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婆婆
婆婆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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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大人这次一定是养了一头凶猛的野兽。
  真不像是大人的性格。
  走廊尽头,新换来的守卫的窃窃私语,随着回音传入耳中,于是我便更加用力地推翻家具来制造出更为骇人的响声。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人靠近这边哪怕一步。因为打破禁止令的前任现在已经消失无踪。
  期间除了森,能见到的只有在森会客时,代替送食物进来的苏珊。
  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用我惯用的偷窃手段偷走了苏珊身上的钥匙。
  没错,失职的苏珊也许会被丢到梦岛去。我明知道这一点,却故意选择忽视。
  因为这个世界,并没有给我太多喘息的时间,去对旁人顾虑慈悲。
  但现在,苏珊却正跪在我的面前。
  我再也移动不开脚步,怔怔地看着哀戚地注视着我的女人的脸。
  虽然相处并不算长久,但温柔又唠叨的苏珊,一直以来就如同母亲一般地照顾着我。
  ......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能说出话来。
  在最初的拒绝和反抗并没有奏效后。
  我在森站在我面前时,开始倔强地不说话,在他离开时则声嘶力竭地诅咒。
  所以到了最后,我几乎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苏珊见我软化,三两步跑近了我,她的长裙带起了泥泞,用着与平时行状完全不同的邋遢样子突然就抱紧了我。
  她的脸上有东西冷冰冰地流下来,碰在了我的脸上,但是身体的温度却依然暖热。
  我有些脸红了,由于太过舒服于人体相触的感觉,我任凭她拥抱着我。
  过了半晌,苏珊才似乎抱够了,她颤抖地放开我,眼里还闪烁着晶莹的水光。
  我对这个情境觉得有些迷惑,只能呆楞地回视她。
  苏珊擦了擦眼泪,突然朝我笑了。
  她眼角有些淡淡的细纹,还是能看得出年轻时候的美丽。
  卡洛兹少爷,她恭敬地对我点头,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娓娓道,您是我呆在这里的这么多年来,到这里的客人中,最年轻的。
  大概因为您与我的儿子年龄相近,所以不知不觉地,请原谅,我竟将您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了......
  我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静静听着她,用带着些微哭音这么说。
  我的儿子六年前因为犯了偷窃罪,被农场主卖到梦岛,为了避免他受私刑,我尽力了。最终虽然保住了他的性命,却必须与他一起留在这里工作。只是因为工作的性质不同,所以至今也很少见面。卡洛兹少爷,他是个和您一样,心地非常善良的孩子,所以如果有一天,您见到他,您见到他的话,请看在苏珊的面子上,对他亲切一点......
  苏珊的话让我觉得奇怪,那仿佛要飘离她的身体之外的声音,让我觉得害怕,在我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时,一个温暖的东西接触了我的掌心。那是一个手工做的象牙吊坠,当那个被苏珊的手心捏得几乎发烫的东西被强硬地塞进了我的手里后,突然间,苏珊整个人竟软绵绵地滑到了地上。
  我微微惊讶地看着她的脸,苏珊却朝我露出了一个笑容,卡洛兹少爷......我不想,你受到伤害,但,我同样......也不希望,森先生,不希望看到森先生,为难的脸......
  他......其实是个,可怜的人......
  苏珊的声音渐渐变低,最终手也无力地垂下了。
  那因为泥泞而沾上了花色的群褶之上,有一种鲜艳的色彩从胸口处正在渐渐晕染开来,滴落下来。
  --那是我唯一能分辨得出来的彩色。
  
  35
  稍歇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缠绵而让人烦躁不已。
  细密的雨丝如宗教里教唆人发狂的妖精,渗透进皮肤里,占据了身心。
  我紧紧地搂着苏珊的身体,却阻止不了雨水的浸淫,和那教人脑袋发麻的寒意。
  无论怎么样,似乎也无法温暖起来。
  直到厚厚的云层渐渐有些泛白,我用力抱起苏珊,将她搬到胡颓子树丛中,让她暂时安睡在那繁盛的叶子之间,再次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后,这才转身离开。
  可怜的女人在心口上插了一刀!生死未卜之际,却被人就这样草率掩埋呢......
  那把声音来得突然,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响起,孩子,你的心肠还真硬啊!
  根本连刚刚的意外都还没有平静下来的我,心脏重重遭受到打击,于是僵硬地朝发声处抬过头来。
  隔着茂密的矮灌木,不远处的阳台上,有一位女士正悠闲地坐在一架吊椅上面。雕刻着矢车菊的栏杆在她身后延展开来,那情景美丽得有些不真实。而秋千摆动时,原本包裹着她修长双腿的浅粉色纱裙那层层褶褶的裙角轻轻荡漾飞扬开来,仿佛与清晨的微风融成一气,有一种令人觉得诧异的无声息感,再加上我色弱的视力,以至于我刚刚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到她的存在。
  也许之前那一幕,都被这个女人看在了眼里!
  我心中一凛,到这时才匆忙地打量了她。
  她的着装做工考究,一身浅色的曳地水晶纱连衣裙,罩裙上纹着一朵朵在黑暗中也能闪闪发亮的金雀花刺绣,秀发高高绾起,这一切在在衬托出其高贵的身份,但眼角眉梢却有着几分不搭调的轻佻。
  如同所有会注重时尚的贵妇人一般,她戴着浅色手套的手中,斜斜地握着一顶时髦的小伞。伞面无论是花纹还是做工都显得相当精致,如果说拿来作为遮挡风雨的工具,实在太过奢侈。她的另一只手正有些疏懒地随意放在胯间。并没有少女的羞涩,那是一位仅仅从外表上便给人相当成熟且精于人事的女士。肤色遮掩在高超化妆技术下,在夜色中看起来格外细致动人。
  看清了她的脸之后,突然感到毛骨悚然,无须怀疑的是,如果红能甘愿于打扮成女装,分明就会是眼前这副惊世的容貌。
  她的年纪也许与苏珊相仿,但就如森一样,岁月奇迹般地并没有在这个年龄的对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我曾听说过的有关于妖孽的一些传说,那一刹那突然便浮上了心头。
  三百多年前的卡克提斯古堡中,曾刑囚过一个依靠沐浴千名处子的鲜血而得以永葆青春残酷女人。  如果说森的禁欲总是会让我联想到来自东方的教士的话,这个女人便如同传说中那个以血为茶的伊丽莎白拜勒斯夫人。
  尤其是她在这个黎明时分出现在这座古老庭院里,与其让人觉得像是林间精灵,还不如说是暗夜魔女会听起来得更为贴切一些。
  只是从刚刚听到的那把无法仔细分辨出性别的略带着沙质的声音,让我实在无法想象出,这种诡谲的腔调会是出自一个女士之口。
  而且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士。
  当时我那贫乏的脑子里实在想象不出要用什么华丽的辞藻才配得上那女人的美。
  见我发呆,对方勾起眼睛朝我一笑。
  我被那样的笑容拉回了些许神智,才想起自己原本是想要逃跑。
  见我慌张转身,那女人也不阻止,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分明无论外貌还是行止都如此充满柔媚风情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光只是接触到她的一个眼神,一种莫名的骇异便一时间爬满了身体。
  那种眼神竟让我感到熟悉,仿佛曾几何时,我被这样的眼神牢牢地盯视过。
  憎恨与厌恶,如浓重的雾霭,在她依旧扬起的嘴角之间显得冰冷,破碎地滑落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回头看去,模糊的视线又仿佛这一切只是我惊惶之下的错觉......
  脚下还是绊了一下,直到虚弱的双膝碰触到地面,才发现身体正不住地颤抖。
  这时远处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我抬起头,看到森就站在台阶前,用他一贯忧伤的神情凝视着我。
  ***
  我回望秋千上的女人,她显然也发现了这个城堡的主人的出现,然而却歪起头,用着一种旁观者的悠闲态度在我们之间打量。
  ......
  森没说话,那眼中的意味越深,我便越是感觉仿佛被蛇盯住了似的不自在。
  在他身后还有几个个腰上佩着长剑的男人,森不开口,他们便也安静地站在一边。但是我觉得,也许只要森开口,他们便会挥舞那长剑,将它们准确无误地刺进我的心脏。
  经历了苏珊的自戕,我隐约明白了这梦岛那简单而冷酷的规则。
  生或者死,只有两种选择。
  我不明白,既然我不愿意,为什么要强迫我留下!
  森的眼神与之前无论我怎样反抗却还是无动于衷时一模一样。
  被那种冰冷的目光直视,我终于还是崩溃了。我指着森,朝他嘶吼,受伤的声带发出粗嘎的磨砺声,出了血似的,很快便满嘴腥味。
  没错!也许这座城堡,甚至于整个梦岛,都是属于你的王国。你自己被这一切绑住了手脚!所以便也想约束别人的行动么?
  这真是你的本意么?......森,在这一个月中,我认识的你,与第一眼所见到的冰冷不同!从我出生至今,你是第二个能这么温柔待我的人,所以我喜欢你,那出自我的自愿!......和你不同,金钱或是权势,我手中什么都没有,让我唯一觉得幸运的是,我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选择,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心分辨对错!这奢侈是红给我的!无论是多么丑恶和令人伤心的结果。红从来不会对我要求!即使是恶意,他也会用他的方式来教导我!而不会强迫我!所以我想要跟红在一起,即使是下地狱我也不会害怕。因为那是我自己选择的!
  ......卡洛兹,森用低沉到让人心惊的叹息声叫了我的名字,那压低的声音,却穿透了濛濛细雨,带起了沉重的声响,打在了我的心上。
  被那声音震慑住,我突然无法再有言语,只怔怔地看向他。
  我绝不会看着你下地狱的!森说出这句话时,夹杂着风的雨仿佛在他周身飞舞起来,有一瞬间我感到一切都停顿了。
  寒意,在刹那间朝我扑了过来。森拔出了侍从的佩剑,在电光火石间指住了我的喉咙。
  我想要避开,强自挣扎的结果,便是森的长剑划开了我的脖子,浓重的血腥气息重新覆盖住了之前被苏珊的血所沾惹过的空气。
  我抓住森呆怔的那一刹那的空隙,在地上翻滚而过,原本藏在袖口的那柄从苏珊胸口拔下的匕首终于起了作用,我使了力气伸手抓住森的脚,将刀背重重敲在森的腕骨上。
  森果然措不及防,在他失去平衡时我反手拿刀尖朝他脚跟处用力一撬,下一刻便有肌腱撕裂的声音传来,森闷哼了一声颓倒在地,于是我知道成功了。
  曾经与那些流浪汉终日混在一起的我,并不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最有效地猎取野狗为食的方法。只是那绝不是为了用来作为伤人性命的技巧。
  孩子,在他还有那么多帮手的情况下,这样做的你,错过了逃脱的最佳方法。如果这个时候不干脆杀死他的话,你就放弃逃走的打算吧!
  熟悉的声音,来自旁观的女人之口。
  森也仿佛在这时才看到她。
  ......玛利亚娜!
  他轻喊出的女人的名字让我觉得熟悉。
  回头看向他露出与一贯冷静的印象所不相符的怔忡表情,然后我终于想起了有着与圣母相仿的名字的主人。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连假设也没有想过,与从小便抛弃我的母亲重逢,竟会是在如此狼狈的景况下。
  ***
  重新落入森手中的我,这次周身都上了禁锢。
  被绑在床上,穿着皮革制的束缚衣,外面则加了一共十三道镣铐,铁制的,隔着束缚服,那器具的冰冷感却似乎还能感觉得到。
  那时候,我的脑袋快要被憎恨和愤怒充塞得爆炸了,我觉得那冰冷就仿佛森本身,那个人,根本是一个完全没有体温的恶魔。
  我不知道,这么做的森,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对我露出忧伤的表情,就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应当。
  一被解开卡口器,在我挣扎着想要嘶喊的时候,森便迅速地伸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狠狠地咬了下去,口中,顿时弥漫了血液浓腥的味道,有些咸,有些涩,和泪水一样。
  森抬起他受伤的手,用那种令人觉得极其难受的轻柔动作抚摸了我的脸,眼睛。
  鬓角很潮湿,显然已经被泪水浸染,我想要避开他的碰触,但是却因为被禁锢着脖子而移动不得,于是只能厌恶地摇头。
  而且第一次,从内心里有了一种害怕的感觉。
  从小到大,我几乎不太知道害怕的感觉,即使凯那么恶毒地对我,不管是威胁还是鞭打,我也总是会用尽全力反抗他。
  那时候的我,分外厌恶着这个每个人都只会恃强凌弱的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我便常常幻想着长大后,有一天能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通通毁灭掉。
  所以,后来城市里爆炸事件渐渐多了起来的时候,我便每天都兴奋莫名。我想加入到那些制造混乱和恐怖的组织中,也不断地询问那些认识的流浪汉怎么样才能成为那些人其中的一员,因为他们也常常被警察逮捕,于是我便天真地认定他们跟那些暴动作乱者的距离是多么相近。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地知道被欺骗后,我对那种渺茫希望的热情才渐渐冷却了下来。
  后来,我认识了婆婆,再后来,我还看到了红在难民收容处忙碌的背影。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开始问自己,人活着,究竟要有怎么样的信仰才是正确的?
  庸碌地每天抱怨着这个世界,恶毒地诅咒每个活人都去死--或者需要的只是,安静下来,听听自己的心!
  然后我隐约知道,那便是人性中的善,与等量的恶一起,在每个人一生下来时,便藏在他们的灵魂中间了......
  这一切,都是婆婆,和当时的那个红所教会我的。然而,那个从我出生至今,第一个对我温柔的婆婆,如果跟红一样,拿锋利的凶器对准我的胸口的话,那又会是何等的痛楚?
  就像现在,被原本温柔对我的森所背叛,甚至在想要蜷缩起身体时也因为束缚而无法动弹,所以我才会在这个时候感到如此害怕。
  森似乎看见了我那连束缚衣也无法完全制止下去的颤抖,他掀开了原本盖在我身上的毯子,上了床,将我搂进怀里,然后重新盖回了毯子。
  他的体温仍旧很低,只是他却抱得那么紧,一直到我僵直的身体完全嵌入他的怀抱,脑袋也被压进了他的胸膛。
  也许是他忘记了禁锢回我的牙齿,所以我便狠狠地咬进了森的心口,在反复几次之后,森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呸!我吐掉落在我嘴中的森的皮肉,仰起头凶恶地瞪着森,用愤怒的眼神告诉他如果知道痛就快停止这种无耻的行为吧!但是森却还是不为所动地抱着我。
  你心里不高兴,就尽管对我来发泄!他静静地道,一直到你可以满足,可以安静下来为止。
  ......我咬着牙,咀嚼着口中森的血肉,只是一言不发地看他,眼神越发阴沉。
  卡洛兹,他悲伤地看着我,为什么你就不能明白呢?
  我会保护你,让你远离黑暗,让你永远不受伤害......
  在听到这一句时,我的肩膀忍不住一颤,在接近锁骨的地方,曾被红刺穿的伤口,在接连几天的紧张下仿佛又被重新撕裂般地感到了痛楚。
  虽然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真正离开红的身边,也知道自己终究会原谅红。但是已经落下的阴影,却像是打进心口的楔子,一旦强行拔起,就会血流成河。
  见我不做声,森再次摸了摸我的头发,抬起我的头,亲吻了我的脸。我不再反抗,只直着眼睛,木然地看着天花板的方向。
  ***
  红来拜访,是在两天后的傍晚。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红会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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