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长安——冬小树
冬小树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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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人顿时满脸惊异,又看了看那侍卫手中的东西,才露出相信的神情,但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表情,赶紧对着亲信指点了几句,瞬间神色竟是异常紧张。
  陆祭完全没有在注意旁边究竟还发生着些什么,他被人强拉着出去,只是双眼直直的望着闻人衍,模糊了再清晰,清晰了又模糊,突然觉得有好多话要对他说,胸口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炽热的流动在自己身上各个感官里。
  闻人衍看见陆祭独自被拖往门外,心里顿时慌乱了起来,难道竟然不是要关在一处么?他急切的望着他,又望望门外,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为首的那匹黄鬃马上的人影是如此的眼熟。
  是阿天。赵邺身旁的那个清秀小厮,就骑在马上,正在翘首观望。
  陆祭只是清楚的看见渐渐远离的闻人衍脸上仓皇的表情已经消失了。
  他对着自己,是异常肯定的,微微一笑。

  灯倚长檐影
  等到上了那辆熟悉的马车,陆祭才发现这个救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你......带着满脸的疑惑加吃惊,陆祭不可思议的望着赵邺:怎、怎么会是你?
  赵邺并没有说话,只是掀开帘子一角,亲自冲着刚才把陆祭连拖带拉一路弄上马车的那几个侍卫冷冷一笑:回去告诉你们刘歆达刘大人,这次他的放手之情,我自然会记住,让他不用担心。滚!几个侍卫诚惶诚恐的还没来得及跪下,听到这个字眼,马上奉命便逃也似的回去了。
  赵邺看着他们抱头鼠窜的身影,放下帘子来,才暗暗吁了一口气:走吧。
  陆祭本来是无比吃惊的望着他的,直到感觉马车已经动起来时才刚刚回过神来,便奋力的往外面冲去,不要走!!放我下来,老衍他还在里面啊--却突然感觉被一股那样大的力量给拉住后拽回座位上,他回头望着赵邺,挣扎着,眼泪已经涌出眼眶。
  让我回去!......你让我回去......老衍被他们抓住了......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赵邺一言不发,只是环住他身体的手臂默默用力,将陆祭使劲搂进了自己怀里。
  陆祭紧紧贴在赵邺的胸脯上,声音即时淹没在他的衣褶里了,变成微弱的呜咽声,只剩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冒出来,再消失在他身上。
  身下的马车已经开始颠簸起来了。细碎的马蹄声丈量出的,或许是自己离梨州府已经越来越远的距离。
  可是,可是。
  老衍......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之后,马车才停下来。可外面已经是月朗星稀。
  陆祭被带下车来,映入眼里的是一座大的府邸,应该是刚盖起来还没多久,因为大门上的铜柱上看起来还是崭新的颜色,映着旁边两盏大灯笼的光芒耀眼。但是在横梁上面并没有挂任何的匾额。
  陆祭自小根本没有出过梨州,这次被强行带往了一个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心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他呆站在马车旁边,眼望着前面陌生的入口,一时还决定不了是不是要进去。
  而赵邺这一路上与往常也大不相同。在陆祭挣扎的时候会被他用力抱进怀里,哭的时候他也只是听着,一直到马车停下为止,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时回头看见陆祭独自缩在那里,脸上是隐约的恐惧,忍不住又折回来。
  进来吧,到家了。出口的却是温和的声音,像春天刚刚融化的冰雪。陆祭只是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他,还是没有动。赵邺也就不再说话,径直拉了他的手,进了大门。
  陆祭就顺从跟着他走,不知已经穿过了几个拱门,几条走廊,只是看见屋檐下挂着一盏盏的灯笼,排列起来望过去,像极了书上写的海上点点渔火,在黑夜里散着微微的光芒,把周围一小片渲染成了温暖的橘色。陆祭的手像是被其中的一种温暖包围着,伴着脚下沙沙的脚步声,就在这寂静的廊道中,心里突然生出来应景的安全感。
  到了。最后拐进了一间已经点上灯的小房间里,才停下来。这是你的房间了。
  陆祭望了望这是一间已经可以用温馨;来形容的屋子,然后又很奇怪的看着赵邺,终于忍不住的疑问想像汐一样涌上了胸口。你......是谁?忽然觉得不太妥当,对这个见过太多次的男子已经不适合再问这个了,我是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以他能把自己从那个好像很有权势的刘大人手里救出来,以他能用那种傲慢的语气对那些侍卫们说话,一切都已经超出了陆祭对他原本的估价。
  赵邺只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伸手将还缠在陆祭手上的绳子解开扔掉,然后缓缓揉动他被勒出红印的手腕,轻声的问:疼吗?
  陆祭一愣,本能的想把手抽出来,却没有得逞,手腕上的伤痕发出微麻的灼痛感。但是如何能比得上闻人衍替自己挨的那一巴掌的十分之一,想到这里,心里突然痛了,于是冲着赵邺已经跪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你一定很厉害是吗?我求求你救救他行吗?他是因为保护我才给他们抓起来的......说到这里,声音里几乎又要带出呜咽。
  赵邺看他这样不由得一惊,已经拽住了他,然后拉他进了屋里。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保护那些桃花吗?赵邺并没有回答他,而奇怪的是他不顾安危的去保护那些桃花们。
  陆祭垂下眼睛,原因太长了......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竟然是那天在秦仙亭内奇异的画面来,我说了,可是你们谁又肯信呢?
  我信。赵邺坐下来,认真的望着他。说吧。
  陆祭已经在心里积压了太多东西,时间太长久似乎已经要长出绿色的霉菌。他望着的是赵邺并没有开玩笑的表情,呼啦啦凭空生出无限的信任来。
  或许......真的到了应该说出来的时候了。
  我从小似乎就没有了记忆。最靠前的印象就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靠着一堵冰凉的厚厚的墙在哭,为什么哭我已经忘了,周围全是残垣断壁,好像还存在着不少烧焦的痕迹,那种刺鼻的气味我到现在都忘不掉。直到有一个人过来拉我走。
  那个人是......赵邺忽然勾勒出来某一个轮廓。
  是老衍。闻人衍。陆祭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他其实当时已经是府衙的人了,因为是董大人当时收留了我。老衍他的姓在山东之地特别罕见,但他从来都不说他的家族来历,连我也没告诉过。我只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是父母双亡。不知为什么小的时候我经常会被那里的小孩子欺负,他们冲我扔石头,说我不祥;、不吉利;的,好像曾经还真的有人为我看过面相的,说我是犯天命;,会看到别人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犯......天命;?赵邺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谁戳中痛处。
  陆祭已经如鱼沉湖底那样沉浸在往事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老衍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保护我,当时他和那些孩子们打架,我就只会在一边哭。--我能保护你的!当时的童音像是被从深深的心底里挖掘了出来,又重新响在耳边的。他没有食言,一直都在保护我,而我也不能食言,要好好的活着。这是我们之间的誓盟。直到九月桃花开......
  我就是在九月里出生的--这是董大人后来告诉我的,但他始终不告诉我父母是谁,他们到底是怎么过世的,而我也完全没有印象。自从这次桃花开来之后,我就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也许时间到了,我可能要明白一些什么,那会是我以前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东西,像是一种只能我自己感觉到的预兆。桃花开得愈茂盛而我的这种感觉就愈强烈--这些桃花像是为我而开,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它们!陆祭的神情渐渐坚定起来。加上那次在秦仙亭内,那似乎是个梦吧......
  什么梦?赵邺完全已经进入到一个倾听者的角色里,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被陆祭从口中缓缓叙述出来,自己竟是如此的深信不疑,他似乎只是讲给自己听的。
  陆祭稍微考虑了一下,但还是将那天遇到的似幻似真的梦境全部告诉了他,只是隐去了闻人衍的告白不说。
  这就是全部的原因了。不管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是......我求求你,救救他吧,他得罪了那个刘大人,一定会被罚的很惨的......他保护了我这么多次,也该我去保护他一次了,何况这次都是因为我!
  赵邺沉默了,这个复杂的故事似乎已经从自己心底将某些东西动摇了,只是他每说一次那个人的名字,都会紧紧的压迫一次自己的神经。这种感觉是他从小到大是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不知道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了他以来,就产生了一种感觉,是一种被升华的感觉,从自己的心里挥发出来,已经侵蚀到五脏六腑。
  最终,赵邺望着陆祭满脸的渴望,幽幽叹口气:......有很多事情是非常复杂,你现在不可能懂。缓了缓,明天我们去一趟那个秦仙亭,先去看看那些桃花到底在暗示些什么。再......他定在门口,再字后面的句子被紧锁在眉头中,始终没有说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还是回头望了陆祭一眼,睡吧......太晚了。但暗沉的语气之后的眼神是深邃而复杂。
  像蜡烛上摇曳着的火焰那样漂浮不定。
  第二日。
  这儿......便是你们常来的秦仙亭?
  赵邺立在亭子内,周围仍是大片妖娆的桃花丛,朵朵争芳斗艳,似乎一直都不知道会有场灾难将要落在头上。
  陆祭心不在焉,他已经盘算了一整夜要怎么救出闻人衍,这时自己离他那么近,竟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左顾右盼时,却正好望见惊蛰桥对面那一爿店铺。
  赵邺正奇怪陆祭没有回答,转过头来时竟然发现他已经不在身边。赶紧四下望去,却看见,一个身影刚刚翻越过前面那座白色石桥,正向不远处的一个店里奔去。
  恰恰是那日自己曾来过的--锦长安;。

  寂寞谁能独享
  小钼--你去将东城里程家的帐打理一下。
  于誊正在柜台上打着算盘,自长安店开张以来,已经与几家固定的客商有了来往,生意也变的兴隆起来。柜上的订单是被写在一卷长长的帛上的,他细数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突然想起来什么。啊......还有,落春巷的王家,前天订的那匹烟罗湖;给他们送过去吧。
  一个小伙计答应着就拿东西出去了。那只花猫本来是趴在柜台一角睡得正香,这时却突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外。
  来了么?
  于誊没有抬头,嘴里像是在问谁,手下正安安稳稳写完最后一个字。
  花猫微微抬起前爪,身体忽的跃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爪印却留在了棕红的柜台上,像极了一朵绽开的桃花。
  于先生!......在吗?门外果真响起来脚步声,从远处急促的声音传过来之后变的轻而缓慢。陆祭站在门口正往里面小心观望。于先生在吗?
  是陆公子?
  于誊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同时发觉陆祭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刹那,表情变得异常古怪复杂。于是笑起来: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陆祭有点迟疑,他犹豫的望望店里,我能进去说么?
  哦?于誊脸上露出难得的吃惊表情来,你说你想明白了?要同我做那笔交易;了?
  陆祭把头压得很低,把手插进了两个膝盖之间,似乎已经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点点头。因为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那好,于誊并不多问原因,只是恢复为商人常态,表情郑重的像是在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虽然我已经说过一遍,但这是规矩。做这笔交易,第一,你面对的事情,想解决的问题都会实现;第二,但你要为你得到的做出代价--这个代价,也许会很沉重,或许你将会失去你相当重要的东西。你可想清楚了?
  陆祭就在这一瞬又沉默起来--自己相当重要的;的东西是什么,那该是什么样的沉重的代价?以前自己全部用逃避;来处理的,直到现在变成没有时间再去考虑这些的时候,现在的一切是什么又能比什么更重要?好像突然在心里清晰起来。于是他带着无比坚定的信念望向于誊。
  我......
  等一下!背后突然响起来的阻止声狠狠截下了陆祭想说的话。原来是赵邺已经出现在门口,他一脸阴沉,径直走到于誊面前,眼里射出不悦的光来。你......想胁迫他答应些什么?
  于誊神态自若的望着他挑衅的目光,只是静静躬身向后一退。陆祭突然站起来挡在了他前面。是我!是我......有事情要麻烦于先生的,跟他没关系!他知道赵邺身份特殊,心里害怕他会突然对于誊做些什么。
  你......赵邺看见陆祭,愣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下架子来。眼神化作柔软的关心,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啊。
  ......陆祭看了看他,想起昨天自己几乎两次向他哀求都没有了结果,还是低下头去。毕竟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他说的有些事很复杂;到底是些什么,毕竞他还应该他不能说出口的难处。
  赵邺看见他已经望向自己,眼睛里的光芒却转瞬即逝的黯淡下来。心里竟然感到一阵冰凉。
  ......看来已经可以实现了呢。站在陆祭身后的于誊突然笑出声来。两个人不由得一惊,都很奇怪的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公子。于誊拿出折扇来,轻轻的指向陆祭,脸上莫名的微笑使他整个动作变得神秘而难以捉摸。空气里忽然聚集起来的是让人无法看懂的气息,猖狂的跳跃在他们之间,默默围绕旋转。
  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而你的代价是时间;。
  
  前面是马车走过之后扬起来的微尘。
  于誊倚在门口望着他们远去。那只花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端坐在他脚边,也同样是望着远处。
  不知道这些桃花还要开多久。于誊蹲下身来,轻轻用手抚摸它柔顺的皮毛,花猫也就眯着眼睛享受。事情都是已经围绕着轨道开始发展了。可是,如果那样的话,岂不是太浪费了这些桃花?
  他忽然笑起来,下颚在阳光下优美的扬起。花猫抬起头,桃红色的眸子里是奇怪的询问。
  那些秘密们......是不是到时候该告诉他了?
  陆祭坐在赵邺的马车上,小心的用余光侧向另一边。赵邺紧锁着眉头,一只手支在车窗上,似乎在考虑着某件棘手的事情。
  刚才在长安店里,于誊最终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只有他才能实现你的愿望,然后好像把自己同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赵邺,而赵邺也是在同一时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拉起自己便上了马车。
  而刚才听说的代价是时间;,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只有自己一头雾水。
  车里的气氛僵起来,幽幽的檀香似乎已经被凝固了一样,结成冰,冻在陆祭周围久久无法散开。
  只剩下前面赶马的吆喝声,还有在偶尔颠簸的时候从窗户上露出的外面一角,明晃晃刺眼的光芒中,竟然是自己和老衍巡惯了的街道。
  心又是控制不住的难受起来。
  那个......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说......在同一时刻,是那边传过来的声音。竟不小心冲撞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陆祭很知趣的闭了口,默默的听着他的声音。我也知道你刚才想让他帮你什么忙。你会以为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应该是举手之劳,而我当时为什么只带走了你而不管他,这都令你很奇怪是吗?赵邺轻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浓重的忧郁从精致的眼眉之间发散出来。不错,救他出来,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但是一连多少日子以来,你心里一直牵挂的......他似乎沉默了一下,......什么时候有过我?!
  像是有风吹过。陆祭感觉自己是已经被风化了的枯骨,冰凉的空气黏在每一根骨头上,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其实......其实......他支吾着想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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