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中)——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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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杀!

    我握紧了剑柄,步子却犹豫了。自从奔袭大漠以来,围攻脂魅山,剿灭车耆部。纵深大漠,和鲜狄人肉搏,历尽艰险,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就已经算不错……还能怎么惩罚呢?想到这里,我长长地出了口气,放松了握剑的手,竭力的平息住自己的怒火。

    好吧,就让他们轻松一晚,我权当没看见。

    转身走开,心中骤然升起一股烦躁。毫不留情的当众处罚犯了军法的人,我又不是没有做过,怎么现在连手也下不得?心变软了,这绝对不可以!严明的纪律和顽强的斗志,是澜军的精魂所在,一支能够横扫天下的队伍,顽强的战斗力来自于严格的训练和严肃的军纪。高祖定下的钢铁军纪,不是拿来装样子的!

    身后似乎传来女子吃吃的欢笑,还有捡拾兵器的响动。

    我冷笑,看来他们是度过了消魂的一刻,随即加快了脚步,远离了那笑声。

    走回太守府邸,我没有回屋休息。

    边境的天空总是澄明的,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深蓝色的天幕上,漫天的星斗闪烁着,平静而又安宁,只有远处的月亮,又泛出了隐约的红色。

    “将军?明天就要作战了,您不去休息,怎么到这院中来了?”苏清从背后走来,笑着问道。

    我道:“睡不着,就来走走。”

    和他并肩坐在台阶上,一阵冷风掠过,我微微的打了个寒颤,却见苏清拿出一个酒壶,又放下两只酒杯,斟满之后递给我。

    我放在鼻下闻了闻,笑道:“十年的醇酿魂。”

    他仰头喝干,道:“将军,您这两年过得好吗?”

    我没有回答,缓缓的啜了一口。清凉的液体进入口中,瞬间激起一股火热,烧得我喘不过气。

    能过得好吗?自回到帝都的那天开始,就没有安生过,胤琅的苦苦相逼,众人的流言蜚语,母亲的故去,墨岚和她腹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周旋……

    “帝都富饶繁华,怎能不好呢?”我淡淡地说,一仰头也喝干了杯中的酒。

    苏清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我,我依旧淡淡的笑。他举起酒壶,又给俩人斟满。

    月光的碎片洒在酒面上,荡漾着,红色残月的残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将军,您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他转过头,不再看我,淡淡地说道。

    “是吗。”我应了一声,继而慢慢的抿着酒。他笑了笑,说:“您被皇上收了虎符,夺了兵权,我在沧海听到消息的时候,着急的简直不得了。”

    “唉……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提了有什么好呢?”

    “将军,为什么所有的事情,您非要一个人自己扛呢?我们,我们可以帮你分担的。”

    我微微侧脸,看到苏清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不禁笑了笑,道:“苏清,我还记得我教过你的,自古功高震主的臣子,最后的下场是怎样把。”

    苏清的脸色一瞬变得惨白,我回过头,盯着杯里清亮的液体,道:“狡兔死,走狗烹,这本不就是什么秘密。苏清,话我敞开了说,没错,我是被皇上忌惮了,所以我一直没有和你们联系过,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断送了你们的前程,包括你,单永,还有那一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他低下头,裹紧了披风,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酒,小小的院落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只有风卷过草原的呼啸声,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

    “那皇上还让您挂帅出征?”

    “那帮老臣不依不饶,非要我担任主帅,皇上拗不过,我这才到了这里。”

    几句简单的话过后,院中又没了声音,只有浅浅的啜酒声,苏清咳了几声,才复开口道:“将军,那您今后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你我是刀尖上滚过来的人,都知道这世事的无常,也知道身不由己。”

    “将军,其实您是大漠里的雄鹰,塞外最适合您,帝都不适合您的。”

    我笑,不可置否,喝光了杯中的酒,而后道:“苏清,今天我看你这沧海郡里,营妓不少嘛,怎么,把旧日的规矩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急忙分辩道:“不是的,将军,沧海郡平日里冷清的很,更别提什么营妓了。还不是来了您这十几万大军,才招来这么多的女人。”

    “知道你也不敢,不过我还是多说一句,营妓这些事情,固然可以稳定军心,提高士气,但还是要有限度,不要因小失大。”

    “末将明白,末将会控制的。”

    将最后的酒倒进了酒杯,我们相视一笑,“砰”的一声碰杯,而后一仰脖子,一干而尽。走下台阶,苏清收拾好了东西,对我道:“将军,今晚月色发红,在塞外被视为不祥之兆,明天您又要奔袭大漠,末将实在有些担心。”

    我抬头看天,残月周身的红色似乎比刚开始的时候又浓了几分,一瞬间就隐进了云彩里。顿时地面上一阵黯淡,树影婆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死过成千上百次的人了,还和个女人似的,相信这么些无稽之谈。好了,夜已经深了,你我都快睡觉去,明天的是事情够多的。”

    苏清的眸子里还是有几分担忧,但仍然点了点头,道:“末将明白了,将军,您好好休息,末将这就告退。”

    苏清的背影不多时就消失在了黑暗中,我猛地拔出战刀,一簇纷飞的树叶在纵横的刀风中飞舞,我陡然翻腕,空气被剧烈的划开,狠狠地砍在近旁的沙柳树上,一声巨响过后,碗口粗的树干应声而断。

    我吐了口气,忍下浑身关节的疼痛,再深吸一口气,缓缓还刀入鞘,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即使在我无力选择的时候,我也只能勉力的选择出一步棋,走下去,不管它是白子还是黑子,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第二日早早的就起了,站在沧海郡的高台上,我的目光来回的扫过底下的士兵。

    场上静寂无声,偶尔被战马的鼻息打断,身着漆黑战甲的士兵们整齐肃立,铠甲上流过白色的晨光,鲜红的战旗上赫然一个漆黑郑重的“何”字,被刚刚破晓的晨曦映得异常的清晰。

    远处广漠的日色有些昏黄,一阵沙尘扑面而来,我蹙了眉头。大漠的天气果然是一日三变,看来要起风了,军士们喊道:“将士们——此次作战,要穿越此广漠,期间风沙大,道路弥艰。愿我将士怀忠君报国之志,越漠克敌,蹈死不顾——”

    军士们纷纷大吼道:“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将士们,看日色,可能广漠之中已有风沙,大家都用布包住口鼻,也包住战马的口鼻,我们出发——各路军横向挺进,中间必须联通!!不可断了消息!诸位将军可明白——”

    “我等谨尊大将军将令——”

    “那好,全体出发!!”

    我跨上风追,甩过披风,扬鞭打马出了沧海,身后四万大军浩浩荡荡跟上。不到一会儿,单永和叶楚寒的队伍已经看不到了踪迹。

    连着奔袭了一日,将近傍晚,不少将士又饿又渴,我看了看地形,按照之前向导的嘱咐,到了一处泉水前,全军整肃饮马,汲水后,又向着东北方奔去。

    黄沙遮天蔽日,已然难辨方向,我心下不安,不时地抬眼远望,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风沙漏下一个空洞,衬出一片昏黄的天空,和着惨白的日头,这下才松了一口气,方向没有错。

    “快!趁此时风略小,我们加速向前——”

    日头渐渐西斜的时候,在一片的茂密的胡杨林里,我们终于碰到了赤楝部的大队骑兵。

    澜军铁骑排成松散的一排,缓缓的前进,缓缓的加速,战马由慢跑变成了小跑,继而开始狂奔,越来越快,黄色的沙尘在人的身后高高扬起,所有的人弓着身子,握紧手中的战刀,铠甲发出冰冷的碰撞声,马蹄声变为万千雷声,撼动着万里大漠。

    我紧紧地抓着缰绳,紧张的凝视着前方的厮杀。

    烟雾尘土漫天飞扬,情形莫辨,人声呼喝与惊马嘶鸣混杂成一片。金属激烈的碰撞声从尘埃里清晰的传了过来,一蓬蓬鲜血,和着绿油油的树叶,纷纷洒落,落下一地交错斑驳。

    远处一骑飞驰而来,身后扬起一路尘埃,他飞奔至我面前停下,翻身下马,道:“左将军单永报大将军,左路包抄顺利!”

    “好!”

    又一骑飞至,下跪道:“右将军叶楚寒报大将军,右路包抄顺利!”

    我一笑,道:“速速回报两位将军,开始包抄!”

    “喏!”

    我凝目远望,心里隐隐不安。今日若能把这赤楝部的骑兵消灭十之八九,那么日后即使它们仍然盘踞在云从,也会不成气候,更不会有能力威胁到斯林苑——现在一想到斯林苑的事情,我仍然后背发冷,倘若那时调兵不及,恐怕早已是另一种情景。

    咬住牙,头脑里又浮上他的身影,即便日后即将离去,今日的事情,今日仍然要做好。即使我已经打算远走高飞,也要给他留下一个万里安定的大澜。

    日头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厮杀却好似没有止境一般,面前已是一片血海,我坐于马上,依然冷静。砍杀声满满的小了下去,待到烟尘散去之后,面前的黄沙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布满了敌我双方的尸体和残枪断刀。

    澜军与鲜狄静静地对峙着,两军鸦雀无声,只有战旗飞卷,骏马嘶鸣。突然对面一匹黑马缓缓而出,向我走来,走到十几米开外又站定。

    “何将军,我们又见面了。”赤楝王神色未变,坐于马上笑着开口,夕阳滑过他的脸,映出一片血红狰狞。

    我也笑,道:“果不其然,看来你还是很讲信用。”

    他哼了一声,道:“上次在斯林苑,你占尽了天时地利,不过今天,恐怕你没那么好的运气。”

    “这运气好不好,不是用嘴说出来的。”我依然淡定。

    赤楝王哈哈大笑,朗声道:“你何以轩不过是四万骑兵,哦,不,现在连四万也不到;而我赤楝部的骑兵闻名天下,以一当百。今天,这片胡杨林,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我冷笑一声,说:“赤楝王未免太过自信,谁输谁赢还未见分晓,古话说的好,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好,你未免笑得太早了些。”

    一边说话一边眯起眼睛远眺,远处的沙丘上左右隐隐出现了两面鲜红的旗帜,知道单永和叶楚寒已经合拢成功,顿时心下安定。

    “何将军,你的盛名在我们鲜狄那可是家喻户晓,本王在想,若是我把你虏回去,寒凌那个小子会给我些什么奖赏。”

    我吐出两个字;“妄想!”

    他哈哈大笑,而后迅速从背后抽出一支鸣镝,搭满弓,眯起眼睛,不偏不倚指向我。

    身边顿时出现小股骚动,眼角看到不少军士已经同样搭箭上弦,耳旁传来周围军士强自压抑的剧烈的喘息声,我轻轻的笑,举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何将军,你的箭法我已经领教过了,还白白的赔了我一只上好的金雕。不知今天。你做这猎物的滋味如何?”赤楝王开口,洒然随意,似在谈风论月。

    我亦微笑,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似乎才更为妥当。”

    漫天遍野的喊杀声四起,重重黄沙随风四扬,他瞬间变了脸色,手指也微微的颤抖,转过脸来怒道:“你们大澜人果然是狡猾的狐狸!”

    我仍不动,看着他笑:“自古兵不厌诈,赤楝王,你言重了。”

    两人对峙,片刻亦是漫长。

    风向在不停的变,风卷着沙砾,噼里啪啦的打在我头盔左侧的护面甲上,阵得我的听觉都有些木。赤楝王咬牙切齿的表情,在风沙里,有些模糊。

    不用再拖了,我举手示意,立即有军士挥舞令旗,远处沙丘上的队伍,片刻便如潮水一般涌下,漫山遍野都是明晃晃的刀光。

    我略微回头,喊道:“听我将令——”瞬间拔出战刀,“车阵在前——轻锐骑兵在后,准备应战!将士们!这是一场恶战!!将士们!!丈夫生而一世,为国尽忠,死有何惧——唯求御侮保国——”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还未来得及回头,只听到耳边一声尖锐的哨响,眼角看到风沙中的赤楝王,手中似乎只剩了弓弩。

    鸣镝!

第二十九章

  下意识的一个侧身,鸣镝错过我的心口,却“砰”的一下顶透肩甲,钉在肩窝里,我顿时全身紧绷,身体不由得一下前倾。

    满天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他突然策马朝我奔了过来,我咬牙,一把拽下箭杆,丢在脚下。

    即刻抽出弓箭,搭箭上弦,左肩乃至左臂就像锥刺一般,汗凛凛的剧痛。鸣镝的箭头还深深的埋在筋骨间,让我的左手难以控制的抖。我咬紧牙,尽力控制左手,奋起一箭出去。

    “嗖”的一声,白色箭羽穿沙而过。赤楝王迎头而上,侧过马身,这箭偏了,直钉钉的正钉入赤楝王的右肋。

    “啊!”他惨叫了一声,拨马就走。

    尽量忽略左臂刺骨的疼痛,我拔出战刀,吼:“将士们!带箭的既是赤楝王,给我追!追——”

    身后的军士潮水一般涌过,打着唿哨,挥着马刀,蜂拥扑向鲜狄骑兵,双方有混战在一起,震耳欲聋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突然一阵眩晕,差些摔了下去。

    贴身亲兵连忙将我扶住,我吐了口气,道:“没事,你不用管我!”

    抬眼远望,估计这时候收口收得差不多了,单永,叶楚寒应该已经和赤楝部的其他骑兵绞杀在了一起,一战定胜负!

    “将士们,日落之前结束战斗!!”

    我再催马时,左臂已经使不上力气,只勉强的拽住丝缰,腾出右手来,挥剑斩杀落走的鲜狄骑兵。

    鲜血不停的在我面前喷涌,一年未见兵戈,我的杀意已经被完全的撩起,此刻,伴随着刺骨的疼痛,尽数爆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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