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程——话痨
话痨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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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该报复我妹妹。
  我吐掉嘴里的液体,我已经用我的命付出代价了。
  什么意思?他抓住我。
  我甩开他,扯下衣架上的羽绒服,打开门,赤脚跑出去。
  小区外的大街上,夜间的行人很少,我盲目的前行,抓住任何一个陌生人询问妹妹的下落,但没有人能告诉我,没有人能告诉走入女巫森林的男孩如何做才可以和他迷路的妹妹找到归途。
  我的口袋里没有糖果,这美丽干净的城市街道甚至没有石子可供捡拾,让我在来路上抛下记号。
  十字路口,零星几个人站在公路中间,谁躺在地上,被他们围着,一动不动。
  我摇摇晃晃的走入矮人们围拢的圈中,把昏迷的白雪公主抱起来,公主的脸上现出紫绀。
  这是来自过去的梦魇。
  王子还没到,我的脸贴着她的头发,但哥哥在这儿,别怕。
  救救她!求你们救救她!我抬头朝周围的人吼,谁谁慌张的掏出电话,接着人群散开,围在离我稍远的地方,我不知道电话是否接通,是否有人正赶来救妹妹,所谓的人们明明在附近,但当中的谁可以帮助我?
  世界开始摇晃,快到极限了。
  骆飞!熟悉的平直音调。
  他从车上下来,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骤然停下。
  透过他的肩膀,我看着他身后晃动的灯光,看着这越发动荡的长街。
  他站在路灯下面,掀掉了无表情的面具,脸上反射着昏黄的惊讶。
  他靠近我,用大拇指迟疑的碰上我的嘴唇:......你在流血?
  我抱紧妹妹:救她。
  林子午慢慢的皱起眉,嘴角露出浅浅下摆的纹路。
  欠你的......我用命还你。我再也不能说出更多。
  手指滑过我的脸,冰冷的声音被晚风吹出涟漪,飘荡在风中:我帮你。
  妹妹经过急救,度过了危险期。
  我和妹妹住进了同一栋楼里,相隔两层,除了上午十点和下午两点我会换好衣服下楼去看妹妹,呆在自己病房的一整天我几乎不说话,林子午也不说话,像个会动的雕塑一样,如果不是摆弄他的行动电脑,就是在看报纸。
  但每次闭上眼睛,我能感觉,他的视线烧灼在我皮肤上的灼痛。
  林子午安排的是医院最好的病房,公寓式房间,带有卫浴和简单炉灶。他从早到晚不离开医院,甚至晚上也不走,谁也没想过打开电视,两个人活在哑巴的乌托邦里,勉强算和平相处。
  比起对确定人的愤恨,倒不如说情绪上被无可奈何占据。
  生活它给你一些不给一些,有一些东西值得一个人罄尽所有去换取,我一直那么认为。很多时候,如果不相信所做会有所得,我也许早就半途而废。
  大约一个人对什么太过执着,也就成了顽固不化。
  第三天,妹妹短暂的醒了会儿,我陪了很久,出病房时他就站在走廊窗前,什么也没说,走过来把我的手臂架在脖子上扶着我往回走。
  他不问我意愿,我也不说谢谢。
  晚上关了灯,我从床上下来,摸到了他的外套,掏出烟和火机,在我打出火后,沙发上的黑影站了起来。
  来一支?
  我从嘴里抽出烟递给他,他在黑暗里伸手,握住我的手,然后接过烟。
  黑暗里,他的烟头忽明忽暗,不如他本人的沉默。
  你走吧,我深吸了一口烟,慢慢呼出,等小菲的病情稳定,把她送人也好,寄给林叔抚养也罢,好好照顾她,等待捐赠者。
  短暂而熟悉的安静里传来嗤笑。
  你还没死。他说。
  我抽出烟,看着烟头:那你想怎样,要上我么?
  林子午的烟头灭了,我把整包烟和火机递给他。
  他打火,深吸,在月光之下,烟雾升腾。
  你还活着呢。他轻描淡写地说。
  烟头抖动了一下,带火星的灰烬落在手背上,些微的刺痛。
  第四天,妹妹的状况好多了,她还不怎么能说话,然而看到我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让我歉疚的不敢进去。
  咕咕。小妹用小小孩发音不准的叫法叫我,撒着娇。
  右手插着点滴管,她从被子里伸出左手,朝我抓了抓,摇摇晃晃,很淘气,也很虚弱。
  妹妹没问那个肮脏的雪夜,没责怪我抛弃她,只要我握住她的手,她就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靠着走道的窗口,我看着从大厅走过的人们,有老人有小孩,有谁带着病痛的表情哭泣,有谁麻木的看着账单,空气里飘浮着浓重的酒精味,那是死神的香水。
  这些本不该属于小妹的,她理应快乐的待在学校,做完早操去上课,因为上课讲话被老师批评,然后小男友下了课急急忙忙过去安慰,逗她开心,放学后心情大好的和朋友一起上运动场抢羽毛球的场地......而不是强心剂和吗啡。
  那个雪夜,妹妹感染了感冒进而诱发了旧疾,那么长时间我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原以为,不管我做的事如何下作,我没有做错,我看着林子午的眼睛,他侧过头,把手插进裤袋。
  知道什么是急性心衰么?什么该死下流的要求我都答应你,我走到他跟前,巨大而沉重的情绪重压在我的胸口,我只是要你关灯--
  适可而止。
  我喘息着重复:我有叫你关灯的。
  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安静的看着我:想讨伐什么?你连站都站不久。
  你依然高高在上。我甩开他的手,转身往电梯走。
  检查的结果不太好,肝脏的状况持续恶化,医生不建议我进行复杂的手术,林子午的态度却很强硬。
  那天和主治医生谈过后,他辗转知道我无意接受手术,和我吵了一架,其实我能吵架的精力很有限,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摔东西,他几乎砸毁了手边所有可以移动物件,他的样子如同好多年前,他身体里另一个疯子解除了束缚。
  他把我从床上拉下来,我以为他要揍我,他只是简单直接的进入,野兽无差别的交媾。
  你以为你父母想要看到你?你想快点死可以少受罪么?我没给你准许,切除肝脏也罢,没有四肢也好,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要履行契约!
  嗓音像伤口裂开的声音。
  我伸手触到了有些模糊的脸,他的身体一震,慢慢的,整个人于是松弛下来,眼睛黯淡。他从我身体里出来,把我扶回床上,进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门,脸色已恢复平静,背我进了浴室。
  弥漫着叫人昏昏欲睡的蒸汽里,他在我耳边轻轻地笃定的耳语:你的每一个明天都是我的。
  
  30
  妹妹的病情控制住了,隔了不算很久,那对素昧谋面的夫妻竟然亲自过来看望小妹,我很诧异。据说其中的丈夫姓袁,是林叔的好友,林叔和他讲过我和妹妹的事,得知妹妹的病情,他和夫人很挂心。
  他们在病房见面,袁夫人端庄而温柔,很像妈妈的感觉,她很喜欢小妹,看得出妹妹也喜欢他们,可我明白,那是在小妹不明所以的状况下。
  快乐平静如同家人的谈话里,小妹不时地朝我递来问询的眼神。
  我可以在此时缄默不语,但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那天痛的很厉害,林子午看出我在忍耐,替我送走了袁氏夫妇,直到视力难及的拐弯处,声音和图像然后扭曲,仿佛将要分崩离析。
  我倒在医院底楼的过道上,神志游离,只感觉人们在我身边围拢,含义不明的杂乱声响震痛了耳膜。
  我的世界里,光线和声音摇摇欲坠。
  有人闯入这动荡将倾的空间,他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掌心很热。他的嘴唇在动,我听不见......反倒是他喘息的热度,那么清晰,在我耳边,一次一次,如同心跳。
  医生第一次给我注射了止痛针,接下去的日子,这种事日渐习以为常,药物让我对疼痛生出麻木。从前以为疾病消磨人的意志,现在觉得,反倒是剂量逐渐变大的镇痛剂在减缩某种距离,或者说,在模糊某条界线。
  林子午变得比以前更寡言少语,不提手术的事,不过问我和医生的谈话,不再寸步不离。他整个人,冷静的应对所有的情况,既不再发怒,也不对我的任何事表现兴趣,仿佛对这一切不存念想。
  他若厌烦了,其实是好事,对他或对我。
  三月底,袁先生给我寄了快信,最终表示愿意抚养妹妹,他向我保证,他们会全心全意的照顾她,就像亲生女儿。
  我相信他们。
  晚餐后,林子午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脸隐在报纸后面。
  向外的两版是娱乐资讯,左边是港台绯闻,右边是好莱坞科幻电影特辑。
  林广荫说过,真实不适合生活,或许他没错,在纹丝不动的报纸后,我不确定,是否有人在听我说话:......离开小城时,我答应小菲一起去游乐场,但一直没有兑现承诺。
  我坐在床脚,看着报纸上的彩图,在色彩鲜艳的报纸右下角,刊载着一张和整版风格迥异的黑白照片,是1939年版的绿野仙踪。
  如果你帮我,也许可以把最后的谎言变成小孩的童话。
  他合拢了报纸。
  四月初的周六,天气好的不像话,是出游的日子。
  早上请了化妆师过来,简单的淡妆,效果不错。
  我想到能够带着小妹去游乐场,好像回到了高中时代的心态。
  小妹病色未退,半抱半挂的抓着我的袖子,一半是体虚,一半是淘气。
  这个城市的游乐场很漂亮,要比小城的大很多。
  破例给小妹买了三球的草莓蛋筒,我排队买票,她则心满意足的坐在不远的地方啃蛋筒。每次她吃得太急我对她瞪眼睛,小妹就调皮的皱起鼻子,把舌头伸得老长的舔冰淇淋,朝我做鬼脸。
  大约知道把我惹急了我要没收她的蛋筒,到我排了长长的队伍买到票子,三个草莓球不但被妹妹消灭干净,她还老伸长脖子咬我手上的蛋筒,我搂着她的肩膀想扳开她,却没法用力。
  小妹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她的大花脸仰头躺在我的怀里。
  她闭着眼睛对着太阳说:我现在好幸福。
  我不说话。
  小妹说:哥哥在,我就好幸福。
  我想很多东西,小妹她明白。
  小妹微微皱了眉头,但嘴角的笑容在阳光下依旧动人:哥哥,你不会走吧?
  我搂着小妹,这个站在棕榈树顶端的勇敢小女孩。
  由于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她睁开眼睛,笑容退去,哀求的望着我:你要那个叔叔不要小菲了?
  她的眼神让我没法面对,我把手放在妹妹的眼睛上:小菲好好的养病,等到小菲病好了,哥哥就回来看你。
  小妹咬着嘴唇,摇头。
  我用头顶去蹭小妹的脑袋:这样吧,哥哥答应你,到那一天,哥哥带着小黄猫来找小菲好不好,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唔......就像加菲猫一样?
  小妹越发使劲地把脸往我手里埋。
  愈升愈高的摩天轮外逐渐呈现城市全景,矗立的高楼玻璃反射着光线,如同妹妹微笑的灿烂。
  外面的景色很漂亮哦,我扶起妹妹,擦掉她的眼泪,小菲要听哥哥的话好好活下去,帮哥哥看这个美丽世界。
  从摩天轮下来后,等在游乐场外的那对夫妻接走了小妹,魔术然后消失。
  林子午走到我身边,一言不发的俯视着我。
  我眯着眼抬起头:她说,她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哥哥了。
  过了一会儿,林子午拉起我的手臂,架在肩膀上,扶我进了车子。
  我在车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夜里,但车子还在行驶。
  车内飘浮着那首温暖的慢摇,从曲子里生出一种阳光的味道。
  什么名字?
  唔?
  歌。
  ......July。
  July......真好,我闲适的闭上眼睛,对了,我们要去哪里?
  回去。
  回去哪里?
  开始的地方。
  他略微调高了音响,做出不愿再说话的姿态。
  暖洋洋的曲调里,我犯困了。
  晚上在路边小旅馆过夜,白天开车往南走,只在加油站停下,加油和购买必需品。三天三夜的旅程后,第四天早上,周围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
  车子已到达小城附近,由于几天的连续驾驶,林子午的脸上显出疲惫,疲惫但坚定,在急转之后,车子驶上了东山。
  现在正是东山春天最美的时光,漫山遍野的新绿把整座山染成浅绿色,五彩的野花点缀着绿色的大毯,白丝绸般的公路缠绕着山腰。
  春天的东山,是属于颜色的。
  如果车子不是开的那样快,也许能好好重温美好回忆。
  没记错的话,再过不久,就是曾发生车祸的地方。
  喂,我看着前面在转弯处消失的盘山公路,我准备接受手术。
  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暴起,他的嘴唇紧闭。
  至少希望还存在,对不对?
  伴随着轻微的刹车声,车子安然通过了那个转折点。
  我轻轻地呼气,找了舒服一些的坐姿,如果手术失败,请让我的心脏继续活着。
  到达山顶后,他停下了车子。
  好。他说。
  
  31番外午夜归途上的谈话
  快十二点了。
  ......
  林先生。
  累了就睡吧。
  疲劳驾驶很危险。
  你会怕么?
  ......我怕很多事。
  哼,听起来真耳熟。
  还有多久?
  很快......疼么?
  有一点。
  就到了。
  没所谓,安全第一,今天我可背不动你。
  ......
  别太在意那件事,都是巧合。
  声音都在发抖,就别浪费力气。
  ......
  骆飞。
  唔......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困了。
  别睡。
  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总爱发号施令。
  ......听音乐吧。
  嗯,July可以吗?
  好。
  我不喜欢葬礼上的哀乐,那时你帮我放这首吧。
  骆飞。
  好困啊。
  别睡着,听我说。
  好,就一会儿。
  ......很多年前,我曾尝试去相信一个孩子,然后他背叛了我。现在,那个孩子长大了,我决定孤注一掷用一生剩下的寥寥信任去给那个成年人。
  林先生--
  听我说。
  ......
  我现在看不见你,因为我要看着前面的路,它在灯光下一寸寸显现,让车轮不至于拐到别处。我帮你看着回去的路,带你回去,你也要兑现承诺,知道么?
  ......
  骆飞!
  别叫了,我醒着。
  
  32尾声
  车上没有镇痛剂,我终究没撑到医院。完全失去知觉前,我感觉黑暗那么甜美和宁静,不会有痛感,不必再思考。
  昏迷七天后医生称我侥幸醒来,但我一直不明白原因,因我那时,是以迫不及待的心情躲进黑暗,而以完全臣服的心态在接纳死亡。
  身体状况并不因为暂缓刑期而好转,我无法再下床,连被帮助着从床上坐起也感到厌烦。
  我离鬼门关或许仅仅一步之遥。
  林子午依旧在我病房待着大半日,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衣着打扮,维持过往的简约精致,大部分时间在摆弄他的电脑,似乎只是换了个充满酒精味的工作间罢了。
  偶尔精神好些,我尝试去回忆失去的片断,很快就觉得困。
  在极有限的思考力中,我似乎记起,在最初苏醒的几秒里,一个长满胡茬不修边幅的男人,瞪大了通红的眼睛,。
  我望着沙发上的林子午,他神色冷静,下巴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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