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夙沙
夙沙  发于:2009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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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迭的身影分开的时候,苏铭轩气喘吁吁,脸颊燃起浓浓的羞色,刚才的缠绵令他的心砰砰跳,身体好像要烧起来似的。洛逸翔见状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声音故意低沉得令骨头都要酥软,「本王现在就想要你。」

  苏铭轩眼风凌厉地瞪回去,模样却是说不出的俏皮灵动。洛逸翔看着,坏笑起来,手臂再度环着苏铭轩的腰,头压着他的肩膀,轻声道:「这次是本王的疏忽,下次出去记得到账房拿银子。」顿一顿,他接着霸道地强调:「不要再让本王看见你买那些引人误会的东西!」

  苏铭轩闻言楞住,与洛逸翔相处这么多时日,他已经摸到界限的所在,可以游刃有余地与对方嬉闹,「王爷,你有没有闻到?」

  「什么?」洛逸翔有些莫名其妙。

  「很大的醋味。」苏铭轩本来强忍着,听到耳边重重的哼声,还是噗哧笑起来,心情意外地舒坦许多。

  午后的千音阁安静得出奇,太阳暖暖地照着,庭院几杆翠竹衬着西府海棠,或浓或淡的色彩,娴静温厚如天然的水墨画。临窗的案几摆放着一壶新沏的茶,袅袅蒸气从壶嘴飘出来,带着淡淡的清香。苏铭轩靠着阑干,人已睡着,手翻到的书页正好写着一首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朦胧中,仿佛听到僧人在垂幔的阴影下面低声念着般若心经,木鱼声声断断。水色罗衣的窈窕佳人领着垂髫幼儿前来礼佛,双手合十低眉敛目,轻轻地在菩萨面前诉着平生宿愿。

  「愿我儿铭轩他日能够金榜提名,光耀门楣!」

  突然惊醒,苏铭轩发现额头都沁着一层薄汗,竟然梦到多年前娘亲带着他去寺庙进香,还特地为他求一支签,是关于他的前程,解签的人说那是一支上上签,既然求到这支签,日后肯定能够功成名就,娘亲听完非常高兴,回去的时候始终微笑。

  可是如今……苏铭轩想着就觉得异常讽刺,往日的种种在脑海沉沉浮浮,被无边的黑暗包裹,压得他几乎窒息。是娘亲想提醒他不要忘记,才特别托梦给他吗?可是人死,名声再清白有什么用?不如背着污泥浊水的招牌去阎王殿喊冤,兴许能够超脱成仙,下一世再不为人!默默地闭着眼睛,苏铭轩长舒一口气,出门对站在檐廊下面打呵欠的嫣儿吩咐道:「嫣儿,妳帮我准备准备。」

  昭帝前日从避暑山庄返回,离开的时候兴冲冲,回来的时候怒冲冲,吓得皇宫上自嫔妃下至宫娥人人自危。半夜,他突然发一道圣旨,洛逸翔只好爬起来,匆匆进宫,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苏铭轩坐在千音阁的凉亭,饮一盏酒,遥遥地望着天边,斜阳欲归,乱红流云,夕照如水。突然就兴起,轻声地哼着江南小调,清歌如梦。嫣儿远远地望着,感觉苏铭轩安静得就像一尊精美的石像,让人舍不得惊动。

  洛逸翔回府的时候已经月到枝头,尚未走到千音阁,就听到里面萧声悠扬,如涓涓细流润人心田,笑道:「他真是有情致。」

  推门,眼前是罕见的美景,皎洁的月光流水一般,花木扶疏间,一方小小的水池叮咚有声,池边一座凉亭,此刻正站着一个人。蓝色的衣衫,蓝得如同没有云朵时最明净的天空,苏铭轩平常总是穿素色,今天穿这么绚丽夺目的色彩,让洛逸翔倍觉惊艳。快步走过去,洛逸翔嘴角笑意渐浓,苏铭轩在衣衫外面披着一层纱,亦是蓝,然而清澈纯净,风起,衣袂飘飞,通身光彩流转风姿袭人。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洛逸翔笑着入座,伸手欲拉苏铭轩,却被他轻巧地躲开。

  「我想请王爷欣赏我新练的剑舞,若是王爷喜欢,请您答应我一件事。」苏铭轩微笑,垂眼,长长的睫毛如羽蝶拢翅。

  「好。」闻着浓郁的酒香,洛逸翔不假思索地点头。

  嫣儿举萧吹奏,本来是平常的乐曲,然而在她起手间,就变成瑶池仙乐。

  苏铭轩握剑,迎风起舞,腰肢转动,伸展腾挪间刚好与嫣儿的萧音相合。

  月色柔和,晚风送爽,蓝色人影优美的身姿时而如蛟龙出海,气势如虹,时而如莲花吐蕊,辗转清幽。洛逸翔的目光被牢牢吸引,抽出腰间的白玉笛,泠泠笛音如风舞荷塘的漫漫摇曳,与嫣儿的萧声相得益彰。

  一笛、一萧;一剑、一人,天衣无缝。曲毕,苏铭轩跪地,削瘦的身体轻轻颤抖,头发贴着汗湿的额头,「王爷觉得如何?」

  洛逸翔满意地喝一口酒,回来就看到这样赏心悦目的场面,在皇宫的闷气总算一扫而空,「你不是有事吗?说吧。」

  苏铭轩咬咬唇,冰玉一般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恳请王爷重新调查二十年前的伦王之乱!」

  先帝十七年,伦亲王谋反,被镇压之后,先帝下令严查,近百名官员被牵连,苏铭轩的外祖父就是其中之一。洛逸翔在扬州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但是他没有管,他不可能为男宠冒这么大的风险,只是没想到苏铭轩棋高一招。

  「伦王之乱是皇伯父亲自定案,怎么能说重查就重查!」洛逸翔怒极,拍碎八仙桌的桌角,目光犀利如剑。

  苏铭轩静静地跪着,突然抬头,眼睛晶亮得如同静夜繁星,「王爷的意思可是苏家一百多条贱命能够给圣朝的江山垫脚,算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吗?」

  「你!」苏铭轩的嘲讽就像带刺的鞭子,抽着洛逸翔的脸,火辣辣地疼,「好,本王不会言而无信!」

  苏铭轩继续跪着,脑袋有些浑浑噩噩,听到洛逸翔摔门离开的声音,他默默地闭起眼睛。嫣儿跑过来扶着他站起来,突然惊呼道:「公子,你怎么哭了?」回神,苏铭轩抬手抹抹脸颊,冰凉潮湿。

  夏末,入秋,天气渐渐转凉,洛逸翔再没有踏入千音阁,关于苏铭轩失宠的流言迅速传开,但是睿王府向来规矩严格,众人不敢造次,只是背地里讲着各种闲话。晨世子突然被送到皇宫与皇子们一起学习,于是千音阁越发寂静,再也没有袅袅琴声传出来。

  苏铭轩从小就习惯在小小的天地中安静地生活,千音阁和忘尘居,就本质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区别。以前凌千夜训练他,要求特别严格,没有正式挂牌之前不许他外出。后来实在忍不住,他偷偷跑出去,那时候正好是放纸鸢的季节,街道到处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们拉着线欢快地奔跑,三三两两的纸鸢在湛蓝的天幕漫舞翩然。他呆呆地站在旁边观望,只是这样都觉得无比满足,然而如此微小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凌千夜很快就赶过来,被抓着回去的时候,苏铭轩听到路人的议论。倔强的小小少年紧紧地咬着嘴唇,拼命睁大眼睛,害怕闭眼的瞬间,眼泪就会落下来,再也止不住。

  惆怅地收回思绪,苏铭轩看着面前整张的生宣,突然想到自己曾经答应晨世子送一副画给他,还记得小人儿提出要求的时候微微发窘的表情,然而世事难料。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至于洛逸翔究竟会怎么做,事情究竟有怎样的结果,他已经无力关心。

  外边的风越来越大,树枝相互抽打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如波涛起伏,京城秋季多雨,很快就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阵阵潮气从窗缝钻进来,房间越发阴冷。苏铭轩捂着嘴,低低地咳嗽,前几日着凉发烧,到现在还是没有好些。

  烧得厉害的当口,嫣儿急得跑出去找洛逸翔,回答是王爷在皇宫,她只好自己出去找大夫,但是侍卫拦着不让进去。嫣儿怒极,当场就动手,最后惜筠赶过来问明缘由,才准许大夫进府。

  后来苏铭轩清醒,隐约听到啜泣,转头看到嫣儿哭得眼睛都肿起来,他惨淡地笑道:「哭什么?我没事。」嫣儿喜极,抹着眼泪去煎药,苏铭轩想坐起来,无奈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好静静地躺着,百无聊赖地看着床帐的刺绣。当时脑海里面闪过许多念头,他想,如果外祖父当真如娘亲所说是被人冤枉,那么自己就不应该入罪籍,更不应该进忘尘居,然而一切只是如果。

  光阴似水,悄无声息从指间流淌,秋月薄凉秋色冷。走出睿王府,苏铭轩转身回望,看着朱漆门慢慢闭合,眼神越发如湖水一般幽深。

  昨日惜筠突然来到千音阁,问明苏铭轩的身体已经康复之后便委婉告知,王府近期将举办婚事。原来十天前,昭帝突然宣布洛逸翔与丞相之女的婚事,震惊朝野。睿亲王风流成性,人人都认为他会坚决反对,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任何怨言,甚至主动遣散所有的侍妾男宠。

  对于洛逸翔的作法,惜筠虽不理解,还是认真地传达,其它人都是哭哭闹闹寻死觅活,惟独苏铭轩异常平静地接受,只是在她出去的时候突然问:「王爷没有其它事要姐姐转达吗?」

  惜筠楞住,摇头,看到苏铭轩瞬间流露的失望表情,她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苏铭轩是王爷亲自带回来的人,想来王爷对他应该是有几分情意,只是如今王爷即将成亲,让他留着,恐怕以后会徒增悲伤。

  江面天色亮得早,苏铭轩站在船舷看着日光映照水波,粼粼浅金,水天一线。昨夜一直睡得不安稳,稍微有什么响动就立刻惊醒,然后盯着沉沉的夜色发呆,不知道在烦恼什么。

  同船的人在甲板散步,无意间说起睿亲王的婚事,苏铭轩立刻默默地跟过去。丞相已经有一个女儿入宫为妃,虽然没有生育子嗣,但是据说备受宠爱;如今又有一个女儿要嫁入皇家,他的势力可谓如日中天。

  苏铭轩听着,眉头慢慢皱起来,按照洛逸翔的性格,他愿意听从昭帝的安排乖乖成亲本身就透着古怪,而且他急匆匆遣散所有的侍妾男宠似乎……有讨好之嫌。想这些干什么,自己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处境,苏铭轩使劲甩甩头,企图把所有杂念通通抛之脑后,耳朵依然敏锐地捕捉着关于洛逸翔的消息。

  「公子果然还惦记着王爷呢。」吃晚饭的时候,嫣儿突然笑着打趣,苏铭轩低头扒饭,装作没听见,嫣儿无奈地撇撇嘴,「公子,其实我觉得自从你跟着王爷,你比以前开朗得多。」

  「有吗?」苏铭轩低声嘟嚷道,心口却因为这句话而微微窒闷。

  「有,跟着公子这么久,你的变化我还是看得出来,至少你不需要像从前那样整天虚情假意。」嫣儿感慨地说着,「我本来以为公子会一直留在王府,不过这样也好,反正他们给的钱不少,公子可以做点其它的事。」

  「是啊。」苏铭轩讷讷地应道,走之前,惜筠送来一枚信封,里面是一迭银票,苏铬轩没有数,随手塞进包袱。现在嫣儿突然提起,他就趁着睡觉之前就拿出来清点,却发现里面夹着信,是洛逸翔的笔迹,曰:「稍安毋躁」。

  拿着信纸,苏铭轩怔怔地坐着,眼前再度浮现洛逸翔的身影,俊美的容貌,清朗的笑容,总是柔情满溢的眼眸,常常用宠溺的眼神望着自己。听着外面哗哗的水声,心突然一阵阵地疼,他记得,自己的事,他一直记得。

  铜漏流沙,五更,洛逸翔被梆子声吵醒,偌大的宫室很安静,橙色长明灯的暖光透过薄如蝉翼的锦缎纱帐映入他的眼底,折射出点点碎星般晶亮的光。披着外袍走出去,庭院的梧桐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来,发出扑簌蔌的声音,给寂静的寝宫染出几分凄凉味道,瞥见静书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洛逸翔招手把他叫过来,问道:「皇兄呢?」

  「皇上在御书房。」静书答道。

  洛逸翔皱眉,快步走出去,穿过花园,踏上九曲桥,听到珠翠环佩琳琅作响,转身,就看到湖对面的长廊有数名宫姬簇拥着一个窈窕侧影款款而行,琉璃风灯的华光照得胭脂如华月凝肌。

  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女子消失的方向,洛逸翔脑海浮现出另一个清瘦的身影。初见,他似白梅,清高绝傲,再见,他如牡丹,热情妩媚,每一次都带给自己惊喜,遂动心思把他带回京城,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面目。如今,却发现自己似乎慢慢陷进去,心底始终有一些东西像水草一样疯狂地滋生蔓延,剪不断,理还乱。

  「刚才看到贵妃,她来过?」走进御书房,闻到空气中飘散的淡淡的兰花香气,洛逸翔笑道。

  「嗯,她给朕送夜宵。」洛清衡抬头,最近过于劳累,眼周已经有淡淡的黑圈,「婚事准备得如何?」

  「保证万无一失。」收敛平素的玩世不恭,洛逸翔严肃地答道。

  洛清衡赞许地点点头,先前洛逸翔提出要重查伦王之乱,自己训斥他胡闹,他执意继续,没想到竟然挖出诸多隐情。

  御书房的宫灯一直燃到天色微明,风乱,卷着天际的云,深秋的清晨,空气隐约酝酿着涌动的暗流。

  在扬州下船,苏铭轩为娘亲扫墓之后带着嫣儿再度返回京城,租一间安静的院落,以售卖字画为生。昨日,洛逸翔成亲,嫣儿特别跑出去看热闹,很快就赶回来,抱怨街道人山人海,幸亏自己轻功好,上房顶总算看到洛逸翔的新郎打扮,真傻!苏铭轩没有说话,低头作画,本来应该用淡墨,落笔却变成焦墨。嫣儿发现他的异样,故作可惜地嚷道,「好好一张纸又叫公子给画废了。」苏铭轩楞住,瞪着眼睛发呆,心头酸酸的,颇不是滋味。

  半夜,苏铭轩听得外面闹哄哄,似乎有人大力地捶门叫喊,他摸索着爬起来打算出去看看,嫣儿快一步。开门,士兵立刻冲进来,吆喝着搜查,嫣儿莫名其妙,怒道:「你们什么意思?深更半夜扰人清梦!」

  苏铭轩被吵得无法入睡,遂起身穿衣,嘈杂的人声中,有一句话仿佛长着眼睛,直勾勾钻进他的耳朵,犹如数九寒天被扔进雪地,苏铭轩顿时清醒,推门跑出去,喊道:「王爷怎么了?」嫣儿惴惴地看着神色慌乱的苏铭轩,低声道:「这位官爷说王爷遇刺,身受重伤,刺客在逃,他们奉命搜查。」

  第六章

  原来所谓婚事,实乃昭帝布置的鸿门宴。二十年前,先帝责成三法司彻查伦王余党,如今的丞相当年是大理寺卿,因为表现出色,得到先帝器重,最后官拜丞相。后来先帝驾崩,年仅十五岁的太子洛清衡登基为帝,改年号为隆庆,面临国库空虚灾害频繁边境混乱的复杂局面,年少的帝王力图整改吏治,却遭到丞相等权臣的坚决反对。

  隆庆二年春,丞相长女入宫为妃,长子负责吏部,相府势力越发壮大。尤其江南富庶地区的官员都是相府一派,裙带牵连结党营私。昭帝虽然知道,无奈丞相根基稳固,无法轻易撼动。谁想洛逸翔暗中重查伦王之乱,却发现丞相为搏得先帝欢心,滥用私刑,导致数人屈打成招,冤案错案不止一两桩!

  于是昭帝暗中派御史前往各地,同时让洛逸翔假意迎娶丞相最宠爱的么女,将相府重要成员全数集中,瓮中捉鳖。岂料事情中途生变,虽然丞相一派重要人员悉数被捕,但是几名跟着前来参加婚宴的随从乃江湖人士,兵器淬毒,打斗中洛逸翔受伤,他们则趁乱逃走。

  皇宫被阴沉沉的气氛笼罩,太医们进进出出,朝来暮去之间,明华宫总是弥漫着药的味道,空气都熏得微微发苦。暖色烟罗罩透出柔和的光,映着洛逸翔苍白的睡脸,他已经整整昏迷七日,脸颊完全陷下去,颧骨都微微突出来,只有微弱的呼吸表明他依然活着。

  「皇上,虽然毒已解,但是毒性过于猛烈,有没有引发其它病症臣不敢定夺,只有等王爷醒来,观其言行察其神色,方可对症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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