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中)——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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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的半块虎符还有什么用?!!你大将军那半块就足够了吧——”

    我打断他的话:“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他沉默了半晌,道:“……罢了,把虎符拿出来,给朕!”

    我从护甲中取出黄绫包裹的半块虎符,跪直身子,双手托上去。他转过身子,低头注视着我

    “这虎符还是收在朕手上的好——大将军有印绶即可——”他走上前,伸手,拿过虎符的时候连同攥住我的手,他的手不同于我的,隐隐也带着温暖的气息。

    他顿了顿,张口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收回手,跪在地上,身体俯的更低,冷汗一道一道的流进领口,心跳加速,只盯着地上方砖的花纹。不料,凌光闪过,剑锋指在了我的咽喉。

    冷冷的触感,锋利的剑刃……怎么,他终要动手了么?

    帝王薄情寡意……原来如此……

    我反倒不怕了,抬起脖子,让冰冷的剑锋一点一点的滑过脖颈,直视他的眼睛,道:“皇上,今晚的事,臣没什么好说的,臣一片忠心,至死也不敢做出大逆不道的行为。陛下若是觉得臣真是犯上某逆之徒,那么,就请您动手,臣不敢有任何怨言!!”

    胤琅不说话,眼睛却亮起了光,剑一点一点的下滑,到了我的胸口处却停住了。

    “你的心……朕早想这么做了,朕想看看你的心,看看你的心里到底有什么,你的心里边到底有什么……可朕又不敢,万一,你的心里真的只有……”

    大义、小节,荣辱、生死,家族,妻小,我已经被压得太累了,我想要解脱,死有什么可怕的,我已经死过了千百次,不在乎多的一次,何况死在他的手上,也没有什么遗憾。

    也许今夜的一切,在外人看来,只是一场贯见的政治戏码,告诉天下人,无上的君威不可齑越。顺便拿我敲打敲打,什么叫做功高盖主,什么叫做激流勇退,什么叫做不可侵犯。

    “臣早已做好准备,只求皇上看在臣以往的苦劳上,不要降罪何家的其他人,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以轩,这个时候,你还在挂念那个女人……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陡然翻腕,剑光一闪,挑开我战甲的搭扣,几下之后,战甲掉在地上,砸出沉重的声响,我只着战袍,不语,他咬牙,抛开剑,“哐”一下扑到在我身上,将我压倒在地。

    腰带被扯开,衣带被扯断,他的动作就像在发泄,没有一点耐心,一心只想脱去我的衣服,我苦笑,没有动作地任他作为,直到他停下动作,将脸贴上我的胸口,沉默地喘着粗气。

    “不准想那个女人,不准想大漠草原,不准想万里大澜,连鲜狄,也一起不准想!”

    我依旧苦笑。

    “想着朕就行了,只准想着朕。”

    眼神飘向窗外黑夜,我不想去看他。

    “皇上,天就要亮了,请快点吧,臣想走了。”

    身上的身体微微一僵,紧接着,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目光冰冷,那一腔热火难挨的情欲早冷了下去。

    眼前黑影一闪,胤琅长身立起,背对我冷冷道:“滚!”

    我咬了牙,穿上衣衫,理好发冠。向胤琅施过礼,默默退了出去。

    推开殿门,回头望一眼。他仍是背向我立在窗前。那背影看着,竟流露出三分落寞。我不敢再看,埋首疾步走了出去。

    走出大殿,院落中空无一人,四下寂静。

    刚才使劲忍耐的悲伤一下子全涌上心头,我轻轻的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番外单永篇

气氛有些不对。

    这是我早上赶到军营时的第一感觉,周围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不少人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这是怎么了?

    拉过一个人问了问,答案竟是晴天霹雳。

    大将军被陛下收了虎符,解了军权。再问,告知说赤楝部夜袭斯林苑,大将军擅自调了虎豹骑解围,不料陛下却是震怒,一气之下收了大将军的虎符。

    我的脑袋晕晕乎乎,连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

    当夜回营休息,我辗转反侧,一直不能入睡,心烦的很,我在黑暗里披衣下床,尽量安静的走进院中。

    校场上一片安宁,就着明亮的月光,我随手抄起一件兵器,虎虎生风的舞了半天,才稍微觉得安下了心。

    抹干额际的湿汗,我突然出现了一种幻觉,大将军还像以前一样,站在我旁边看我练武,然后淡淡的笑,走过来指点我的不足之处。

    扔掉兵器,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私自调兵那可是死罪,可我觉得,大将军应该是有功的,他越级调兵虽有违规制,可是情势所逼,陛下不是个不同情理的人。何况陛下早已许大将军“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口谕,当不至于降他罪。

    可现在所有的人都在说,等到仪仗回到帝都,陛下就要立即治大将军的罪。

    大将军会有事吗?

    我咬咬牙,心中大吼,不会的,大将军不会有事的!

    少年时代的我并不知道天有多大,生活的范围从来就是出生的镇子。镇子位于边境,很小,从最东边到最西边,用一个早上就可以走遍,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人都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是否所有的人都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是否所有的人面对的都是家长里短和鸡零狗碎。

    当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站在郊外的空地上,望着亘古不变的云天,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将像父母一样度过。继承他们的店铺,终日劳作,让炉火把脸庞烫得焦黄,娶一个邻家的姑娘,生上几个孩子,然后守着他们过一辈子。

    直到那一场战事,让我见到了那个人。

    他胯下的战马,名叫做“风追”,毛发像是晶莹的雪花,白的耀人眼,跑起来,四蹄如同踏风而行。

    他身上的战甲,泛着冰冷的寒光,头盔上红殷雉羽在风中傲然挺立,他的马上坐得笔挺,战神一般,所有的人都匍匐于他的脚下,不敢抬头。

    他手中的战刀,纯黑如夜,流淌出丝丝慑服和杀气。他举起战刀,身后的铁甲骑军缓缓上前,将所有敢于挑战皇权的人撕碎于刀下。

    他身后的战旗,玄底血红,簇拥在旁边的,是全帝国最为强悍的骑兵。

    跪在街旁,我怔怔的看着他走过,他的面容坚毅,透出的威严像是压着每个人;眼眸清亮,仿佛能看透世间所有的一切。

    悠长的马蹄声在石板上回响,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里。

    从那一刻起,我才明白,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人,还有另一种生活,可以高贵而优雅,威武而尊容。

    满天的撕吼席卷了小小的镇子,我第一次见识到了杀戮,鲜血,还有……那些挥着弯刀,像潮水一般涌来的鲜狄人。

    无数的利刃飞向马队,弓箭呼啸而过,他们惨叫着倒在帝国骑兵的蹄下,鲜血横飞,刀光暴长,猩红血色,犹在风中飘飞,落地一片红色斑斓。

    即使站在城里,我仍然能听到让人瑟瑟发抖的声音,妇女们搂着自己的孩子,缩在墙角,不住的祈祷,城里犹如一片死寂的坟场。

    战事结束以后,我偷偷地去了战场,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惨烈的战事,那么多的人就那样成片成片地死去,马蹄下满是血泥和碎骨,都看不到黑色的土地,只有蜿蜒的血水在缓慢的流动,轻烟袅袅升起。

    我又看到了他,他牵着白马,眉目隐在头盔的阴影间,正在慢慢的踱着步子,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他身后的军士立即拔出战刀,闪着凛光的刀横在面前,我打了个哆嗦。

    他轻轻的摆了摆手,军士们后退。

    你不害怕这里吗?他问。

    我傻傻的站了一会,说,害怕。

    那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因为……我舔舔嘴唇,说不出来。

    你并不害怕,要是害怕,就不会来这里,他淡淡的笑,真正的男人,从来不会害怕战场。

    我盯着他的脸,他很好看,黑发从头盔里露出几丝,稍微遮盖住了清亮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比镇子里最美的女人还要好看。

    你看我做什么?

    你很好看……比女人还要漂亮……

    他像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他身后的军士们都弯起了嘴,我有些茫然,我只是把我看到地说了出来,有这么好笑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这话我听了多少遍,都不觉得可笑,如今被你说了出来,反倒好笑。他说着脱下了头盔,对我说,看清楚了,我是男人,嗯,看到了没有。

    我点了点头,说,看到了,可是我觉得你还是比女人好看。

    他戴上头盔,摸了摸我的头,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漂亮的女人,在帝都,有很多很漂亮的女人。

    帝都……我喃喃的念。

    就是帝都承澜,大澜朝的中心,整个帝国心脏的所在。他抬起头看向远方,说,那里很富庶,很繁华。

    我摇摇头,说,我……没去过。

    他突然翻身上马,披风随着风飒飒而起,他大声说,大澜有很多很多的地方,去看看吧!

    我突然喊,你叫什么名字?

    他策马回身,说,何以轩。

    你呢?

    我大声吼,从来没有那么大声,我叫单永。

    他微微的笑,说,知道了,单永,单永。说着猛然举起马鞭,一阵沙尘卷起,我遮住眼睛,等到放开,早已没有了他的踪迹。

    何以轩,我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

    每当日落西山,街上都会有说书人在灯火下摆开摊子,劳作了一天之后的人们纷纷聚拢来,听他讲那些奇闻轶事,英雄传奇。

    “三千铁骑悉数战死,少年军人一战成名”

    这是说书人最爱的内容,朦胧灯光下,他拿着扇子口若悬河,伴随着他苍老的声音,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一幅模糊不清的画面。

    惨烈的战场,漫天的血水,还有天地之间的一个孤单的身影。

    何以轩,何大将军。

    曾几何时,我总认为,将军,肯定是一个彪形大汉,有着长长的胡子,满身的肌肉,还有锐利的眼神,拿着一把长柄大刀,满脸是无比狰狞的表情。可我没有想到,那个在无数人口中称颂的大将军,竟会是一个眉清目秀,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有着比女子还俊美的相貌,带着淡淡的,温和的笑容,和我随意的聊天。

    这一定是梦,绝对是梦!

    他的军队驻扎在了这里,离镇子十几里外的郊外,高高地飘扬起了那面玄底血红的战旗,他脱下了泛着寒光的铠甲,换上飘逸的衣袍,表情却淡淡然,每日来往于官衙和军营之间。

    随着伙伴偷偷地去了军队的驻地,看着那些威武的军人,那些在阳光下闪光的刀枪剑戟,那些不住嘶鸣的战马,大家赞不绝口。我心里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情感,我不再满足于像父辈一样生活,我也想要过这样的生活,我也想要骑着战马,手举战刀,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我也想要建功立业,转战疆场。

    身体里的血液开始沸腾。

    然而,无论我怎么想,我每天依旧要帮父亲拉着风箱,依旧要帮母亲看守店铺,那个瑰丽的梦想,似乎很近,但又很远。每日,我只能看着他驾着白马飞驰而过,身后是大队大队的戎装骑兵,威风且尊贵。

    父母同街坊邻居一般勤劳,但这样也只能让一家三口勉强糊口,镇子上的恶霸却看中我家临街的店铺,伪造了房契,并和官府勾结,将父亲下狱,一时,我面临着家破人亡的惨剧。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我蹲在官衙门口,遥遥地看到他的白马朝这里而来。

    我拦住他的马,马蹄高扬,就像一座山一样,我并不害怕,我只想求他,救救我的父亲,救救我的父亲。跪在他的脚下,我泣不成声,反复地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父亲,救救我们全家。

    过了很久很久,我以为他不屑于管我,是啊,我只是一介百姓,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他又怎会管我这么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不料他却拉起我,喝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威严的堂上,他展开两份一模一样的房契,来回瞟了几眼,我偷眼看向恶霸和官员,他们没有任何表情,再看堂上,他眉头紧锁,我的心不由得一沉。突然听他断喝一声,你伪造房契,勾结官府,诬陷百姓,还不认罪?!

    那恶霸俯下身,说,将军明鉴,小人的房契才是真的,那间店铺是他们单家借用在先,如今到了归还的时间,却不想归还,于是伪造房契,想抵赖才是真。

    他冷冷得哼了一声,说,你若是现在认罪,我可以不重罚,要是让我说出缘故来,哼——

    那官员上前帮了几句腔,他也不理,拿了两份房契走到我们面前,扔在脚下,冷声说,这两份房契上标的时间都是五十年,也都是丝绢所制,但本将看到你的是里外皆是泛黄,而单家的却是外黄里白,分明是你新制了一份,而后用新黍水浸泡所致,你还不认罪?!

    那恶霸身体抖了几下,面色死灰,伏于地上,不住的求饶。

    父亲被放了出来,恶霸和官员也受了惩罚,他站在一旁,脸色隐没在夕阳里,衣裾飘飘,犹如下凡的仙人一般。

    等到父亲身体好了些,他的军队也要开拔了,父亲带我去他的营帐道谢,临走的时候,父亲突然跪在他的面前,我惊讶了一下,随即跪下。

    将军,您救了小人一家,小人没有什么可道谢的,只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罢了,快起来,举手之劳而已,大叔不必如此看重。他淡淡地说。

    将军,小人还有一个请求,请你答应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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