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子弟(二)——狐狸
狐狸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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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瑞斯一把拽下娃娃,他翻开裙子,果然找到了「烧红的铁鞋」——所以这装备还有个名称叫「白雪公主」——裙子下面没有腿,在娃娃大腿根的地方,有一双大红的鞋子,仿佛它的腿被强行缩短了,或是被这个红彤彤的舞鞋吞掉了,它黏在它的大腿根,说不出的怪异。

  这是刑服中唯一色彩艳的东西,规定上鞋子一定要是大红的,所以才叫「烧红的铁鞋」。这名字可不是叫叫而已,它确实能给受刑人以同样的痛苦——鞋匠养着无数精心培育的虫子,被称做「一万只让人跳舞的虫子」,因为被活活吞食的剧痛会让你的双腿跳起死亡之舞。

  它从受刑者的脚下慢慢往上吃,受刑日期数月到数年不等,那可怜人的头骨便是这样固定在刑架上,让虫子慢慢吃光。当她们的躯体被红舞鞋吃光,她的长发和衣服仍会完整地飘荡在刑架上,像个会跳舞的幽灵。

  ——深秋的蝴蝶在风中翻飞,她的裙下下了第一场雪。

  刑法名录这么形容这景象,月升就是这么个变态的、无聊的种族。

  法瑞斯当时快气疯了,大部分都知道让魔王军总司令愤怒不是什么好事,他当时的反应是,拿起娃娃就笃定地向一个方向走去,他知道是谁干的。

  他没有证据,但他不需要证据,他只要找人算帐。

  他迳自闯到他的哥哥拉莫尔住的地方,那并不困难,如果说法瑞斯的职责是当一个战士,那么拉莫尔的工作就是祭司,他大部分时间待在他的地下宫殿,哪里也不去。

  法瑞斯走进房间时,所有的门窗自动封死,他一把拽住那人的前襟,把他推到墙上,手里拿着那个娃娃,「什么意思?」他问。

  「只是个预感,法瑞斯,她就要死了。」对方说。「啊,对了,我忘了她三年前就死了,我最近总有点儿想当然了,真是糟糕。」

  法瑞斯紧紧盯着他,很多人说被他盯着时,会感受到吞噬的欲望,像被某个肉食动物盯着一样。法瑞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但现在他确定他的意图十分明显。

  他抬起手,那娃娃在他手间迅速被腐蚀变形,扭曲成一团腐朽的物质,然后落在地上。在那个过程中,法瑞斯一直盯着拉莫尔的眼睛,仿佛自己毁灭的就是他的兄弟一般。

  强大血脉家族的内部吞食,并不是件很稀奇的事,不常发生多半是因为政治利益,以及力量平衡,杀死一个和你力量相当的人不是件容易事儿。于是这对兄弟就这么对视了半天,法瑞斯放开手,转身离开。

  事实确实是拉莫尔干的,法瑞斯从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他知道原因,但他不理解。

  原因,光是从名字就看得出来了。

  名字这东西,实际上在魔界有那么一点儿讲究。笛兰平时管法瑞斯叫法瑞斯,实际上这在魔界不是太合情理的,法瑞斯实际上是小名,是用在很好的朋友间、家族成员间称呼的,平时没有外人称呼法瑞斯,他有另一个名字,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封号和真名。

  这种没规矩的叫法,在某个意义上来说救了法瑞斯的命,因为如果笛兰称呼他的封号,雷森绝对一下子就能听出他的来历,魔界的军队总司令。

  笛兰不用那种叫法,是因为法瑞斯不喜欢,法瑞斯不喜欢,因为那封号太丢脸。

  ——大凡封号,都要和这个人本身的能力或性格沾一点儿边,所以它才叫「真名」,那本来是个后天式的重生,又类似于基督徒的洗礼,那是件如此令人期待的事情,法瑞斯却这辈子也不想提起这件事情。

  法瑞斯的真名,是封陵。

  他痛恨这个封号!

  词语的组合是没什么问题,恐怖的,是它所代表的意义。

  ——这个真名和法瑞斯本人半点儿关系都拉不上,他叫封陵,是因为他的母亲在一座陵墓中沉睡,而他的父亲亲手封死了这座陵墓。

  这是一个关于纪念爱情死亡的名字,诉说奥里兰森王对某个雌性永不止息的思念,他唯一因为爱的结合以及它留下的伤痛,等等等等,至少那在魔界被如此传说的,多得能拿来写数个版本的小说。

  法瑞斯并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母亲就已经不在了,他并不关心这个问题,因为辅系血族的存在,在魔界大都是被忽视的,无论那是母系还是父系。

  但这个世界却不容许他遗忘,也许因为「真爱」太少了,于是人们造也要造出一个来,法瑞斯打从懂事开始,就听过自己父母爱情故事不下一百个版本,而他也成了他们爱情见证的活化石——以至于看到他的魔界少女,都会摆出一副看到痴情公子的眼神,让他无法容忍!

  有个很古老的传说,说是人、神、魔起源于同一个祖先——宇宙大爆炸理论就是持同一观点——法瑞斯觉得这话很有可能是真的,因为无论在哪个种族里,那些人都是如此的八卦,对过去怀有如此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打他成为某项「浪漫爱情故事的活体见证」以后,身为一个军人,法瑞斯就从没得到过该有的尊严,那段故事的种种衍生产品全丢到了自己这个无辜的儿子身上,不管他费多大力气,『封陵』这个名词永远是浪漫和深情的代名词,和他干的活儿——魔界军司令——半点儿边都搭不上。

  所以,在魔界,只要不是特别正式的书面档,或是对他极为陌生的魔族,一般人都会直接叫「法瑞斯」这个名字,真名这东西,是法瑞斯心头永远的痛。

  而他的哥哥拉莫尔,他的真名是「赤月」,这名字一听就把他的母系家族带出来了,没错儿,拉尔莫有一半月升之族的血脉。

  不过那东西在魔界什么也代表不了。

  在魔界,力量永远统治着一切,法塔雷斯•奥里兰森的孩子便注定要姓奥里兰森,而当他使用了这个姓氏后,母系的名字使只是个无用而卑贱的称呼,你可以剿灭它,可以侮辱它,它只是一个毫无必要的存在。

  而如果母系的力量更为强大,那么父系便成为了这样的存在,比如法瑞斯的妹妹,她的孩子注定姓奥里兰森,孩子的父亲是个无人关心的存在。

  法瑞斯可不知道拉莫尔在跟他玩什么把戏,以及他为什么这么干,他有自已的行事规则,那就是一点儿亏也不能吃。

  

  不过现在他的人生似乎完全朝着另一个不着边儿的方向发展过去了,以至于他怎么也看不清它的走向,只能得过且过地这样继续下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法瑞斯感到胃部一阵阵翻腾,而且非常想吐,但又不敢吐出来。他只好喝了好几杯水,然后洗了个澡,一想到以后很长时间都要承受这种痛苦,就让他感到很绝望,虽然现在十二万分地指望着胃液体把那滴血消化掉,但又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我得解开封印,这念头跳入法瑞斯的脑子,充满着迫切感。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这身体现在越来越是一种麻烦和累赘了,也许它曾经能让他更安全,但现在它带给他的危险和不安更多。

  他用力抹了把脸,把那些念头抛掉。但是他知道,这将是现在他需要放在第一位考虑的问题。

  但设想可以大胆,行为永远要谨慎,毕竟亡者住在他隔壁的房子里呢。

  法瑞斯穿上衣服,口袋里掉出一小片镜子,他弯腰拾起来,这才想起这么个东西,这会儿太忙,他都把它忘了。

  植物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像段蔫了的干菜。

  「那个,你要去吃……」法瑞斯问,然后停下来,干菜上冒出一只眼睛,愤怒地盯着他,充分表达了这棵植物对于动物独有的『吃饭』这个诃语的痛恨。

  「您躺着吧。」法瑞斯小心地说,举起双手,朝外面走去。

  大概因为都是无所事事的小孩,起床时间竟然惊人地一致——中午十二点半。

  三人来到餐厅,保罗照例无精打采,有钱公子哥儿突然遭受到这样的剧变,这种态度也是可以理解的。雷森像是还没有完全睡醒,眯着眼睛摆弄盘子里的食物,似乎不准备吃掉它们。

  「如果你不吃的话,能把那个鸡蛋给我吗?」法瑞斯间,雷森把整个盘子推到他跟前,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法瑞斯一边吃着鸡蛋,一边看着另一个人托着下巴,眯着眼睛,随时准备去会周公的样子。

  光是看着,他觉得自己都开始困了……

  —只血红色的瞳孔一闪而过,法瑞斯像淋了盆冷水,迅速清醒过来。他猛地坐直身体,观察周围的情况。

  

  

  第十二章

  

  「怎么了?」保罗无精打采地问。

  那东西又出现了,法瑞斯想,但是没说出来,他现在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处于高度警备状态,一点儿蛛丝马迹也不放过。虽然现在法瑞斯没有以前那样的速度和力量,可知识总是好东西,大部分监视者被发现,总有较为妥当的逃跑方法,而他可不准备让它逃掉。

  若是平时,他多半没这么卖力,可是脑中又浮现拉莫尔的脸,那人有一头长长的黑发,漆黑的瞳孔——这么想来和雷森还真是有点像——脸上总带着邪恶与满不在意的笑容,光是看就让人想揍他。

  他感到手上有什么东西磕了一下,这才想起那一小块玻璃,他慢慢把它拿出来——他本来拿它就是做这个用的,想不到这会儿还能派上用场。

  他把镜面朝上,镜子映出餐厅简陋的景色,而镜子里的景色,如果你懂得看,和实际用眼睛看到的东西,总归是有点不同的。

  天花板上,一个暗红的斑点静静伏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到它,它只是个斑点。

  可是在法瑞斯镜子的景色掠过时,镜子里出现的,却是一只血红的眼睛。

  在法瑞斯发现眼睛的瞬间,眼睛也发现了他。

  这会儿完全是比谁的速度比较快,法瑞斯一把攥住镜片,把那只映在镜子里的眼睛攥在手心,他的手本身就是个无形的封印,能随身携带并且品质绝对是魔界顶尖的,他感到手中的镜子抖动了一下,他的动作快了一步,已经把那只会随着物体到处反射的监视者攥在了手里。

  「怎么了?」保罗问,另两个同伴还是半死不活的,法瑞斯感到手里的抖动越来越强,再看看雷森干脆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忍不住大叫道,「雷森!」在那一瞬间,他感到手中镜子磕手的感觉没有了,一阵红烟顺着指缝向外流动,他张开手,镜子已经碎成了玻璃沫,洒落在桌子上。

  「哇,你手劲儿真大。」保罗说。

  墙边挂着个镶着镜子的工艺画,一只红色的眼瞳迅速在那里成形,法瑞斯一把抓起雷森跟前的不銹钢托盘,对准那只眼睛,眼睛瞬间被映出金属中,法瑞斯迅速把盘面朝下,一边紧紧抓住它,感到它在愤怒地抖动,他的手依然是个完好的封印,但是这家伙想要毁掉一个不銹钢盘子,可比弄碎一片玻璃困难得多。

  在法瑞斯翻过盘子的一瞬间,保罗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因为盘拥有足够的空间,他可以清楚看到那东西的全貌,那一只拥有巨大红色复眼的昆虫,它整体上看上去有点儿像蜻蜒,除了它只有一只眼睛,像颗瘤一样盘踞在脑袋上,身体细长得几乎看不到,上面却附着四双巨大的透明翅膀。

  他听到法瑞斯说道,「哈,好大一只窥视虫啊。」

  可是保罗只是怔在那里,在他的脑中,那一瞬间虫子的图像定格了,他曾经在哪理……他一定曾经在哪里看过这东西……

  未门,未门胸前的宝石上,他站在未门面前,他看到她胸前的宝石上映出一只红色的复眼,仿佛那是道门缝,有什么东西从那里一闪而过,他仅仅能看到一只眼睛,他顺着那光影看过去,又看到那眼瞳在她的臂镯上闪过,然后消失了。

  「那是什么?」他问。

  对面的女子笑起来,「你走神了吧,保罗。」

  保罗迅速转过身,那红色的影子绕着房子转了个圈儿,可是始终躲不过那双紫色的眼睛。「你看到了吗,那里有东西……」保罗叫道。

  「什么也没有,保罗,你和你父亲一样神经兮兮。」未门说道,她手丽拿着杯鸡尾酒,一脸无辜地咬着吸管,虽然承认她很漂亮,但保罗觉得父亲娶她简直是有辱门风。

  那红色的影子——只能看到一条线——擦过画框、花瓶,绕着房子飞窜了一周后,再次冲向未门,法瑞斯看到它冲入继母的钻戒中,然后像被那冰冷的光芒消融了一样,再也不见踪影。

  「在这里面!」他叫道,无意识地一把抓住她的腕子,他从不信任这个继母。

  未门吓了一跳,蓝色的鸡尾酒落到地上,浸湿了地毯。保罗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承认他抓未门时的力量大了点儿,因为他一直对她诸多不满,可是现在,他只想丢掉手里的东西转头就跑,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手里抓着他美丽继母的半截胳膊。

  钻戒兀自闪耀着纯净的光芒,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带着淡淡的温度。

  他抬头去看未门,她看上去微微有些惊讶,那张脸蛋有一种缺乏生命的呆滞,仿佛她笑,只是个设定好的程式。

  「你力气太大了呢,保罗。」她说,动一下剩下的半截手臂,保罗感到自己手里的肢体也动了一下,他猛地把它丢下来,至今仍很怀疑当时有没有很丢脸地尖叫出声。

  未门的小臂被拽了下来,在接口的地方,保罗可以清楚看到某种木质的关节,上面抹着光亮的润滑油,外面覆着树胶般的皮肤,仿佛一个做完好的傀儡娃娃。

  不,不,它就是个傀儡娃娃!

  他张大嘴巴,却呼吸不到空气,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未门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半截小臂,他恐惧地任这个怪物拿走,把断口对着自己的断臂,用力一按,保罗听到「喀」的一声,关结接在了一起,她动了动手臂,仿佛那天生就是属于她的一样。

  唯有那圈被撕裂的皮肤,像道嘴巴一样在她的玉臂上不怀好意地咧开,露出里面转动的关节,表达着这位美女是一个多么不自然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产品。

  「我不……不理解……」保罗结结巴巴地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了,保罗。你不是要和我商量飞机的事吗?我只是想借来用一阵子,你只是个孩子,不需要那种东西。」未门说,声音清脆无辜。

  保罗张大眼睛看着她,他感到一阵寒意,因为他意识到她是真的在和他讨论飞机的事。她的双眼空茫而无机质,她的笑容甜美而僵硬,她的声音清脆却机械,这么多年来,他竟然一直在和一个机器娃娃讲话!

  一丝红色的光线闪过她的双眸,监视者从她的眼中闪过,保罗感到一阵沭然。

  有什么东西在那红色光芒,这个傀儡娃娃的背后,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转过身,向门口跑去,只想着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他要去找他的父亲,告诉他他们可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骗局——

  他抓住门把,却怎么也旋不开。然后他发现那仅仅是扇门,而不是个出口。那门呆板地附在结实的墙上,虽然墙壁不可穿越,它却伪装了一个幻象。这房间里不存在真实的东西。

  他转过头,虚假的娃娃对他微笑,拿着杯蓝色的鸡尾酒?刚才她的酒不是洒了吗?

  保罗张大眼睛,努力想要分辨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这本该是他的拿手好戏,但是却像在梦境中一般,一切都是混乱和不可理解的,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那以后,他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不知道他怎么会弄丢这么重要的记忆!

  「天哪,未门是不存在的。」保罗喃喃地说,「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她只是个傀儡娃娃。」

  「你是什么意思?」法瑞斯茫然地问,仍抓着那个碟子。

  「我的继母!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保罗叫道,「嫁到夏克菲尔家的是个傀儡娃娃,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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