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迎」本来便是预防他不肯放我走才下的药,有类似昏睡咒的效果,这样的剂量加上冰酿酒的酒气,即使是齐旭也得像孩子般乖乖的入睡。
整好装,我伸出手,用指尖描绘著他轮廓分明的五官,神采飞扬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常在我的耳鬓厮磨的鼻尖,总是开口没几句正经话的、露出挑衅笑意的唇。
思潮起伏中我再难控制自己,俯身在他唇上深深印著。
「我爱你.....齐旭」 将唇贴在他嘴边,我小声的道。
「但是我就是不想当太子妃还什麽的....」随後补上这麽一句。
除了暨晴阳,我什麽都不想当。
看看他丝毫未动的眉宇,徐缓起伏的胸口,我用力吸口气,转身跃出窗外,奔向耆伯早已预备在城门的马车。
#8
沣凌一带是个湖泊河川遍布的国家,还一大片土地面海,领土内有不少大小岛屿,是名符其实的水乡泽国。
沣凌这片土地上除了同名的最大国沣凌外,周边还有一些中小国,南端横在和夏焱之间的晋嵌,虽是名为独立的国家,实际上却是矽丘的属国,而东北端和青煌山脉交接处的殷邺,本来一直和沣凌和平共存,现下却因沣凌新皇向荧风登基,而面临被并吞的危机。
殷邺虽是领土人口皆不大的小国,但紧邻著青煌山西侧的著名的四峰六谷,青煌山岳巨大广阔,因为适合清修,上有不少江湖名门,位在西侧的几个门派和居民统称四峰六谷,更是人才济济,而且和殷邺有著密不可分的来往。
殷邺有难,四峰六谷的人应该不会坐视。
四峰六谷,正是曲迎彦常受邀参加医术切磋会的地方,四峰六谷也有著发达的医术,早先我也常被邀请,但总是碰巧没得空,所以一直无缘前往观摩。
曲迎彦住的颖冱城,隶属沣凌,规模不小,由邵封抄近道,一周就到了,但他现在去的四峰六谷,那儿在地图上看起来虽不远,却山路难行,所以路程上花的时间算来反而较多。
而由颖冱往北再走上一段,就是沣凌的第一大都,沛梁。
我在曲迎彦位於颖冱的看诊处,望著街上往来的车水马龙,感到有些气闷。
曲迎彦的似乎被一些事耽搁,比预计回城的日子晚了两天。
曲迎彦的弟子兼得力助理霍云桢,见我无聊的看著窗外,笑道:「没想到暨大哥也会像这样百无聊赖的望著窗外....何不出门走走?天气不错呢!」
这霍云桢有著不错的身家背景,和江湖中首屈一指的世家名门,上官家是关系密切的亲戚,上官家位於北国擎天,除了和擎天当朝往来甚密外,前代当家上官鸿还是武林盟主,而现任的当家上官悒,是声势壮大的新门派,夜翎门的掌门,据说是直属擎天天皇麾下的情报机构。
霍云桢是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虽年纪轻轻,看上去却人高马大的,远远超过同年龄的小孩,擎天人一向身材高挺,连女孩子都有著修长的身段。
也许是从小便在显赫的大家族中打滚,霍云桢落落大方,识体有礼,他父亲在他十二岁那年便将他送来曲迎彦处学医,但和不懂武的曲迎彦不同的是,霍云桢是个功力不错的术者,身手也比寻常术者矫健,看的出来自小便受著良好又严谨的教导。
唉!搞不好他的法术还用的比我这璇士好呢....
霍云桢将一杯凉茶搁我身旁桌上:「暨大哥,这是我依师父的法子调的凉茶,但我试著多加一两味,除了本来的清热解毒功能,还多了稳定心神和纾解郁气的功效,还请暨大哥多指教。」
「都喊我暨大哥了,就别这麽客套吧!」我接过茶啜饮著,外边不时有些人隔著院子,在前门探头探脑。
霍云桢循著我的视线看去,苦笑道:「师父比预定的时间晚回来,所以有些病人便守在门外等候,真是!当初师父出门前早就把一些病号的药方都开全,发出去了,这城也不是没有别的大夫,偏老要往这儿钻!」
将茶饮了,我耸肩道:「反正我閒著也是无聊,乾脆唤他们进来,代曲迎彦看看未尝不可...」
我玩心大起,对霍云桢道:「你师父看诊时不是都罩著黑色帽纱吗?那帽纱还有没多的?我也来戴上一戴!」
霍云桢奇道:「师父是因为他的发色和眼色异於常人,怕一般民众会为了好奇而藉看诊名义骚扰,图惹是非才戴的,暨大哥为何要戴呢?...」说著,突然上下打量我几眼,一付了然於胸的模样道:「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
「嗯?你明白了什麽啊?」换我好奇起来。
「暨大哥这等模样长相,清丽绝俗的,肯定也会有不少麻烦上身,还是遮著好,免得师父回家时,发现宅子大门都被挤破了...」霍云桢笑道,竟不管我皱眉的表情而转身入内。
啧!这小孩怎麽讲话已经开始流里流气起来....回头非跟曲迎彦说不可!
换穿上曲迎彦看诊时惯穿的装束,还真有种新鲜感。
曲迎彦身材和我差不多,总是穿著一身墨色长袍,幼时曾因病长期服用某种药物,所以发色偏红,眼珠子也比平常人来得浅,为了不引人注意,在外人面前总是戴著黑色轻纱遮蔽。
调整了一下帽缘,我装著曲迎彦略微低柔的声音,对一旁正在忍笑的霍云桢道:「怎麽样?像不像你师父啊?....喂!别光是笑啊!!」
霍云桢笑道:「像是像...但是看起来真不习惯,暨大哥还是适合穿平常那种亮眼的衣服,像湛蓝天空的那种颜色,师父常说,暨大哥给人的印象,有如无云的万里晴空般,瞧著便心旷神怡呢!」
我板著脸道:「小子!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曲迎彦可没这麽教你吧?」
曲迎彦为人可一向徇徇有礼呢!
霍云桢一脸无辜道:「我可是照本宣科转述师父的话,一点儿也没夸大,况且暨大哥在江湖上的称号也这麽说的啊...」
「我的称号??没听说过!」我怎麽不晓得?
「师父不是被唤作『妙手回天阎王怒』吗?他常叹说暨大哥你总是来来去去,没一个稳定的居所,让去求医的人总是扑空,害他忙到不得空....」
霍云桢笑著解释:
「暨大哥其实在江湖上有名的紧呢,得到暨大哥医治或赠药的人总是对你赞不绝口,加上你和师父年龄又相仿,所以最近两年也帮你取了个和师父类似的称号,叫『毒手华佗飞仙妒』。」
「那什麽意思?和你刚才说的有关系吗?」我问道。
「毒手,指的是暨大哥犀利的使毒功夫,暨大哥的毒药在市面上比唐门的还炙手可热又稀有,华佗当然是指暨大哥精湛的医术罗...」
真是的!耆伯老是把我研究的药物擅自作了拿去贩售,平常偶而是有几位从远地到夏焱来求医取药的人,我一律只以珍奇书典或少见的药方来交换,常被耆伯和爹念说不懂得赚钱养家....真是搞不懂,我们家还需要钱这种东西吗?
其实他们本来是要找爹的,但爹这几年见我们大了,便常把一些懒得做的繁杂事丢给我们兄弟分担,看诊和依委托制药便是其中一项....因此我常为了要拒当爹的免费劳工而擅自离家。
说起毒药暗器名家唐门便有气!爹某回因为自己的发明,要跟他们要暴雨梨花钉的机心,便拿我新研发的毒药去换,让唐门号称是自己的独门,还没留下备份的药方,让我多花了大半年时间重新配制....。
「那飞仙妒又是啥意思?」
「飞仙妒不是很显而易见吗?便是指暨大哥的容颜让天上飞仙瞧了都要嫉妒....」
「不对!那是指我的轻功太好的意思!是你想错啦!」
我立刻冷著脸打断霍云桢!霍云桢识相的耸耸肩一笑,没再接话。
下人进来传话,说外边已有几位病人在等著,其中一位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老病号大声抱怨,声音都从厅堂传到屋里了。
霍云桢示意下人仔细关照著,对我道:「这大声嚷嚷的,是颖冱太守的儿子,花名远播,评价不太好。因为师父极有耐性又谨慎,女病人甚多,又不以真面目示人,明明没什麽病,偏就爱称病找师父聊,没存好心,有好几回还想趁师父不注意时揭他的面纱,都是我一旁帮著挡下了....」
「有这等事啊?」我的精神来了。
霍云桢一听我的语气,一脸忧心道:「不过他平日倒也还算规矩,因为太守平日对我们也很照顾的,所以师父是有交代别让太守难做人,毕竟那是他的独子,所以.....」
「放心啦!我又不会对他怎样...」我贼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没内力了,也不能拿人怎样...搞不好还是得靠桢弟弟保护著...不,要叫你乖徒儿了才是!」
整好装束,揭开门帘,该是曲大夫看诊时间了!
「师父都唤我云桢而已...」霍云桢一脸无奈,随我身後走向厅堂。
#9
厅堂有不少人,看的出都是有头脸的人物,曲迎彦虽向来对病人一视同仁,不过有些颖冱城内固定的老病号,无论小痛大病都非往这儿奔不可,没事还会在等候的厅堂相互串门子,自行替曲迎彦「过滤」病人....
隔著面纱看到那个刚才大声嚷嚷的人,颖冱太守的儿子张沱,他见我出来,态度立即大为转变,向我深深一揖,满面堆笑道:「曲大夫!果然见到你了!这下人竟说你还没回来呢!」
我轻咳两声,用嘶哑的声音道:「不瞒大家,迎彦昨夜才从四峰六谷回来,身子有些微恙....下人因为体恤的关系,所以才扯了善意的谎言,还请大家不要见怪...」
在场几个刚才跟著张沱起哄的家伙,立即抢上来东一句西一句的慰问。
霍云桢瞧瞧我,一脸疑惑,但机伶的不作声。
我学著曲迎彦不多话但有礼的应对方式,一一回应後,开始看诊。
曲迎彦看诊向来极是沉默,虽会有耐性的回答病人的问题,但用字简洁,刻意和人群保持一定距离,模仿起来一点都不难,霍云桢先前早已在内室讲述过几位厅堂会固定出现的人物和病史,我边默默看诊,时而轻咳几声,一付正病著的模样,让一旁霍云桢写妥药方,交给病患自行去药房抓药。
病人领了药方道谢,乖乖的一一离去了。
接著是那位张沱,霍云桢说这人一向没啥大病,都是随意瞎掰病情,只是想著要接近曲迎彦,揭开曲迎彦那长年罩著的黑纱,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霍云桢说,为了让张沱自讨没趣,曲迎彦常是对他不加理睬,但显然不太有用,张沱是那种即使没人回话,也能自己唱作俱佳的厚脸皮。
「哪里不舒服?」我淡淡的道。
「曲大夫才该说说是那儿不舒服?总觉得你今天声音不太对劲呢?」张沱盯著我在面纱後的脸,目不转瞬的,像是要在面纱上盯出个洞一般。
「师父因为犯咳,嗓子有些哑了。」霍云桢一旁道:「原本我劝他今天应该休诊再多歇个几天的...也不知谁在这嚷嚷,让大夥这麽心急呢,弄得师父无法安静的休息...」
霍云桢说著,眼睛往大厅馀下的众人一一横扫,虽说年纪轻,但毕竟是曲迎彦的弟子,又兼术者和擎天世家子的身分,说话竟是颇有份量,众人无不低头露出些许羞赧之色。
张沱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既然曲大夫身体不适,在下这区区小病也就不足挂齿了,曲大夫想来是因为从四峰六谷来回赶路,舟车劳顿的,所以累著了。正巧我这儿有个奇物,戴在身上可以增进气力,让大夫精神些....」
说著,张沱便从衣袖里掏著,像真的要拿出一件物事般。但眼神闪烁的极可疑。
我若无其事道:「怎敢劳烦张家公子?果真有那等奇物,不如就请您自个儿留著....」
霍云桢接著道:「是啊!张公子身体强健些,少来这里几趟,师父也就能省心歇息啦!人自然会精神的多!」
人群发出细微的窃笑声,嗯,这张沱的名声果然不是很好,有几个人似乎想见他被奚落取乐,都看完诊了还待在屋内不走。
张沱一挑眉,笑道:「哈哈!你们师徒两真是伶牙俐齿,一搭一唱的,有趣的紧,叫我怎麽舍得不来...」话才出口,他手向前伸,曲指成勾,朝我面上狠狠抓来,扑面的劲风说明他是有练过几下子武。
虽不至闪不开,但我现在可是丝毫不懂武的曲迎彦。
於是我动也不动的坐著,霍云桢大慨本想著我能闪开,见我不避,大吃一惊,便要过来阻挡。
我桌底下脚尖轻抬,将一旁备好的银针挑起,针尖划过霍云桢的腿,霍云桢当然不可能不察觉,怔了一下,这动作一缓,我的面纱便被一把扯下。
张沱手握著面纱碎片,双眼瞧著我目瞪口呆,众人也倒抽了口凉气。
看来是被我脸上横生的青紫斑痕和不平的凹凸给吓的。
弄灵花的叶子加上槐草的根磨汁喝了便会有这样的效果。
张沱一时之间似乎还张口结舌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心平气和的将帽缘剩馀的半片残纱调整一下,遮住自己的脸,淡淡道:「张公子,如果没有那儿不舒服的,便请回吧。」
张沱一怔,向四周议论纷纷的众人望了望,突然拱手道:「曲大夫,是在下得罪了,请见谅!」
他一反先前的态度,面有愧色,这真有些让人意外。
霍云桢见机便搭上话,佯装怒道:「师父就是不希望有这情况发生才会戴著纱看诊,也是不想吓著你们嘛!偏你们就要这麽自私!好啦!如果不是真认同师父的医德,诚心想来求诊的,现下想走我们也不会介意的!!」
现场中人一片静默,竟没有人移动半步。
曲迎彦高超的医德在此得以印证,我心中暗暗为这位友人喝采。
张沱道:「霍少侠别著恼,在下这里先赔不是吧!瞧大夫脸上这不似伤痕,也未曾见过有这样的病状,不如现在便请大夫和大家说说由来,让大夥宽心,也许能帮的上什麽忙。」神情居然颇为认真。
看来这人比想像中来的厚道些?但也有可能只是说说场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