凤殇"嗯"地低应一声,毓臻心里没来由地猛跳起来,好一阵,才见凤殇慢慢转过身来。"你们退下吧,跟山下的人说,都先回去,不得逗留。"
毓臻没有理会照炉等人怎麽离开,只是目不转睛地看著眼前的人,那绝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少了几分血色的脸略嫌苍白,在过分灿烂的秋日之下反而更显得憔悴,毓臻看著看著,心里便隐隐地疼了起来。
"瑾......"
毓臻话还没说完,凤殇已经冷声打断了:"放肆,朕的名讳,是你能随便乱叫的吗?"
毓臻愣了愣,心里没来由地一颤,张了张口,才改道:"皇上......"
凤殇抬眼看来,眼中已经尽是霜雪,冷哼一声:"静王知道朕今天叫你来,为的是什麽麽?"
毓臻看著他,像是看著不认识的人一般,好一阵,才僵硬地道:"臣,不知道。"
"哼,"凤殇低哼一声,"毓臻啊毓臻,宴州城你,你许朕的话,还记得麽?还是说,因为朕去了凤临却留你在宴州,你便当作不曾说过了?"
毓臻又是一愣,听凤殇说起宴州城的事,那时的气恼禁不住浮起半分,好一阵才隐约明白过来,脸色一变:"我许你忠心,自然不会背离,是你没有给我机会解释......"
"还需要解释?你既然选择帮著小柳,又需要什麽解释?"凤殇冷笑道。
毓臻这才真的震住了,好一阵,才颤声道:"你说......什麽?你说小柳什麽?"
凤殇眼中似是一滞,瞬间便低眉一笑,轻道:"太保已经伏法,其他同谋也清理得差不多了,你又何必再否认?小柳是世子,你说你待他如兄弟,要帮著他,朕也嫉妒不来。"
毓臻却猛地走上一步:"素和凤殇,你说什麽!"
凤殇微微一颤,慢慢抬头,直直地看著毓臻的眼:"朕说,静王既然有胆量拥立小柳为新帝,如今失败,难道就没有胆量承担後果麽?"
"我没有,瑾,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小柳,我根本不知道小柳就是......就是那个世子......"
凤殇一笑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你不肯承认就算了。但是,连太保在内,所有人都已经伏法,你,也不能例外。"
毓臻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只是瞪大了眼看著凤殇:"你看著我,你回过头来!素和凤殇,你听清楚,我没有背叛你,我也没有拥立小柳做新帝,我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世子,我没有!"
凤殇没有回头,只是侧脸一笑,带著一丝不屑,分明是不信:"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不会太迟麽?只有你才知道我不足以完全制服太保,你知道你可以成为我的弱点,毓臻,这朝中,也只有你,够资格够胆量拥立新帝......那时候你进宫偷听,我不是已经说了,小柳是我的哥哥麽?我不是已经说了我会去凤临麽?那些话都是说给你听的,太保蠢蠢欲动,我去凤临,他必定会在盛京发难,你不是都知道吗!我暗示你跟我去凤临,你却不答应,也没有带走小柳,我本以为你只是顾著哥哥弃他不顾,可是凤临关口只不过封了五天,你完全可以来找我,却选择了回盛京,之後太保发难,你拥立新帝,远在凤临都能听到消息了,现在你却说不知道?说你没有背叛我?你要我怎麽相信你?"
毓臻怔怔地听著凤殇的话,一声不吭,好久,才慢慢动了动:"你说,那天我进宫听到的话,是你故意说给我听的?"
"是,如果你要保住小柳,带他离开盛京,对我们都有好处,你却没有带他走。"
毓臻只是安静地听著:"也就是说,宴州城里的相遇,也不是偶然的?"
"当然不是!那是我命人日夜赶路,才追上你的。"
"呵呵。"毓臻低低地笑出声来,凤殇微微一怔,侧过脸来,却只看到毓臻遏止不住地大笑,"从我进宫偷听那时起,你就一直在算计著?让我带走小柳,然後你去凤临,让太保恃机造反,然後一举歼灭,全部都是你的算计?为什麽不直接跟我说?你跟我说,我一样可以带走小柳,一样可以陪你去凤临,为什麽不跟我说?"
为什麽?
凤殇眼神一晃,有一瞬间无法回答。只是站在那儿,一声不发。
"素和凤殇,你说你爱我,真的吗?"
凤殇全身一震,随即低下眼去,轻笑一声:"已经不爱了。"
毓臻摇头:"你是从来没有爱过!"他只是笑著,"你说什麽爱,你不过一直做你的皇帝,偶尔对一个臣子施舍恩宠罢了......"
"你闭嘴!"凤殇猛地回过身来。
"难道不是吗?素和凤殇,你扪心自问,你有相信过我麽?"毓臻冷笑著直看著凤殇的眼,"你不信。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你只不过是,把你的恩宠自以为是地加在我的身上而已!"
凤殇张了口,终究发不出声音来,只是怔怔地看著毓臻,眼中微微失了神。

被你爱上也好,爱上你也好,非要人家费心思去猜你想什麽,猜不到就像别人欠了你似的,我真替大哥委屈。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付出,大哥就没投入半分麽?你既然不相信大哥,又说什麽爱他呢?

那时候,小柳似乎也这麽说过,现在毓臻说出来,就好象无法否认的指责一般,叫人羞愧得无地自容,心里疼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尖叫,却只能死死地忍耐著。
"相信你说爱,我真是太傻了。"毓臻没有察觉凤殇的异样,只是低笑一声,"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做过,你那些故意说给我听的话,我也没有听清楚,我根本不知道小柳就是世子,也根本没有拥立他为新帝,你大可以问他。"
凤殇又是微微一颤,过了很久,才终於轻声笑了出来,声音里似是放下了什麽似的轻松:"问他?怎麽问?小柳也已经死了,你就是如何否认,他也不会说什麽了。"
话音一落,凤殇便听到身後一阵枷锁声,毓臻失控地双手捉住他的手臂,失声道:"你说什麽?你杀了他?"
凤殇抿了唇,没有说话。
毓臻怔怔地看著他,好一阵才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手松开:"是啊,你那时好象是说过,必要时,会杀了他......你既然下得了手杀他,想必,也能杀了我吧?"
凤殇没有回答,又是一阵沈默,最後伸出了手:"其他人已经伏法,你不能饶。可是......我不想杀你。"
毓臻低哼了一声,没有看他,半晌只觉手上一轻,那枷锁却已经打开了。错愕地抬头,却看到凤殇已经回过身去,不再看著自己了。
"你娘我会找人好好伺候终老,你......走吧。"凤殇的声音里尽是萧索,"离开盛京,再不要回来了。就当作,我在这里把你推下崖去,已经死了吧。"
毓臻看著凤殇的背影,风越急,眼前人似乎越见纤细,在风中摇摇欲坠好象随时会在眼前消失一般,让他几乎就想要说不"我不走"的话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终究说不下去了。
不知站了多久,凤殇终於听到身後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合眼一笑,他的眼角终於有一滴晶莹的泪,慢慢划落。
早在毓臻问出"你说什麽"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可是,错了又如何?到这一步,也只能继续错下去了。

他无法相信的,也只有一件事而已。

身後的脚步声终於消失,凤殇终於轻声笑了出来,捂著胸口慢慢地跪倒下去。

四十三

"请进请进,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啊?一位麽?"小二一边把人引进店里,殷勤地擦了擦桌子,一边暗自打量著来人。
眼前青年二十来岁的模样,身上的衣物不算华贵倒也是上等的料子,风尘仆仆,似是赶路做生意的人,只是一脸阴郁,搞不好这生意不好谈呢。
"麻烦你随便张罗两个小菜就好。"毓臻也不看那小二,只是递过去一块碎银,道。
"是,是!"小二连忙接了过去,一边道,"只是这两天京城里下了圣旨,说是圣上生辰,天下斋戒三日,祈福呢,所以这菜,恐怕就不大丰富了,客官您见谅啊!"
毓臻笑了笑:"多余的赏你。"
小二顿时笑开了颜,连声谢著走去了,只有毓臻留在原位,瞬间便敛去了笑容。
九月初六,凤殇生辰,不知不觉已经半月了。自己出了盛京,漫无目的地走了这十多天,也没走出多远。
是的,他後悔。那时候刚下了山,他就後悔了。
凤殇站在崖上的模样让他心惊,那苍白的单薄,只要一合眼便会想起,心里是止不住地疼痛,只是那时候想到那个人一边说著爱,一边从不曾相信自己,就会觉得自己像被人耍著玩一般,禁不住地气恼。
而且,他无法接受凤殇杀了小柳的事实。即使明知道自己处於凤殇的位置只会更早下手,他还是无法接受。何况,论起来,小柳还是他的嫡亲哥哥。
所以他无法回头,哪怕心里再怎麽想回去抱住那个人,在凤殇冷声说出"你走吧,再不要回来"的话语时,他没办法马上回头,当作什麽都不曾发生过。
只是一日一日,那时候凤殇的话,他抿唇低眉的的模样,就像是一条刺,插在心上,怎麽都无法拔掉,只是持久而忍隐地疼痛。
摇头一笑,看著小二端上来的饭菜,毓臻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也许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店里客人并不多,小二闲来无事,便在一旁跟人搭起话来。
"原来是去宴州啊,那可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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