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西伯利亚雪原[上]
西伯利亚雪原[上]  发于:2009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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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又一愣,大概没想到看上去一贯柔顺的以暖会这么说话,以暖微笑着看着我,"少爷睡觉浅,休息的时候不惯身边有人。少爷要是要休息了,公子也休息吧。"
静又刚想说什么,林副将适时地进来了。他看了看静又以暖,我点点头,他才说道:"主上,广湟里契乾将军安排的差不多了,俘虏和百姓,共计两千多人。"
"很好,让契乾将军把广湟收拾好,在城外驻扎大营,等后续兵源。我们两天后拔营北上。"
"你的伤......"静又一看我,我挥挥手:"今天都累了,都不清楚了,回去早早歇了吧。"以暖倒是高高兴兴地整理了一下我的衣被,轻声道:"少爷,以暖先下去了。您有事情就叫以暖啊。"我想了想,对林副将道:"这是凌先生,以后是咱们的军医。你好生安置个住处吧。"林副将立正颔首,行过礼之后,领着静又往外走。静又回头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又好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以暖。以暖撅撅嘴,欢快地说:"那少爷好好休息吧。"

手里握着一块玉。是娘让以暖捎来的。据说,很辟邪,很安神。玉倒是好玉,盈盈碧绿,光洁莹润,触手升温。九尺莲台上坐着大慈大悲的九天菩萨,神情悲悯,俯望众生。
菩萨,我欲回头,却已找不到岸。
这世上,究竟谁能被原谅。

第 26 章
从广湟一路向东,我们行军的路线一直夹在大凛和大楚中央。占了广湟,无异于将随通向大凛的路堵死。这几年大凛几近亡国,随占了不少好处。随地理位置临海,冶盐业发达,偏偏土壤湿咸,不易耕种。大凛靠北,一直都是和随进行着盐粮的商业往来。前几年大凛闹得欢,便宜了不少人。大凛连着西域,和西边邻国的贸易往来,大多要靠大凛。匈奴鞑子根本不能作商业贸易,现在还是以物易物,所以有时候竟然也得依靠中原的"汉蛮子"来交换生活必需品。若不是起先的大凛皇帝目光短浅,划了一道圣恩界,把匈奴漠麓隔绝开来,动不动就用陈粮腐米贱价交换草原良马肥羊,即使草原鞑子觊觎中原,恐怕战事也不至于发展到此。随的盐自我宣战来价格飞涨,开始还捞了不少好处,后来萧瀚山庄将屯盐分出一半输到北边,随的盐价跌至有史以来最低,直接导致各国粮价上扬。随开始通过广湟假借贩私盐之名偷运粮食,广湟一役,不仅是随损失巨大,其他国家的损失也很大,尤其是大楚自去年洪灾不断,本就粮草短缺,一面还要应付着大凛和海寇,自古文人士族不齿商业,这次我这个无冕的自封王狠狠地玩了他们一把,哪国的朝堂上都热闹了不少。大楚的昭轩琪一直想杀我,现在不是是气成什么样子了。
一个半月。还剩一个半月。
小家伙在外面扎马扎了一个时辰了。不错,比上次长一点。自被我从萧瀚山庄掳出来,个子身量很见长。看他全身青紫的样子,大概又去和那些军官"切磋"了。我徐徐踱出军帐,小家伙眼皮也没撩一下。我一脚下去,他应声栽倒。
"还是这么没用。连我一脚都敌不过。"我冷笑。
小家伙额角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二话没说爬起来,接着扎马步。我伸腿又是一脚,他又立刻爬起,不过全身已经微微见颤了。我撩袍用足尖将他全身大穴全部踹了一遍。看他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样子,我拍拍手:"刚才那是练下盘的基本腿功,你可看清楚了?"他抹抹脸,站起,沉默着点头。
"功夫不济就别去丢人。到哪里都只有挨揍的份,你不嫌丢人么。"我转身就走。转身进帐的那一瞬间--小家伙摇摇晃晃地站好,运气,重新扎马。
很好,是个男人。
以后,只能指望你了。

"主上!"三世僵尸站在帐外,我应了一声,"进来吧!"
"都已经布置妥当,附近仔细搜查过了,没有鼠穴。"
我点点头。"此处地势甚高,易守难攻,环境不错,传令下去,大军在此休整几日。"
"是!"三世僵尸应着,却没有动。我的眼睛从战报上挪到他身上。
"在想什么?想如何杀了那家伙?"
三世僵尸身体微动。他的面目毁得很彻底,加上又为围了一个大斗篷,基本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属下不敢。"
"我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无论你--到底有多想杀了他。"
"属下明白。"三世僵尸看了我一眼,表情很奇怪。似乎还带着怜悯。
"主上......属下冒犯了。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哦?"我仔细想了想。"大概是,他来的前一日吧。"
"谢主上。"他转身就走。
"少爷!"以暖从外面跑进来,看见三世僵尸吓得脚步滞了滞,随即跑到我跟前。
"少爷,嘻嘻,药都煎好啦!"
我捏捏他的脸颊。"放下吧。不烫么。"
他摇摇头,"我都把药扇凉了,少爷赶紧喝吧,要不就凉透了。"
我把药喝完,不经意地问:"以暖很怕三世僵尸?"
以暖拿着空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就是挺吓人的......"
我点点头:"是啊。他也是逼不得已,没有办法。"
"哦。"以暖颇为同情地说:"他自己做的吗?真够狠的......"
"胜者为王败者寇,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淡淡道,"好歹他现在还有命在。"

权佑十六年十月二十三,焕驻军天逸山。真武帝欲伐之。有臣谏言曰:国之将立,根基其弱。兰陵王势如破竹,锋芒虽利难敌日日销之。不若以逸待劳,损其兵锐,合众国之力灭之。北欲辨,帝不置可否,置之。
--《大国书·大将军列传·若迫北》

"山上鸳鸯,云中翡翠。忧佳相随,风雨无悔。引喻山河,诚指曰月。生则同裘,死则同穴。"
我捏着以暖的小手,一笔一笔地教他写字。写了半天,以暖撅嘴道:"还是不好看......和少爷写得差远了......不过,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微笑:"我以前也不怎么识字。十岁以前在萧瀚山庄的时候,跟我说话的只有余嬷嬷。不过她不识字。爹整日带着娘四处求医,压根就不管我。所以你信吗--我十岁的时候,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哦......"以暖小小的身子几乎陷进我怀里了。他的小手在我手中动了动,毛笔一偏,洁白的宣纸上多了一道墨痕。"呀......"他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这句话是后来我在一块墓碑上看到的。是我认识的第一段文字。据说那墓是夫妇合葬。"我拿起那张纸,想扔掉,以暖一把抢过,宝贝一样抱在怀里。他把那张纸对着阳光,痴痴地看着。"他们一定很幸福。"他喃喃自语道,"生则同裘,死则同穴......"
那天,静又非要吃鱼。我掉进冰窟窿,怎么也爬不上来。后来一个身量小小的丫头把我拉了上来,大骂我笨蛋。
"你干嘛呀?大冬天的,冻出毛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说她就叫丫头。是猎户的女儿。c
她说她识字比我多。鬼节晚上硬拉着我闯坟地,最后在我怀里哭得天崩地裂。
我打着灯笼,她借着淡淡的光仔细地读着古旧墓碑上的字。灯笼的红光把她的小脸映得粉红一片。
她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雷焕哥,他们生前一定很幸福。
那天晚上萤火虫很多。我问她要不要帮她抓一些,她很生气,说萤火虫在飞的时候,才能叫萤火虫。
我背她回家,她趴在我背上睡着,不时蹭一蹭我的背。我第一次发现,夏夜的风微凉湿软,空气中的花果香馥郁清馨,温柔美好。
我说,丫头,你当我的新娘可好。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我轻轻地说,不管你听没听见,我当你答应了哦。答应了,就不许反悔哦。
可是,她还是反悔了。
我抚摸着她苍白冰冷的脸颊,茫然失措。
没有你的心,同裘同穴,又有何用。
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随风四散飞去,清清亮亮,坦坦荡荡。
那夜的月色极好。我站在崖边,吹了不知多久的《凤求凰》。一片银白的月光中,我看见她轻提裙裾,翩然飞去。
原来如此。她是我幸福的起因,亦是我幸福的终点。
缘起缘灭。

"少......爷?"
我微微一怔,见以暖愣愣地看着我。又走神了。
"怎么?"
"没有......刚才少爷的眼神,很温暖......"
我收拾了一下,"好了,教多了你也记不住。昨天好歹是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今天这诗你看看,能不能背下来。"以暖点点头,"少爷,我已经记得一句了,‘生则同裘,四则同穴'。真好,我觉得,这是真正的幸福。"
"行了,去看看我的药煎好没有。"以暖把那张纸叠整齐,小心地揣进怀里。他掀开大帐,咦了一声:"凌公子,您在这里做什么?"
我抬头,静又端着一碗药,静静地站在帐外。他看我一眼,对以暖道:"我来送药。不过刚才看你们好像有事,不便打扰。"说着走进来,把药碗放到案上。以暖欢快地说:"也没什么事啦!少爷在教以暖写字,今天教的是一首诗。以暖最喜欢一句‘生则同裘,死则同穴'。"静又微笑,"是啊。是不错。"他看着我喝完,漫不经心地说:"若是死了也还痴缠在一起,岂不太无聊?活着的时候控制不了,爱也爱了,恨也恨了,山上云中的不枉在世为人,也便知足了。死了转世了,就放过对方吧。"
以暖冷笑道:"还是凌公子想得开。以暖佩服。"
我钳钳太阳穴,"以暖,去把林副将叫来。我有话问他。"
静又修长的手指搭在我的脉上,笑道:"这就见着好了。我的医术,倒也不比你差。"

第 27 章
天逸山,广湟,平凉,正好围成一个三角,把萧瀚山庄团团围住。天逸山临着大凛大楚,广湟临着随和大凛,平凉正在大楚和柳的交界。
我看着羊皮上细细的纹路。我在在赌。现在天下是非常时期,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哪个国家是傻子。
天下,多么诱人的字眼。

"来了。"我抬头,看着帐外皎皎月光下修长轻灵的人影。他轻轻一笑,气质清醇。
"难得你真有事情求我。"他前开大帐,无声无息地飘进来,端正地坐在毡毯上,澄澈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是他吧。"
"是。"他点点头,"虽然他只算是外戚,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不过,我是不会认错的。"
"我也早怀疑了。"我点点头:"可惜了。"
柳可言平静地看着我:"是可惜了。"

静又每天照常来给我送药。以暖认的字已经不少了。雷耀练武一天比一天勤奋,我知道,小家伙巴不得杀了我。
出来一个多月,黑了不少。长高了一些,变得更结实了。他武功底子本来不好,几乎没怎么锻炼过。让我给折磨了一个多月,进步神速。小家伙骨骼很好,不好好历练,真是可惜了。
"笑得这么开心?"静又从我身后走来。我的大帐后面正对着雷耀住的下级士兵营地,总是能很清楚地看见雷耀的一举一动。他看着我帐上的那条细缝,扑哧一声笑了。
"雷焕,你一直就是这么偷偷看着雷耀的吗?"
我转过身,决定不回答他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觉得你真的很像一个笨蛋爹爹。"他笑得很灿烂,眼睛一弯一弯的,"心疼他又不好意思说,你呀。"
我看他空着的手:"药不是已经喝过了么?"
"不送药我就不能来吗?"静又笑着坐在我的脚边上,"我很好奇,你整天闷在大帐中干什么呢。咱们在天逸山驻军都快十天了,一点开拔的迹象都没有。我听说,你要在这里屯粮?"
"嗯。后方供给始终是个问题。不如自己解决了。"
"你不是掌管着什么中央大粮仓吗?"静又靠在我的腿上,很惬意地蹭了蹭。
"中央大粮仓只是一个代称。并没有实际的大仓。或许......指的是我对几国粮食调匀吧。"
"雷焕,我觉得,你真是个天才。"静又把一缕头发撩到耳后,动作轻柔妩媚。
我摊开桌上的军报,感到静又温热的身体在我的腿上蹭了蹭。过了一会儿,静又又笑了。
"雷焕,你知不知道,我想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我们不说话,就这样靠在你身上小憩,感觉......真是太幸福了。"
"小时候我经常陷害你,呵呵,难怪你恨我。每次害得你被师父罚跪祠堂,其实我就在祠堂后面,陪着你跪。没发现吧?"他攀着我的膝盖,仰头对着我,尖尖的下巴颏儿顶在我的腿上。"你跪了多少次,我就跪了多少次。你跪了多久,我就陪你跪了多久。师父最后都不能罚你了。因为我没法运功护体,再跪下去我的腿会完蛋的。"
我看着他。静默。
"你心里没我。我知道。所以我就陷害你,起码你恨我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我的。要不然......我连你的眼都入不了呢。"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在我脸上描画着。我没有反对,还是安静地看着他。他抱着我的腿,一脸天真的笑容。脆弱,而且哀伤。
"雷焕雷换,你到底有没有心呢......"他痴痴地看着我,喃喃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静又看了一眼沙漏,嬉笑道:"雷焕,你说,现在外面还有没有萤火虫呢?"
我摇摇头。静又很失望,嘟着嘴,把脸迈进我的手心里。我叹了口气,推开他。他抬头,我掌风挥灭蜡烛,帐内顿时漆黑一片。
迫夜出鞘。荧光洌洌。大帐被我舞剑的风吹得四散大开,外面灼灼星光映照得迫夜流光溢彩。电光星火,流星追月。
静又哭了。他抱着膝,坐在毡毯上,双眸中晶光盈盈而动。

内力突然反噬,我愣了一下,迫夜颓然坠地。一时之间,只觉得气血上涌,口中尽是抑制不住的腥甜。恍惚之间,静又还是静静地抱膝而坐,对着我含泪微笑。
雷焕。他轻轻颤抖着低声呢喃,低到声音几不可闻。雷焕,我爱你,从小就是,就是......
我撑着帐中的柱子,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静又咬着下唇,口中也是一派鲜血淋漓。帐外缓缓走进一个纤细的身影。
以暖。
他没有什么表情,看看我,又看看静又。
"原来你早就发现了。"以暖对着静又说道,声音平静冷清。
"雷焕对蛊毒没什么研究,但我可是嘉摩族的族长。"静又擦了擦眼角,也是平静安宁。
"你早就看出来我对他下了执心蛊,为何不说?"
"因为......恰恰我和你想得一样。"静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微笑。"你想控制雷焕,我也想。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我是为了复国,你有是为了什么?"
"我说了,我是嘉摩族的族长。一千多年来,汉人虐杀迫害我们嘉摩族,我们已经受够了。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保护者。尉迟雷焕......他符合所有的要求。你当初也是看上这一点了吧,照龄世子?"
以暖点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你一直帮我,在给他的药里掺了东西,加速了执心蛊在他体内的衍生。"
"雷焕的体制和普通人不一样。你的执心蛊在他身上未必像其他人那么好用。我了解他,我可以帮你。毕竟,他的军队太强大了,而明显......你我都没有将帅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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