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安东愣了一瞬,顾不上骂人,要逃命的话只剩一条活路:韩谦的车。
不能再拖延时间了,他狼狈地拖着韩谦,使出吃奶的劲往墨绿色奔驰爬,爬没几步,左肩上的伤连带着左臂越来越使不上劲,麻木得几乎不能动。
Jason将车开出停车场,心烦意乱地横冲直撞,越想越不安,不由破口大骂:操!老子只是个当鸭的,玩什么碟中谍啊?骂完,将车头一百八十度大急转,踩足油门往停车场飞驰回去。 洪安东将韩谦拖到柱子后面,再也拖不动了,离墨绿色奔驰只有五米,可这段距离远得足以截断他们的活路。枪声停下来,洪安东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或许是火力更猛的狙击,或许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在向他们走来,总之,他们活不了了。血浆混着地上的尘土,将两个人糊得脏兮兮的,他回头看了眼地上被拖出来的血道,小心翼翼地将韩谦的脸捂在心口处,声音无法抑制地发抖:韩谦,亲爱的,我们该怎么办?
韩谦勉力将头转向自己的车,喃喃道:我的车,没锁,你赶紧走。
洪安东摇摇头,他不可避免的怕死,可更怕失去怀里的人。他低头在韩谦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宝贝,我不离开你。
韩谦闻言全身颤了一下,下意识抓紧洪安东的手臂,百感交集。
法拉利从天而降一般,腾空划过一道红光,从停车场的斜坡上以370公里时速飞下来,一头撞上一辆车车尾,片刻没有停歇地划个半圆掉转车头,直捅捅地往洪安东驶过来,一路喀喇喇擦过一排隔离柱,转眼卷尘带土的到这两人身边紧急刹车,整个车子拖得轮胎擦出嘶嘶火花,扭曲的右车灯撞在洪安东身边的柱子上,哐地一声巨响。
洪安东条件反射地抱着韩谦趴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Jason未等车停稳便慌手慌脚地跳下车,二话不说将韩谦往车后排拉。
空中传来一声枪声,枪响过后一片死寂,卡壳了几秒,紧接着连续不断的枪声似乎这才苏醒过来,骤然响起。Jason和洪安东趁那几秒空挡将韩谦连扛带抱弄上车后排,洪安东来不及拉上车门,Jason已跳回驾驶座,甩下身后噪杂成一片的枪声,将油门一踩到底玩命般往外冲。 车子一路狂奔往最近的医院疾驰,Jason回头看一眼车后排的两个血人,心有余悸的诅咒:条子龙,你个狗日的!
劫后余生的洪安东没心思对Jason说声谢,他颤抖着手侧抱着韩谦,不住拍打对方苍白的脸,打轻也不是,打重也不是,带着哭腔喊:韩谦!你别睡啊!
韩谦半躺在洪安东怀里,脑袋枕在对方手臂上,勉力撑开眼皮,哑声说:洪安东...... 我在这,洪安东俯下去紧紧贴着他的脸,在他额上脸上乱吻一气,眼泪终于忍不住了,韩谦,我在这......
韩谦费力地喘口气,吐出几个字:我的宝宝......
你别说这种像遗嘱的话!洪安东截断他的话头,带血的手不住抚摸他的脸,哭得不成话语:韩谦,你不会死的......
韩谦不知哪来的气力,猛然撑起半边身子,抬手拽紧洪安东的衣服,咬字清晰地说:我的女儿,求你帮我照顾她!
洪安东的眼泪更加汹涌,一迭声说:好好好,我照顾她,我会让她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公主,谁都不能让她伤心......
韩谦松开手,全身心都松懈了,他颓然倒在洪安东的腿上,再无一丝气力。 经他这么一挣,胸前的枪眼血流如注,洪安东怎么也捂不住那个不断往外涌血的血窟窿,颤声求道:韩谦,你撑着,马上到医院了......
韩谦张了张口,终于什么都没有再说出来。
与姜续缠了七年,和洪安东在一起时,当真以为他的辛苦到头了,可他耗了两年,开心过几天,痛苦过几天?结婚时又让他期待了一场,现在看来,结婚又有什么意义?婚后洪安东有过几个情人他都知道,七年之痒,洪安东不到七个礼拜就开始痒了,让他还能再信谁?对姜续捆绑束缚是错,对洪安东放任不管也是错,到底怎么做才是对?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轻松一点? 临死前才发现,自己一辈子,没有一个人从始至终的,一心一意的,爱过他。 好强了一辈子,千万斤压力都是自己扛着,不流泪,不说苦,也没有人能让他卸下包袱哭一场,没有人听他诉苦。
他看着洪安东,虚弱得说不出话,一颗眼泪滑落,紧接着有那么多泪水奔涌而出,将脸上的血冲开了。命将到此终结,还压抑什么?能哭一场也会舒服些。
洪安东俯身抱着韩谦,无助又恐惧,他一遍一遍,神经质般念叨:韩谦,很快到医院了,很快,很快......从来没有这样铺天盖地的绝望,他的爱人在他怀里,默默地流淌眼泪,温热的血液逐渐浸透了他的裤子,隐约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是粘稠的血液随着车子的颠簸滴落下来...... 韩谦缓缓合上眼睛,累坏了。风华正茂的十年,他为爱耗尽了一生的心神,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他选择不爱,不恨,不心动,不期待。
14.关于韩谦(9)
那颗子弹离韩谦的心脏不过几公分,一路颠簸致使他失血过多,送到医院时心脏一度停止跳动,抢救过来后接受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全身的血几乎都换成了别人的。
洪安东在手术室门口,站着,蹲着,坐着,万念俱灰。Jason喊来医生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肩上的伤,他连疼都没有喊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唯恐医生走出来摊手说对不起。 手术后院方仍旧没有把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劝家属做好思想准备。而韩谦的身体犹如他的灵魂一般坚忍无比,不死不活地昏迷了两天两夜,暂时脱离了危险期。韩宝宝哭得要断了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直哭得眼睛肿成馒头。洪安东伤得不严重,但一直在发低烧,他守在那父女俩身边,什么事都不做,没了魂似的傻愣愣地坐着。一天夜里小潘送走洪家两位老人,照例回病房里看看,发现洪安东趴在韩谦身边人事不省,一摸他的脑门,热得吓人。
洪安东睡一觉,挨了几针就清醒了,随之如朽木逢春般抖擞精神,将泪人儿一般的小丫头拎给老妈代养,一面给韩谦配备好顶级的医护专家组,信心百倍地等他清醒。六天后韩谦又接受一次手术,之后身体状况趋于平稳,众人这才能稍稍松口气。洪安东想着,等韩谦醒来,自己应该说什么?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以后都听你的。我爱你。
他沮丧地发现这些话自己已经说过无数遍了,韩谦醒来一定会很生气,一定懒得听他说这些。韩谦的右手背扎针扎得有点肿,连血管都找不到了,只能换个手背继续扎吊瓶,洪安东小心把韩谦的右手捂住揉了揉,低头吻一下--都是酒精的味道。
洪安东问道:疼吗?
洪安东答道:一点都不疼。
洪安东嘲笑:你就是嘴硬。
一点疼有什么可喊的?
以后我照顾你,有一点点疼都要和我说......
洪安东一个人在那自说自话,说的最多的就是等你醒来......
等你醒来,我们还有无限多的时间可以认真相爱,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吵吵闹闹,我天天说我爱你,不再做任何需要说我错了和对不起的事,你的话就是圣旨,让你生气直接自觉跪搓衣板。
他说:亲爱的,快点醒来吧,我洪安东这辈子就爱过你一个人,从来没有骗过你。 他说:亲爱的,以前的事我们不提了,今后我做给你看,我洪安东绝对不是只会吃喝嫖赌的废柴。
Jason在夜总会包间里找到条子龙,上来便用拳脚伺候,气势汹汹地怒骂:条子龙,你是不是想让腾宗把我也毙了,你嫖我的钱就不用还了?啊?
条子龙的手下暴跳如雷,破口骂道:操!你敢打我们老大!他为了你这婊子和腾哥闹翻了,你以为你什么东西......
条子龙拦住身边的手下,你们都出去!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出去甩上门,条子龙说:Jason,我发誓我不知道腾宗的计划,真的。 操你!Jason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你发誓顶个鸟用,老子差点死了!你那个狗兄弟死哪去了?他还有一半酬金没有交给我!
条子龙讪讪地躲开点,你没看新闻吗?警方抓捕他的时候和他发生正面冲突,他被当场击毙了。
Jason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些什么,问:他死了,他的地盘和手下归谁? 条子龙不语。
好一招借刀杀人,条子龙,看不出你挺有心机!Jason气得发抖,握紧拳头往他门面招呼。 条子龙挡住他的手,顺势捏紧往自己这拉了一把,面上凶相毕露,我说了不知情就不知情!你朝我撒什么泼?他对我说只是绑架洪安东而已!向警方透露消息的人是彭爷派出去的!我兄弟死了你以为我高兴吗?
Jason幸灾乐祸的斜了眼条子龙,嗤笑一声:是么?
我如果知道他的计划绝对不会让你去冒险的,条子龙脸色缓和了点,揽住Jason闷闷的道:腾宗太横了,以前就没把彭爷放在眼里,彭爷老早就看不惯他,况且他这次捅出大麻烦,会牵连到彭爷......
Jason呵地一笑:你们狗咬狗都不会有好下场!说着,在条子龙脸颊上亲了一下,靠近他的耳朵温柔轻软的说:你替彭爷走私白粉放高利贷,杀人放火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做?他给你多少钱?你除了一帮子弟兄还有什么?告诉你,你会死得比腾宗更惨,我看你只适合在天桥下卖卖盗版黄碟,没本事就别混黑道。
条子龙眼神发寒,你真有脸说我,你的本事不就是借着我爬上彭爷的床? 我当鸭就是为了钱,难不成还要为你这穷光蛋从一而终?当然是谁有钱我就跟谁。Jason从条子龙的怀里挣脱出来,优雅地抖抖袖子,将袖口上的扣子扣上,眼皮抬都不抬,你那个死人兄弟欠我的钱由你还,还有,奉劝你,以后有多少钱就嫖什么档次的妓!
韩谦昏迷后天下地产混乱了几天,洪老爷子本以为儿子会一蹶不振,悲伤之余也别无他法,只能打算重新出山撑住场面。不想那个永远长不大的败家子褪下一副顽劣性格,陡然成长了,他很快出现在高层会议上,采取一系列手段强硬地拿回所有权利,他的事业不再有韩谦帮他撑着,什么都要靠自己,再没有一个属下能像韩谦一样,让他放心将公章丢过去,说声:你看着办就成。 天下地产在洪安东手上有条不紊地继续运行,他想,自己都三十老几了,还不成熟起来独挡门面,韩谦醒来怎么能放心养伤?他每天从总部回来直扑韩谦的病床,低头落下一个吻,自信满满的道:宝贝,快点醒来吧,你老公我现在日夜操劳很累的,陪我说说话嘛。
可惜,他没有等到韩谦醒来,一个月过去后韩谦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兆头,院方开了一个专家会诊,最后给洪安东一个结论:韩谦中枪后心脏曾一度停止跳动,大脑血液循环出现异常而影响到中枢神经。所以,请他做好接受一个植物人的思想准备。
洪安东没法做好思想准备,他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到的,他突然发现他展望的无限多相爱的时间骤然消失了,而自己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和韩谦说。
洪安东在家里的床头柜里找到当初送给韩谦的结婚戒指,韩谦把它放在戒指盒里。洪安东想把自己那枚也摆在一起,可是他自己那枚戒指结婚后没多久就不知道遗落在哪个角落了。 韩谦原本一直一直戴着戒指,直至决定和洪安东离婚时才脱下来,而手上戴戒指的地方由于长期有遮挡物,肤色明显浅一些。洪安东压抑不住悲伤,等你醒来这句话遥远得望不到边,他吻吻韩谦的无名指,泪水淌湿了那染满酒精味的手背。
那是一场只有两个人的婚礼,办得低调至极,韩谦说:Ido.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不情愿,面上更多的是淡淡的笑意,难以掩饰喜悦和期待。
自己听到那句话时,是怎样的欣喜若狂?韩谦再冷再冷,最终还是名正言顺的属于自己了,满足感,成就感,让人心花怒放,唯独没有为夫妻间的责任多做考虑。
玩,始终是好玩。
自己哄他骗他,承诺一箩筐,几个兑现了?
爱这个沉重的字,自己把它当成消遣乐于享受,而韩谦把它当成责任苦苦经营。这几年韩谦为这份感情倾心倾力,而自己厚着脸皮喊着只爱他一个人,非他不要,喊了那么多年,爱了那么多年,到底拿什么爱了?
......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Ido。
韩谦的伤情稍微稳定后,洪安东把他接回家,配备高科技医护设备和几个随传随到的医生,毕竟那个空气里浸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不是他们的家。
在此之前洪安东的人生没有经历过任何重大挫折,他为人处事乐观又马大哈,从没有做最坏打算,而他的好运气和自信在一夜之间分崩瓦解了,一帆风顺到这里终结。
他把韩宝宝领回来,替韩谦尽一个爸爸该尽的职责,工作之余除了琢磨琢磨怎么教育刁蛮任性的小丫头,更多的心思还是花在他的睡美人身上。结婚后半年,花花公子这才有了夫妻的概念,他每晚侧躺在韩谦身边,摸摸对方的脸,在对方唇上吻一吻,两个人谈谈公事,谈谈私事,絮絮叨叨说不尽的话--当然,是他自己一个人谈,韩谦听着。每晚,每晚,他想一生一世这般厮守,足矣,如果韩谦能睁开眼睛,应他几句,那就更完美了。
夏初时,连绵不断的雨停了,保姆把被子枕头之类的东西全搬到院子里暴晒太阳,洪安东一见有阳光明媚的日子便将韩谦抱到到院子里摇椅上,声称是杀菌。韩宝宝扁扁嘴说:洪叔叔,我爸爸已经很瘦了,你别让他又晒黑了。
洪安东宝贝似的搂着韩谦,看了又看,黑了吗?
韩宝宝说:黑了。
怎么可能!洪安东对着韩谦的嘴唇啄一口,宝贝,别理她,我给你涂了防晒霜,晒不黑!
韩宝宝龇牙:少恶心,我爸爸如果醒着,一定一掌把你扇到太平洋。 洪安东揉揉韩谦的手,我给你做热身,等你醒来扇我。
韩宝宝眼里汪汪的泪水,问:爸爸真的会醒吗?
洪安东信心百倍的说:能。
能,还是不能?能,白头偕老,不能,也一样白头偕老。这个人是他洪安东的,一辈子都是,只要韩谦活着一天他就绝对不会再看别人一眼,哪怕死了,他都不会再和别人好。洪安东问韩谦:山上空气好,以后我们也像我爸妈一样到山上去养老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韩谦默许了。
等我把你的公主养大了,招个上门女婿,然后我就陪你住到山上,每天抱你到院子里晒太阳,好不好?
韩谦默许了。
招女婿很有难度啊,不但要疼我们的公主,还必须长的帅、人品好、有才华、有魄力......洪安东掰着手指细数一番,烦恼得眉头纠结在一块儿,宝贝,我们的公主现在就要重点培养,不然怎么能搞定这种男人,你说是不是?
韩谦默许了。
好!为了招到满意的女婿继承家业,教育女儿的工作任重而道远!以前洪爸爸陪吃陪玩唱红脸,韩谦管七管八唱黑脸,现在洪安东得学会一人分饰两角。丫头不做作业就打屁股!什么?不能打女孩子屁股?那就扣零用钱。不吃饭就想吃冰淇淋?做梦!别给我讲条件!这么短的裙子不许穿!什么?一定要穿?阿姨--给她缝层花边上去!
洪安东成了婆婆妈妈的奶爸,对丫头从头管到脚,比亲爸还严厉。韩宝宝忍无可忍,找亲爸告状,亲爸静静的听着,眉宇柔和,似是赞同洪爸爸的行为。没法子,丫头找同桌麦东同学诉苦,麦东同学鄙夷地扫了眼她裙子上的花边,说:这缝的是卫生纸吧?走开,难看死了,看久了我要长鸡眼的。
你鸡眼长在眼睛里!韩宝宝一拳把麦东同学打得鼻血长流。
15.关于韩谦(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