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中)——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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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断声声繁华梦(中)

第二十章

  地势微斜,秋到中旬草已不很茂密,但躺上去还是颇为舒服的,熊熊的火光散发出阵阵的热气,竟不觉得寒冷。我微微起身,拽紧了身上盖着的衣服,他却还在睡,两人赤裸着的肌肤尚余欢爱过后的痕迹,忍住了下身轻微的疼痛,我抹去他额头的汗水。

    他侧了个身,嘴里嘟哝了一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呼吸声浅浅可闻。

    睡梦中的胤琅很孩子气,白净的脸庞没有了清醒时的深沉,他闭上了眼睛,收敛了锋芒,尤其是嘴角还挂着原因不明的浅浅笑意。

    我无奈的笑了。回来之后才发现,他总要一室通明才能睡着,四年……四年里他究竟见过了多少的黑暗,以至于非要点灯才能睡着。

    他变了很多,唯一未变的,就是不得不让我承认的真挚坦率的感情。

    当我发现自己正在干什么的时候,我的指尖正停留在他右侧的眉梢,我象碰到火苗一样“嗖”地一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我在干什么……

    他却醒了,勾住我的手臂,蹭了几下,道:“以轩,这样的情景,我都想过一千遍一万遍。你知道我每一夜都会梦到这样的情景,醒来后那种无限空虚的感觉吗?现在好了,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完完全全的在一起。”

    我紧靠着他睡下,呼吸慢慢安宁,剩下平静对视彼此,他脸上有云淡风清的笑意,笑着握过我的指尖一下下轻吻,把我的手贴在自己左胸,哑着嗓子道:“我说过,你一直都在这里。”

    我也笑,却没有说话。

    今晚之后,我们又会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是匍匐在他脚下的群臣之一。长叹一口气,眼前是被疏落的枝杈分割成零落不堪的深蓝夜空。

    “轩……”

    他的话语把我从神游中唤醒,只感觉他的手在我胸前游走。

    “你身上的伤好多,”他的手抚过一条一条的伤疤,问道:“这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我瞟了一眼,“阻拦诸侯王军队进城时留下的。”

    “那这道伤疤呢?”

    “好像是……去年和鲜狄人打仗时留下的。”

    “那这个呢?”

    “嗯……应该是五年前征讨叛乱的时候留下的吧……记得不太清楚了。”

    “这个呢?”

    “嗯……嗯……不记得了……”

    我真的记不太清了,身上的伤疤太多,多到都没有必要去回忆它们的来源。

    他一边抚摸一边道:“好端端的胸脯上这么多伤痕,我看着心疼。”说把他又抬起头,看向我道:“以轩,你不要再出征了,好不好,留在帝都里,好生修养就行。”

    “胤琅?”

    “我是说真的,我不想再让你离开了我了。你在外边打仗,我在帝都里为你揪心,这种两地相隔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下去。”

    我心下一沉,继而沉默。半晌,慢慢地说:“这个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两个人都静默了,只有彼此的呼吸,肌肤相抵的余温仍然是温暖的,我的心里,有些地方却开始发冷。

    “以轩,关于要削弱世家大族,你有什么看法?”

    回过神,我思索了一下道:“现在的世族,大多数是以慕家为倚靠的,只要慕家被削弱,其他的自然不成气候。而慕家,主要的是慕风林在支撑。”

    “我也是这么想的,慕风林,哼,我定要找个错处,撤了他的兵部尚书。”

    “不过,撤了他的职位,还要注意他那些外放的门生。文职也罢,武职就要小心了。”

    他转过头来,笑道:“武职?这大澜有你,有你那些忠心耿耿的军士,凭你只身阻拦济川王的气势,谁敢作乱生事?”

    我淡淡地笑道:“过奖了,当时只是一心阻拦,没有想那么多。”

    他摩挲着我肩颈,双手环过我胸前,身体滚烫,说:“我知道,我的以轩从来都是向着我的。你的心思,我懂。”

    我拨开他的手,起身披了件衣服,道:“真的该回去了。”

    月明星稀,几只白鸟在树林的枝杈间飞过。

    远远的就看到行宫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将他送进他的寝殿,问过安后,我便要退下,不料被他拉住袖子,他凑上来靠近我怀里,说:“以轩,今晚就在这里,陪朕睡吧。”

    我摇头,将衣袖从他手中扯开,道:“皇上也累了,今晚就请您好好休息,臣不打搅了。”

    他突然走到面前拦住我,问:“以轩,为什么,朕觉得你一回行宫,就变了,完完全全的变成了那个一板一眼的大司马大将军。那个在草地上温柔的男子哪里去了?你把他还给朕!”

    他的话落入耳中,使我的心徒然跳快了一下,不由得后退,说:“他一直在,只不过,他肩上的担子太重,让他不能不收起自己,很多时候,他做不得自己。”

    他沉默,背对蜡烛,清亮的眼眸里,浮起一丝雾气,模模糊糊。

    “那如果他卸下了担子,是不是就可以做自己了呢?”

    “对他来说,身为军人是他的职责,是他的荣耀。这副担子,当先帝交给他的时候,就注定不能再放下。”

    “朕不管,朕要他放下,他就得放下!”

    到头来,我还是逃脱不了吗?

    “不许笑,以轩!别这样,你别这样笑。”他靠近了一步,“别这样笑,你这么笑的时候,朕觉得,你好象随时会消失一样。”

    “臣敢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抬头直视他的眸子,“陛下,您也说过,您是大澜的主人,就算一只鸟,也逃不开您的掌心。”

    我仍然在笑,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他顿时气结,手瞬间扬起,从我脸上掠过。

    “啪——”

    烛火好像也被震动了一般,颤巍巍的跳了几下,随即就安静了,剩下的,只有风一样轻忽的帷帐飘起,笼罩的房内忽暗忽明。

    疼,但比起心里疼,不算什么。

    “说一千,道一万,你终究还是不愿意和朕在一起,是不是?”他后退几步,暴雷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朕到底在你的心里,有没有一席之地?”

    我不语。

    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即使心里曾经有过温暖,有过爱。如今,他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来宣告对我的拥有,将我牢牢的拴在身边,与他一夜一夜的欢爱。

    可他有没想过,我怎能从此就无所事事,胸中的豪情,难道能被帝都温婉的风吹得七零八落,然后一点一点的湮灭于心?

    我所有的努力换来的不过是这样的不堪与凌辱。

    我很想大吼,我也是个男子,我要的是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然而,看他的神情,我做不到。

    “疼吗?”他问,向我伸出手来,我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只是手却在触及他的一刻,被他的手牢牢握住,咬牙甩开,只感觉他的身子莫名的一颤。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原来如此……”他“呵呵”的笑了起来,不住的后退,一直到了桌边,他看向我,脸沉下了,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何以轩接旨!”

    我怔了怔,才跪下,只听他慢悠悠的道:“从现在起至回帝都,朕命你每晚来给朕侍寝,一天也不许拉下!”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一时连“接旨”二字也忘了说,他的神情倒放轻松了,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却也不看我。

    “怎么,还不接旨?你不是自称对朕忠心耿耿,怎么,真有了事儿反倒怕了?”

    平板的语调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情感,他在模糊的灯火下判若两人。

    冰冷笼罩了全身,脸上的疼痛已经变为了麻木,我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感到过冷寂,心中所有的温热褪的一干二净。

    顺从的俯下身去,我一字一句的说:“臣……臣接旨……”

    情景没有什么变化,白天我和他依旧都僵持着,默默地见面,默默地相对,然后默默地擦肩而过。

    晚上,被内侍请进他的寝殿,每每要咬破了嘴唇,才能抗拒住他发泄般的在我身上肆虐。每当有一丝的呻吟泄漏出嘴唇,他总要在我耳边低声且恶毒的说道:“真该让天下人都来看看你此刻的样子——什么大澜战神,什么温良如玉,不过像个女子般在我身下呻吟求欢。”

    我大汗淋漓,依旧不语,疼痛却是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袭来。

    拖着酸痛的身子推开殿门,凉凉的夜风一吹,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恼怒,屈辱,愤恨……

    竟抵不上滔天而起的悲凉。

    这污浊的身子,到底还有什么面目活于世上。

    慢慢地走回自己的住所,身上的黏汗被夜风一吹,愈加不舒服,正想着去唤个内侍给我弄水洗洗身体,不料却瞧见门口有个黑乎乎的人影。

    “谁在那里?”

    “将军,是属下!”

    一名羽林朝我单膝跪下,我整了整神色,收回剑,道:“怎么了,这么晚来找我。”

    “有人要见将军。”

    我已疲惫不堪,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不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我今天已经累了,你退下吧。”

    他站起,面上出现犹豫的神色,凑至近前,悄声说:“将军,十万火急,拖不得!”

    “什么人要见我?”

    他环顾了左右几番,才向我道:“是您安排在赤楝部的斥候!天色刚暗下来,就回来了,浑身是血,气若游丝,只拚着最后一口气要见您!”

    我一下子顿住了,脑子里只盘旋着三个字。

    出事了!

    急急忙忙地感到了羽林的驻地,我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见到了那名斥候。他浑身是血,身上衣物已经破烂不堪,身上伤痕甚多。见我来了,一下拉住我衣角,急切地说:“将……将军,不好……出……出事了!”

    “快说!怎么了!”

    “今天……早上,赤……赤楝王接……到鲜狄可汗的……命令,让……他带领四万人即刻……出发,务……务必于深夜到……到达斯林苑,袭击……袭击……这里……咳咳咳……”

    他腾的垂下头,开始使劲的咳,地上出现大滩大滩的血迹,无比刺眼。

    “为什么不放信鸽?为什么自己回来报信?”

    “属下……知……道之后,原……原本打算……放信鸽,不料……不了他们已经……严密的控……制了一切,属下就……就只好不顾一切的……抢了匹马,紧赶慢赶,才赶到了……大队……骑兵的前头……”

    他嘴里的流出的血蜿蜒成虫,越来越多,忽然,头一歪,手也随之垂了下去,我伸手在他鼻前探了探,不由得叹气。

    终究去了,也罢,受这么重的伤,能从千里以外的赤楝部回来,难为他了。

    我忽的站起,周围悄然无声,所有的人都在看我。

    “陛下危矣!”一名副将道。

    “他们必是要从山羚涧过来!”我面向众人,“四万羽林无法阻拦住赤楝部的骑兵,唯今之计,是去调动虎豹骑!”

    “大将军,这虎豹骑是陛下的亲兵,虽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但未编入大将军麾下……恐……”

    “这是死罪啊!大将军!”

    死罪,我心里明白,可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行宫距离此处甚是遥远,现在派人去胤琅那里请旨,再到虎豹骑调兵。再往山羚涧去阻拦赤楝部,就什么都晚了。以赤楝部的奔袭速度,此时出发,不到二更就会到达行宫!

    到那时,才真叫无法可想。

    “我有半块虎符……”

    “恐怕大将军这半块虎符也调不动陛下的虎豹骑呐……”一名上了年纪的将军道,两鬓早已冒出汗珠。

    “调得动,调不动,都要调!”我大声吼,众人顿时都闭了嘴。

    “我们在这里多争论一会,赤楝部就会更靠近行宫一步,只要陛下安全无事,其他的就无所谓!死罪我来顶!”

    我掷地有声。

    “虎豹骑的主帅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亲自去调兵!”

    我环顾众人,“愿随我的,即刻就走,去和赤楝部拼个你死我活;不愿随我的,无妨,留在这里,严密的保卫皇上,不可懈怠!”

    所有的人都在我面前跪下,“末将愿随大将军!”

    安排好了羽林军的守卫事情,我跨上“风追”,一扯缰绳,便风驰电掣的跑向虎豹骑的驻地,众人紧随身后。

    风从身边划过,我不住的扬鞭打马,强迫自己镇定。

    头顶上却传来一阵一阵金雕尖利的鸣叫,稍稍抬起头,凄清的天空上,一只身形庞大的金雕在一圈又一圈的盘旋。

    远远的,就瞧见了虎豹骑的旗帜,张牙舞爪的虎豹在风中长啸,心下安了几分。

    “大将军如此说,末将谨尊将令!”虎豹骑的主帅立刻点齐人马,掌上火把。

    我拽紧缰绳,在一队一队的骑兵面前走过,火把在寒风里颤抖,偌大的营地里,只有火把的吱吱燃烧声。

    “听着!将士们,你们是陛下的亲兵!我们一定要阻拦住赤楝部!保皇上无事!”

    “澜军威武!澜军威武!”

    “夜间风寒重,山羚涧道路湿滑,诸位将士们速将麻布裹住战马四蹄!还有!每人除点上一支火把外,再带上两支火把!我们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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