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叶争作出反应,他大步下了楼。
叶争听着周全的脚步声渐行渐轻,抚着自己被握过的手。那里温度明显比别处高些,传来一丝暖意。那个高大的男孩站在背光处,看不清表情,只有他低沈的声音一遍遍地说,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叶争的心里有某处就起涟漪,有波纹一点点地荡开来。
18
周全同学宣布要开始晨跑了。理由是大三不开体育课后,自己的体能明显下降,踢球的时候都跑不动了。不过呢,刚刚开始运动量也不能太大,暂定每周一、三、五锻炼。
事实当然是为了叶争──每周一、三、五第一二节都是编译课。
周全问叶争,怎么你的课老是第一、二节啊?叶争答,编译这么枯燥的课当然要早晨上了,没听说过一日之计在于晨吗?
周全说啊呸,你当我是新鲜人啊?肯定是人家欺负你新来的吧,把这种垃圾课程和垃圾时段都扔给你。
叶争批评他,小小年纪不要学得那么世故嘛。编译怎么会是垃圾课程呢?上次都跟你们说过它的重要X1NG了嘛。周全就说人家欺负你,你就来欺负我吧。
叶争被他气得一楞一楞地: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我传道授业又解惑,还外带烧饭给你吃,简直就象免费菲佣,最后变成欺负你。天啊,也找个人来欺负欺负我吧。
周全笑倒在地。
不过气人归气人,周全心疼叶争是真的。
因为怕晕车,叶争不敢不吃早饭,也不敢多吃。通常是几片饼干就解决早餐问题。牛奶是更加不敢喝了。周全说他,几片饼干就能让你撑着坐一个多小时的车再连续上两节课吗?叶争白他一眼,那总比晕车带呕吐的效果来得好吧?周全又说,你不会到办公室再吃点吗?叶争答他,还不是吃那些干粮,算了,习惯了。
于是,周全同学每周一、三、五早晨的时刻表安排如下:6:30起床,7:05晨跑结束,7:25早餐结束,7:35带着第二份早餐赶到叶争的办公室,基本正好。
叶争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早餐和周全,说我不吃。周全说这个时间没有人会看到的,你放心吧。叶争说不是这个问题,你不觉得这样子很夸张吗?周全说我不觉得夸张啊,总比饿肚子好吧,你看你薄得都快像张纸了。叶争还是拒绝。周全放下早餐,扔了一句买不买是我的事,吃不吃是你的事,走了。
叶争看着热气腾腾的豆浆和肉包,想想还是迅速吃掉然后消灭痕迹。自此以后,叶老师每周可以享受三天的爱心早餐。
有一日,周全用手去掐叶争的脸,看看有没有胖一点。叶争推开他的手。让我看看饲养成果嘛。周全嬉皮笑脸。一周喂三顿就能长胖了?你也太急于求成了吧。
我倒是想一周饲养七天,一天饲养三顿。周全小声嘀咕。
叶争假装没听见。周全的心意他不是不明白,不是不感动,也不是不惶恐。他总是会想,无以为报,无以为报。
周全每周五上午上完课就往老校区赶,正好可以在叶争午休前到达宿舍。叶争午睡的时候,他就在客厅看书、玩计算机或者看电视。
好几次叶争起床后就看见周全伏案的背影──有风间歇地掀动窗帘,阳光溜进来在家具上跳舞。周全静静坐着,偶尔会传出翻书或者写字的刷刷声。轻微的声响让人觉得极安静。静到会让叶争有天长地久的错觉。
周全看到叶争起来,会乐颠颠地去帮他泡一大杯热巧克力。他一动起来,叶争就会怀疑刚才那幅安详的画面只是自己的幻觉。
有时叶争会说,你周末老不在宿舍,同学不会问吗?周全说有什么好问的。周末本来宿舍里就没有什么人,而且像我这种人存在感很弱的。叶争听不懂什么叫存在感很弱,周全说就是指这个人在与不在一个样,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意思。
叶争就奇怪:你的存在感很弱吗?我怎么觉得你无处不在的样子。好像我更弱一点。
周全说你只是把自己藏起来吧。
叶争又憧憬:如果我的存在感能弱到没人认识就好了。就是像间谍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
周全就笑,原来你想当间谍啊。不过有的人存在感的确很强,只要他在,你想不注意到都不可能。比如张杰。
叶争问张杰是谁啊,听你提过几次了。
我老乡,今年大四了,你也给他们上过课的。以前我们就是高中校友,算是铁哥们。
倒难得听你提到自己的朋友。
我本就没什么朋友,一共也就这么一个而已。
周全略带惆怅的语气让叶争听了有些不悦:我好歹也得算一个吧。忘年交。
周全笑起来,还忘年交呢,也就比我大个三四岁吧。又正色道:一开始我是想和你当朋友的,不过后来我明白不是这样。张杰是兄弟,你不是。
叶争勉强地说,我还是愿意和你当兄弟。
周全说,你愿意当什么是你的事,现在你问的是在我心里你算什么,我就说不是兄弟。顿了顿又说,其实你明白的。
叶争当然明白。因为明白,所以烦恼。
已经到了初夏,周全帮叶争充了500度电到电表上,再翻出空调保修卡联系了售后,请他们来保养机器,准备度夏。
叶争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周全就很主动地联系工人周五下午三点锺左右来。等人到了,他热络地又是端茶又是递工具。叶争呆在计算机面前忙自己的事情。
师傅对周全印象很好,说你这当哥的对弟弟还真好。周全高兴地说是啊是啊,应该的么。叶争在旁边气得把手里的字典翻得哗哗乱响。周全故意走过去说,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倍加体贴的样子。
叶争是新老师,没资格独立承担课题,他又不愿意帮别人做。他专业英语很好,就在网上接些资料翻译的工作,也帮同事做一点笔译。
翻译是很费神的事情,周全有时就会说,你辛苦译半天的报酬也就是10斤米,值得吗?周全觉得叶争用钱大手大脚,买的东西都是同类商品中比较贵的,不会过日子。
叶争就会说,我自己挣钱自己花,你管得着吗?我挣得高兴,花得欢喜。
周全喜欢这时的叶争,像个天真的孩子──一味的任X1NG,却没有心事。
19
张杰签下了一家N城的公司。公司在业界比较知名,应届本科生能进去应该是很不错的出路了。只是新人都要到位于开发区的分厂去锻炼一年。开发区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所以大家都很贴切地将之称为下乡改造。
按照惯例,签定单位的人都要请客。张杰叫上周全一起去。
基本上也都是熟面孔,只是到此时各人的去向都基本落实。有的读研,有的出国,有的就直接就业。虽然没有正式各奔前程,但言谈间已经开始带出不一样的情绪。
在这种场合下,周全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发言的立场,只是作壁上观。
过后张杰说人,你不要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周全说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我不旁观还能干嘛?张杰说你这个呆子,本来就是让你来旁观的,不是说旁观者清吗?你看到别人的状态,也可以想想自己的出路。也就是眼面前的事情了。
周全倒觉得无所谓。他从没打算读研,也不可能出国,肯定是直接就业。可张杰说那也得考虑是留在N城还是回老家,或者去其它地方。
周全这才发现还有那么多条路摆在自己面前,倒真是有点困惑了。后来他就跟叶争提起,叶争也说是应该早做打算。
周全说你不是老师吗?帮我解解惑吧。
我自己也不过是从学校到学校,连人才市场都没有进过,哪能提出什么好建议?现在你倒想起我是老师了。你还是自己比较一下各种情况的利弊再做选择吧。叶争苦笑。
我想留在N城你说好吗?
好啊。不过这边竞争比较激烈,一个人在异乡压力会比较大。
那我回家好吗?
也不错,至少可以跟家人在一起。
那你希望我回家还是留下呢?周全追问。
这种事情犯不着我来提希望吧。叶争表示出回避的态度。
可是我想知道,这会影响我的选择。
不要被任何人影响到你的判断。叶争望着窗外冷冷地说。
周全想说什么,想想还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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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编译课。周全从叶争走进教室开始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刚开始以为是晕车。后来越看越不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好几个地方明显出现了不应有的停顿。几乎没有板书,几乎是撑着讲桌结束了两节课。
一下课周全就冲出教室想去问问,却看到有同学抱着作业本走在叶争的旁边。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叶争是不愿意与自己说话的,只好远远地望着。
大约是感受到了周全的注视,叶争一回头就看见周全焦急的神情。他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下面两节课快开始了,周全只好回到教室。
接下来的半节课让周全深刻理解了如坐针毡的含义。课是听不下去了,他逃出教室,直奔校车发车点。
叶争气喘吁吁地爬上四楼,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进门就把自己扔到床上,扯过被子胡乱裹在身上。浑身关节酸痛,像被人毒打了一顿,还一股股地从心里向外冒冷气。
叶争知道自己应该上医院,可实在是动不了也不想动,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听见有人敲门。正想听得真切一些,敲门声停了,手机响起来。叶争挣扎着起身,刚着地就觉得眼前发黑,腿一软又跌坐到床上。此时敲门声已经变成了砸门声,只怕再不开警察都要来了。6FA9局:)授权转载惘然【ann77.xilubbs.com】
门一开,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胳膊就被紧紧抓住。叶争一时不防,脚下一个踉跄,往前一栽,就感觉到有人扶住了自己。
周全就着这个姿势把叶争扶到沙发上,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他身子火烫。周全扶他坐好,去找个体温计,放进叶争嘴里。自己坐到他旁边,把他的头靠到自己肩膀上。
叶争挣了一下,没挣开。又觉得周全的身体很温暖,就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5分锺到了,周全一看,38.8度!他立刻问叶争:医保卡放哪儿了?赶快上医院。叶争说了个地方,周全轻轻把他的头移开,去取医保卡。离开了温热的身体,叶争立刻轻轻哼了几声,表示不舒服。周全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叫他等一等。
周全先叫好了出租,再半扶半抱着叶争下楼。叶争闭眼靠在周全身上,感觉到许久未曾有过的安心。
到了校医院,医生诊断是风寒发热加低血糖。肯定没吃早饭,周全恨恨地想瞪叶争一眼,看见他萎顿的样子,没舍得说他。
学校医院最大的好处就是病人少,很清静。周全扶叶争到观察室,一个小护士来给他输液。
叶争伸出手,细细的青筋在皮肤下隐约可见。小护士先拿起他的左手看看,拍拍,放下,又换了右手,拍拍。再放下,换回左手,开始扎针。一针,没扎进;再一针,还是没扎进。正打算扎第三针,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周全猛地推开了小护士。
小护士本来就已经很紧张,被周全这么一推都吓傻了。周全也没给她喘息的机会,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数落:你会不会扎针啊?当你这是模型给你练手的呢?!感情不扎你自己手上不知道痛啊!扔下一堆怒吼,周全冲到门口大叫:护士长!护士长!
叶争也被周全的举动弄懵了,这会儿反应过来制止:你怎么对人家小姑娘这么凶,她又不是故意的。
周全狠狠地眼了旁边哭泣的小护士一眼,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
护士长进门时就看见一个人满脸委屈,一个人满脸愤怒,一个人满脸尴尬的情形。她从小护士手里接过东西,解开叶争左手上的橡皮筋,吩咐叶争右手握几下拳头,把皮筋绑到了右手上。又拍拍手背,一针扎了进去,把瓶子挂好。
周全不声不响地把叶争扶到床上,替他调整好枕头,又把架子放好。叶争连声对护士长说谢谢,又对小护士说不好意思。
护士长拍拍小护士,示意她可以出去了,又说:你血管本来不太好找,没有进食就更加萎缩,的确不太好找。她口气是在对叶争解释,目光却是朝着周全。
周全张嘴想说什么,被叶争一瞪,就没出声。叶争又对护士长说:他小孩子容易冲动,请您不要见怪。
护士长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情绪好激动的人容易患高血压,最好控制一下,扬长而去。
周全也不响,只是握住叶争的左手看有没有出血。叶争本来想责怪他太莽撞。病人怎么可以顶撞医生护士,最后倒霉的还不是病人。可是看到周全铁青的脸,感受到他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揉动,责备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周全在叶争以上中的印象一直是温和的,体贴的,阳光的,偶尔是有些赖皮的,但从来没有看见过周全发怒的样子。叶争明白,那是因为他心疼自己,扎在自己手上的针宛若扎到了他的心上。
真是个傻孩子。叶争在心里叹息,不知不觉地就湿了眼眶。
周全看叶争神情有异,以为他不舒服,又帮他调整了一下位置,坐在床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叶争渐渐地睡了过去。
20
叶争是被尿意憋醒的。
他转了一下头,看见周全窝在靠窗的椅子里玩手机,大概是在打游戏。想轻手轻脚地起身,动作刚刚大一点,周全已经走过来。
醒了?大瓶已经输完了,这瓶小的刚刚挂上去,很快就好了。
哦。叶争不好意思说自己上厕所,继续试图起身。
喂,右手不能动。你的血管又细又脆,很容易穿掉。周全赶快来扶他。是不是有点麻了?我扶你起来。
叶争看独立行动无望,就势在周全的搀扶下半躺在床上。望了一下那瓶液体,想等它结束再去解决内急的问题。
这种事情没意识到则已,一意识到就越想越急。叶争实在憋不住了,只好说我想......上厕所。
哦,哦,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那怎么行?瓶子要一尽量举得高点,要不血会回流的。你一直举过去还不得累死?周全不由分说地一只手高举着盐水瓶,一只手扶着叶争。
叶争轻轻挣脱,说我只是发烧,你这样子人家会以为我是开刀。
周全轻轻切了一声,不过还是放了手。叶争走着,余光看到周全小心翼翼地举着瓶子,眼睛紧张地盯着自己的右手,生怕针头会戳出来。
方便好,叶争发现一件尴尬的事情:自己被白戳了两针的左手怎么也扣不上扣子,右手又不敢动。越急越乱,越乱越急,扣子没扣上,左手倒被不小心碰到,痛得他哎哟一声。
周全在外面本就等得有些焦急,再听到叶争的低叫声,急得直问怎么了?是不是弄到手了?
叶争也不作声,只是低头与扣子作斗争,心里赌咒发誓地再不买这个品牌的牛仔裤。
周全急得敲门,也不顾旁边来来去去的人诧异的眼神。
叶争听得周全声音越来越大,又实在不好意思隔着门板说自己扣不上裤子,只好把门打开。周全听到门闩响,拉开门先看叶争的右手有没有出血。
叶争背对着他,左手拎着裤子,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他期期艾艾地说,扣......扣不上。
周全没听清,把脸凑到叶争面前问什么?,叶争实在没有勇气再说一次,只低着头。周全顺着他的眼光往下看去,霎时明白了。
我帮你。
闭上眼睛。叶争自己先紧紧地闭着眼睛,心里又一次地问候了制造商的列祖列宗。然后他感到周全的双手环抱在自己身体两侧,在腰部摸索。
你干嘛呢?!叶争又气又恼。
你不是叫我闭眼吗?我又看不到。周全抱怨,语气中的紧张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