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无妨,无妨!”
说着,转身大步跟上苏青羊,昂首阔步,显得信心满满!
忽然记起,普兰村时,某次与云陵在河边游历,见到水中的鸭子。阳春三月,白毛绿水,倒是一番雅景。
云陵抬手指着水中鸭子:“木然,这鸭子浮于水上,倒真的悠闲得紧!”
转头看看水中的鸭子,忽然一笑:“你当它悠闲?此刻它心中不知紧张成什么样呢!”
云陵一皱眉:“浮在水中,不声不响的,它紧张什么?”
我一笑:“就是因为不声不响,我才断定它的紧张,你几时见过一只鸭子浮在水中,这么半天不做声的?这只鸭想是头次下水,担惊害怕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叫唤出声来?你看水面之上悠闲得很,说不定水下的双蹼早就搅开锅了!”
惨然一笑,我现在的情形,比之当初的那只鸭子,有能好到哪去?跟莫大寿说了无妨,心中确一点底也没有。
那个奇怪的声音,刚才在帐中还示意我前去演武场,现下却一点动静都没了。不管他是谁,不会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放陶木然的鸽子吧?
宁次南营,倚城南十里的大日山而建,山不高,脚下有一处相当宽阔的平地,便是演武场,演武场的一边,打地为基,伐木为柱,建了一座高大的看台。
跟着苏青羊,来到那高台之上,惶惶然在正中坐了,向下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台下人头攒动,足有四五百数,盔甲鲜明,均手持着长矛,矛头冲天而立,密密匝匝。
苏青羊抬手一点,脸上浮起一丝傲然冷笑:“这里有四百军士,大人看好了!”
点点头,沉声说道:“开始吧!”
苏青羊来到台前会了挥手,然后转身坐在我的旁边。
突然听见一阵战鼓之声由缓而急,循声望去,见台下,张谦张浩一个敲鼓,一个举旗,忙活了起来。
那些兵士,听了战鼓声,忽然齐齐一声大喝,原本整齐的方队,瞬时间化成六份,队形化成圆形,中间一处不动,其余五处围绕着中间一处转,如一朵梅花般。中间花蕊,周遭五处花瓣。这样不过片刻,中间花蕊处的军士忽然一声大喝,瞬时散开,归入周遭五处花瓣之中,随即五处花瓣各自跑出几十个士兵,重新组成中间花蕊。然后便有开始原来的旋转,只不过方向与原来相反了。
凝眉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看那些士兵跑得那么齐整,应该是个阵法没错,但其中奥妙何在?阵的名字是什么?
……梅花阵?
……不会这么简单吧?
13
苏青羊坐在旁边,忽然转过头来对上我:“大人,您看这阵法,如何?”
我皱皱眉,说道:“没看出什么。”
苏青羊微微一阵冷笑,起身走到台前,冲张谦张浩摆了摆手。两人心领神会,手中小旗一摆,只见远处门旗一开,数个军兵推开一个木笼。木笼之中,竟是两头健硕的黑牛。
木笼打开,两头黑牛被放了出来,肌肉虬结,鬃尾乱札。
战鼓一催,四百军兵忽然一转,将那两头黑牛围在中间。如此,原先的花瓣处便是那两头黑牛,周遭五处圆形队列位着转动。
那两头牛哪里见过这般阵势,见这样多全副武装的兵士围着它转,哪里有不惊的道理?顿时便是两眼通红,头一低,露出尖刀般的两只角,冲着人群冲了过去!
那群士兵见两头牛冲来,连忙移动脚步,却依然保持着队列。说也奇怪,那两头牛冲到近前,却生生转了个弯,向着相反方向冲去。
这样反复几次,具都是如此,两头牛更是疯狂,仰天高声嘶叫两声,冲得更是剧烈。却是每每冲到士兵近前,却莫名其妙反转了方向,在原地打起转来!
凝眉细看,逐渐瞧出了门道,这个阵法道真是玄妙的紧!怎生就将两头牛生生困在了五处队列之中?
正想着,突然鼓声点加急,五处圆形队列中分别冲出数十个兵士,手中长矛平端,霎时间,数十杆长矛闪出青光,刺入两头疯牛身体之中。
一切便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眨眼之间,两头牛便倒在血泊之中,眼见是不活了。
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专头看向旁边的苏建青,只见他凤眼中满是笑意,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您看此阵如何?”
我顿时张口无言,发现喉口干涩的厉害,呆愣半晌之后,勉强挤出几字:“果然……厉害!”
“哦!”苏青羊说道,“大人才高八斗,可知道这阵法的名字?”
心一沉,脑子慢慢清醒过来。
果然来了!苏青羊发难,问我这阵法的名字,我哪里知道去?如此,新任督尉的脸面顿时无存,哪里还能在这南营坐下去?
看来,这处阵法,便是早早为我备下的了。
正在张口结舌之时,耳边突然一阵异响,心中豁然一动,细细记下声音所言,在心中暗暗打下腹稿。
高台之上,苏青羊依然目光一动不动盯着我看,眼神咄咄逼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台下的队列,两只死牛早被移走,四百兵士依然站立在当场,队形成梅花状,刀裁斧剁一般。
转眼瞥了一眼旁边的苏青羊,缓声说道:“佛有云:‘善业是清净法,不善业是染污法。’芸芸众生,以善恶诸业为因,能招致不同的果报。因果报应,六道轮回。是以众生形神湮灭后,皆逃不出六道之中轮回一遭……”
说话间,仔细观察苏青羊的反应,俊秀的一张脸上,逐渐闪现出一分惊讶。
心中一动,知道自己说的不假,登时来了精神,继续说道:“所谓六道,即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牲道、恶鬼道、地狱道。以众生生前所修基业,投生于六道之中。天、人、阿修罗为三善道,畜牲、恶鬼、地狱为三恶道。六道轮回之间,众生皆逃不过因果报应。这个阵法,以六道为本,兵士分六份,分别代表天、人、阿修罗、畜牲、恶鬼、地狱。士兵行走移步之间,其余五道将被困之人围于中间,以战鼓为引,地狱道兵士伺机而出,将被困之人诛杀。”
苏青羊的脸色愈发难看,脸上一片铁青,眉峰挑处,额上出现豆大的汗珠。
说着,微微一笑:“至于阵法的名字,想来便与这六道大有干系,我猜……可是叫‘六道轮回’?”
苏青羊苦笑一声:“阵法说破了,名字又有什么意义?青羊深淫奇门遁甲之术,以多年所学,创了这个阵法,不想今天刚展示出来,便被大人说破。这阵名,叫做梅花阵,取其形如梅花之意!”
哎?怎么这样?早知道这个名字,还用那声音从中提醒?
14
转头看看苏青羊,那阵法……原来是他所创,难怪从开始便是一副傲的不得了的神情。
正想着,苏青羊突然眼神一转,说道:“大人,果然胸藏锦绣,不知可有兴趣……到阵中亲身感觉一下?”
当然……没兴趣!那个什么“六道轮回”的,口中说说而已,真正奥秘哪里是我能够搞得清的?那莫名的声音纵使再有本事,引我这个菜鸟闯阵?
看看那些兵士手中的长矛,喉口“咕噜”一声,陶木然还不想成个筛子呢!
正踯躅间,忽然台下一阵骚乱,那张谦张浩兄弟来到近前,施礼说道:“督尉大人,青羊将军说得是!我可命众军士放下长矛,但只以步法相困。如果大人能自阵中走出,属下兄弟愿听发落!”
凝眉看看场下站立的两人,脸上的眉毛几乎飞将起来,一副洋洋自得的神色!
心中一阵恼怒。好两个刁奴,伤疤还没有结痂,竟都忘了疼吗?
我眉毛一扬,也不计什么后果了,冷笑说道:“你们可是当真?性命攸关之事,两位可要思量好了!”
两人鼻子高高扬起,说道:“属下愿立军令状!”
手一扬,“那道不必,不过二位要记下现在所说!”
苏青羊突然眉头一挑,说道:“大人如此一说,想是愿意进阵一观了?”
哎?……我有这么说过吗?
头上蓦地一凉,总算冷静下来,看向苏青羊咄咄逼人的神色,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回头看向其他将领,也俱都紧紧盯着我,眼神中带着莫名的神情。
轻描淡写之间,说破了如此玄妙的阵法,后又言辞凿凿,似是完全不将此阵放在眼中。场中众将看我的眼神……似是在猜测这样的一个主帅,到底是何来头?
不知觉间,竟是将自己推到了老虎背上,别人眼中神气十足,而自己心中的惊恐,又有谁人知道?
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首看了看远处士兵,慢慢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便试一试这阵!”
说着,起身走下高台,在众人各种迷离的眼神盯看下,一步一步向着那座梅花阵走去。
边走着,暗暗催动念力,淅淅簌簌的轻响之下,冰火蚁王慢慢爬上肩头。
自进得宁次城,就从来没有召唤过冰火蚁王,潜意识当中,认为自己应该将已有的实力藏掩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而今天逼不得以之下,只好将其召唤出来。
回头望,距离众人已经很远,想是他们也看不见手指大小的蚁王。暗暗示意冰火蚁王藏掩在自己耳后,用发髻将其盖住,慢慢走向阵前。
此时,众士兵已经将手中武器放下,各个神情肃然,脚下却一丝不苟,战鼓声隆隆,转眼间,我便被士兵包围住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音,整齐,有力,如天上滚滚的瓮雷之声,使得脚下大地似都在一下一下跟着震动。抬眼看,兵层层甲层层,映过来冷森森的光芒,刺得脑中一阵眩晕。
突然,耳边声音渐变,由小转大,如千百万人齐声呜咽,吵得人心思一阵慌乱。眼前也逐渐暗淡下来,仿佛置身于一处无边的泥沼,其中人头攒动,千万俱人形怪物,伸出枯枝般的手臂,在泥沼中死命挣扎。
心中一凛,看来刚才那声音所言非虚,这个兵阵,当真浸淫了邪术妖法,竟是引得被困之人神魂颠倒,脑中异像连生!
摄魂!
脑中有意识之时,最后想到的,便是这两个字了。
其后,眼前景象连变,呜咽声减弱,狞笑声由远及近,周遭军士俱都不见,一个个半透明的鬼影浮现眼前,或黑或白,夹杂着青色的磷火,围绕着我不停转动。
额上渗出涔涔冷汗,强自将心念压下。转瞬间,一阵野兽嘶吼之声传来,狮头鹫尾,蛇头牛尾,各色的异性怪物向着我扑将过来。
脚下连动,下意识地想要逃开那些野兽的追捕。忽而一阵大喝声,数十个高大身影浮现眼前,头上长角,肋下骨翼,手中拿着钉锤,眼中闪现出红色光芒。
口中不禁呻吟出声,忽而眼前景象又变,黄沙滚滚,烈焰飞腾,不计其数的兵士厮杀在一处,号角声声,焦土千里,断肢残骸布满大地。
忽而一阵钟磬之声,眼前金光一道,一俱丈余高的金佛出现,朗朗的诵经吟道之声浮于耳际,让人心中不禁升起无限祥和。
渐渐地,金佛逐渐飘远,心中不禁一阵怅然若失,向着那金佛走去!
那金佛就在前方不远处,却是我不动,他不动,我一动,他便连连向后飘去!心中不禁大是焦急,连忙发足狂奔,跟着那金佛跑起来。
……
15
如此良久,自己都忘却了奔波了多长时间,眼中只剩下了那尊金佛,伴随着朗朗的吟念声,那样的祥和安然,却在心中激起滔天的巨浪,抛下了万般的牵绊,只知道踉跄地跟着。
正在沉迷中,忽而耳边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声如蚊鸣,却是清清楚楚,一时间竟是盖过了吟念声。
站立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上早已被汗水打透,微微颤抖着。
睁开眼睛,再次看见周遭围绕着的四百军士,各个神色肃然,脚下依然齐齐地迈着步骤。
声音依旧,细细辨认了一下,清心咒。
忽而心中一阵温暖,来到南营,处处被这个声音照顾着,那声音听起来委婉低沉,磁性盎然,却是完全陌生的,激起心中一股莫名的情愫。
正想着,忽然耳脑后一阵异样感觉传来,左耳轻灵,右耳炙热。原来是那冰火蚁王灵力突然大盛,想是等不及要大大施展一番了。
瞥了一眼周遭的兵士,微微沉吟一下做了个打算。暗自示意冰火蚁王,让蚁群做好了准备。
片刻之后,脚下黄土中突然钻出无数的火蚁,密密麻麻在地上游走。
暗暗点头,做了个进攻的暗示,火蚁群马上再次转入地下,自兵士的队列中浮上地面,快速爬上众军士的腿上,自衣缝中深入肌肤,张口嘶咬起来。
因为不便泄露秘密,所以召来的火蚁不多,还不足以伤了人命,但火蚁并非凡品,嘶咬起来痛痒难当,众军士马上便乱了。
心中一明,见头计已成,忙示意蚁群寻找出阵之路,地上火蚁四下散开,片刻之后回转,触角相碰之下,在地上形成一道红线,曲曲弯弯向着人群中蔓延。
火蚁识路之法,与人不同,单只靠气味,那阵中各宗妖法,却是影响不了它们。
想着,脚下连动,跟上了那道红线。
心中不禁狂跳,兵士被火蚁攻击,一时有些慌乱,但片刻调停之后,等再次将队列排好,怕是再难破阵而出,眼下的时间不多!
想着,心中默念着清心咒,大步跑向了人群,每每与人堪堪撞上,顺着红线的轨迹,都化险为夷了。
心中急切,慢慢地已经逃开了众人的包围,在人群之中穿梭,眼前幻象又渐渐传来,凝眉在心中高念着清心咒,十几步的距离,却是如千山万水,总也走不到头。
抬头看,人影穿梭之中,已经看到了阵外的空地,不由心中一喜,看来已经距出阵不远了。
正这时,忽然身边红影一闪,一人自人群中转出,向着我扑了过来,手中握着一把钢刀,蓝瓦瓦刺人双目。
心中一惊,本来说好的,四百军士虽然摆阵,却是手中不握寸铁,这是谁违抗军令,提刀入阵?
抬头看向来人,却是张浩。这歹人面带狰狞,钢刀一顺,向着我劈头便砍。
暗暗点头,我破了阵,他和张谦便难逃干系,如今狗急跳墙,他便要来杀我?
心中不由一阵恼怒,发髻一甩,耳后冰蚁王飞翔而出,振翅之下,带着一道蓝色冰息,正中来人胸膛。
张浩被这当胸一击,手中钢刀落地,他挣扎起来刚要去拾那钢刀,火蚁王已经爬至了他的近前,螯牙张处,竟是爬上张浩胸口,破体而入,片刻之后,想是咬破了心脉,鲜血自胸口喷薄而出。
众军士见死了人,顿时慌乱起来,我趁机快步跑出了冰阵。回身之下,众军士已经退后,场下空地上孤零零躺着血泊之中的张浩。
张浩心脉已经被火蚁王咬断,竟是没有马上便死,四肢抽搐之下,抬眼看着我,眼中一股莫名奇妙的恐惧之色。
趁机将冰火蚁王收回,然后负手昂胸来到张浩近前,低首看向他,面上一阵冰冷。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人世间的纷纷绕绕,便非要如此吗?
残阳如血,拖长了身影,阴影笼罩之下,张浩终于不动了。
突然,远处听到莫大寿的一声高呼:“张谦,你要干什么?大人小心!”
心字出口,我连忙回身,见不足五尺之外,一人挺着一杆长矛,眼色血红地向着我冲了过来!
16
仔细看向来人,正是苏青羊手下的另一个中军,张谦。
心中一凛,呆愣在当场。冰火蚁王刚刚收回,如今召唤已是不及。手无寸铁之下,竟是忘记了躲闪。远处高台上传来众将的惊呼之声,眼见着冰冷矛头距离当胸已不足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