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画——周洁辉
周洁辉  发于:2009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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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所长,罗所长?”空静站在离屋门两米远的地方,冲着屋里叫了两声。

  屋子里一片沉寂,毫无反应。

  空静又往屋门走近一步。“罗所长?”他一边叫着一边歪着头侧着脑透过窗户隙缝往屋内张望,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僧人们此时涌起了一些轻微的骚动,有几个胆大的跟了上来。

  “直接推门进去吧!”顺智粗声粗气地说道。空静的举动似乎重新给了他勇气,他走在众人的最前面,做出要动手强行推门的架势。

  空静拦住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众人屏住呼吸,隐隐可以听见屋内传出蟋蟋嗦嗦地响动,似乎有人向着屋门方向走了过来。

  那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像砸在众人的心口上。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扇黑黝黝的屋门。

  随着“吱”的一声轻响,门轻轻地开了,门缝如同怪物的嘴般慢慢张大,站在最前面的空静和顺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一个黑影贴着门缝挤了出来,当微弱的雪光映在他的脸上时,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黑影正是罗飞,现在他站在门口,显得有些疲惫,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没有休息好的感觉。

  “叫我有什么事么?”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空静,似乎他并不是在问话,而是想告诉对方什么。

  “那个无头鬼又出现了!”空静有些疑惑地看看罗飞,然后又往屋里瞥了两眼。

  罗飞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继续问道:“你看见了么?”

  “没有。”空静怔了一下,解释说,“但其他很多人都看见了。”

  空静的话引起了诸多僧人的附和,顺智更是无所顾忌地嘟囔了一句:“我还最后看见那个家伙好像就是跑进了这个屋子里。”

  “是吗?”罗飞沉吟了片刻,不动声色的说道,“很可能是你们看错了。”

  顺智有些不服气地伸伸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空静突然伸手制止了他:“我相信罗所

  长的话,肯定是你们看错了。”

  空静态度的突然转换使得他手下的僧人们都有些茫然,就连罗飞也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你们都回去吧,我还有话要和罗所长说。”空静神色凝重,说话的语气不容辩驳。

  僧人们无奈地互相看看,犹豫片刻后,终于各自散去了。顺智走出不远,又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来:“住持……”

  “回去吧。”空静冲他坚决地摆了摆手,“都呆在屋里,谁也不要出来了。”

  当其他人全部离开后,前院里便只剩下了空静和罗飞两人,静谧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罗飞首先打破了沉默。

  空静看着罗飞,一直掩饰着的恐惧终于从他的目光中流露了出来。

  “罗所长,你屋里有镜子,你去照一照吧。”他颤着声音说道。

  罗飞蓦地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的……你的眼睛……”

  “眼睛?”罗飞突然意识到什么,心中“咯噔”一下。

  空静悲哀地摇着头:“你自己去看看吧。”

  罗飞的心狂跳起来,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回到屋内拉亮了电灯,然后他三两步冲到床头的镜子前,看着里面自己的脸。

  和他猜想的一样,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睛通红通红的,在昏暗的灯光下,犹如鬼怪一般。

  罗飞用双手支撑着桌沿,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他很清楚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空静茫然无措地在门外站了片刻,两天来同仇敌忾的情谊最终战胜了他心中的恐惧。他迈动脚步,准备向屋内走去。

  “别进来!”罗飞注意到他的举动,转过头来喝止。

  空静被罗飞严峻的表情震慑住了,他停下脚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那个恶魔……”

  “顺平说的没错。”罗飞苦笑了一下,“那个恶魔找到了我,接下来它也会去找你们的。”

  连罗飞都说出了这样的话,空静不由得骇然瞪大了眼睛,绝望和无助的感觉如同凉水般浇在了他的心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真的没有办法对付它了吗?”空静喃喃地说着。

  “办法肯定是有的。”罗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可究竟该怎么做呢?”

  办法是有的!空静听到这样的话,心中振奋了一下。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罗飞,不知为什么,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事情诡异重重,连罗飞自身都陷入了“恶魔”的纠缠),但他对这个男人仍然有着一种强烈的依赖感:只要罗飞还没有绝望,那事情就还有逆转的可能。

  在这种信念的鼓舞下,空静自己也产生了一种责任感:“罗所长,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

  “控制住僧人们的情绪,等待救援。”罗飞摆摆手,“你现在就回去吧,让我静静的想一想。”

  空静点点头,默视罗飞片刻,转身离去。罗飞的话说得很简单,但空静深知其中的分量。如果事态继续恶化,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的僧人们一旦失去控制,后果将不堪设想。自己作为住持,无论如何都必须为此负起责任来。

  此时,空静甚至有些怀念顺平了,如果他在的话,自己心里便会有底得多。而想到顺平死时的恐怖状况,空静的心禁不住又紧缩了一下:自己难说不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空静走后,罗飞关上屋门,然后回到床前坐下。不久之前,他还在为自己的某个发现而暗自欣喜,但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在刹那间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中。而且可以预见,这场危机必然会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席卷全寺。从已经发生的情况来看,至少自己是等不到救援的那一刻了。

  所以必须自救!

  可是怎样才能自救?到目前为止,罗飞几乎已经弄清了山上所发生的种种怪事的来龙去脉。恶魔,无头鬼,都已经在他面前现出了原形,可是对于怎样击退它们,罗飞仍是一无所知。

  而此时恶魔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肆无忌惮地向罗飞发起了攻击。罗飞面对这样的攻击毫无抵抗能力,他的身体慢慢开始变得虚弱,意识和思考能力也随之一点一滴的流逝。看起来,他想要挽回颓势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了。

  在这种情况下,保证休息,保存体力也许是对抗恶魔最实际的办法了。罗飞躺倒在床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天色大亮,直到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把罗飞吵醒。恢复清醒之后,罗飞的第一感觉便是脸上肿胀得厉害,双眼更是干涩得难受。他用手轻轻在眼角处揉了揉,一种温湿的感觉从手心处传了过来。

  罗飞心中一凉,把手掌摊在眼前,那上面有一点醒目的殷红,赫然是新鲜的血迹!

  这时外面涌起一阵喧闹声一路来到了自己门前,罗飞隐约听见空静的嗓音夹杂在里面:“大家冷静点,听我的,不要激动……”

  然而他的劝说显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顺智嚷嚷着接过话茬:“冷静?再冷静,大家就都完了,一定得采取措施!”

  随着一声撞响,房门被粗鲁地推开了,顺智当先抢到了屋里,另有两个年轻的僧人跟在他的身后,都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悲壮表情。

  罗飞坐起身来,看着这几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顺智看到罗飞的骇人景象,蓦地一愣:“罗所长,怎么你也……”随即他转过身,冲着门外说道:“住持,连罗所长都这样了,还能再等么?!”

  空静慌慌张张地挤进了屋,无奈地看着罗飞:“我实在控制不住了……顺和死了,另外还有三个僧人现在也和你一样……”

  “来得真快……”罗飞似乎在自言自语,然后他挣扎着站起身,直视着顺智等人:“你们现在想怎么样?”

  顺智对罗飞却并不十分在意,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墙角处。

  “在这里!”他兴奋地叫了一声,冲过去把堆放在那里的“无头草”一揽子抱了起来。

  “就是这些祸害!快烧了它!”旁观的僧人纷纷附和着。

  罗飞这才明白了过来,原来他们信了传说中的话,把这些“无头草”当成了惹祸的元凶,所以一路找到了这里。

  顺智找到了目标,不再停留,抱着那堆“无头草”向屋外冲去,其他僧人也都跟着他一哄而散。屋子里只剩下了空静和罗飞两人。

  虽然已经非常虚弱,但罗飞还是艰难地迈动双腿,向门口走去。

  空静上前扶住他:“罗所长……”

  罗飞注意到空静的眼中此时也布满了血丝,他先是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

  两人搀扶着来到后院,十几个僧人围成一个圆圈,中间是空忘、胡俊凯、顺平、顺德以及刚刚死去的顺和的尸体,顺智带着两三个人正在把伙房里的柴禾草秸等燃烧物往上堆放着。

  罗飞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意图,竭力上前想要阻止:“不能……不能烧尸体,你们这是在毁坏证据!”

  早已失去理智的僧人们哪里还听得进去这样的话?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用一种夹杂着憎恶和同情的奇怪的目光看着罗飞。

  罗飞突然间明白了这种目光的含义,在他们眼里,自己其实也和那些尸体相差无几了。只等着一断气,他便会同样地被架上这简陋的火刑场。

  罗飞的心中升起一阵悲凉,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也不会相信自己这次上山居然会迎来这样的结果,然而残酷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他还有什么机会去挽回呢?

  他的视线已逐渐开始模糊,思维也变得艰涩起来,他所追寻的答案,在哪里?

  恍惚中,他看见一团火光从圆圈中心升起,僧人们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与神秘的“恶魔”作着最后的斗争。

  顺智走到火堆旁,一把把地将那堆“无头草”添加到越烧越旺的火苗中。

  一股奇怪的气味散了开来!

  第四章

  1955年。

  盛夏的龙州市。午后的天气异常炎热,简陋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没有几个行人。

  一个30多岁的男子不急不慢地穿行在路边的树阴中。他个子不高,但腰板却很挺拔,衣着简单得体,虽然神情已经显出一丝疲惫,但他的双眼仍然放着炯炯的光芒。

  他的身上背着一副画板,在走出树阴的时候,他便把画板举过头顶遮挡毒辣的太阳。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正前方,这通常是意志坚定的人所具备的特征。

  前面不远处的槐树下,坐着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他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一看便知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在男子到来之前,他一直在垂头哭泣着。在他的身旁躺着一只刚刚死去不久的小花狗,这正是造成他哭泣的原因。

  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男子的气概吸引了他的注意,总之当男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小男孩抬起头来,用婆娑的泪眼看着对方。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目光,他转过头来,与小男孩对视着。如同命中注定一样,男孩眼中某种说不出的东西立刻打动了他。他停下了脚步,走到男孩面前,从此开始了一段横跨数十年的恩怨。

  “小孩,哭什么呢?”他低头问道。

  小男孩有些畏缩地挪了挪身体:“我的狗……我的狗死了……”

  “哦。”男子蹲下身来,用手拨弄着小狗的尸体,这是一只五六岁大的黑白花土狗,模样倒是可爱的很,从男孩依恋的眼神来看,这也许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伙伴了。

  男子低头沉思了片刻,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你跟我来吧,我能让你的小狗变活。”说完,男子便自顾自地起身离去了。

  小男孩看着男子的背影,噙着眼泪犹豫了片刻,然后他抱起小狗的尸体,跟在了男子的身后。

  男子侧过眼角往后瞟了瞟,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脚下却丝毫没有减慢步伐。

  如此一路走了有20多分钟,两人穿过街道,走进小巷,最后来到了一间绿树遮盖下的平房前。

  男子进屋搬了张凳子出来,然后在门口坐下。小男孩站在五六米开外,期待而又胆怯地望着他。

  男子架好画板,手中的画具如彩蝶舞花般挥洒起来。在这个时刻,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工作中,他的神情是如此专注,周围的任何声响,任何动静似乎都已和他处于了不同的时空之中。

  终于,他结束了画板上的舞蹈,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中。那个小男孩此时已显得有些疑惑和不耐烦,但又不甘心离开。

  男子笑了笑,冲小男孩招招手:“你过来。”

  小男孩犹犹豫豫地走到近前,男子转过画板,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花狗出现在男孩的眼前。

  男孩睁大了眼睛,那画上的小狗双目盼盼,垂耳摇尾,就像要从纸面上跳下来一般。他禁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抚摸那小狗身上的柔软毛发。

  男子突然把那张画纸从画板上揭了下来,然后当着男孩的面,几把将其撕成了碎片。

  男孩愕然地看着他,刚刚的欣喜刹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泪又开始在他的眼眶里打转了。

  “想要这样的小狗吗?”男子问道。

  小男孩急迫地点着头。

  男子不易察觉地笑笑,把手中的画笔和画具往小男孩的手里一塞,然后径自走开了。

  大约三个小时后,男子从幼儿园里接回了自己的女儿。当父女俩来到自家门前的时候,那个小男孩正趴在地上,他的身边铺满了画纸,每张纸上都有着一只笔法稚嫩的小狗,而他仍在继续画着。

  “爸爸,那里有个小乞丐。”小女孩扯着男子的衣襟说道。

  “不,他不是乞丐。”男子看着一地的画纸,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以后他就是我的徒弟了。”

  这个中年男子便是吴健飞,此时的他正处于艺术生涯的巅峰时期。在和小男孩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对方眼中闪动的灵气。画纸上那些小狗证明了他的判断,而男孩展现出来的坚韧不懈的性格更让他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可塑之才。

  男孩已经画入了迷,就连吴健飞父女俩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发觉。

  “这只小狗死了吗?它真可怜。”小姑娘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小花狗。

  这银铃般的童音传到了男孩的耳朵里,他抬起头来,在生命中第一次看见了吴燕华。

  吴燕华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衬着她那细腻的肌肤,如同瓷娃娃一般娇柔可爱。男孩呆呆地仰视着她,感觉对方就是一个来自天堂里的天使。

  在遇见吴健飞父女之前,男孩已经漂泊流浪了很久,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从没想过要在哪个地方停留下来。但是现在,就是打也打不跑他了,他永远也不想再离开这个小女孩。

  正处于兴奋中的吴健飞没有看出小男孩内心的变化。当他要求小男孩拜师时,小男孩痛快地答应了,这让他非常高兴,他愈发认为自己和这个男孩之间有着某种非同一般的缘分。

  从此,这个叫胡俊凯的小男孩便成了他们家庭中的一员。不管他留下的初衷为何,后来他确实迷上了绘画艺术并显示出过人的天赋。在吴健飞的指点下,他的画技突飞猛进,很快就入了门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健飞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冷僻、执拗、暴躁都是他性格上的缺点。但他和胡俊凯却相处得很好。也许因为从小流浪,受了太多的委屈,胡俊凯早已学会了把一切藏在心里。吴健飞对他的责骂他都能泰然地承受,有道理的他听着,没道理的他也不做辩解。就这样,两个人的性格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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