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人关了门谈话,我看不真切便掉头回房。转身撞见那阿七匆匆送茶,我第一次直视这个当日给了我第一枪的独眼人,桀骜地拦了他去路。相持一刻,他识趣却不情愿地低头:「阿七给爷问安!」我冷冷看他一眼,体会了我所要得高高在上,不屑道:「嗯,去吧!」阿七愤愤走开,嘀咕了句脏话。
这就是主子和下人?虽然威严的让我满足,但是我不喜欢这样横眉冷对的感觉。带着踉跄的步子踱回房间,心彻底纠结起来,想到方才虎爷的骂人话,我倒有些觉得岑木青活该!我一甩背后散发,学着岑木青平时凶人的口吻来了句:「哼,这里就要听我的!」
「呵呵,四爷凶起来可不是你这样子的!」一个女人操了江苏话在我身后一笑,我吓了跳,回头看她--五十岁多,不像平素的姆妈大红大绿,一身精干的黑色素衣盘扣一排,还在腰间绑了宽布带子,一双大脚板着单色布鞋,像是男人的打扮。她朝我笑笑,很亲切,薄唇柳眉微三角的眼窝,看得出年轻时候的俊模样。
「我是你四爷的毓妈,他姆娘,木青十多岁时候就带他了。」女人把我别过来看,点头说我长得比当年的四爷还俊朗,她不停地拿我和那男人比,笑着回忆着很是幸福。
「毓......妈?」她就是来照顾我的人?我不觉得她难相处,便开口小声叫了她。对方干练地「哎」了句,拿出包裹的衣裳给我打理起来。第一次有人问我:「被子暖不?够软不?要不要添香炉?」
「毓妈......」我不忍拉了她粗糙的手,想再看看那温和的笑容。
「四爷交待了,叫我像疼他一样疼你!」她挺了挺硬朗的腰板,那腰间似乎别了把手枪。她发现我的目光,反而大胆地掏出家伙,噌一下干净利落,道:「嘿,这家伙跟了老娘几十年了,当年还救过你四爷三次命呢!」
我扑嗤笑出声音,觉得毓妈比四小姐还像男人!她摸出一个红丝绒的盒子,递给我:「四爷给你的,说以后要小心自己的命了,炎帮危险。」那里面是他给我的枪,绒布下满是正黄发亮的子弹。岑木青把自己的枪送了我,这个几乎想要掠夺我一切的男人,我实在不能猜透他的心思......
「咔嚓!」我象样地扣一下枪身,毓妈抿了嘴说:「你手指好纤长,拿枪比四爷好看。」我也笑笑,开始学着岑木青把子弹都退出来,只留一颗。毓妈严肃地把枪夺了回去,重新按上子弹道:「你这就别学四爷了,道行不够深,这么做要吃亏丧命的!」
「四爷说过,他不会让我死的!」我冷静地说。
毓妈冷了脸,说四爷不容易,还开始和我说当年。记得四爷刚入炎帮时候,是个挨了十颗枪子儿满身是血的孩子,他就本着一股子聪明让虎爷受了做干儿子,还收了妹妹做女儿。当年毓妈被卖入「焚凰」,不从妓,被吊打要死,岑木青在虎爷前磕了500个响头才让这个女人成了炎帮的一把枪杆子!
大堂的洋钟敲了十二下,帮中没有留下人过夜的规矩,所以毓妈得回去。临走时她笑着说我和岑木青太像了。
「是吗!」我低头给她捏自己的脸疼爱地骂小贼嘴,感觉她就是娘亲。毓妈走到门口,想起来摸出一个景泰蓝盒,带着隐讳和我说:「这是四爷要我给你的,叫你随身带着。左边白色的药油你别碰,右边粉红的是祛伤止痛的,他说那天他做得过了,叫你好好整理下自己的身子。」我脸一红,恍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毓妈笑着把话说完便离开,也没让我尴尬。
送她走了很久,朱灯晃眼无声。岑木青很晚才离开青木堂回房,我攥着那小盒听到他脚步上来,在门口停顿半天,却又悄悄走了--说到做到,绝不擅自进来!我搓着手中微香的凉膏,却妄想着他此刻是否能霸道地闯来,渴望他挑逗地对我说:「笨蛋,擦药都不会!我来。」可恶,为何会那样想呢?
药,还是要擦,哪怕是身体上最羞涩隐秘的部位。「呜......」被他侵犯过的地方很痛。男人就是不识抬举,它越是伤痕累累,却越要雄奇昂首!伤痛羞涩愤怒欲望让我蜷缩起来。一个男人用了那一夜,居然能挑起另一个男人的欲望!我想要杀了他,砍掉他每根侮辱侵犯我的手指,擦去他注射在两腿深处的味道。
「啊......可恶......」我滚在床上,抽搐带着耻辱窜向体内,药膏像冰烧灼着火。两腿间那种肿胀几乎让我摆开一切无颜的姿势去祈求施舍,越是用手压制勃起,就越是兴奋。终究还是没能阻止自己的手伸向那被四爷占有了每一寸的欲望之地,从体前越过沟谷一直向后。我抵着墙,满脑子是岑木青,他的味道,他的调侃,他的罪恶。「岑木青......岑木青......你这个混蛋!禽兽......」我一边又一边骂他,让身体彻底在他的影子中抽插崩溃。男人的情欲很危险,它再次爆发的一刻,就成了我这辈子最恨岑木青的一刻。
「孜孜花儿,马兰花儿......」窗外小姑娘的叫卖混着吱嘎吱嘎的黄包车轮,不厌其烦地滚来滚去。我不知道最近法租界的枪杆子们怎么了,没事情就牵了狗到处跑着喊抓人,炎帮和懂帮就这样在混乱中守着自己的地盘。我蜷曲在床脚,假装那是个不为人所知的禁地,小房间中老旧的红木家具把一切都染成挑逗的紫绛红。性欲是原始的本能,却让我在发泄后懊莫及。天蒙蒙亮,丫头见我房里没关灯,曾在门口笃笃地叫问:「五爷?侬要啥茶水?」。我没理她,开......灯......我故意的!因为我在等一个人,就算他几个小时前已经走过去,但我还是不死心!不要脸地希望他能接着灯光回来。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一个声音还没有丫头大声,却一下划破我的萎靡。下意识地去揪下身凌乱的衣服,有一小片丝绸沾了昨夜的情欲已近干结,带着硬斑被攥紧在手中。
「出来,到我房间,有东西教你。」四爷若是不带了调情的口气,整个人就是把刀子,能把你开膛破肚毫不留情。
「你不进来么?」我冷冷回头顶了一句,我知道,在我的地盘他不会胡作非为,很安全。「你......头发怎么了?」我忽然问,那家伙的灵魂此刻就被无形的门拦在几尺开外,齐耳剪去了长发。穿一件白色丝绸绛青色滚边的立领长衫,靠着门,缎面儿反射着光,在腰身地方像旗袍般贴着肌肉收紧,有力的腹部跟着呼吸在绸缎下滚动。「我叫你出来,听不懂么!」他喝了声,垂坠的裤面毫不留情地勾勒出他男性的象征。
出去......就意味着我将失去一切无形的保护。我斜着眼撇他,卸下汗湿的玄衣,一步步迈向那个禁区边界。就在踏出门口的一刹那,对方流露出可怕得意的神情:「胆子不小啊,」四爷低头用手来回滑动我裸露的锁骨道:「你这样......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么?」
「在这里?」我哼了声,轻蔑地任他抚摸。我们的身后就是二楼走道,随时会有人气动静,有些大庭广众的味道。我最终没有决定去他房间,不想冒险。
「在哪里还不都一样,你本来就是小姐的玩具!」对方一直滑下,最后落在我后腰间沟谷不到处的敏感部位。
「我不是玩具!」话未说完,岑木青猛地把我押在墙头,我们的肌肤中间只隔他一层衣物。四爷几乎咬着我的耳垂怒道:「虎爷把你当宝贝,你倒好,反了你......」
我故意迎着他的手直视,带着冷笑回答:「我怎么反了?我是这里的五爷--虎爷交待的!」感到脖子还被死死卡着,我带着恐惧把胸口顺着岑木青的手掌挺起,半开着唇用力呼吸......我知道这种姿势叫做挑逗,对付他就要大胆硬上!如果姓岑的还是和我保持那么危险的距离,那么我这么诱惑下去,他就输定了。
「呵呵......」对方识趣地挪开身体,很不习惯地去摸短发,利落,看上去很精神。他向我解释道:「孙先生的革命已经成了气候了,剪了辫子多少活动方便些。」的确,最近大街上都有些不伦不类的学生,把头发剪了抹平了塞在帽子里,很滑稽。我说了声你短发好看些,他笑了。
「见过大阿姐了么?」他很冷静地问:「女人在我们这儿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看她撤了三尺红绿衣裳就以为人家没见识。」
我不想和他离开那么远,但是岑木青今天似乎真的有事要说。他向后靠着走廊扶梯,看着我道:「大阿姐叫名字叫明慧,姓张,宁波人,十岁被卖来上海。当年她只是个不出道的小先生,妓院里要做她开苞的客人也不多。那时虎爷没看重她,我却说她有希望,差点儿和虎爷闹翻了拿钱出来给她办排场。后来一炮而红,所以她很感激我......」
「嗯......然后呢?」我知道这个焚凰的女人精明能耐,但是四爷为何无辜和我说这个?
「虎爷你怎么看?」他靠近一步问。我愣一下,那是个他管叫干爹的人,却三番见他和四小姐说要提防着点儿,他们到底......
「你觉得虎爷靠不住么?」我很直白,岑木青笑着摇头道:「总之你也要小心些,我之所以和你说大阿姐,因为她一辈子都跟定我的,何况她当过虎爷的旧情人,和旧懂帮也有来往,你要是遭了什么麻烦了,可以找她。」
「干什么不能直接找虎爷?」我有些妄想要刨出一些这对父子微妙的关系来,边问边走逼近他,把他押回扶手。「啪!」听到对方的背脊撞击在木头上,我忽然冒上一股想要征服他的欲望。
「虎爷?你没有能力驾驭他,安分点儿。」岑木青倒抽一口,有些退缩。我们僵持着你进我退的地步,这匹烈马给我压迫,也诱惑着我想要驯服。
「那我能驾驭谁?」我半倾着肩靠向他威胁,忽然被一把挽住上身,掉进他的股掌。一瞬间,我触及对方的身体,没有衣物的阻隔,腹部被火烧了一把般。「自找!」我狠狠骂了自己一句。
「怎么了?想和我继续玩下去?」四爷放开一只手,顺着我平滑的腹沟向下深入裤腰。我带着血丝一把反扣住那手,逼迫它停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男人味道的地方,他捏着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反喝道:「主人和狗的游戏我从来不玩!」
「主人有的是,狗倒是没见过!」岑木青猛地抽出手,三分杀气得转身离开:「如果我开口要你的命,你连当狗都没希望!哼!」他第二次毫不留恋地离开我的房门。什么时候都猜不透他的思想。我喘着气匍匐在四爷原来的地方,主人?主人是什么样的滋味?从小我都只会学着听话,现在却发誓要控制所有人。我对他开始有一种扭去的欲望,想是总有一天会玩火自焚......或者被火烧成涅盘的凤凰。
忽然有双女孩的手跳舞般越过我肩,是四小姐。「你和哥哥在玩什么?我也要!」她笑着和我撒娇,在一个被遗弃且等待爆发的男人面前,一点防备都没有。
「没什么。」我不想让这个丫头打扰思考,她也不招人讨厌,至少良心还是好的。四小姐见我不理她而进门准备收拾歇息,她闹了,砰一声冲进来把我推在紫檀木的衣橱上,冰凉的木头让我一下抽搐起来。「做什么不理睬我?」卡塔一声她锁上门。
「哼......」我低头笑笑,带着调教的口气吓唬她:「这儿是你哥哥给我的地盘,你就不怕我把你吃了?」岑木青,岑木青,我脑海里几乎要蹦出这该死的三个字。
「我哥能玩的,我也要!」四小姐抬起美丽的脸,她的手放在四爷曾碰过我的地方,却是冰凉的,无法触动我。
「女孩子家这个玩不起......主人和仆人的游戏。」主人......我的手背叛了,它放弃了推开身上这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我不喜欢四小姐,但是为了满足那种想成为一个驾驭别人的人,我......
「不许把我当女人,你就当我是四爷!」她扬起那根鞭子,却用了祈求的口吻。当成四爷?她知不知道这句话的力量?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抱着她,冷冷的说。
「可我喜欢你!」她说。
那晚,我彻底把她当成了她哥,那是场游戏,教诲我如何去掌握一个人。也许四小姐是我第一个猎物,是我向岑木青进攻前的训练。早晨她离开的时候,我说对不起,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以后都不可能了。小丫头笑笑,说别把她当小孩儿,炎帮的女人都是上台面成市面的!出门时,她问:「你喜欢我哥么?」
我不回答。
她继续问:「恨他么?」
我还是不答。她扯了裙子补充了句:你喜欢谁我不管,我就是喜欢你!
听着她咚咚下楼的脚步,我却觉得反而是自己受了委屈。我真的不喜欢这女孩,但是就是她顶着我的后路,让我开始用尽全力开始对付岑木青!
第四章
下雪了!
看来老人家说「邋遢冬至清爽年」还算准。我开窗闭上眼,彻骨的凉气暂时封锁了我方才对十几年前的回忆。
「孜孜花儿,马兰花儿......」「修洋伞,洋伞修伐......」「削刀......磨剪刀勒......」零碎远近的叫卖很醉人。上海不像北方,街上笼罩下淡淡霜气穿透昏黄的灯,附近的女人照样在磕磕碰碰地骂三门。
「疯了你!这么站着!」有人从背后把全身赤裸的我彻底包裹起来,我们连续亲热了一晚,都舍不得离开对方的身体,他就用火一样的肌肤紧贴着我。
「放开......我已经累了。」用手去拜对方的腕,因为我从来都不能抵抗那种温度。「呵,又有反应了哦!」他故意掠过我胸口,把左边脆弱的乳首强行压在掌心跟着自己的心脏狂跳。
「我......我累了......走开啊......」我推不开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慢慢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我们每次的交合都如烈火般不减。十几年了,他就是那把带血的火在我体内来回抽动燃烧,烧出了他所谓的凤凰。
「......再......再进来一点......」我们积压在窗口,用有些暴虐的姿势来珍惜能够相拥的每一刻。他开始流汗,还攥紧了我的手背,淡淡说了句:「亦臻......这里......你拿枪都拿出茧了......」
「嗯......」两人的热气足以把整个玻璃窗都抹上水雾,晕着紫红色檀木调情般的光。没有受伤时候,我经常跟不上他狂烈的节奏。枪是岑木青送给我的......跟了我半辈子!他搂着我依偎在壁炉一旁。「你现在还恨你爹么?」我问。
「恨!」他补充了句:「但......没有十四年前那么恨了!」
「我还记得......」我说:「十四年前......我第一次拿你的枪做了一个人......」
「告诉我听听......」他吻着我的耳垂,湿湿的发烫。
「嗯,听我慢慢说......」
「五爷!五爷!你好心放过我一马,我有老娘老婆的......」一个男人半光着膀子跪在我面前。身边就是那天和弟弟宜平失散的地方,呼呼的,我能听到自己慌乱的呼吸。
「咔嚓!」那是四爷给我的枪,打满了子弹,现在就摁在这个垂死男人的脑门上。
「三儿,你给董帮办事儿多久了?在这里卧了多长的内奸?说!」
「满打满算才一年!五爷,您饶了我吧!」他顶着我的枪一把抱住我的腿求饶。三儿是炎帮的老兄弟了,能算我师兄,可居然被虎爷查出他也是董帮的探子。江湖开始染满杀气,我知道炎帮已经危机四伏。三儿就跪在当日我被打穿肩胛骨的地方,我软了,想若是放了他......此刻三儿一见我心神不宁,忽然甩开我的枪头,抽出一把刀子在我大腿根就是一下。我一个惊呼后退,血溅在对方冷笑的脸上。
「哼,你果然还嫩,跑江湖的要是像你一样心软,就是犯大忌!」
「住嘴!轮不到你教训我!」
对方流了满脸的血汗吼着:杀一个刚烈顶撞的人不算什么,杀求饶迄命才算是本事儿。他好象在教导我,睁着爱怜的双目说着江湖的规矩。他说我要当好我的五爷,就要听他这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