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倾国——尘印
尘印  发于:2009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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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急纵后退,脚跟碰到地面,才觉胸口剧痛,已被划了道半尺长的口子。一摸,满手是血。
  「师弟!」他大叫,但慕容九州岛完全没理会他,提着还在滴血的佩剑,抱起慕容真往外走。
  「真儿,爹不会让你再受伤害的..」慕容九州岛目光始终流连少年脸上,依稀看到有人影近前,他根本不管是什么人,挥剑就劈。
  侍卫们吓了一大跳,看出慕容九州岛不对劲,谁也不敢再近身而惹来杀身之祸,目送慕容九州岛走出了栖凤殿。
  慕容九州岛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麻木地移动着脚步,向前走。
  前方,除了黑夜,还是黑夜。少年的头发,拂过他手背,冰凉如水。
  「真儿,别怕..」他安慰着怀里无声无息的人,「爹会找人救醒你,一定会。」
  他想看他的真儿,像从前那样站在他面前,含笑叫他一声「九州岛皇叔」。
  心脏一阵猛烈痉挛,他忍了又忍,最终仍是压不住胸中刺骨椎心的奇痛,双腿一软,跪跌在地。
  用佩剑支撑着自己的重量,慕容九州岛缓慢抬起头。
  他置身的,是金銮殿前的平坦广场。无数火把围散他身周,将接近黎明的夜空照亮如白昼。
  千骑精兵披坚执锐,堵住了他前进的道路。隐身盾牌兵之后的弓箭手长箭均已上弦,只待一声令下,便是箭雨飞蝗。
  「慕容九州岛,你已经无路可走,还不束手就擒?本侯爷或许还会留你个全尸。」
  贺兰听雪一身皇侯衣冠,在陈六合等黄衣侍从簇拥下策马走近阵前,朝慕容九州岛扬眉微笑,透着踌躇满志。「本侯爷就猜到你会混入宫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慕容九州岛,这一仗,你输了。」
  他瞥了眼男人怀里的尸身,慢吞吞笑道:「你自诩聪明,可惜连天也要灭你,让你杀了自己的亲骨肉,断子绝孙,哈哈哈..」
  慕容九州岛紧握剑柄的手,随着贺兰听雪一字一句开始颤抖,越来越厉害,最后周身都在剧震,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绝顶的狂吼,割裂了长空。
  陈六合等人恐他发难,暗中提气戒备,却见慕容九州岛放下了尸体,起身对着周围的空气狂劈乱刺,全无章法。
  用来束发的金环也滑落下来,男人披头散发状若癫狂。那一头漆黑发丝飞舞间,竟带上了霜白。
  「他疯了!」贺兰听雪大喜,扬手喝道:「擒住他!要留活口!」拿下慕容九州岛做人质,不愁城外数万大军不退兵。
  不少兵士求功心切,手持长矛呐喊着向慕容九州岛冲去。
  慕容九州岛猛旋身,剑气森然震住众人脚步,遥指贺兰听雪,晨风猎猎,吹起他黑衫激扬。
  「纵死,也是天亡我慕容九州岛,不是你!」
  他长笑,横剑划向自己颈项。
  天际乍露一抹鱼肚白,霞色流幻,映剑折出刺目寒光,慕容九州岛慢慢地合起眼帘。
  这世间,他最想要的已被他亲手毁掉,即使手握天下,也永远无法再让他的真儿张开眼睛。
  「师弟!师弟─」
  他听见许朝夕在远处焦急呼喊,却剑势不停。
  「慕容!你住手!」
  另一个熟悉无比的清朗声音嘹亮宛若龙吟,响彻云天。
  慕容九州岛震了震,手腕一紧被人牢牢扣住。脖子遽然生痛,冰寒的剑刃已经割破了肌肤,刺鼻的热血飞溅上他面庞,急促呼吸也随即喷近。
  他睁眸,就是苏倾国放大的容颜。
  「你干什么?」苏倾国夺过剑,用力一抛,剑登时飞得不知去向。回手疾封住慕容九州岛颈中几处穴道,止住血流之势,他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地。
  幸亏慕容九州岛刚才那声大吼,不然他还得捧着慕容眉给他的皇宫地图找上半天。到时候看见的,恐怕就将是慕容九州岛的尸体。
  他打个寒颤,不愿再想下去,抬手摸着慕容九州岛的头发,发现短短一别,男人的黑发居然已经大半变成灰白。他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终于确信自己并没有眼花。
  胸口堵得生闷,他呆了片刻,才抛开伤感道:「慕容,我是来给你送解药的,你的毒能解了。」
  慕容九州岛瞪着苏倾国,许久,才凄冷一笑:「不需要!」力凝右掌,狠狠劈向自己天灵。
  苏倾国早就注意着他一举一动,五指轻拂划过慕容九州岛脉门。
  慕容九州岛右臂倏地一麻,无力垂低。他怒视苏倾国,后者反而张开双手,像个铁箍一样紧紧抱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慕容,我不要你死!」
  苏倾国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要自寻短见,而且看慕容九州岛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就算苦苦追问,男人也未必肯告诉他原因。
  心里又酸又涩,却又有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欢喜─他终于又可以抱着慕容了。
  他凑在慕容九州岛耳边,低声道:「你的命,如果你自己都不想要了,那就给我好不好?慕容..」
  旭日已从云端里冉冉升腾,红辉洒落宫阙金顶,晨钟渺远幽深。
  千骑将士仍在目睹苏倾国从天而降的极度震骇中没清醒过来,还是贺兰听雪最先回过神,见苏倾国把慕容九州岛搂得紧紧的,不由一把妒火中烧。「小苏,你真要为了慕容九州岛跟我作对?」
  苏倾国还在巴巴地等回应,听这么一喊,才想起边上还有大队人马,回头打量着贺兰听雪,点头道:「我本来还怕你会被慕容杀了,既然你没事就好。」
  贺兰听雪容色稍霁,道:「朝堂的事,小苏你别插手,你让开!」手一挥,将士缓慢上前,一点点缩小了包围。
  让开,慕容不就危险了?苏倾国也看出苗头不对,瞳孔微缩,展开双袖挡在了慕容九州岛身前。
  陡然间,他听到慕容九州岛毫无起伏地道:「带我走。」
  苏倾国一愣后大喜过望,血鞭出袖扬起千重鞭影如浪,撕风裂云,即刻如风扫落叶,最前方的那群兵士个个双脚离地,飞上半空。
  他在众人慌乱惊呼声中回身,见慕容九州岛已抱起少年尸体,他收起灭神鞭,一把揽住慕容九州岛,足尖轻点,凌空而起,似巨大的纸鹞翩然飞向金銮殿顶。
  被扫飞的那些兵士此刻方掉地,呻吟喝骂乱成一团。
  贺兰听雪眼底尽是不甘,表情变了好几变,终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箭!」
  千箭齐发,宛如疾雨流星,破空尖啸直追苏倾国三人身影。
  隔着密密麻麻的箭影,贺兰听雪看见苏倾国在飞纵间回首,清亮无垢的目光有惊讶,又彷佛带点了然。
  贺兰听雪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想再看清楚些,苏倾国却已扭过脖子,左脚在龙首飞檐再一借力,身法蓦地里快了数倍,浮光掠影般划过天穹。
  千百箭矢全然追不上苏倾国,力竭势衰,「叮叮当当」地掉落金殿琉璃瓦上。
  贺兰听雪遥望苏倾国消失的方向,紧咬着粉色嘴唇,一言不发。
  第十章
  一口气飞掠出皇宫,天色大亮。苏倾国在条僻静的小巷停步,放下慕容九州岛,从袖子里掏出地图,认真找着自己如今身处的方位,一边安慰慕容九州岛:「他们一时半会追不上我的,等我们回到兵营就更安全。」
  慕容九州岛却只垂首看着横躺在他臂弯里的慕容真,平平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苏倾国讶然,想问原因,突见男人自白色的绸缎内衫上撕落片衣襟,咬破食指,蘸血在布上疾书。信成后,递给苏倾国。
  「替我把这交给舜安王。今后,我不想再见任何人。」
  「那我呢?」苏倾国脱口问,他看不到慕容九州岛低垂的脸上是什么神情,等了一阵也仍旧听不到回答,心酸的滋味不禁又从胸口冒了出来。
  他闷声道:「慕容,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我以后不再跟你做那个好了,不会再惹你生气。你就跟我回玄天崖吧,嗯嗯,你要是讨厌那里,那让我跟着你行不行?不然你一个人会被贺兰听雪抓到的。」
  最重要的是,万一他让慕容九州岛独自走了,男人说不定转身又会去抹脖子。
  慕容九州岛抬头,冷冷望着苏倾国,不出声。
  「就这么定了!先服解药吧!」苏倾国把男人的缄默当成默允,笑着取出了忠魂蛊的解药,塞进慕容九州岛手中。
  当天正午,慕容眉巡视过兵营,返回自己帐中,惊见案上摆放的瓜果酒菜全被洗劫一空,只留下幅血书那布片,他认得是慕容九州岛的内衫料子,笔迹自然更熟。
  看完血书,他负手在帐中兜了大半个圈子,最终叹息着摇了摇头,步出营帐,眯眼远眺艳阳下巍峨城墙。
  雄图霸业,盛世河山,自古引豪杰英雄竞折腰。他追随的九州岛皇兄却竟然放弃了即将到手的战果。
  慕容眉笑了,喃喃自语道:「皇兄你倒走得潇洒,都不管祖宗基业。你这一甩手,可要把我给累苦了。」
  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他面前,唯有进攻这条路可走。
  他转身,面对身后将领,微笑:「全军戒备,今晚四更,攻城!」
  烽火狼烟,染尽云天。
  玄天崖的朝阳鲜红如丸,将矗立在断崖边的人全身都披上层金芒。唯有灰白长发,随衣袂临风飞。
  慕容九州岛静静凝视脚下风起云涌,白浪翻滚。双手温柔地抚摸着一个黑色小瓦罐。
  冷冰冰的罐身,已经被他的手捂得微热。这样,他的真儿在里面才不会觉得冷。
  回玄天崖前,为了不让慕容真的尸体在途中腐烂,他亲手捡来柴禾,架起火堆,看着慕容真逐渐被火舌吞没..然后,亲手把骨灰慢慢收进了瓦罐。
  兜兜转转算计半生,得到的,也不过是手里这一捧骨灰。
  侧首望向东方,一片平台突出峭壁,隐在云雾间,遥不可及。
  他知道,数里外那平台是苏倾国每天清晨做早课的所在。苏倾国此刻,想必还在练功。
  慕容九州岛缓慢收回了视线。
  答应和苏倾国回来,只因为他不想这傻子亦步亦趋跟着他在外流浪。纵使苏倾国武功再高,也难敌贺兰听雪麾下千万兵马的追剿。
  满身罪孽的他,不配再让任何人为他丧命。将苏倾国哄回玄天崖,他也就别无牵挂。
  他无声地笑了笑,抱紧瓦罐,纵身跃下断崖。
  「慕容─」
  震惊之极的大叫惊散了崖顶流云飞絮。
  苏倾国今天功练到一半,便觉得心神不定,匆匆离了练功台回屋,行经断崖附近时正见到男人挺立崖边,刚要提醒慕容九州岛别像上次那样失足坠崖,那一幕就在他面前重演。
  他不假思索纵身急跃,紧随慕容九州岛跳了下去。
  层云重雾,从慕容九州岛眼前飞快闪过。心情,却静若止水。
  血红长鞭突然扯开云幕,如上次般卷住慕容九州岛,拉近苏倾国身边。
  苏倾国一手依旧握着那株粗长藤蔓,一手勾住男人腰身,看见男人手里的瓦罐,他再单纯也猜到慕容九州岛这回绝不会是失足跌落。
  慕容,仍是那么讨厌他,宁可跳崖也不愿跟他在一起么?
  「为什么,慕容?」他茫然低语:「我说过不会再跟你做那个的,你还在恨我?要我怎么做,你才肯不再生气?」
  慕容九州岛平静地凝望着苏倾国双眸,终于微微勾起了嘴角,倦怠而讥讽。「都是我的报应。」
  「什么?」苏倾国听不懂。
  「放手吧。」慕容九州岛轻叹,低笑,「你喜欢的,不过是我的身体。可你看看,我头发都快全白了,人也会比你先苍老,你还每天守着我,看着我这老头子干什么?」
  「不是!」苏倾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慕容九州岛,急得额头青筋凸出,大声道:「等你老了,我还是一样喜欢啊!我才不要你跟方歌涯似的永远都不会变老,像个老妖怪!」
  见慕容九州岛依然无动于衷,他暗地里咬了下嘴唇,对男人祭出了打从三岁起就未曾再用过的杀手锏。噙着两眶泪花,他眼泪汪汪地盯住慕容九州岛,哀求道:「我知道之前不该硬把你劫回来的。慕容,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慕容!你罚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慕容..」
  这招一哭二求,小时候用来跟师侄徒孙们讨糖果,百试不爽。等稍微懂点事,明白自己辈分有多高后,苏倾国当然摒弃了这么丢面子的方法,改拿长辈身分逼大伙乖乖孝敬糖果。
  不过,若能让慕容九州岛回心转意,苏倾国不介意在男人面前丢脸。
  慕容九州岛只觉眼角有点抽筋,双目一闭,压下心底那些微波澜,再睁眸,对满脸期待的苏倾国摇头道:「我不可能喜欢你!永远都不会!苏倾国,你就放手吧!」
  苏倾国呆了好半天,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最终一笑,一颗泪珠终是掉了下来,飞落空中。
  「好,我听你的,这就放手。」他轻声说着,慢慢松开了五指。
  慕容九州岛脸色骤变,只因苏倾国放开的并不是他,竟是支援着两人重量和生机的那株藤蔓。
  天下间,怎么真会有这种蠢人!
  「白痴!」
  怒吼声里,两人身影急遽下坠。
  「你个傻子,谁要你陪我一起死?你─」
  慕容九州岛仍喝骂不绝,忽地脸颊一暖,苏倾国的面孔已贴住他。
  热热的眼泪瞬间也沾湿了他的脸。
  「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慕容,不要再讨厌我。」
  苏倾国轻蹭着男人似有些发僵的脸庞,满足地叹了一口长气。
  地面的树木碎石由模糊渐转清晰。慕容九州岛紧咬着牙,蓦然腾手一掌,将苏倾国打飞,撞向陡壁间凸起的嶙峋岩石,而他自己却因这一掌反震,更快地往地面坠落。
  苏倾国本能地抓住块岩石稳住身形,低头,骇然见慕容九州岛将落地时,撞断了两根树枝,仰面朝天重重摔到地上。
  「慕容!」他飞扑而下。
  男人紧抱瓦罐的手一点点松了,双眼似乎在望朝他扑来的苏倾国,又似乎在望上方那一片天。脸上,笑容淡淡。
  红得令人心悸的血,从慕容九州岛脑后的草丛间渗出,缓慢向四周流淌,染红了灰白长发..
  「砰!」一声,玄天府紧闭的两扇黑木大门,禁不住数名侍卫架着擂木合力撞击,轰然倒地,扬起阵灰尘。
  枝头鸟雀顿被惊飞,展翅冲入天空。夏蝉声声鼓噪乱人耳。
  每间屋宇均门户大开,屋内家私被褥放置得整整齐齐,唯独不见人。
  侍卫们搜了一轮,都没找到一样活物。
  「侯爷,您看..」陈六合已经升任禁军统领,一身官服尽露春风得意,向身旁锦衣男子笑道:「依属下看,玄天府的人定是收到风声,知道侯爷要发兵讨伐,闻风丧胆逃走了。这全仰仗侯爷神威。」
  「行了。」贺兰听雪皱眉,摆了摆手,陈六合讨个没趣,讪讪退后。
  贺兰听雪游目四顾,看着空城一般的玄天府,茫然若失。
  距苏倾国离去那晚已有数月,与慕容眉攻城那一战,双方都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幸亏他手底收罗有陈六合等江湖奇人异士,乱军之中斩杀了慕容眉麾下多名勇将,才略略扳回劣势,趁胜迫得慕容眉退守干水。
  为恐夜长梦多,他将假太子原定于三月初三的登基大典提前举行,挟假天子召集了几个与慕容眉素有仇隙的藩王来京,大行封赏,策动诸人连手起兵慕容眉的大军。
  那慕容眉却也不是省油的灯,联合不少边关武将,盘踞金盛南方半壁江山,在舜安州自立朝堂,自称皇族正统,与京城分庭抗礼。
  战局僵持不下。而慕容九州岛尽管未再出现过,可只要一日不除,始终都是扎在贺兰听雪心口的一根毒刺。
  斩草必除根!绝不能给敌手有任何机会东山再起。
  所以,半月前,当追查到慕容九州岛藏身玄天府,他下令血洗玄天府,务必将慕容九州岛和党羽全数歼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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