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孪情——攸绪
攸绪  发于:2009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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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千翔不语,将视线移向那豪勒。后者知他在体贴自己,心头一热,勉强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去看看。”
  
  凤千翔示意传令兵照办,同时又补上一句,“一切听从松漠郡王吩咐,不得有违。”
  
  那豪勒回头看了他一眼,凤千翔则微笑以对。
  
  谢谢你,汉人。那豪勒在心里无声地说道。
  
  “你们把那个穿黄衣服的人抬回去检查,搜到什么都交给你们那只汉人狐狸将军。”那豪勒看看两具呈扑杀之状相互扼住对方咽喉的尸体,拳头握得紧紧地,“另外一个就不用管了。”
  
  虎翼军素来军令严明,是故众人应了一声便开始忙活——将金雕掐在那烈灼脖子上的手掌挪开,抬起他的尸身放在预备好的板车上等等,都做得井井有条。
  
  那豪勒一直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的遗骸,待得四周一个人影都没有的时候,他俯下身叹着气抚掌下去,合上了那烈灼犹不瞑目的双眼。
  
  用猎刀砍了些树枝堆砌起来,那豪勒从怀里掏出火石——他一直不肯用汉人的火折子,为那烈灼行党项的火葬。
  
  盘膝坐下,闭起眼,诧异、惊愕、心痛、苦涩,种种情绪如同河川里的暗流,汹涌地冲击着他的心。
  
  那烈灼,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平时人缘也很好和每个人都有说有笑的弟弟。但是又有谁能想到,他总是纵声开怀大笑的弟弟,竟然就是西辽人安插在族人身边的一条毒蛇?
  
  火势渐熄,那豪勒起身去收拾弟弟的骨灰。这时他身后响起轻浅柔和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有着那豪勒极其熟悉的气息。虽然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对凤千翔的一切感知度十分敏锐,也不明白个中缘由,但是那一瞬间本能般的认知反应,确实不是虚妄的。
  
  凤千翔老友似的拍拍他的肩,从怀里取出一方白布,上前帮他收拾那烈灼的骨灰。
  
  “我以为你会拿坛酒给我。”
  
  凤千翔定定地看着他,“这一关你能自己走过,不需要籍酒逃避。”他一身如雪白衣和烧成焦炭的树枝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抢眼,却不突兀。
  
  “我必须渡过,十六万族人的性命都在我手里。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害了他们。”那豪勒淡淡接口,“但是如果没有你,今天我就真的走错了。”
  
  凤千翔微微一笑,“人谁无过?偶尔错一两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别去想太多。”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收检完那烈灼的骨灰,那豪勒将之收进怀里,静默着不再开口,转身走到林子里坐下。
  
  “如果王爷想一个人静一静,凤某自会回避。”凤千翔温和地说道,但是丹凤眸子里却满是狡黠之色。
  
  才怪!那豪勒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在犹豫该怎么开口。真的留他一个人下来,自己也不放心。这么说只是逗逗他,想听他亲口说挽留自己的话而已。
  
  果然,那豪勒的声音传来,“能……陪我聊一会儿吗?”语声迟疑,显然是经过好一番挣扎。
  
  凤千翔在他身畔坐下,纤长玉手掠了掠头发,“当然可以。”
  
  “你下次最好记得先擦干头发再出来吹风,否则容易头痛。平时什么都知道的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那豪勒看着凤千翔尚未干透的头发,皱眉道。
  
  他这副别扭的样子的确是很有情趣没错,可表示对自己的关心就不能直说么,非得要讽刺两句作掩饰。唉,真别说,这个样子的那豪勒,是最可爱的。
  
  凤千翔耸耸肩,隐起唇边的笑意。桃花眸子眨了眨,万分无辜地道,“末将只是没时间弄干头发而已。多谢王爷关心。”
  
  没时间弄干头发?那豪勒不笨,思索片刻便已猜知缘由,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我会有什么事?”这汉人,他是担心自己才这么着急地赶过来的。
  
  “王爷肢体康健,确实没事。但是这里受伤了。”凤千翔郑重其事地指指心口,幽深犀利的视线牢牢地锁着他。
  
  那豪勒苦笑一声,“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所以王爷无论想说什么,都可以畅所欲言不用避忌,因为即使您不说,末将也能猜得到的。不是吗?”凤千翔笑道。
  
  那豪勒愣了愣,到了这个地步,这汉人还是在为他开脱。叹了口气,那豪勒抬起头看看满天的摇曳生姿的云彩,云彩后湛蓝如洗的碧空,缓缓开口——
  
  “阿烈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比我小七岁。从小,我们兄弟俩和扎里、加纳他们一起长大,不管打架、打猎、打仗都在一起……”
  
  凤千翔静静地停着,一直维持着淡淡的微笑不曾改变。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安慰,却让那豪勒感觉到平静、安心,以及,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
  
  “但是我真的不敢相信,阿烈会是西辽的奸细!就算他娘是西辽人又怎么样?我们一直都没有怀着这个疙瘩去对她和阿烈。难道阿烈的一切都是假的吗?他和我们一起笑一起喝酒一起打猎的时候,都在想着怎么除掉我们?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乌鲁、齐纳都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族人!他居然下得了手……”
  
  那豪勒紧紧握着拳头,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白,指甲紧紧地掐进肉里。“到头来,我的弟弟,竟然就是要害死党项全族的凶手……对了,你第一次见他,就提醒我要小心他,我还以为你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原来,还是你最聪明呵,我们这一群人,都是傻瓜!”
  
  凤千翔微微叹了口气,“王爷你究竟在意的是什么?是那烈灼的背叛,还是我先行看出他将不利于党项八部?”
  
  “不是。正好相反,我要谢谢你这次救了党项。我只是在想,阿烈他……”
  
  “王爷你不必在意。当时末将只是察觉到那烈灼看您和兄长们的眼神里有杀气。他的神情掩藏得很是完美,您一时失察是很正常的。”凤千翔挑挑眉,目光温和熨慰。“不管怎么说,这次有惊无险,已经很不错了,对吗?”
  
  那豪勒长叹一口气,表示默认。
  
  “比起那烈灼,王爷更应该在意的,是今后如何力保党项八部十六万人的身家性命,对吗?”凤千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这些道理那豪勒不会不明白,只是他为人太重感情,需要有一个人来点拨。
  
  那豪勒默然半晌。凤千翔也不逼他。
  
  一时间两人都寂静无声,偌大一片林子,仿佛就只剩下掠过树梢的风声,鸟儿轻微的鸣叫,夏虫的低吟,以及,二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汉人,这次真的很感激你。”那豪勒站起身来,神色虽略带低潮,但大致已经无碍,和先前黯然惨淡的神情已经判若两人了。“以后叫我那勒就行。”
  
  灵动如琉璃珠的眸子转了转,凤千翔已经明白他的含义——党项八部族长此举旨在表示他愿意接纳汉人。“多谢。以后也请您直呼凤某的名字好吗?”
  
  “凤、千、翔。”那豪勒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我很庆幸,你不是党项的敌人。”
  
  “汉人和党项人,应该是敌人么?”凤千翔幽然一笑。
  
  “我不知道。我现在只能说,如果你是我们的敌人,党项恐怕早就断送在你手里了。”那豪勒跨上战马,“我回去了。”
  
  凤千翔颀长纤细的身形立在原地,静静含笑目送那豪勒飞驰而去。时近日暮,那豪勒身形魁梧,从后背看,那马上的骑姿英姿勃发,金红色的夕阳映衬着他如战神一般威风凛凛。
  
  该不该提醒他一句,现在八部族长的姿态,可是将后背空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自己这个所谓“敌人”的面前呢?丹凤眸子因为主人的笑意微微眯起来,风情无限,如盛满着琼浆玉液的夜光杯,令人心醉。
  
  炎夏漫长,但日子也是一天天地过去了,不知不觉间,令人炙热难耐的夏天也渐渐走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天高气爽的秋天。
  
  虽然有时念及此事还是觉得痛心,但总的来讲那豪勒的确慢慢从亲弟弟背叛族人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细细回想,不得不承认,如果那天没有凤千翔在他身边聆听劝导,自己绝没有这么快重新振作,只怕还要低落好一阵子。
  
  这数月算得上是相当宁静祥和的。凤千翔和原先一样,照样一边处理驻地事务一边时常出入党项各部,和七部长老们谈天说地、喝酒聊天。八部族长虽然还是一副不太爱搭理他的样子,但是也没对他冷嘲热讽兼不给好脸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豪勒其实很高兴凤千翔来党项。只是他嘴硬,打死都不肯承认而已。
  
  七部长老们一次私下的酒肉聚宴上,扎里特勒就曾经这么说道:“你以为那勒真的讨厌凤老弟?假的!那是他拉不下脸,装出来做样子的!我告诉你,别看平时那勒不怎么和凤老弟说话,可他一听凤老弟要来的消息,眼睛都是发亮的!每次都这样。”
  
  听众之一的加纳撇了撇嘴角,“扎里,你才发现呀?打猎的时候你的眼神可没这么差呢。我们早就看出来了,还等你说。”
  
  克雷昂好奇心起,倒了一满杯酒给笑盈盈地听他们说话的凤千翔,“凤老弟,老哥哥有件事一直很想知道。可以问你吗?”
  
  凤千翔点头示意但问无妨。克雷昂便笑嘻嘻地问道,“你觉得那勒怎么样?”
  
  话一出口,一旁打闹的六人当即静了下来,每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只差没把一双耳朵竖起来。
  
  凤千翔狡黠的眸光在党项兄长们脸上扫过来扫过去,欣赏够了他们好奇不已的神情才开口,“我觉得那勒他很可爱呢。”
  
  郑重其事的语气,半开玩笑的表情,让人分不出是真是假。七部长老受惊过度,个个瞪大眼睛,张大的嘴巴足够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站在帐篷外面的那豪勒也听到了这一句,当即也呆愣住了。直到帐篷里面震耳欲聋的哄笑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真中邪了!就是当年听到西辽八万大军打过来的时候,老子也没吓成这样!
  
  该死的凤千翔,一定是在笑我。可爱?开什么玩笑?!那豪勒气急败坏地回去自己部落,一路上怒气冲冲。
  
  七部长老的夫人们见状,都在一边抿嘴偷笑。又看见凤老弟把那勒气得直跳脚了,好玩,好玩。
  
  当晚那豪勒入睡之时,却在不停想象着凤千翔说这句话时的神态表情。他是认真的、敷衍的、玩笑的还是一本正经的?这样翻来覆去的,竟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
  
  第八章
  
  在这种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的时节里的某一天,天朝边将凤千翔邀了天朝敕封的松漠郡王那豪勒正一同骑马出行,沿着天朝、西辽和党项的边境一路巡视上去。
  
  党项、西辽和天朝的疆界是呈倒品字排列的。党项居左西辽居右,天朝则位于最下方。党项与西辽交界处除了龙虎坡之外便是三处天险,高山峻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是天朝西边与西辽的交界处地形却极为复杂,有矮山有大河还有大片低坡,极难设防。
  
  平心而论,凤千翔的担子比那豪勒重上许多。他戍地之后全是大片平原,一旦失守,西辽骑兵则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地轻取天朝半壁江山。
  
  “被派来驻守这里,看来他很得汉人皇帝的信任。”那豪勒暗想着,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身旁和他并辔齐驱的凤千翔。
  
  从侧面看过去,凤千翔的轮廓线似清晰又似模糊,只见金色阳光星星点点地从另一方向透逸出来,宛如在那芙蓉面上洒下花钿点点,亮光潋滟,引人遐想。
  
  那豪勒喉头一紧,目不转睛的瞪着他,呼吸顿时显得有些急促。他不住地暗自咒骂自己,凤千翔可是个男人!男人!但脑中浮想联翩,情不自禁地回忆起那日眼中所见。凤千翔白衣之下的身子,较党项人而言纤细单薄得多,也白皙细腻得多,但却不是清瘦羸弱,而是一种优雅高贵的美。
  
  “那勒,你很饿吗?”凤千翔笑吟吟地问他,桃花眸子里掠过什么,但是一闪即逝。
  
  “什么意思?”那豪勒吓了一跳。从来杀虎猎豹都不曾害怕过的那豪勒,居然结结实实地被凤千翔骇得不轻。该死!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男人叫他“那勒”的声音,就像一只小猫的爪子轻轻地在抓挠他的心,酥酥痒痒麻麻地,让他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那勒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想吃了我。难道不是因为你饿了吗?”凤千翔逗弄他,偏偏表情又是一本正经地。
  
  那豪勒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粗着嗓子哼了一声,接着就把脸撇过一边。
  
  于是,就在党项八部族长的满身不自在和凤千翔饶有兴味的旁观眼光中,两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天朝离西辽最近的边镇,怀节。
  
  怀节镇在一年前还是个极荒凉的所在,经过凤千翔的悉心治理,已经成为一个兴旺繁荣的小镇,人声鼎沸,欣欣向荣。
  
  那豪勒远远便看见数座高塔笔直矗立,几乎高耸入云,但塔壁上嵌雕着的佛像栩栩如生,分明就是佛塔。
  
  先前他堆那些木料铁片应当只是做应急防线之用,怎么真的建了佛塔起来?登上佛塔一看,那豪勒便知其理,“原来这才是你的瞭望塔。”
  
  凤千翔微微一笑,“那豪勒果然是那豪勒。”
  
  “你的前任能力不差,但是太听你们皇帝的话了。皇帝下诏撤烽火台拆瞭望塔他也真的照办。幸好那时候西辽没打过来,不然,这仗还没开打,他就先输了一半了。”言下之意,便是讽刺凤千翔的前任如忠狗般俯首听命。
  
  凤千翔的前任乃是一代名将,熟谙兵法,但是太过忠君不渝。天朝与西辽定玄岭之盟约为兄弟之邦,睿宗皇帝下诏拆撤边界的烽火台和瞭望塔以示好,他便毫无异议地照办。幸而这几年西辽未曾出兵,否则以这种情况应战,当真是处处掣肘。
  
  听出那豪勒话里的嘲讽,凤千翔也不动火,只微叹了一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撤烽火台、拆瞭望塔?做臣子的有做臣子的难处。那勒,请你别用这种语气好么?”
  
  那豪勒看看凤千翔的神情,自知失言。他扯过一张凳子坐下,“说吧,约我出来什么事?”
  
  凤千翔狡猾地笑了笑,“那勒,何出此言?我今天只不过是邀你出来看看山水游玩一番而已,怎么你说得我好似别有用心一样?”
  
  这数月下来,凤千翔更加确定那豪勒对自己绝对是十成十的面硬心软,所以愈加肆无忌惮地逗弄他。
  
  那豪勒颇有些无奈,“凤、千、翔!别闹了。你明知道我看得出来的。”
  
  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几个月前还可以硬起心肠在松明节的聚宴上当着所有族人的面把他赶出去,现在连对他说句重话都觉得不忍心,总怕自己的话语又刺到他。
  
  “何以见得?”和那豪勒预料的一样,凤千翔就是依仗这一点,才更得寸进尺地套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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