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航，你是不是……”媛媛欲言又止，过了半天，才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喜欢林放？”
　　
　　“恩。”
　　
　　“！当”一声，食堂里所有人都朝声源这边望过来，夏航弯下腰，捡起被媛媛打翻的饭盒，重新递回到媛媛手上，“女孩子要当心点，不要这麽毛毛躁躁。”
　　
　　谁知，媛媛接过饭盒後，紧紧抓住夏航的手，“你喜欢林放？你怎麽能喜欢林放？你们都是男人啊！”
　　
　　夏航默默承受暴走状态下媛媛的怒气，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平静地说，“也许，我是个变态吧……”
　　
　　“林放呢？他喜欢你吗？”媛媛不顾周围的人群，咄咄逼人地问道。
　　
　　夏航压低音量，“你疯了吗？”说完，猛地把人拖出食堂。一路上，夏航听著食堂里人的种种猜测，手上不由得更使三分力，直到被媛媛用力甩开，才醒悟过来，忙说对不起。
　　
　　媛媛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林放也喜欢你吗？”
　　
　　“我……”夏航吞吐道，“我，我不知道。”
　　
　　“你们这样很变态，你知道不知道，全世界的好女人这麽多，就算不是我，也有很多很多的好女人等著夏航你去喜欢，为什麽偏偏是林放？你告诉我啊！”突然，媛媛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
　　
　　“难道你想让林放变成跟你一样喜欢男人的变态？”
　　
　　这次，夏航不再犹豫，粗重的喘息声中有坚定的决心，“不会的，我会陪在他身边，就算只能当一辈子兄弟，变态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因为喜欢，才想保护，想把这世界全部美好的事物交到你的手上，请你远离悲伤和别人歹意的侮辱。
　　
　　我喜欢你，但愿你永远不要知晓，这样的痛苦，只我一个，便可以了。
　　
　　两人各怀心事地站在脚手架下，风从中间吹过，鼓得横幅“！！”直响，林放转身定定地看著夏航的眼睛。
　　
　　就在夏航想要开口的时候，林放突然抓著自己的手心，用手一笔一划在手心写道，谢。谢。你。
　　
　　夏航摸不著头脑，也沈默下来，几次想张口问个明白，心里先焦躁起来，索性噌地闭嘴。
　　
　　害怕到不敢听到任何的答案。
　　
　　从夏航的快餐店到学校需要三十分锺的路程，夏航提议坐车回去，却见林放摇摇头，只得试探性问道，那步行回去？
　　
　　晚上，昏黄色路灯斜斜把影子拉得老长，林放默默跟在夏航身後慢慢走，很多次夏航曾试著把林放拖到身旁并肩而行，但是最後，两人还是会回到最初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是不是也暗示著两人间无法跨越的沟渠？
　　
　　夏航自顾自朝前走，不时回头确认林放的存在，见林放低著头不知在想什麽，眼看快撞上电线杆，夏航一个箭步执起林放的手，“走路不专心，你胡思乱想什麽？”
　　
　　林放默默地看一眼夏航，轻轻挣脱开夏航的手，继续跟在他身後慢慢走。
　　
　　无法跨越的沟渠。
　　
　　还是无法成为恋人的兄弟。
　　
　　一路上，夏航手插进口袋，嘴里哼著流行歌曲，努力使空旷的街道感觉不那麽冷清。
　　
　　总算快到S中的校门，夏航转过身，一手搭上林放肩膀，拍拍道，“路上当心点，那我先回学校了。”指指对面的P中。
　　
　　林放点点头，迳自朝S中方向走去。夏航在身後望著他的背影，消瘦的肩头，走向前方是一条黑色模糊不清的道路，整片昏黄色把眼睛刺得氤氲。
　　
　　然而，林放独自走了不久，就被包围了。
　　
　　为首的是个差不多跟林放同样年级，染著黄色头发，耳朵上带著亮闪闪耳钉的男孩，笑嘻嘻道，“兄弟，这几天我们没钱，借点钱用用。”
　　
　　早就传闻S中附近常有小流氓来敲诈勒索，林放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钱。
　　
　　“老实点，有钱就乖乖交出来，老子最恨你们这些书呆子了。”
　　
　　身边确实没有钱，该怎麽办？
　　
　　除了摇头，林放别无他法。
　　
　　“我靠，你给我放聪明点，不要给你几分颜色看看，就给我开起染坊。”
　　
　　看上去甚至比电视剧还要无聊的情节，却是真实发生在周围，直到亲身体会才明白那种压抑的感觉，林放无措地盯著随时要冲上来人群，偏偏手无缚鸡之力，昂起头只能硬拼了。
　　
　　拳头落下的速度又快又急，都是些平时读书不好的学生，下手的力气也格外凶狠，林放起先还能支起身体应付两拳，周遭人的情绪被林放的反抗鼓动起来，恨不得一拳砸昏他。
　　
　　忍不住要期待如果夏航在身边会是什麽样子。
　　
　　但面对这些奇装异服的小流氓们，隐隐又不希望夏航出现在这里。
　　
　　林放疲惫地躺在地上喘气，嘴角被对方手指上的戒指刮裂，吸气时伤口一抽一抽地疼，身体也被大片钝痛包裹，抬起手腕盖在眼皮上遮住夜晚黄色的灯光。
　　
　　对方离开的时候，边上下翻掏著林放的口袋，边嘴里狠骂，“操，真是个穷鬼。”几个人没翻到什麽钱，不分青红皂白又接连朝地上的林放猛踢了几脚出气。
　　
　　临走时，为首的男生更嚣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晦气！”
　　
　　缩了缩身体，那男生又顺势踢了一脚在林放肚子上，“下次记得带钱出门啊，倒霉鬼。”
　　
　　林放皱起眉头，呻吟闷在喉咙里，双手牢牢护住小腹，等待对方快些离去。
　　
　　眼看快到寝室门禁的时间，林放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扶著傍边的路灯踉跄地站起来，低下头“哇”地一声开始止不住地呕吐。
　　
　　路灯下，成群结队的飞虫绕著灯泡打转，林放用袖口抹了抹嘴边的秽物，最後朝P中的大门深深望一眼，回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各个新闻里报道，今年的高考将要突破7W人次。
　　
　　S中的黑板自上学期开始已经早早挂上倒计时牌“距高考还剩XXX天”，每天光是看著不断减少的日子就从心底里感到惊慌失措，上课睡觉的少了，下课聊天的少了，平日里连欺负同学的也少了，越来越压抑的环境却让林放偷偷松了一口气。
　　
　　周末回家，林颐文对儿子说，“阿放，高考的事情不要过多考虑，只要能发挥自己全力就行。以你的水平进本地的一本应该没有问题，等填志愿时，我去和你们班主任商量商量……”
　　
　　见林放乖巧地点头，林颐文摸摸儿子的头，看儿子已经长到和自己差不多高，忽然想起了什麽，问道，“阿放，你想读什麽大学？”
　　
　　冬去春来，城市里第一道雪开始融化，学校里的气氛也更加紧张。
　　
　　夏航那边自从和媛媛摊牌之後，媛媛这小姑娘似乎也不再刻意在夏航面前伪装成“淑女”，两人的相处反而比以前融洽。
　　
　　夏航离他走出乡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已经忙活著计划去什麽大学能顺利申请到助学金，卯了全力恶补数学，以至和别人讨论数学都跟抽风似的来劲，最後据说还挺有成效。
　　
　　那些过去的日子不再回来，也许直到多年後才能明白，当初痛彻心扉的痛苦可能还比不上日後所要经历的万分之一，只有默默走过才能体会。
　　
　　但是，青春确实已经不知不觉地以我们无法察觉的速度流逝。
　　
　　第十二章
　　
　　那班的地铁是独一无二的，我总是执著的认为。
　　
　　哪怕我对此一无所知。
　　
　　一，二，三……
　　
　　像融化在天空里的深蓝色，细密的风和绵绵的雨。
　　
　　它已经驶向了终点，我们的终点又在哪里？
　　
　　高考前一周都是每个高中集体放假的日子，在这一周里，有的拼了命看书，有的趁家长上班在家偷偷打起电脑，有的和朋友在KFC三三两两交流考试心得，此刻，林放正坐在乡下的院子里，背靠大树端起英语书准备复习最後一轮词汇。
　　
　　心里刚默背到“responsibility”，书上突然被一片阴影挡住阳光，林放抬起头视线停留在夏航脸上片刻，又飞快地转开来。
　　
　　刚才究竟是背到哪里？responsibility，是responsibility还是responsebility？心里猛地一跳，乱成一团分不清。
　　
　　“你还在背书啊，看你天天背书都快背傻掉了，不如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尤其高考前最重要的就是注意放松，听说高考前烧香最灵验了，要不我们也去试试？”
　　
　　林放把头埋进书本里，明显对夏航的话不感兴趣。
　　
　　夏航迅速夺过林放手中的英语书，笑起来，“嘿嘿，这下拿不到了吧。听媛媛那丫头讲有间庙很灵的，我都打听好了，这次不管你说什麽也要陪我去。”
　　
　　林放怔怔看著被夏航抢到手上的书，直到夏航的手在眼前晃了晃，才如梦初醒似地站起来，想要夺回书，可是，哪里是篮球队员的对手，几回就败下阵来，干脆躺倒在草地上不去理会夏航。
　　
　　“喂，你不行啦？”夏航拿书脊挑衅似的戳戳地上人的脸，满脸坏笑，“你再不起来，我可要亲你啦。”
　　
　　阳光细碎地顺著树叶的缝隙洒下，林放被耳边的热气熏得头昏脑胀，索性翻过身背对夏航。
　　
　　夏航的笑声在空气中低低晕开，“算了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快点出门。”说完，便朝林放伸出手。
　　
　　这样刻意被拉近的距离，林放也只能呆呆地任由对方握住手掌，高三的夏航已经显露出傲人的身高，甚至可以在书本上投射出整片的阴影，平日略显严肃的神色被阳光柔和成沈静而温柔的脸庞，看著他摊开手心，“喂，我拉你起来。”
　　
　　林放有一瞬间的恍惚，渐渐把现在的夏航和小时候重叠在一起，眼前的仿佛还是那个三年级神采飞扬的夏航，心里突然变得豁达起来，那个曾经说过做一生好朋友的人，原来一直都在。
　　
　　走进寺庙里的商店，夏航才发现自己的香火蜡烛买亏了。
　　
　　同样的东西，凭什麽外面的小摊卖得比庙里还贵，更让夏航感到十分不爽的是，在外面买贵的居然还要排队！
　　
　　两个男生结伴去寺庙烧香，是个挺奇怪的组合，环顾一周，寺庙不大，该有的菩萨香火台倒是一应俱全。随著队伍在经文的朗诵下点燃了蜡烛，两人拜了三拜把手里的蜡烛插进了香炉。
　　
　　接著又来到菩萨殿前，门口是一只大大的类似募集箱的水缸，看著队伍前的人扔大把大把的钞票进去，夏航惊得咋舌，“这每天得多少钱呐？”轮到自己时，摸了好几遍口袋，才慢吞吞地抛进个一元硬币，最後才恋恋不舍地走进大殿里。
　　
　　向菩萨许愿，是每个来寺庙的人最主要的目的。第一次叩头前，把心中的愿望在各路神仙前默念一遍，第二次叩头，那些怀著美好愿望的人们赤诚地许愿，第三次叩头後，便能执著地认定有了各路神仙的僻佑，连身体也刹那轻盈起来。
　　
　　直到夏航真正跪在大殿里的黄色软垫上，却忽然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许愿的勇气了。
　　
　　林放看著身边直挺挺跪著的夏航，动手拉拉他的衣袖，心里也诧异，这吵著闹著非要来烧香的人怎麽反倒不动了？
　　
　　夏航是被後面人群此起彼伏的抱怨声惊醒，慌慌张张地一低头就要往地上磕，似乎许了愿又似乎没有，乱糟糟地混成一团麻。除了考试顺利外的那点龌龊心思，还是放在心里烂掉，不必刻意说给各路神仙听。
　　
　　随人流走出大殿，夏航一回头，才发现和林放走散了。
　　
　　寺庙不大，但游客奇多，寻找一个人无疑像在大海里捞针。天色渐暗，夏航开始有些著急，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这时，寺庙的晚锺已经敲响，意味著关门的时候到了。
　　
　　人却还没有找到。
　　
　　寺庙里香烛的味道渐渐散去，夏航在庙里漫无目的地乱逛，走遍了任何林放可能会停留的地方。
　　
　　从远处看那些在暮色里逐渐模糊的脸，用力喊了两声“林放”，忽然觉得这个举动奇傻无比，最後的锺声响过後，夏航也只能随著稀少的人流涌出门口。
　　
　　可是，林放却已经在寺庙门口站了近半个小时，与其自己乱走，不如等夏航一出来就能和自己会合，没想到的是夏航迟迟不肯出来。
　　
　　就在快要踏出庙门的那瞬间，夏航突然转身朝庙里奔去，大殿里的暗处还有未燃尽的香火闪闪烁烁，织成光与影的交错。
　　
　　手臂猛地被人狠拽了把，一个迟疑，庙门在眼前缓缓关闭，想甩开手臂上的压力，但好像被人用全身力气压制下来。
　　
　　夏航气急败坏地张口想骂人，似乎，在染红的暮色中，一呼一吸被突兀地放大，这一刻，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随著紊乱的呼吸消失在无边无垠的空气中。
　　
　　林放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的夏航，脆弱而又无助，看著他呆站在寺庙门前，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麽，林放试著慢慢靠近他，转眼就落入一双有力的臂膀。
　　
　　夏航把下巴靠在林放的头上，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激动拨撩得心脏隐隐作痛，手更用力地搂紧怀里的人。
　　
　　头被压在夏航心脏的位置，听他喃喃地哽咽，“不要看，不要看……”
　　
　　立刻就能感觉出夏航的颤抖，尽管周遭的人纷纷抛来奇怪的眼神，但都不重要了。
　　
　　有时百转千回寻找的幸福，到头来发现不过是身边一个微小的拥抱。
　　
　　有人说，高考就是要把习题做到想吐的程度，把面包和牛奶吃到想吐的程度，把各式各样保健品的功能听到想吐的程度。
　　
　　三天後就是高考的日子，夏航坐在林放家後院，摊开数学笔记，皱眉道，“我靠，S中的数学题目也太难了吧，扫一眼我都没一个会做的，对了，林放，你高考填什麽学校？”
　　
　　林放放下词汇手册，随手在纸上写了一个学校名。
　　
　　“H理工？”夏航先是一愣，盯著白纸上的黑字，不可置信地问道，“以你的水平怎麽会去H理工？”
　　
　　确实，在本市比H理工有名的学校有太多太多，甚至只是一本中被各大名校光环掩盖的一所大学。林放斜眼睨著夏航重新拿起笔记在上面写满公式，勾起嘴角，笑得像只狐狸。
　　
　　林放想起，某个下午班主任曾语重心长道，“林放，你的情况特殊，恐怕……”
　　
　　并不是不想上名校，而是不能上。这样的事情经历到麻木，林放逆来顺受惯了，隔天就申请修改志愿改填了H理工。
　　
　　林颐文怕儿子想不开，主动开导，“那些名校也没有什麽了不起的，不收就不收，反正H理工也是一本，好好读书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话虽如此，可林放还是看到了爸爸笑得勉强的嘴角，难过的不光是自己，还有爸爸。
　　
　　正式高考的那天，考场外的家长人山人海，几乎所有的学生都提前守在考场前等待开门，出租车一辆接一辆停靠在附近两条马路上，连交警也破天荒允许“闯红灯”这种平日里绝对会罚款扣分的行为，名曰“一切为了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