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程——话痨
话痨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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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动声色捏紧了我的手掌。
  很烫,熟悉的温度。
  谈判进行得很艰难,一直延续到七点,成交的价格只能算勉强满意,谈判结束,经理在对方走后指责我神不守舍,根本没有做好支援。
  回到办公室,走廊灯熄了大半,早过了下班时间,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声响,偌大的空间变换出与日间繁忙相异的极端。我给妹妹挂了电话,叫她不用等我吃饭。
  到厕所用冷水洗了脸,头脑依然晕沉沉,然而没有感冒,我想起小妹天一冷就很照顾人的帮我准备每天的衣服,对我说哥哥可不能生病的小大人样子,有些在意。从口袋摸出复检单,上面也没有写清楚,仅仅辨别出阴影什么的,医生的手写体总叫人觉得高深莫测。
  六点半后,办公区的电梯停止运行,只能从楼梯下。
  我裹着羽绒服拿着包下到二层,然后停在那里,无法迈步。
  二层的楼梯灯坏了,在黑暗的间隙里偶尔闪出短促的光芒,瞬间即逝,林子午穿着黑色大衣,用带着黑手套的手指捻着烟,就那样靠着扶手站在阴冷的空气里,随着仿佛垂死挣扎着要跳出光线的灯光出现,然后消失。
  有很长的时间,他只是侧着头抽烟,看着墙上玻璃橱中的灭火器,灯光熄灭时,楼下和紧贴楼道的超市从地板和墙面漫溢出喧闹,似乎淹没了他的存在,唯独他指尖的烟头发出确实存在的红光,在黑暗里游动。
  我握紧拳头,低头绕过他。
  骆飞。他突然开口。
  我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林子午在我右肩旁侧,五年来离我最近的距离,但我没勇气直面他,惟有望着楼梯下方的灯光。
  没什么想对我解释?我感觉他转过头看着我,视线如烟头烫上我的脸。
  林先生,我呼出一口气,该来的总要来得,你想要怎样的解释?
  短暂的沉默,继而空气里生出低低的嗤笑声。
  楼道间的寒气太甚,侵入了厚实的羽绒服,直达心脏。
  下楼,我送你。和以前一样简洁的命令。
  不用!我快速的拒绝,在他看来也许是可笑到极点的自保行为。
  忘记回去的路么?他的手指触到我的脸,淡淡的皮革味,没关系,我送你回去。
  
  25
  超市的地下停车场,我看见了林子午的车,蓝色X5。
  原打算租一辆一模一样的,可惜那里没有黑色。林子午的脸上没有表情。
  迟疑着,我打开门坐入车内。
  车载音响开着,同一支慢摇乐队在浅吟低唱,周围是熟悉的车饰,林子午在把车开出停车场前点燃了烟,用一只手转动方向盘,很快,烟雾就占据了车内的空间。
  我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昨日重现。
  知道我为什么要租这辆车么?林子午在喷出的烟雾里眯起眼睛,似乎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见过去,车祸后,我曾尝试去信任一个人。
  车外的大街很热闹,天气寒冷,但繁华城市依然享受着夜间时光,霓虹闪耀,分外妖娆。
  ......你不该承认的。我说。
  因为那让你有负罪感?林子午的声音扬起,像是种嘲笑。
  这个城市的陌生人精确的旋转方向盘,车子准确无误的通行在我归家的路途上。
  怎么会成为北区负责人,你不是有自己的企业么?我岔开话题,不愿再纠缠不能挽回的往事。
  林氏完了。过了很久,他简短回答。
  低迷的音乐冰冷的侵蚀思绪。
  去年下市后不久就破产了,他在公寓的楼下停下车,声音里听不出悲伤,连情绪的波动也没有,你不知道?
  他侧过身体打量着我,戴手套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耳垂:不关心自己的胜利?它是你和那个人的杰作,不是么?
  我试图开门,门锁着,一切只是在重蹈几年前的覆辙。
  你就是用他给你的钱在这个城市重新开始你美好的生活?他的手滑到我的脖子上,突然把我推挤到门上。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别用这种受害者的模样理所应当的......理所应当的摆出复仇的姿态。
  我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孩子,不是你们以复仇的愚蠢理由玩弄股掌的傻瓜,窒息的感觉逐渐出现,但我不会出溺水者挣扎的弱态,平静的直视着他,你不能原谅我的背叛,我也不可能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事。
  我们谁也不比谁高尚。我说。
  林子午垂下眼睛:你错了。
  放开我的脖子,手指伸入我的衣领里,凉凉的皮革慢慢抚过我的皮肤:作为带来仇恨的枷锁,消亡本身其实并非坏事。
  他带着没有笑意的微笑:我非常怀念你的身体。
  我僵硬的握住他的手腕。
  如果在你朋友的婚礼上找到你,我也许会杀了你,林子午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红光,让我觉得疼痛的红色,现在我已经不恨你,只不过......
  他低头凑近我耳语,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清晰:你赤裸躺在床单上发抖的影像,常常来挑逗我。
  够了。我烦躁的拨动了一下不可能打开的车门,妄想借此逃脱他的话。
  门和过去的记忆在我眼前纹丝不动。
  我要你的身体。林子午的语气不存在征求的意味,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果拒绝,你将丧失这个城市所有卖场的任何工作机会。
  车内安静下来,CD已放完。
  刚插入钥匙,门就开了,妹妹甜甜的叫了我,给我一个例常拥抱,看样子一直在门口等着。
  屋里开着暖气,扑面的暖意和妹妹的笑容让我放松下来,不管门外的风会多冷冽,一切也都伤不了我。
  帮我热了饭,妹妹回房间做功课去了。
  小妹已经快十三岁,花一样的小孩,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小妹有很多朋友,每天生气勃勃的上学,晚上开开心心的回来,周末的安排也是满满的。她能生活得快乐就好,成绩方面我也不苛求,因我也不是一个好榜样,再说她只要撒娇我就没辙了。
  我没心思吃饭,思维被乱七八糟来自过去的感官占据着......掉落在床单上的纸币,烫人的温度,自喉间发出的低喘......如同暴食者肿胀的肠胃。
  在洗碗的时候上腹疼痛起来,妹妹听见碗打碎的声音叫了我,我说没关系,进了厕所,蹲在地上,对着马桶吐出铁锈味的粘稠液体。
  后两天,偶尔还是会在办公区看到林子午,不过对于我的刻意躲避,他也没有再来找我,仅仅在远远看到的时候微微抬起下巴,好像颇有兴趣的等待我的回答。
  如果这是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在罪惩背叛者的同时,你获得乐趣了吗?
  从医院出来,北方的天空已经暗了,春寒料峭,但与南方的阴冷不同,是很干脆的寒,可以把脸冻得麻木,但不会渗到骨子里去。
  蓝色X5静静的停在楼底,车里没有开灯,惟见仪表盘上亮着些微的光芒,提示密闭的空间并非空无一人。
  用骨节敲打车玻璃,没有动静,试了一下,车门没锁,于是我上了车。
  车内没有开暖气,没有音乐,他甚至连姿势也没改变,仿佛对闯入者兴致缺缺......唯独他嘴里的烟头,随着呼吸忽明忽暗。
  林先生,我......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来开口。
  他用手拈着烟,幽幽的呼气:没想到。
  我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没有接话。
  不愿意离开?曾经那么容易舍弃故乡和回忆的人,他转过身,慢慢拉住我的衣服,把我拽到他眼前,是生活逼迫你变的低贱,还是你只想低贱的活下去。
  我咬着牙齿,过了很久才能发出声音:钱是重要的存在。
  林子午挥手掴了我一巴掌。
  我抬头面对他:林先生,随便动手会让我误以为你收了定金。
  林子午安静的看着我,眼睛在黑暗里反射着仪表盘上微弱的灯光,我看不清他隐没在黑夜里的表情,却感觉哀伤。
  他低低的重复:......没想到。
  意外?
  谎言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了。
  林子午脱掉我臃肿的羽绒服,抛到后座,拉开拉链,把手伸入我的裤子里。
  我该以什么价钱犒劳这条乖巧的狗?
  我握着拳头,没有避开他灼烫的手:你可以按照喜好给我钱,那都不重要,我只有一个要求。
  这些年,你倒是学会了谈判的技巧,林子午停下手,拉住我的皮带,侧头吻在我耳际,说说看。
  等你拿够定金我再告诉你吧,我犹豫着,......相信你不会骗我。
  林子午的动作有片刻迟滞,然后缓缓地开口:陪我上床,直到我烦腻为止。
  我摇摇头,透过他身后的车门玻璃看着车外寒冷的夜。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给你我的每一个明天。
  
  26
  车行入了夜幕里,拐出宁静安谧的住宅区,越接近市中心,街道便越繁华。
  将车停在酒店门口,林子午下了车,把车钥丢给了酒店服务生。
  走过亮堂的大厅,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到电梯口,有部电梯恰好停在底层,林子午进入电梯间,把手放在即将合拢的门上,站立于许多穿着高档货的陌生人之间,望着电梯外裹着羽绒服的我。
  我迟疑的看着他,他微皱着眉表现出不耐,似乎已经抛弃了很久以前的谨慎行事,用毫不在意的神气,冷淡的注视着我走近他身边,然后放开手。
  插入房卡,房间里的灯就亮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脱下大衣外套进去浴室,一会儿,里面响起了水声。
  我坐在落地玻璃前的单人沙发里,俯望城市夜景,它像一块缀满各色宝石的黑色绸缎,公路上流动的灯光如同水晶在阳光下折射的光芒。
  我喜欢这个城市,像喜欢小城一样喜欢它,发生过任何不快乐的事,终究会过去,我从没有真正讨厌过一座城市或一个人,包括林子午,对他的感觉也是复杂。
  然而伤害并不以我的意志消失,它发生了不是因为讨厌或者憎恨,仅仅由于无可奈何。
  林子午打开了浴室门叫了我的名字。
  脱掉衣服进来,花洒的声音太大,以致他似乎亘古不变的平直声音被打出波澜,我要收取定金。
  推开浴室门,里面被水汽笼罩,我一下子看不清淋在花洒下的人,那个人因落下的水滴眯缝着眼,眸子泛着淡薄的红色,他的胸口起伏,犹如隐忍着什么,整个儿,就像画像里痛苦的灵魂。
  仿佛是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人。
  看见我后,林子午的脸上显现出嘲弄的表情,嘲弄但疼痛,他伸出手抚摸我的脸,水从他的手掌沿着我的脸颊滴落在瓷砖上,然后他抬起手给了我一拳,拽着我的头发压到墙上,我听见了他不正常的喘息,然后大脑发出撕痛的信号。
  很快,所谓的前戏结束,他贴着我的身体进入。
  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抖动的视线,我看见腿上滑下的水里带着淡淡的血丝,它经过脚踝,然后在水淋中失去踪影,我的视线也跟着朦胧起来,只觉得巨大的滚烫岩石紧贴着我的背部,耳边传来灼痛耳蜗的呻吟:
  他说冰凉的皮肤,他说喜欢你的身体。
  他说我曾想相信你,他说我多想相信你。
  他是炙热的,疯了的,坦诚的,另一个林子午。
  你瘦的不像话。林子午用冷酷品评的语调说。
  我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这样的身体怎么满足我。
  于是我不想听他说第三句话。
  坐起身拿起床几上的衣服,我的手在打颤,虽然我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却事与愿违。
  你是为了什么与他合作?
  衬衫掉在地上,我实在没有力气弯腰去捡拾,干脆坐在地毯上穿衣服。
  是钱还是你的妹妹?
  靠着床背对着他,扣着钮扣。
  他拿你妹妹威胁你?
  手指动作停顿了,但也只是片刻。
  一切都过去了,林先生。我低头看着钮扣。
  林子午站到我跟前,我穿好了衬衫,却爬不起来。
  妹妹是你的软肋,所以他逼你。他蹲下身体,用手指强迫我抬头。
  林子午的眼睛底里燃起杀气,隐隐有火光:你想一辈子为了你妹妹活着?
  我挥开他的手:你是福尔摩斯书迷么?不要说这种没根据的话......与其讲林广荫逼我,莫若说他引诱我。
  无法停止的谎言......
  我对他笑着:不用陪你上床,只不过对着镜头说实话而已,我就可以获得解脱,这比什么都诱惑我。
  他的冷硬表情竟然泛起痛苦的神情:......你别想骗我--
  我打断他:你在骗你自己,你看错我了。
  林子午沉默的蹲在原地,我不想也不敢再看他,借着低矮的床几爬起来,套上裤子,随手把羽绒服披在身上,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
  你在保护你的妹妹。林子午突然说。
  林先生,你答应过不伤害我周围的人,我站在门口,想了想又说:......我原来不是这样的。
  有些故去的记忆残骸还留在意识表面:很久很久以前,因为妹妹的病,爸爸和妈妈总是分给妹妹更多的关怀,我常常觉得他们轻视我,不够爱我,所以我一边做着好哥哥,一边嫉妒她。
  我侧过身体,望着他笔直而孤独的背影:七年前的夏天,是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一点点毁了我一部分作为正常人的东西。我那么在乎妹妹,因为她是天使,她是拥有我同一血脉的纯净灵魂。
  是你动手把我存在的价值转嫁到了妹妹身上,我告诉他,我不是一辈子为了妹妹而活,我是为了自己而活。
  汽车打着喇叭从身边驰过,我被动的往街边挪了点,继续往前走。冷风里,手指感觉刺痛,呼出的空气在路灯和霓虹灯光下带着光晕。有亮着空车的黑车开到我身边,司机探出脑袋问我要不要乘车,他的价钱很便宜。
  我说不用,继续往前走。没有带钱包,身上仅有几枚硬币和林子午给我的纸币,记得沿街再往前走不远,有个站台,一部车就可以返回公寓。
  但在已经能看见站台指示牌亮光的地方,我走不动了。
  那个黑车司机招不到生意,又把车倒退回我身边,他说大冷天走嘛,他的价钱很便宜。
  我望着不远处的站台,紧紧攥着口袋里的纸币,点了点头。
  妹妹知道我还没有吃晚饭对我发脾气,我笑着赔罪。
  小妹要帮我去热饭,我拉住她:我不饿。
  不吃怎么可以啊,小妹朝我瞪眼睛,却露出担忧的表情,哥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我不累,就是有点忧虑,我把她拉到我身边,逗她,小菲越来越漂亮,学校里有一打小男生追,以后哥想好好和你讲讲话恐怕都要打申请了。
  小妹展颜笑了出来,甜得像蜜糖:哥你就使劲笑话我吧,小心我让你排倒数第一个!
  我也笑:我抗议,我要插队。
  妹妹靠着我坐,把脑袋枕在我肩上。
  我揉了揉妹妹的脸蛋儿:小菲,我周末想带你去看看爸妈。
  几乎在我说完的同时,我感觉她的身体轻微的一颤。
  但我要说下去:小菲小时候去墓地太过悲伤,哥哥怕你出事,所以也没有对你提起。但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去看他们了,是哥哥的错,现在生活也稳定了,哥哥想带你过去让爸妈知道我们过的怎样,小妹发出悲伤的呜咽,我把她抱在怀里,像很久以前,她还是小小孩的时候一样,小菲要坚强起来,要坚强到就算没有我也可以一个人去看爸妈,要学会独立和勇敢,在哥哥帮不到你的时候。
  小妹把脸埋在我的怀里,发出让人痛心的撒娇:......不要,我不勇敢,我要哥哥一直陪着我。
  我笑了笑,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现在哥哥会陪着小菲的,以后,也有爱小菲的小男生会代替哥哥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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