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 中————卡门
卡门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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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

说着,常俊进入了水幕,并招呼着朱雀。朱雀忧郁着:带自己到这里来,他的意图何在?难道他就不怕自己强行将凤凰救走吗?
但犹豫也只有一瞬间的工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雀随即跟了进去,水幕在他背后合上了,就像从来没打开过一样。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突然膝盖一软,朱雀差点跪倒。一股巨大的力量笼罩住朱雀全身,拼命把他往下压。这情景,与上次在龙宫感受到的强大水压一样。可是这里是天宫,并不是位于深海的龙宫,唯一的解释就是强大的水幕结界制造出了同样的效果。


黑暗中,可以隐约听到对方的闷笑声。
“来,我扶你。”
“不敢。”
朱雀躲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走吧。”
肩膀再次被搂住,朱雀被带着往披香殿深处走去。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便可以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光亮,四周的景物也隐约能看见了。原来光线的来源是四周柱子上镶嵌的拳头大夜明珠。


披香殿大的出乎朱雀想象,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这座殿竟然那么大。一直到了约莫第四进,似乎才到了内室。站在门口,没有设屏风的内室一览无余,夜明珠的荧光中,一个身影靠坐在榻上,为金色的光弧所笼罩。


“族长!”
朱雀向那个身影奔去。常俊没有拦他,适时地松开了手。

越是接近,奇怪的感觉就越是明显。朱雀来到凤凰近前蹲下,连大气也不敢出,仔细地看着面前的人儿,悲哀地发现:虽然那容颜依然美丽,却苍白无血色,那双碧绿的眼睛更是空洞无神,甚至连焦距也没有。

原本以为会百感交集,甚至会有一点点幸灾乐祸,现在却只感到难过。

朱雀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却莫名地停在半空中:要呼唤他吗?是,还是否?

“没有用的。”常俊来到他背后,开口说道。“从很久以前他就是这个样子。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朱雀闻言回头注视着他,太过微弱的光线,使他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表情。虽然从那带着无奈的语气中能感觉带一丝惋惜,可是造成现况的不就是你自己吗?就算惋惜,那又是对什么的惋惜呢?


“来,我们到那边去。”
常俊拉住朱雀的胳膊,强拉他站起来,向另一个出入口走去。虽然被带着走,朱雀却一直将视线留在身后的凤凰身上。

隔壁的一个房间,摆着文房四宝和书柜,似乎是一个书房。又不怎么像,因为还摆着软榻。常俊将手伸过去,触摸了一下,复数的夜明珠亮了起来,亮度比其他的房间的要高的多,室内几乎如同白昼。摆开棋盘,常俊在一头盘膝而坐。


“坐吧。”
他向朱雀招手。不好拒绝,朱雀惟有依言在对面坐下。

“会下棋吗?”
棋盘是榧木的,棋子是黑曜石和汉白玉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只知道基本的死活。”
朱雀实话实说。凤凰说,下棋这样的风雅之事,会总比一窍不通好,但没什么实用价值,不需要钻研太深,若是沉迷其中,反而会玩物丧志,于是在教会朱雀是怎么回事后,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朱雀并没有什么棋艺可言。
“那就是会下。”常俊笑道,抓了一把棋子,请朱雀猜,“看来咱们是彼此彼此,我也没什么研究。”
朱雀取了两枚,常俊一数抓的棋子,是单数。
“好可惜。我先。”他一边笑的就像孩子一样,一边将黑棋子摆到自己面前,白棋子推到朱雀面前。“放开胆子,随便下,反正我也看不大出所谓的输赢。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不论常俊说的是真或还是假话,等于是初学者的朱雀想客气也没办法客气。让棋也是需要本事的啊。

清脆的落子声在黑暗的披香殿内间或响起,暗黄色的棋盘上黑与白的几何图形逐渐成型并不断改变着。朱雀发现,这个男人的棋艺要么是真的不怎么样,要么是太过高超:居然下了不少连自己也能看出来的臭手!不过自己也差不离,居然被提掉了将近十枚棋子……


“等一下!我要换地方!”
“起手无悔大丈夫!”
“何必这么认真?只是随便玩玩啊!”
“规则是基础。没有规则,还怎么玩?”
“让我一次又算得了什么!是男人就不要这么小气!”
“这是原则问题!”
“最多我下次也让你悔棋好了。不行?那让你两次?三次?十次?哇!太黑了吧!敲诈啊!”

朱雀哭笑不得:一开始朱雀诚惶诚恐地走着步子,既不敢想也不想随便下,怕太过敷衍的态度惹恼了他;也不敢思考太久,怕他不耐烦。可四平八稳地棋路反而引起了常俊的不满,居然责备他太过谨慎,没有大家风范。朱雀惟有点头称是,开始加快速度。常俊于是开始手忙脚乱,连连下错,下错了又后悔,后悔了就要悔棋,朱雀不说话,想悔就请悔吧。可常俊又不答应了,说你怎么能放任这种歪风滋长呢?对于违法乱纪的行为应当要给予坚决制止!现在朱雀遵命不让他悔棋,他又开始讨饶了,甚至不惜倒打一耙!


连想中盘认输也不行!

这个男人真的是想下棋吗?朱雀怀疑他根本存心是找人来吵架的。因为他总是有办法逗自己说话。原本朱雀可从没想过要和他这样拌着嘴,简直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这根本就不正常……


好不容易相互提子提的七零八落一局终于结束,胜负却难以确定,因为两个人都不会整地……

“嗯嗯,这次只好先放你一马。”常俊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不过下一盘可得记着:要下四方型的!不可以摆乱七八糟的地形!”

朱雀差点昏倒……

很快,新的一局开始了。懒得重新猜,便由刚才的常俊执黑换成朱雀执黑。

“陛下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啊。”落下第一子,朱雀假装随口说道。
从外表看,常俊确实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态。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已经两千五百岁,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已经是将要入土之人。
“嗯嗯,还可以吧。”常俊答应着,“我可不会输给年轻人哦。”啪地一声,仿佛为了显示自己多有精神而响亮地拍下一子,谁知却因为使出的力量过大,而使棋子弹跳起来,落到了旁边。他一愣,盯着跳开的棋子不动。

朱雀伸手,想要把棋子移动回他落子的地方,却遭到了常俊的阻止。

“不必了。起手无悔。”他将那个歪掉的棋子摆正了位置,“请下吧。”

为什么不要这个算不上悔棋的修正?朱雀在他脸上搜寻着,想要找出原因,可是他看到的,是如海洋般的深不见底。
静谧中,棋子与棋盘碰撞的声音孤独地响着。这座披香殿真的是太静了,外界的声响被结界完全挡在外边,一点也进不来。

“虽然从外表看来我很健壮,可实际上我确实已经很老很衰弱了。就算我不想承认也不行。

在良久的沉默后,常俊终于再次开口。他露出自嘲地笑容,“嘿,天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挂了,也许明年,也许明天,更也许下一瞬间我就会在你的面前断气。谁知道呢?”
抛动着一枚棋子,他继续说,“所谓长寿的神族,也不过只是能活两千五百岁而已,然后便是归于无。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不知饥饱,不知冷暖。名利地位,全部都没有了意义。”


朱雀听着,没有搭腔。棋盘上已经很久没有人落下一子了。

“很久以前,有一个家伙年纪不大,个子却高,总是能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静,走和坐派头十足,猛一看根本想不到他实际上是个乞丐。他呢,总是往有红白喜事的人家跑,大摇大摆地从正门都进去,对主人恭维两声或者哭嚎几声,然后往宴席桌上一坐开始大吃大喝,吃完后拍拍屁股走人,还不忘记拿喜糖。主人也记不清所有的客人,只当他是自己发了帖子请来的。那个家伙啊,吃饱了就打着饱嗝来炫耀,拎回来的东西却从不分给大家。他说,这是我拼命挣回来的,你要眼红,就自己去啊。可是谁的表面功夫能做的和他一样好呢?结果模仿的人全部被识破,大门还没进就被大扫帚打出来了。后来大家渐渐都知道了,有了防备,那个家伙就到处碰壁,再也找不到骗吃骗喝的地方。没办法,只有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带着虚幻的表情,他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用低沉缓慢的语调诉说着。

“会不会觉得我的话太多了?”他突然问。
朱雀忙不迭地摇摇头。

“嘿,年纪到了就是这样,老想找人说说话。”
他微笑,然后再次开始诉说:

“……有一天,他跟着别人来到了一座山,因为据说那里能挖到值钱的药草。不想山突然崩了,所有人都摔进了裂口中,全死了,可是那个家伙偏偏命大,活了下来,还因为有别人的尸体当垫子而没受什么重伤。就在他哼哼唧唧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头顶上方的千仞峭壁上开着一朵美丽的鲜花,依稀便是大家口中形容的万分少见的至宝。他兴奋万分,急忙向那峭壁爬去。爬啊爬啊,好不容易,他终于到了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朵花的地方,那朵花说话了,它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来?那个家伙说我来是为了见你……正当他要报出名字的时候,那朵花说如果想要挖走我,就得使用金锹银筐,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这个资格!说着,那朵花就把那家伙踢下了山。那个家伙于是搅尽脑汁想办法,各种方法不论是好是坏都去尝试,甚至拼上了性命。终于他得到了金锹银筐,兴冲冲地收拾行李准备向那座山出发,可是当他即将出门的时候,他的儿子却跑来跟他报告,已经用他的金锹银筐将那朵花挖回来了!那朵花笑着,对儿子说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资格!”


咯咧一声,汉白玉的棋子在手指间变成了碎末。朱雀吓了一跳,对方仿佛变了个人,那眼神那眼神让他心惊不已,不禁稍微畏缩。乎注意到了朱雀的反应,金发金眼的男子抬头对他微笑,仿

佛刚才狰狞的表情只是朱雀的错觉。

“我很可怕吗?”

朱雀咽了口唾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个男人的变脸技术才更让人觉得恐怖。他开始后悔跟他进入这披香殿。

“你根本没必要怕我。现在,我连拥抱人的能力也没有。”常俊笑得轻浮,“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对我发动攻击,我是绝对没有招架之力的,保证立马一命呜呼。不过呢……”煞有介事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这座披香殿恐怕就要成为我们的坟墓了。因为这个依靠龙珠的力量形成的结界只认我的命令。”


朱雀考虑着他这话的真实性。既然他已经快要死了,设置这样的结界确实有成为坟墓的危险,一般人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但是对方可是常俊,依照他以前的所作所为,是完全有这样做的可能。

贸然出手,确实有让自己和凤凰成为陪葬的危险。

考虑后,朱雀选择相信。这么让人讨厌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沉思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被放大了数倍的大脸,常俊不知什么时候从隔着棋盘的对面移动到了朱雀面前,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他急忙想要后退。

“别动。”
常俊阻止了他。那双与青龙天寒相同的金色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朱雀,一眨不眨。面对着与青龙天寒有五六分相似的脸,朱雀芒刺在背,如坐针毡。想要攻击,但是如果出手太重,使得这个‘老人’现在就驾鹤西归,自己就要陪葬了!


良久,常俊抬手,摸上了朱雀的紫金冠,一下就将固定用的发簪拔了下来。哗啦,及腰的红发瀑布般散落,在夜明珠的光辉中散发着红宝石般的色泽。

朱雀倒抽一口气,急忙想要抢救。虽然他还未满弱冠之年,但为了朝廷的礼仪,便在五年前留起了长发,束上了冠。在人前披头散发可是极失体统的事。

“别动,让我看。”
常俊再次阻止了他。
强硬的捏住朱雀的下巴,视线在那道石青色的刻纹上缓缓移动着,眼神逐渐深邃。另一只手伸上了,突然搭上了朱雀的咽喉,朱雀一惊,却发现他并没有出力,只是虚放着。咽喉上的手开始移动,慢慢爬到了他颈后。突然,就被拉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朱雀浑身都僵硬了,挣扎着想要脱离,却被抱的更紧。

突然,对方高大的身体如泰山压顶般倾压下来。惊慌中,朱雀努力挥动手脚,想要挣脱,但对方的体重让他徒劳无功。这重量甚至有倍增的趋势,很快就将他压得几乎无法呼吸!

挣扎无效后,对方的毫无反应让朱雀冷静下来。他试探性地探了常俊的鼻息,还好,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有的。就是说,这个家伙居然很没有责任心地昏睡了!

失去意识的龙族的体重可是以“千斤”为单位的!


 


 


***********************

昏暗的奉先殿中,香烟缭绕,烛火平静地燃烧着,偶尔啪地炸开一朵小火花。层层叠叠的牌位,投下不规则的阴影。一名男子匍匐在蒲团上,不断叩首再叩首。左前方一面大金字牌位,写着“仁德皇后梓童之位”。


终于,他停了下来,维持着额头碰地的姿势,良久,缓缓抬头望向那金字牌位。摇动的烛光在他脸部以及字迹的凹凸处阴晴不定。在即将迎来新的一年的除夕之夜,他,青龙天寒,天帝常俊的第六子,东方的守护者,公认的下任天帝,保护了一名人类的婴孩,却失去了一名幼弟——小郦龙天辉。而所谓的凶手,是他的幺妹——孔雀水华。年仅五岁的她,不过是依天性寻找能果腹的食物,如何能够怪罪?


他以为,重要的不是已经逝去的过去,也不是没有确定的未来,最重要的是现在。只要找准一个点,就可以维持均衡。没有冲突,没有撕杀,那样每一个人就算不能得到最优渥的生活,至少也不会遭受痛苦,不会失去他最心爱的东西,将生活的稳定且安乐。


不奢望已经失去的东西能回来,只求能保住一切现有的东西!并且将其往最好的方向引领!
所谓彼此对立的‘矛’与‘盾’,‘水’与‘火’,不也在天地间共存,相安无事着吗?!可为什么就这么难?!他为此不断努力着,坚持了七百多年,可结果怎么样呢?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梦想打破。


“仁德皇后梓童之位”八个金字倒映在金色的眼睛中,沉默着。沉重的无力感笼罩着他。

‘竭尽全力去保护一切想保护的’,‘不愿任何人受到伤害’,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从很久一切他就知道了,可他从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正因为有梦,有目标,才能够坚定地走着属于他青龙天寒自己的步子,做着他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保护着在别人眼里一点也不值得在意的东西。如果否认了这最初的想法,就等于否认了他活到现在的意义。


“……彤说的对,我不但只是一个满口仁义的假道学,还是一个怯懦者……说着高尚的话,做着自以为正确实则莫名其妙的事,结果只会让人发笑而已……”

青龙天寒对自己一贯以来的坚持产生了动摇。以前虽然他也曾经无数次困惑过,可从没像现在这么严重。错了,你错了!现实用严厉的声音不断对他呵斥着。

有人进入了奉先殿,属于女性的柔和嗓音飘来:“瞧瞧,这里有一个正忙着忏悔的伪君子。
对既听不到也说不出的死木头,他诉说着自己的罪过,哭泣,哀号,说完了以后,便用丝绢手帕擦擦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点点眼泪,哼着歌谣背着手,扬长而去,从此心安理得继续过他的清净日子,直到再次犯下了无法心安的罪过。唉,连将自己的罪责正当化的工夫也懒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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