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下)——少微子
少微子  发于:2009年02月14日

关灯
护眼

  那人说:“以防有人拿水给他喝。”

  慕容雪衣瞪大眼看着这个人,恨不得当场把他的头拧下来。

  片刻,他缓下表情,往屋里望去。

  夜已经降下来,屋里一点灯光也没有。

  “已经睡了,”那人说,大概是意识到慕容雪衣对自己的杀意,补充道,“过了今夜就好了。明天他想怎么都成。”

  慕容雪衣痛苦的在窗口旁很站了一会儿,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明白自己站再久也是没用的,只能回转身,沉痛而缓慢的走了回去。

  中篇·锦瑟.十六

  月清苦的挂在沉沉的天幕上。

  绿箩挨着门边有些迷惘的望着月亮。

  一丝风也没有的夜晚,草间虫儿的鸣叫惹人心烦。

  慕容雪衣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什么也没有吃,草草的让她们伺候着梳洗了便睡了。

  绿箩向慕容雪衣休息的那间屋子瞧了一眼,又回过头来。

  她是被宫主买回来的。

  她本是大户人家的丫环,打小开始就伺候那家的大夫人,大夫人看她人生的乖巧,待她倒也不坏,可随着她年岁渐长,容貌越发的楚楚动人,那家的老爷不是个正人君子,又害怕老婆,常背地里对她言语调戏,她又不敢告诉夫人,结果那男人一日喝多了酒便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正巧被夫人撞见,夫人哪管是不是她官人的错,先将她打了一顿,再令人将她拿出去卖掉。

  因她生的娇俏,竟有好几个纨绔子弟争着要她,她见那些人个个都一副恨不得将她吃下去的表情,想到要落入他们手中着实可怕,趁卖她的人一疏忽便拼着命逃了出来。

  怎么逃得过那些人。

  眼看就要被抓回去,却突然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

  然后便听见一个好听的男声道,“多难看啊,你们这么多人追人家一个小姑娘。”说罢立时拿银子买了她。

  她抬头见是一个蒙了面的白衣公子,说起话来虽有点女气,但乍一眼看上去,比那几个公子做事要有男人气多了。可这样的想法只持续到她见到这男人的真面目为止。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很清楚缥缈宫在江湖中的地位,她也不认识任何武林人士,可突然之间,她就成这个武林中最大的邪宗的侍妾了。

  她得管这个长得比她还娇媚的男人叫宫主。

  那是她刚进入缥缈宫的第二天,她见梅花开得好,便出来逛逛,却不巧碰上了宫主和另一个男子。

  她只瞧了一眼那个陌生男子,便觉心跳得厉害,走过之后,她悄悄回头,竟发现他也在回头,她羞红了脸,赶紧跑开。她那时想,若买她的是那人多好。

  那夜,宫主到她房里来,却没有让她侍寝,只笑着给她吃了些奇怪的糖膏。

  那之后,她醒来,在那人的房里。

  她又羞又怕,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问她,“你可有名?”

  她摇头。宫主还没有要过她,故未起名。

  他略想了想,说:“那你便叫绿箩吧。”

  那年,她十六。

  她原以为,慕容雪衣屋里的那许多女孩,都是他的侍妾,可后来一问,才知道宫主虽是把她们给了他,他却从没有碰过,他甚至连话都很少和她们讲。

  一个女孩子说,公子虽然看起来很凶,可其实人很温柔,就是太沉默了些。

  和这个自己第一眼便看中的男子在这里过这一辈子,她曾觉得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幸福了。

  她不知慕容雪衣为何从不去碰宫里其他女孩子。她也知他在宫外有些放纵。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慕容雪衣变了。

  她不是很确切他是从时候开始变的,但大概是那个少年经常出现在这里之后。

  她对那个少年并没有什么偏见,因为他们都是一样身份的人,都是为了一个原因被宫主带进宫来的。

  慕容雪衣的确变了。

  他本是个很冷漠的人,即使对她,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可后来,他说的话变多了,她甚至看见了他的笑容,她曾以为这个男子是永远冷着脸不会笑的。

  他甚至会记得她们的一些事,会替她们留心,平日里她们撒娇任性也会陪她们玩一会。可,慕容雪衣虽待她日渐温柔

  却再没有抱过她。

  她已不记得他上次拥她入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她又回头看一眼那间屋子,站起来,走进房去。

  她走近慕容雪衣的床,温柔的看着熟睡中的慕容雪衣,淡淡一笑,伸手去抚他的脸。

  可还未碰到慕容雪衣,手就被他一把抓住了。

  绿箩蹙眉,一边挣扎一边小声说:“公子,好痛……”。

  慕容雪衣转过脸来,透过窗子的月光淡淡的照在他的脸上。

  他的眼紧闭着,表情痛苦,死抓着她,仿佛在挣扎,“公子”,绿箩焦急的推着他,“是做恶梦了吗?公子?”

  慕容雪衣突然张开眼振起身来,大声喊了一句

  “萧——”

  然后惊觉身边的绿箩。

  绿箩脸色苍白,这宫里名字中带萧字的仅有路萧一人而已。

  她刹那间明了了慕容雪衣那隐藏至深的心。

  慕容雪衣看一眼绿箩,冷着脸,重新躺下,正要转过身,绿箩轻声说:“公子,我有点冷。”说至最后,竟有一丝凄凉之意。

  他望她一眼,仿佛默许,绿箩便躺去他的身边。

  他沉默不语的将绿箩揽到自己的怀中,重新睡去。

  绿箩贴着慕容雪衣的胸口,张着眼,良久,有泪水溢出,她很快拭去那滴泪,闭上眼,也睡了。

  第二日

  慕容雪衣起的极早。

  他屋里那些女孩子不奇怪绿箩在他床上,她们只奇怪为何绿箩是穿着完好的躺在他的床上。

  慕容雪衣第一件事便是去看路萧。

  他一到他的屋里,发现有很多碗,有些空了,有些盛着芳香的绿水。

  是薄荷水。

  路萧靠着枕头歪在床上,眼睛还闭着,察觉光影变化,一睁眼,见着慕容雪衣。

  他看着路萧,目光闪动,“还好吧……”

  路萧点一下头。

  他三天没有喝水,嗓子已经哑了。尽管一早便有人送了薄荷水来,他仍觉喉咙剧痛,发出的均是嘶哑之音。

  他只能看着慕容雪衣。

  慕容雪衣已见过那些水,当然明白路萧的现况。

  他半晌说不出话。

  两人只沉默相视。

  良久,慕容雪衣问:“想吃东西吗?”

  路萧摇头。

  慕容雪衣又说:“你不要走动,若想要什么,我去帮你拿。”

  路萧看着他笑了笑。慕容雪衣看懂他想说的话,“那你做什么到处走动。”

  慕容雪衣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和他罚的不一样。

  他虽跪在烈日下被烤炙的滚烫的青石板上,还要忍受夜里降温之后的两重痛苦,但却并没有被强制一次跪完,也没有被限制饮水。

  丁冼之对路萧,的确是狠了些。

  他只说:“他从小便这样对我,我已习惯。”

  路萧忽然想到什么,挪了一下,偏过头,背对着慕容雪衣。

  慕容雪衣很浅的笑了一下,在他身旁坐下,拿过一把梳子。

  没人知道,慕容雪衣会给路萧梳头,也没人知道,他们出去的时候,通常都是慕容雪衣给路萧梳的头发。

  路萧不是不会梳,他就是喜欢让慕容雪衣帮他梳。

  这是一个孩子气的,非常恶劣的,并且不可理喻的习惯。

  只是路萧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可奇怪的是,慕容雪衣虽然知道这一点,却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慕容雪衣的头发一般是披着的,只随便拿一部分前面的头发到后面绑住而已。

  路萧的发式却复杂多了,他的头发要全部梳起来,还要结辫子。

  而这些此时的慕容雪衣已可以娴熟处理。

  除此之外,慕容雪衣更是为了路萧,会了很多旁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路萧本应察知其间原由,他却不知,或者说,他就从来没有往一个方向去想过。

  他对慕容雪衣的感情和慕容雪衣对他的感情

  是完全不一样的。

  中篇·锦瑟.十七

  两日后,路萧已可以说话。

  慕容雪衣日日探访,他曾提出要带路萧去竹苑,毕竟他那里比较方便照顾。

  路萧只摇头。

  慕容雪衣便整日都耽在路萧那里,连饭菜也叫人送去,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他简直就是在无微不至的照顾路萧。

  宫里对他们之间本就有说法,这几日更是传的沸沸扬扬,连丁冼之之所以要罚他们的理由都被扭曲的八分不堪,十分精彩。

  又过了五六日,清晨,慕容雪衣再去看路萧的时候,发现他不在房里。

  他的心沉了下去。

  路萧的伤还没全好。若是他不在自己的房里,那么他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他站在门口,看着那空空荡荡的房间,见证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将近中午时,有人来传丁冼之召他。

  他应了一声。

  抵达时,他的心跳的厉害,丁冼之做那种事从不计较时间地点场合。他不只一次撞见。

  更何况这里本就是他的寝宫。

  可他站在门口时,却听见丁冼之的笑声。

  他看见一个精巧而华美的梳妆台,丁冼之面对着门口坐在绣花地毯上,左手托着路萧的脸,右手有一支小巧的妆笔。

  “雪衣,”他笑着将路萧的脸转过去,“你看你师弟多好看。”

  慕容雪衣正要跨进门来,突然看见了路萧的脸,一时失神,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到。

  路萧别开目光,露出悲哀而屈辱的神色。

  丁冼之发出一阵笑,“你的雪衣啊,见了你这样子,连路都不会走了。”

  慕容雪衣看见的是一张上了妆的脸,无论是唇,颊还是额角,尤其是那眉眼,用红色的线细细的描过拉长,显得极妩媚。

  和路萧平素时完全两样。

  这样一张妖娆的脸,虽美,却一点也不衬路萧。

  他就应该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素颜,慕容雪衣想。

  丁冼之转回路萧的脸,换了支笔,继续在眼角勾画着,一面说:“雪衣,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给他上妆?”

  慕容雪衣勉强道:“属下不知。”

  丁冼之笑一声,“我不过是一时好玩,正巧今日有宴,顺便给大家欣赏一下。”

  慕容雪衣一头雾水。

  “你见过六姑娘了吗?”丁冼之漫不经心的问,全部注意力只在笔端之上。

  慕容雪衣想了想,“是那新来的女子?”

  “嗯,”丁冼之道,“你不在的时候来的,也就没通告,今日这宴便是为她,大家见个面,以后要好好相处。”他吹了一口笔尖,继续他精巧的手工活,“日子还长着呢。”

  丁冼之是个很会给女人化妆的人,平日里也常给他的侍妾们上妆,只从没有给自己化过。

  他本就生着张妖媚十足的脸,化妆于他,那是多余。

  他含笑看着路萧,放下手中工具,满意地说:“我们去赴宴吧。”便小心的把路萧抱在怀里,站起来。

  路萧一直偏着头,不想让慕容雪衣再看见他的脸。

  除了那妆容,他还散着头发,穿一套大红的衣服,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的牡丹,这仍然是女人的样式,慕容雪衣低着头跟在后面,看见他精美的衣袖拖在地上。

  宴席被丁冼之吩咐要办在花开得最繁茂的地方。

  六位公子都早早入座,包括花想容。

  她之前便听闻丁冼之养了一个娈童。

  她也想到那日见过的那个少年,可当日她的全部注意力只放在慕容雪衣身上,对路萧印象不深。

  所以当她看见丁冼之抱着一个人款款而来时,怎么都没想到那个人是路萧。

  她的全部注意力仍然放在紧跟在丁冼之身后的慕容雪衣身上。

  她已准备在慕容雪衣看到她时冲他露出一个友好而妩媚的微笑。

  可慕容雪衣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来坐下。

  因为腿伤,他的动作有些不自然。

  他的座位仍设在离丁冼之最近的下方右手边。

  于是花想容恶狠狠的瞪了慕容雪衣一眼,把目光转向丁冼之了。

  丁冼之的座榻永远是那样的宽大舒服,不仅方便他姿势随意地坐在上面,还很方便他姿态随意的抱个人在怀里。

  他低着头用手指轻轻的划过路萧的脸,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一件作品。

  全部人都知道他抱的是路萧,因为丁冼之从没有在这种场合抱过别人,或者说,抱过女人。

  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这种嗜好有任何想法。

  可花想容不知道,她想当然的就认为丁冼之抱的一定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千娇百媚楚楚动人的小美人——她觉得丁冼之应该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她很想看一看这个小美人到底有多美,可从她的座位上怎么看都看不到美人的脸,于是她就有点郁闷了。

  “新来的姑娘大家都见过了吧,”丁冼之慢慢的说,终于把目光从路萧脸上转到座下的七位公子身上。

  大家都应着见过了见过了

  丁冼之笑一声,叹口气道:“花想容这小姑娘啊,无端端的被人追杀,走投无路,这才投奔了我来,我瞧她怪可怜的,就留了下来。”

  横行滇西,犯案无数,血案累累,江湖上人闻名丧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一到他嘴里,就变成了——

  怪可怜的小姑娘。

  “我想着六公子不是没了吗?就让她顶上了,今后这宫里,她有什么不懂的,你们要多教教她。”

  全部人都应着是是。

  丁冼之又说:“六姑娘,我听说你那一手软鞭功夫,极是厉害,让我瞧瞧,可好?”

  花想容笑着出席,四下里行过礼,道:“那小女子就献丑了。”说罢,她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了一旁的慕容雪衣。

  他正放下一杯茶。

  花想容长鞭已出手。

  窜出手的软鞭如蛟龙出水,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朝慕容雪衣绞去。

  慕容雪衣身形未动,软鞭已勾住那茶杯,在空中划了一道圆弧,又回到慕容雪衣面前。

  鞭已回手。

  那杯茶水纹微动,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花想容露出得意的表情。

  慕容雪衣望着那杯茶,不紧不慢的说:“兵器不是用来玩杂耍的。”

  花想容脸色变了。

  丁冼之笑出声。

  “好,”他开心的说,“说得很好,雪衣,我赏你酒喝。”

  这下轮到慕容雪衣的脸变色了。

  丁冼之总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逼他饮酒。

  说是赐酒,便一杯接一杯的赐,直至他酒醉失态。

  一旁下人已斟满一杯酒放到慕容雪衣面前。

  路萧不忍心,低声对丁冼之说:“我喜欢这种酒,给我喝吧。”

  丁冼之抚过他的脸,满是怜爱的看着他,柔声说:“雪衣啊,你师弟又说要代你喝酒了。”

  已坐回席中的花想容吓了一大跳。

  慕容雪衣抬起头,望着丁冼之怀里的路萧,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你说,”丁冼之面带微笑的看着慕容雪衣,温柔道,“你喝,还是他喝?”

  慕容雪衣站出来,跪下,说:“他有伤,我喝。”

  路萧挣起来,“雪衣,你也有伤啊!”

  这一下花想容是看得一清二楚,十分震撼。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