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处于深闺的女子,全部的芳泽,只给挚爱之人欣赏。
苦笑了一声,提鼻嗅了嗅,那淡淡的脂粉香,怕再也闻不到了。
身上的疤痕,一道、两道、三道……怵目惊心,仿佛血犹在,淅淅沥沥。
眉宇间,再无了当时的稚嫩,取而代之,淡淡的英气,浓浓的哀伤。
陶木然毕竟不是女子,算算年龄,已经二十有二。下巴上甚至有了淡淡的胡茬,凡常百姓,怕是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是应喜,是应悲?
帐外,梆子打了二更,抬起手,将镜子轻轻扣下。
正这时,忽然精神一紧,没来由产生一种警觉。
起身,刚要详细察看,头上却是一懵。意识渐渐丧失。
眼睛闭上前一刹那,瞥见帐帘处一道红色身影。
不知昏迷了多久,睁眼之时,浑身上下酥麻异常。
灯火跳动,发现周围一片的怪石嶙峋,正前方一处高台,四周的青铜鼎燃烧着熊熊焰火。
高台上,烈吉五行朝天坐着,双眼如炬正盯着我看。
心中一阵紧张,身子要动,却被什么东西紧紧桎梏住了。
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被乘在一个偌大的陶瓮之中,只留脑袋露在外面。一股强烈的药味刺鼻,身体似被泡在药汤之中,腐蚀着皮肉。
震惊之余,拼命地挣扎起来,想将陶瓮震碎。
对面的烈吉静静地看着,忽然一阵冷笑:“莫要动,再过一个时辰,便好了!”
头皮一阵发麻,“好了”是什么意思?
“你……你想要怎样?”
红影冲天而起,像一个蝙蝠轻声地落在近前。抬手抚上我的脸。
“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具好皮囊,好在是个男的,否则真有些舍不得!”
那手在脸上的感觉,让人不禁连连作呕。
“你……究竟要怎样?”
烈吉仿佛没听见,依然自说自话:“其实我早该想到,能戴上重生面具,是通了封家的血脉。滴血收了神雕,是上古三大神祗转生。这样的人,普天下恐怕只有一人,却不巧五年前被人咒死了。”
说着一俯身,逼视向我:“对不对,殷非离大祭司?”
心中一冷,抬眼盯着他:“你……说些什么?”
烈吉笑道:“不承认也没有用,背上傀儡印记便是最好的证据!殷匡果然厉害,‘千鬼百字抄’这样的禁咒都能被他找到!却不知他用了什么秘法,将一具傀儡尸弄得如活人一般?”
颤抖着唇,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盯着他看,若是目光能杀人,对面之人怕不知死了多少回。
烈吉顿了顿:“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也不用知道。不过幸好这样,你身上的血,可是新鲜的很呐!”
我愣住:“你……你……你……”
烈吉忽然一挥手:“不错,殷祭祀身上之血,融会了破凤和天命之力,吸了它,冲破太虚境,羽化成仙便指日可待!”
说着,轻轻拍拍我的脸:“莫要急,已经泡了一天时间,等足了十二个时辰,便可以用了!”
寒意遍布全身,强烈的恐惧感让我浑身颤抖起来。
挣扎了半天,口中勉强发出干涩的声:“枉你是一族的祭祀,生食人血这种事,竟也干得出来?”
没等对方答话,脑后忽然传来一声娇喝:“他算什么大祭司?烈吉早已被他害死!”
声音好生的熟悉,不禁张口叫道:“尼……尼尔玛!”
想回头,却被陶瓮梏住,动弹不得。
尼尔玛的声音重又传来:“你究竟是谁?欺瞒焱部,亵渎神灵,你不得好死!”
那红衣人向我的身后看了看,忽然一阵狂笑:“凤城的圣女,若是说欺瞒焱部,亵渎神灵。又有谁比你做的更为透彻?”
一句话,后面尼尔玛的声音顿住了。
烈吉转身重新来到我的跟前:“殷祭祀,喝了你的血,不知如何回报,不如让你看场好戏,瞧瞧堂堂焱部圣女,剥光了衣服,却是怎样一副德行?”
没等我回过神,却见烈吉手一挥,陶瓮原地转了个圈儿,转变了方向。
伴随着尼尔玛一声惊呼,一具白皙的身体展现在我的面前,被铁链拴在一根柱子之上。
下意识地本想闭眼,却在灵光一瞥之间,眼睛再也闭不上了,愣愣地盯着面前的赤条条的身体,吓了个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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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丝成缕披散,遮盖着尼尔玛姣好的面容,脸色苍白,唇色紫青,唯一双眸子,晶晶亮,闪着血一样的颜色,怒视着我身边的烈吉。
头部以下,周身赤裸,铁链缠着,露出肤色,如暖玉,温润有泽。
而真正吓到我的,正是这身体。腰部以上,酥胸微挺,腰部以下,却生着与之极不相称的……男根。
震惊之余,下意识有一种莫名的恶心。不是针对尼尔玛,哪怕是任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将眼睛闭上,不愿再看。脑子,却乱成了一团麻。
耳边传来假烈吉的冷笑声,如撕裂的布匹,让人不寒而栗。
“怎样?我的殷祭祀,焱部的圣女,是否如想象般那样圣洁?”
尼尔玛的声音传来:“狗贼……杀了我!”
假烈吉笑道:“莫急,一个时辰后,送你二人一并归西!”
我睁开眼睛:“你……要杀他?”
假烈吉慢慢踱步,走到尼尔玛身边,探出手,抚上他的身体。
尼尔玛下意识一阵颤抖,假烈吉继续说道:“大祭司可知,他的这具身体,可也是异常难得的!江湖之中的术法修行,采阴补阳,采阳补阴者,大有人在。为的便是个阴阳调和,方能灵力大增。如这个人,生来是个男胎,却自小被极阴的药物浸淫,甚至已经出现了女性的性征,那身体中的血液,阴阳二气早已水乳交融,更是调和阴阳的佳品!”
说着,仰天一阵狂笑:“想不到如此绝美的佳品,具都被我得到!吸了你的血,再以他的血调和,想不成仙都难!”
我愣了愣,咬牙道:“你这等人能够成仙,便是天地无眼!”
假烈吉一甩头:“天眼?不就在你体内?不过再无机会打开便是!”
正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喊杀之声!方向问题,我看不见,却感觉着周围火光更亮了。
尼尔玛挣扎了一下,转头向远方看去,忽然精神一阵:“火光,蚩尤大营处传来火光!有人来救我们了!”
那假烈吉长身向远处看了看,皱眉道:“焱部的那个小子,动作可真快!”
说着,抬手挥袖,四面大鼎中的火焰瞬时扑灭,周围顿时一暗,然后身子一飘,向着远处飞去。
远处喊杀声此起彼伏,听起来却与此处又有一段距离。
尼尔玛扭头看了看,忽叹了口气:“此处是个峡口,救兵很难找到我们!”说着将头转向了我,“你可还能动?”
我苦笑着摇摇头:“被这瓮禁锢着,动弹不得!你……能动吗?”
依尼尔玛满身的蛮力,那样的大刀都能耍得虎虎生风,断这样的铁锁应该不在话下吧?
说不上什么心情,初见之时的厌恶已经消退,反而有种奇异的怜悯。真如那假烈吉所说,尼尔玛出生时便被人施了极阴的药物,才落得如此下场,着实值得同情!
尼尔玛苦笑一声:“被禁锢在瓮中泡了一天,后又被这样绑着,身上的功力全失了,想挣开束缚已经不可能!”
我眨眨眼,忽然一声幽叹。慕容左慈与兀突骨的动作已经不算慢,细细算来,我只失踪了一天,便发动大军前来救援。
却不知……是否来得及?
等了能有半个时辰,忽然身后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假烈吉飘飞而至。
转过来时,脸色很不好看,嘴角挂着一缕血迹。
“那白发人,好生的厉害!”说着一瞪我,“究竟是谁?”
我闭上眼,拒绝与他说话。
忽然颈上一紧,假烈吉探手抓住我的脖子。
“你当我真不敢杀你?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拼着被身上浊气所染,先吸了你的血再说!”
说着,我忽然感觉身上禁锢一松,陶瓮应声而碎,药汁流淌之下,我浑身赤裸着被生生提了起来。
脑子一阵发晕,身体颤抖着,却无能为力。
正这时,忽然旁边一声长啸,一个身影自旁边崖顶冲了下来,如一颗激射的石子,向着假烈吉飞来。
假烈吉大惊,手一松将我甩在了一边,口中一阵咒骂,却被来人生生缠住,脱身不得。
我爬起身,抬头看向打斗的两人。
后来者一身褐黄色长衫,头发披散,如疯了般发动进攻,假烈吉袖内黑风汩汩,却对他似乎全无效用。
晃动中,长发下一张脸,俊秀异常,却双眼血红,若阴墟的魔障。
稼轩先生!
扭扭头,不见琉璃井的影子。却来不及多想那些,扑身到尼尔玛近前,想为他解开铁链。
“不行的!”尼尔玛大喝,“高台那边,我见有兵刃!拿刀过来砍!”
我点头,又再次扑上高台,果然见一个兵刃架子,抽手一把单刀,再次返回,向着铁链砍去。
用尽了力气,火星飞溅,十几下,铁链脱落。
尼尔玛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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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拉,这才意识到两人均都不着寸缕,看着尼尔玛的身体,呆愣在当场。
正这时,忽然听见稼轩先生一声大喝。抬眼望去,乌色长发根根倒数,双手掐了个诀,摁在假烈吉的胸口,那假烈吉一声闷哼,张口吐出一道血箭,射到稼轩先生面上。
霎时间,一张俊脸变得森然可怖,双眸射出的红光更甚,动作也更加癫狂,呼呼几掌,将假烈吉震出一丈开外,漫天的血雨,撒落在尘埃。
假烈吉刚倒地,忽身体一挺,向着反方向飘去,想是身受重伤,要逃了。
他的身体自我二人身边穿过,正这个当口。倒地的尼尔玛忽然一跃而起,一声低吼,竟是将假烈吉的双腿生生抱住。
假烈吉做梦也不曾想到,功力全失之人,竟是在他逃窜之时将其阻住,情急之下,一脚踢向尼尔玛胸口。
然而尼尔玛似是不要了性命,张口喷出一口血,双手却更加了三分力道。
“狗贼,若是今天放你走,我便枉生为人!”
身旁边,刚才砍铁链的单刀躺在地上,尼尔玛伸手将其提起,三尺长的刀苗,生生刺入假烈吉的小腹。
一声惨叫,假烈吉目眦俱裂,张手一掌将尼尔玛震开,却见腹内脏器流了个干净,身体一挺,不再动弹了。
一切尽在电光火石之间,待我回过精神,见假烈吉周围鲜血四溢,尸体已经开始冰冷。
眨眨眼,就这样……死掉了吗?
忽然想起尼尔玛,转身扑过去,见到一张苍白的脸,胸口早已被血染红,二目紧闭,气若游丝。
冷静!冷静!
深吸一口气,伸手连点其周身几处大穴,然后夺过脉门,将手指探了过去。
微弱的浮脉,气息已经极弱,伤及内脏,无救!
怀中的人忽一动,请咳着睁开眼,暗红色的血,自口中汩汩而出。
瞪大了眼睛,看见尼尔玛嘴唇微动,便将耳朵轻轻地靠近他的唇。
细细聆听,不禁叹了口气,冲他点点头:“死了!”
尼尔玛听了,嘴角轻轻抽动,强自挤出一丝笑意!
“莫动!”我将手按在他头心百汇处,将内息一点一点输入他的体内,助他周转内息,“撑着些,回到凤城,马上便帮你治伤!”
什么样的恨,能强到拼了性命,也要与之同归于尽?
尼尔玛……终是执着了些。
药石无救,却不知……术法可有一线生机?
忽然想到那稼轩先生,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一具身影,长身而立。一旁处,琉璃井拉着他的衣襟,正像我们这边张望。
一瞬间,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抬头向着两人大喊:“可能……救救他?”
琉璃井挑挑眉,迈步向着我们这边走来,手上依然牵着稼轩先生的衣襟。那高大的身影,静静地跟着,走路之时,身不动,膀不摇,全然不见了刚才疯狂的做派。
待走近了,琉璃井低头看了看,皱眉道:“受了很重的伤!”说着他头看我一眼,“真要救他?”
我点点头,数次相遇,已经确定此二人虽身份成迷,但一身的修为却是半点不假,甚至慕容左慈怕也难望其项背吧!
“能……能否救他一救?”抬眼望向琉璃井,露出恳求的神色。
其他且不顾,但对于陶木然,此二人可谓竭尽了心力,数次将我自死亡边缘拉回。陶木然不是铁石心肠,这点自是懂得的!
琉璃井看了我半晌,忽一叹气:“也罢!那么多次生死边缘,也没见你求过什么。现在为了个外人,也难的你张了口!你道忘了,宁次城内,是谁每每要夺你性命!”
说着,抬手抚上尼尔玛的头顶,接触之时,手上忽然闪出七彩异光,整个人恍惚间似乎变得有些透明。接下来,那光芒幻化成星星的光点,围绕着尼尔玛旋转,然后……一点一点贴近肌肤,汇进了身体。
我在一旁细细地看着,琉璃井单手伸出,另一只却一直牵着稼轩先生,那稼轩先生眼中红光早已消退,眼睛几乎不见轮转,定定地看着我。
匆匆将目光收回,胸口一股莫名的痛。那样的眼,那样的眉,那样的貌,本当异常赏心悦目,却不知为何每每见到之时,心都若碎了一般,七零八落。
忽听尼尔玛呻吟了一声,眼睛竟是慢慢张开,神光闪闪,足见内息已经撑住了根本。
心中大喜,不由看向琉璃井:“谢……谢谢!”
琉璃井此刻却显得有些疲惫,脸色依然红润有加,却不知是否我的错觉,他的身体,显得有些不真实,于空气中,似乎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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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井看着尼尔玛长出了一口气:“性命无忧,满身的功力毁了,神仙救不得!”
我点头!……已经足够了!
刚想说些感激地话,却见琉璃井一抬手,掷过来一件东西。
“收好了,没事也学学术法!乱世之中,不是每次都有人救的!”
我接过来,发黄的纸,钉成一本手札。封面三个篆字——华盖录。
皱眉,抬头看,却见琉璃井似乎变得有些焦躁。
“我去了!近日内应该没有大忧,你……好自为之!”
说着,转身便走,几步之后,忽转过身,抬手又扔过来一个包袱。
“将衣服穿上!赤身露体,不嫌难看吗?”
脸一红,将包袱接下。抬眼再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几个起跃,不见了踪影。
片刻工夫,那消失的方向,忽然一声尖锐长啸,刺人双耳。
愣了半晌,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身旁的尼尔玛。青丝披散,扭捏地侧了侧身,将身上春光尽量遮掩,眼睛盯向我手上的包袱。
猛然回过神,慌忙将包袱打开,却再一次愣住。
简单的几件衣服整整齐齐叠着,白如雪,一尘不染。
苦笑一声,到底不是神仙,怎知陶木然对白色有天生的恐惧?
抓过一件,扔给尼尔玛,自己咬咬牙,也穿戴了起来。
本是件宽大的袍子,穿上时却显得略小,似乎是给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而做的衣服。低头,看见一个金色的八卦图案。
身子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去脱,却再找不到可以遮身的东西,尴尬地揪着衣服,不知如何是好。
身后淅淅索索的声音,尼尔玛似乎穿好了。强自稳住心神转过身去。
一袭八卦仙衣,尼尔玛如出水的芙蓉,却拘谨地婆娑着身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