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画——周洁辉
周洁辉  发于:2009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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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吴燕华来说,胡俊凯则是一个非常好的玩伴。长年的漂泊使他掌握了很多有趣的生存技能。他了解动物,知道哪些昆虫可以吃,怎么吃,这在当时是一个非常能够让孩子着迷的本领。没过多久,两人便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朴实的情谊也与日俱增。

  胡俊凯的画技达到一定的水准之后,便不再需要吴健飞过于费心的指导。于是吴健飞陆续又收了两个徒弟:张斌和陈健。

  由于有胡俊凯在先,吴健飞对这两个徒弟的起始期望值都很高,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在艺术天赋上和胡俊凯相差甚远。失望之余,吴健飞的坏脾气彻底发泄了出来,他对张斌和陈健的打骂成了家常便饭,两个孩子敢怒不敢言,时间长了,心中自然形成积怨。

  胡俊凯在这个家庭式的团体中担任着兄长的角色,虽然获得师傅的宠爱,但他从不会以此来弹压自己的两个师弟。他用自己的画技赢得了张斌和陈健的尊敬,同时又用真切的关怀赢得了两人的信任。因此虽然吴健飞对三人区别对待的态度令张斌和陈健非常不满,但他们并没有把这股怨气记在师兄胡俊凯的头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转眼到了1960年,胡俊凯已经长成了一个15岁的少年。

  此时的胡俊凯,画技已经隐隐有自成一家的趋势。吴健飞和他的交流已不仅仅是指导和学习的关系,很多时候,他们是在互相探讨艺术上的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而愈发亲近起来。在那个夏天,他们常常彻夜而谈,累了便抵足相眠。时间一长,吴健飞的心里开始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也许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吴健飞曾经拥有一个挚爱的妻子,但她在吴燕华出生后不久就病故了。失去的东西永远是最美好的,心里怀着对妻子深深的思恋,吴健飞从此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女人。十几年来,他独身一人,默默忍受着寂寞地煎熬,这也是造成他日后性格古怪的主要原因。

  人类最原始的本能终究是压抑不住的,对女人的拒绝心理使得吴健飞的欲望从另一个方向萌出了头。他开始关注胡俊凯日益挺拔的身材和清秀的脸庞,心灵上无距离地沟通加上身体上的频繁接触成了这种欲望滋生过程中的催化剂。

  终于,在一个燥热的夏夜,吴健飞的欲望冲破了理智地束缚。懵懂中的胡俊凯茫然而又慌乱地承受了这一切,从此,师徒二人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局面。

  应该说,最初胡俊凯对这样的关系并不是非常抵触,从小失去亲人的关怀,他对吴健飞本来也有着一种较深地依恋和感激。在错误的引导下,这种感情很自然地向着一个畸形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这样又过了两三年,胡俊凯的心智日渐成熟,开始意识到这种关系的荒唐。与此同时,另一种感情开始侵入他的生活,一种任何青春少年都无法抗拒的感情。

  吴燕华此时已经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少女了,那秀丽绝伦的面容柔和与生俱来的古典气质几乎让所有见过她的男孩痴迷。但那些男孩注定是悲哀的,在她心中,除了与其朝夕相伴、青梅竹马的胡俊凯,已经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胡俊凯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吴燕华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的天使,他的情感便不可阻拦地向着吴燕华滑落了过去。他开始有意识地和吴健飞保持距离,追求自己正常而美好的未来生活。

  吴健飞感觉到了胡俊凯的变化,他也意识到随着对方渐渐成年,自己想要像以前那样控制着他已不再可能。而吴健飞自身对两人间那种畸形的关系也怀着很深的负疚感。因此,他也默认了这一变化,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够永远地隐藏下去。

  胡俊凯和吴燕华之间的感情愈来愈热,很快就达到了生死难分的地步。不过胡俊凯对吴健飞多少还有些顾忌,他和吴燕华之间的感情交往一直都是背着师傅进行的。但越是这样,两人之间越能产生一种甜蜜的感觉。

  终于有一天,女儿忍不住向父亲倾吐了心中的情事。一直蒙在鼓里的吴健飞大吃一惊,对他来说,女儿便是生命中最宝贵的一块璞玉。他实在无法接受让吴燕华夹杂到他们俩之间的感情中来,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荒唐到几近乱伦的行为。

  吴健飞立刻严禁女儿和胡俊凯之间的交往。吴燕华伤心欲绝,对于她来说,父亲的话是不可违抗的,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痛苦地中断了和胡俊凯的感情。

  胡俊凯仍然像小时候一样,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没有做任何地辩白和抗争。在他的生命中,吴燕华的重要性是超过一切的,他不会再做无谓地争取。但在他的心中,他也没有绝对地放弃。

  在这种尴尬和压抑的气氛下,三人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直到那段动荡的日子开始,平衡被打破了。

  本来占有绝对威严的吴健飞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地位,他被关进了牛棚,成了革命小将们的阶下囚。

  饱受怨气的张斌和陈健等到了发泄的机会,孩子气的报复心理和扭曲的社会环境暂时把他们变成了魔鬼。他们用各种方式折磨着吴健飞,积压了数年的怨气仿佛都要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不过好在中间多少还碍着吴燕华和胡俊凯,否则吴健飞的处境只怕还会更悲惨很多。

  没有了吴健飞的监管,吴燕华和胡俊凯的感情很快又回热到了最高点。在一个月色蒙蒙的夜晚,胡俊凯拉着吴燕华的手,第一次正式向心仪的人求婚。

  “嫁给我好吗?”他说,“和我过一辈子,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吴燕华咬了半天嘴唇,轻声嗫嚅道:“只要我父亲同意,我就答应你。”

  胡俊凯把吴燕华搂在了怀中,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胡俊凯来到了关押吴健飞的牛棚,向他提出了自己要和吴燕华结婚的请求。

  虽然在地位上已今非昔比,但吴健飞的性格使他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依然坚硬毫不妥协。

  “绝对不行。”他的话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休想走到一起!”

  胡俊凯沉默片刻,转身离去。和以前一样,他暂时没有反抗,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已经放弃。

  吴燕华对父亲的答复非常失望,但在她心中,父亲永远是最重要的。即使承担着再大的痛苦,她也绝不会违背父亲的意愿,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父亲正承受着极大的苦难。

  随着革命的继续进行,吴健飞的苦难还在加深。性格刚硬的他在面对各种折磨和羞辱时从不露出一丝一毫地退让,这使得那些革命小将们非常恼火。他们把吴健飞树立成了“死硬派”的典型,批斗的次数和力度都在逐渐加强。几个回合下来,吴健飞已是憔悴不堪,身心都受到了极大地摧残。

  面对这种情况,吴燕华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要把父亲从苦难中解救出来。只凭借自己的力量显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找到了胡俊凯,这是她目前惟一可以依赖的人。

  胡俊凯答应了吴燕华的请求,两人共同制定了解救吴健飞的计划:利用胡俊凯轮值看守吴健飞的机会展开行动。

  那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胡俊凯把吴健飞带出了牛棚。两人一路专门选择偏僻寂静的小道,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城郊。在那里,吴健飞和吴燕华父女俩见上了最后一面。

  这是一个惜别的时刻。不管三个人在一起的关系多么微妙,但他们相互之间都是最亲密的人。

  吴健飞父女互吐亲情后,终于挥泪作别。按照计划,接下来由胡俊凯带着吴健飞到南明山地区的山户中躲藏一阵子。

  而此时的吴燕华似乎仍有话没有说完,犹豫再三之后,她终于开了口:“爸爸,我还有一件事情……想求你……”

  “什么事?”吴健飞看着女儿欲言又止的神态,很快便明白了过来。他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然后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如果你们想借这个机会来胁迫我,那你们现在就把我送回牛棚好了!”

  吴燕华垂下头,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儿。

  “算了,这些事都放一放,等以后师傅回来了再说吧!”胡俊凯淡然地打着圆场,然后吴健飞父女俩便在这样一种尴尬的气氛中作了最后的道别。

  胡俊凯带着吴健飞向深山走去,那时候山路还没有修葺,山中的村落与外界几乎处于一种隔绝的状态。胡俊凯早年流浪时,曾跟随一个挑夫讨过一段生活,因此对山中的地形等相关情况还算熟悉。

  山路崎岖难行,吴健飞的身体又很虚弱,虽然一路上有胡俊凯半拉半背地扶着他,但一两个小时之后,他明显支撑不住了,气喘吁吁地要求休息一会。

  “再坚持一会吧!”胡俊凯指着不远处,“前面山腰上有个平台,到了那里我们再好好歇会。”

  吴健飞点点头,咬牙支撑着,又往上攀爬了六七十米,终于来到了胡俊凯所说的那个平台处。这时的他早已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倒在地,再也不想动弹了。

  此时空山幽静,月色蒙蒙,偶有微风吹过,树影婆娑作响,别有一番韵味。

  吴健飞的气息逐渐平息之后,不禁被这淡泊清雅的气氛迷住了。他站起来,走到悬崖边向山下远眺,只见山谷中郁郁葱葱,枝蔓茂密,一派生机盎然之象。

  “这下面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吴健飞饶有兴趣地询问,“景色很不错呀,以后可以来采采风。”

  胡俊凯沉默片刻,沉着声音说道:“那个地方叫‘死亡谷’。”

  “死亡谷?”吴健飞皱起了眉头,不明白这看上去一片生机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可怖的名字。

  似乎受到了这诡异地名的感染,吴健飞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脊背上升起一阵凉凉的感觉。他转过身,想退回到平台上。

  胡俊凯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欺到了他的身后,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吴健飞猝不及防,一下子几乎和他贴了个脸对脸。只见他呼吸急促,两眼圆瞪,额头上泛着青筋,在寂静的夜色中,他俯视着身材不高的吴健飞,令其不寒而栗。

  “你怎么了?”吴健飞惴惴地询问。

  胡俊凯没有回答,向前又迈进了一步,把吴健飞逼到了悬崖边上。

  吴健飞心中一惊,意识到不妙,侧身想要从胡俊凯身边绕开,逃离危险的境地。

  胡俊凯突然伸出手,使劲把吴健飞往悬崖方向推过去。吴健飞重心一晃,一只脚踏空了悬崖边。他大惊之下,下意识地伸出手,顺势牢牢地抓住了胡俊凯的一只胳膊。胡俊凯一个趔趄,摔倒在悬崖边,而吴健飞则完全失去了支撑,仅靠攥着胡俊凯的胳膊形成悬挂在悬崖外的姿势。

  “你干什么!”吴健飞心底涌起的惊慌和恐惧已经完全转化成了愤怒。他瞪着胡俊凯的眼睛,嘶哑着声音叱责。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作为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之一,胡俊凯居然会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胡俊凯躲避着对方的目光,用空着的手疯狂地掰着吴健飞攥在自己另一只胳膊上的手指。

  “你活着,我和燕华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你活着,我和燕华就永远不能在一起……”他用一种既似呜咽又似嚎叫的恐怖声音反复说着这两句话,这两句话支撑着他现在的行为,其他所有的事情,师徒俩所有的恩情在此刻似乎都不复存在了。

  刹那间,吴健飞明白了一切。他心中的失望、痛苦和愤怒远远超出了对死亡的恐惧,苦笑了一下之后,他自己松开了手。

  胡俊凯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吴健飞的身躯像落叶一般坠入了洋溢着邪恶生机的死亡谷。那一刻,吴健飞的眼神永远地烙在了他的脑海中,那种喷薄而出的愤怒像冰凉的利剑直刺他的胸口。即使过去20年后,每当他再次回忆起这种眼神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浑身上下沉浸在火焰中的感觉。

  一切重新归于沉寂之后,胡俊凯回到平台上,他的心情如波涛般起伏,被一种难以言述的复杂感情纠缠着:

  茫然、害怕、内疚、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兴奋……

  逐渐平静住自己的心情后,胡俊凯开始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其实他早已做好了安排,这将是一个完美的方案,而且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第二天拂晓时分,胡俊凯来到了山中的林东村,花钱雇佣了一个年纪和身材都与吴健飞相仿的挑夫。他付了挑夫3个月的工钱,然后把对方带到了山区更深处的黄家村。在这里,胡俊凯找到了老实厚道的黄德明夫妇,把自己的“师傅”托付给他们,让他们管吃管住,照料好他。胡俊凯一次性付给了这对夫妇俩3个月的生活费,余下的钱由“师傅”自己按时结账。

  对于挑夫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活计了。有吃有住,什么也不用管。按照和胡俊凯的约定,当3个月的期限快到时,他的工作也就结束了。他只需偷偷地收拾好行李,离开黄家村便可。

  胡俊凯安排好这一切,回到了龙州市。面对革命小将们的猜疑和盘问,他如同铁板焊了嘴,一个字也不说。吴燕华深信自己的父亲已经脱险,看到胡俊凯为此而受了不少委屈,心中对其的感激和依恋更日益加深。终于有一天,两人相互许下誓言,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两人都永远不再分开。

  那段日子过去之后,胡俊凯和吴燕华开始商量结婚的事情。吴燕华主动提出先结婚,然后再把父亲接回来。胡俊凯知道这么做没有什么意义,但既然吴燕华有这个心,他也就顺势答应了。

  婚后,两人去黄家村找到了黄德明夫妇,正如胡俊凯设计好的一样,朴实的夫妇俩告诉他们,他们的“师傅”很早之前就独自出走,下落不明了。

  吴燕华虽然失望,但也没有多想,事实的真相似乎也就此而隐藏下去了。但胡俊凯没有想到的是:坠入“死亡谷”的吴健飞并没有丧命,而那个挑夫却出人意料地死在了黄德明家中的地阱里。

  听完周平对外围调查结果的汇报,罗飞闭着眼睛沉思着。此时距离他从山上获救已经快一整天的时间了,他正躺在病床上,虽然刚刚昏昏沉沉地已睡了一大觉,但身体看起来仍然很虚弱。

  周平静静地坐在一旁,虽然现在他对山上所发生的情况充满了疑问,但他也知道,在罗飞思考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打断他的思路。

  半晌之后,罗飞睁开眼睛,面带微笑地看着周平:“你的调查结果非常详细,也很有价值。很多我在山上时想不明白的东西,现在都有了结果。我想我已经能把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完整地联系起来,以解释这前前后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了。”

  “是吗?”周平也笑了笑,然后略有些得意地把身体往椅背上一靠,“我洗耳恭听,只是不知道你准备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就接着你所述故事的结尾往下说吧,从吴健飞坠入‘死亡谷’开始。”

  “嗯。”周平点了点头,“吴健飞并没有死。他来到枯木寺当了和尚,法号‘空忘’,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当时是枯木寺的正明大师救了他。”罗飞补充了一句,然后话题一转,“你是在当地山里长大的,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有关‘死亡谷’的传说呢?”

  “那当然知道,这个传说在山里面是家喻户晓的。虽然‘死亡谷’里资源繁茂,但山里的村民从不敢接近那里。我小时候不听话,大人还经常利用这个来吓唬我呢,说我再闹,就让‘死亡谷’里的恶魔来把我抓走。”说到这里,周平呵呵一笑,“那时候也就被吓住了。现在想想,什么‘死亡谷’,无非是地势险恶,人迹难至,所以才会有了这些带神秘色彩的谣传。吴健飞不就是从‘死亡谷’里出来的,还不又好好地活了20多年吗?”

  周平本以为罗飞会毫无疑问地支持自己的观点,可对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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