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交近攻(第三部)+番外——梅花五
梅花五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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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雎道:“我不是怪你,我做过的事还不兴别人说了?更何况是你呢。我想说的是,是不是我害了你?”

  郑安平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和你无关。是他这个人……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的。”范雎低了头:“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其实我早该知道,王大夫这个人对你实在是有些……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你。你总不来秦国,也是为了躲他吧?前几次见面,你跟我说话总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是不是他又困扰你了?”

  他句句中的,郑安平不知从何说起:“我……”

  范雎又道:“你和王大夫都是我的恩人,我也不好对他说什么。不过我们这种关系,你把你的想法跟我说说,我会帮你的。”

  郑安平揪了半天衣角,低声道:“范叔,今天不谈这个事行吗?孩子先在你这里放几天,我怕他们在小容面前说漏嘴,你帮我教训他们几句,改天我再来接。”

  范雎道:“弟妹不知道这个?”

  郑安平满腹惆怅:“我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得回去跟她解释解释去,我这么跑出来,她若不疑心,倒也怪了。”

  范雎道:“那你赶紧回去吧,我让他们把马车赶出来,送送你。”

  郑安平道:“不用,我走回去就好,天又不怎么冷了,我正好清醒清醒。”范雎道:“那我送你一段吧。”

  郑安平推辞道:“不要了,你看你,在屋里还穿棉袍呢,病好了没?还出来受什么风呢?”范雎道:“没关系。走吧。”

  郑安平阻止他道:“要送也成,夜深寒气重,你加件衣服。”

  范雎犹疑了一下,顺手在屏风后拿了件皮裘披在身上:“走吧。”

  郑安平见那皮裘通体雪白,显见的十分珍贵。他忍不住把手放上去轻抚:“是白狐狸皮吗?”范雎道:“是。是大王他送给我的白狐毛裘。”

  郑安平羡慕地道:“真漂亮,秦王对你可真是器重啊。”

  范雎眼中灰了一下:“这种东西也没法穿出去的,没得惹人眼,但是大王赐的,放在那里倒不知怎么处理好了。”

  郑安平打趣道:“好歹今天还有一个我,不然你就锦衣夜行吧。”他惟恐弄脏了那洁白无瑕的白狐裘,收回手来:“若是秦王把这个赐给他的宠姬,只怕任谁都要得意忘形,定要穿出来好好显摆一番才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心里一动,跟着范雎朝外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范叔,秦王对你,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范雎一愣:“什么意思?你何出此言?”

  郑安平又不能说是王稽给他吹得枕边风,只得支吾道:“我上次见过秦王嘛,我觉得他好像对你实在有些不一般,就是,就是,你明白的那种意思……”

  范雎不禁有些发懵:不一般吗?连安平也看出来了?难道是真的很明显了?但他依然摇摇头,道:“没什么的。”

  是没什么的,刚刚不久,秦王才压抑着他那奇怪的愤怒离开这里。

  “真的没什么?”郑安平怀疑道。

  “没什么。像我这样子的人,能有什么。”范雎平缓了情绪,淡淡道。

  郑安平没再说什么,等两人走出大门,方道:“范叔,我知道你这个人素来能忍,有些话连我也是不愿意说的。不过,我倒觉得,你在秦国实在是个很好的选择。假使秦王真的对你……反正你过去也是……”

  他不好说下去,范雎倒是坦然道:“反正我过去也是爱这个得对不对?”郑安平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今日的范雎不可同日而语:“现在你不爱……”夜深人静,范雎幽幽道:“我现在不是不爱,是不知道什么叫爱……上一次大王非要把魏齐的头给我送过来,我知道他很为这个做了一番难,可我要这个做什么,我看了只想作呕……”郑安平喜道:“是吗?魏齐死了吗?太好了,秦王真是太好了!原该好好呕一呕,我也要看看呕吐一番的,我恨都恨死他了,他那个人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没想到也有今天!”范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恨他,他是那样的人,做得是他该做的事。他在其位谋其政,我现在也是这样,他在那里,确实会让秦国有些麻烦。”

  郑安平皱起眉头:“你又说这种圣人的话!噢,他做他该做的事,就要不分青红皂白把你往死里打?……还有那个须贾,也是一样讨厌,枉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也不出言劝解一下,就他那种人,没准还火上浇油了呢,这样的小人呢,打他都怕脏了手……”

  范雎打断了他:“安平,别提这个了。这些事如今对我而言都和梦差不多了。其实浮生本来也就是一场梦,现在大王他对我如此看重,我也不能不识好歹.帮助他实现心中所愿,同时也让自己的余生过的安稳一点,就是我仅有的想法了。”

  郑安平还想再说什么,范雎笑道:“还有你,你为了我的事简直是不遗余力,怎么达成你的愿望,也是我一直放在心里的。”

  郑安平嘟囔道:“这个不着急。”

  范雎道:“你总是这话,前几次也说先不着急。我还真的着急,也不知你现在在秦国靠什么过的,难道你到秦国来是吃老本兼养老的吗?”

  郑安平听他言语活泼,一时之间仿佛又找回了些过去两人嘻笑纵谈的感觉,心情也不自觉地好了不少:“我当然不会了,来世上一遭,若不做出点事业来,真的是枉为男儿了!”范雎道:“那你想做什么?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去郡县为官?”

  郑安平没回答,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人洋洋得意的声音:“难道不知道我是有军功的武将出身吗?”

  他恨恨地咬咬牙,又忍不住嘴角上挑要笑出来:“范叔,我要做武官好不好?”范雎道:“武官?你想干什么?”

  郑安平笑道:“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呗,什么大良造,都尉的我都来者不拒啊,反正你知道的。”

  范雎认真想了想:“你那点拳脚去战场厮杀危险了点吧,虽然我知道你爱好读兵书,可究竟没有什么经验……”

  郑安平道:“经验当然是要积累的啊,谁是刚开始就有经验的呀!”

  范雎又想了一会儿,道:“这也不是不可以,等我考虑一下,问问大王。”郑安平笑道:“好,就这样了。”他心中欢喜,拦住范雎道:“范叔,再送就到家了,你快回去吧。”说完,他转身便跑。

  跑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范叔,你这个样子我喜欢。这才是你应该有的生活,我看好的人,不会错啊。”

  范雎望着他,黑漆漆的夜里眼睛却是亮闪闪的。范雎不禁笑了:“你这是夸我啊还是夸你自己啊。”

  郑安平没听见,他早已跑得远了,而且看上去似乎忘记了到这里来时的那些烦恼。于是范雎掉过头去慢慢往回走。

  这样子很好吗?的确很好。

  那个时候,只要一看见那个人的脸,就会产生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无力且压抑的感觉让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迟钝。

  我绝对不会让自己再陷入那种境地了。

  40、剑号巨阙

  郑安平回到家中,妻子已经睡了,第二天仍待他如常,听说孩子被送去范雎那里也没有追问。他恐越描越黑,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于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午后郑安平正在打盹,王稽却又来了,拿枯草拨弄他的鼻子,逗猫一般。郑安平打了个喷嚏,清醒过来,看见是王稽,四顾无人,愤愤然把昨天的事向他说了,同时咬牙切齿将他谴责一番。

  王稽微笑着听他诉说完毕,低下头:“那最近我就先不来找你了。”

  “哦?”郑安平出乎意料,脱口而出,“为什么?”

  王稽很快答道:“玩腻了呗。”

  此语一出,他就看到郑安平投来难以置信的惊讶目光,连忙一笑:“我喜欢你,怎么会让你为难?你高兴了,我才高兴不是?”

  这话说得恳切,郑安平倒是一时无语。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王稽道:“那我就先走了,等夫人的病症好转了来告诉我一声。”说完,他在郑安平手上轻捏一把,真的就这么走了。

  郑安平心中也不知识何种滋味,坐在那里直发愣。不过,他也没有愣多久因为很快,范雎请来的那位名医就过来了。

  经这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头儿诊断,郑妻果然罹患消渴之疾。不过,名医安慰郑安平全家,说这病又并非无药可治得上就死,只要精心调养,也可常葆无虞。他开了些方子,又嘱咐他们要保持患者精神稳定,避免情绪波动,以及使患者节制欲念控制饮食云云,详尽地说了无数注意事项,方才离去。

  郑安平心里虽略微宽慰,但仍是惴惴地琢磨着那些注意事项,这下他也顾不上想别的了,一门心思地安慰和伺候起妻子来。

  最近秦赵两国又行开战,而且进入僵持状态,这导致范雎十分繁忙,整日在那里谋划商议,难得腾出空来。饶是如此,他还时不时打发人来探望郑妻病症,十分关心。

  这么一团乱麻似的过了一段时间,郑安平见果如那名医所说,妻子的病情逐渐稳定、见好,这才慢慢放了心,有些空闲寻思别的事情了。郑母也和他是一样的情绪变化,见媳妇好了,便惦记起孙子,一再催促郑安平去把修文修武接回来。

  郑安平从命来到范雎府上,却听说他出去还没有回来。

  范妻也不拿他见外,便领着孩子出来见他。范妻自己没有孩子,对修文修武那是喜欢得不得了,住了这些天早有了感情,听说他要把孩子接走,拉着舍不得松手,眼圈都红了。小孩子都是属老鼠的,撂爪就忘,这么多天住得舒服,早就忘了当初是为什么被送来的了,看见郑安平亲热得不行,虽然在这里过得乐不思蜀,跟他回家当然也不会反对。

  郑安平随便谈了几句,正待告辞,却听见人说范雎回来了。范妻善解人意地道:“如此你们谈吧,我再带他俩下去吃点东西。”说着,拉着两个孩子便走了出去,亲不够似的。范雎满身俱是疲惫,不过精神还算可以,他一见郑安平便道:“安平,你来得正好,一直没时间去你那里,正想找你呢。”

  郑安平这两天难得放松下来,直接就摊开腿躺了下去,懒懒道:“找我作什么?请我去做大将军啊?”

  范雎道:“没错。这事我已经和大王商量好了。”

  郑安平一骨碌爬起来:“真的假的?”

  范雎也放松地坐下来,舒展一下僵硬的腰:“唉……最近和赵国熬着,双方都损失不小,很多事顾不上……大王已经答应,任你做偏将军。”

  “是吗?”郑安平大为欣喜,然而想起妻子,又有些踌躇,难道就要上战场打仗了吗?他拿手按住胁下,那里有块伤疤,开始隐隐作痛。“我要带兵去和赵国作战吗?”

  范雎道:“哪里就能呢!就算大王放心,你自己能放心吗?你放心我也放心不了啊。现在我们都有安排,暂时用不到你。你从来没领兵打过仗,岂可一蹴而就?你先在这里历练一下,多多观察训练,等以后有机会再上不迟。”

  这听起来正合郑安平的意思,他心满意足地道:“那好啊。”

  范雎微微笑了:“还有一件事也很好。大王说要封王大夫去做河东守,这样他就再也没法纠缠你了,你可以放心了。而且,远离这边看不惯他的一些国戚,再提升他的官职他们也就鞭长莫及了——这也是能对王大夫封赏的最好办法了。这件事真的是一箭三雕呢。”

  “河东守?”郑安平心一下子沉下来,开始发呆。

  “怎么?你不原意?”范雎看他神情有异,问道。

  “不,不……只是……那,他能愿意吗?”郑安平期期艾艾道。

  “不要紧,这事和你没关系,虽然是出于我的建议,但是大王一直也有这个意思。王大夫做了河东守,又可以重振旗鼓了,这毕竟是为他好,我想他不会违抗的。分开就好了,你以后就不用担心他……强迫你了。”

  “这……好啊。”郑安平强笑,做出一副解脱了的样子,眼神却有些飘忽。

  41、珠称夜光

  郑安平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心中的不舒服,他想:反正那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东西。有时候乐观的人之所以乐观,就是他们会有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

  他伴妻弄子,娱乐双亲,其余时候研读那堆兵书,甚至还重拾花拳绣腿,练得有声有色,日子过得竟也逍遥。

  范雎忙得顾不上来看他,王稽也一直没再来,在异乡又没有别的亲友,所以郑安平家门口,天天是门前冷落车马稀,时间长了,让他产生了一种什么事都没有的错觉,几乎像是住在桃花源里,大隐隐于市了。

  这一天又是平安无事,郑安平走了几趟剑,擦汗的功夫抬头一看,树上不知何时已长满了树叶,桃红柳绿的,原来春天早就来了!他蓦然间发现:自己竟已很久没出过家门了,这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在过去简直是不可能的!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一想,郑安平心里不禁就痒痒起来,他换了衣服,打算出去溜达溜达。

  门外果然是春色盎然,一片大好,战争的阴影似乎并没有笼罩到都城百姓的身上,虽然孩子和女眷占据多数,但看上去反而更是一幅安居乐业的样子。事实上,怎么着都得过不是?郑安平东张西望地走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路边酒肆,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埋伏的鹰隼一样,投来锐利的目光。

  他身体一僵,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走过去还是掉头回去,在他犹豫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大踏步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走!”

  郑安平踉踉跄跄地跟他走到一个僻静之地,一路保持沉默。

  王稽看着他。四目相对,一个眼圈发黑,眼中布满血丝;一个目光清凉,黑眼珠过分灵活地移动着。王稽脸上肌肉抽动几下,还是露出一点不明所以的笑意:“安平,你过得很好啊。”郑安平心里有些紧张,盯着他只是嗯了一声。

  王稽道:“好到一直闭门不出潜心修行,让我在外边等了这么多天……”郑安平向后缩了缩:“你等……为什么不去家里找我啊……”

  王稽表情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转变话题:“做将军,是你的意思?”郑安平被他过分凌厉的气场逼得底气不足:“是……又如何?”

  王稽深呼一口气:“那提升我去做河东守,也是您的授意了?”

  郑安平“我……”了一声,低下头去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稽却当他默认了,心里真是失望至极,积蓄的怨懑,看到他时的激动,一时间都快要压抑不住。

  他竭力平静自己,对郑安平道:“我又自作多情了不是,怎么不放我去个更远的,一辈子见不到才好?”

  郑安平心里堵堵的,声音低微:“其实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

  王稽道:“你不想?那就是丞相单想报我的恩,才给我这么一份好差事?”郑安平听他说到范雎,忙道:“不,范叔是好意,他是为我们好……”

  王稽情绪简直快要失控,勉强没有喊出来:“哈,没错,他对你可是实打实的好意,替你着想,为你把周围的苍蝇都轰走对不对?”

  郑安平下意识地理屈,可仔细想想自己也没有什么错,便嘟囔道:“人家本来就是好意,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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