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 (上) ——浮生偷欢
浮生偷欢  发于:2009年0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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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什么要携我归隐呢!皇上,出巧计让阿蛮这笨人为你弑叔父的你,又在设奇谋要阿蛮为你屠宰兄弟了。--一门心思只装着天下,这样的你,哪来什么归隐之心?!


--只是当时,许诺归隐的那一刻,可曾有过真心真意?


你啊,一直都是在骗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最终欺骗一个人的,是那人自己。


我骗我自己,以为这男人心里只有浓情厚爱,故意忽略了他的野心、他的狠辣。


阿蛮,你真的很笨,一直一直都在骗着你自己。


 


叹息着自己的愚笨,我微笑开口,“既然如此,就让阿蛮为吾皇效力,诛了这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吧。”


他眼中波光一闪,不动声色的,他开口问道,“阿蛮,你愿意去为我杀了他?”


我点头。


“好,”他击掌大喜道,“就由你去迎昌归来!”


 


朝堂上,天嘉帝面带忧虑,将那封信函交由中书舍人念给诸臣工听。众人听后,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还是丞相率先打破僵局,“衡阳王乃先帝嗣子,臣以为,迎王归来后,皇上不如禅位于我王,如此,即可归还先帝大权,又为皇上赢得周公美名……”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侯安都出列,嗔目大喝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今上尚在,怎敢轻言废立?”


“安都不得无礼。”喝住侯安都后,陈茜深深叹息,“丞相说得不无道理。太子将要归来了,待太子归来之时,茜,定学周公,还政于昌……茜已经老了,须另求一藩国以终老啊。”

侯安都挺着颈子答道,“自古以来,难道有被代替的天子吗?臣愚昧不敢奉此诏!”


陈茜挥手道,“朕意已决,安都不必多言。”


“既是如此,”侯安都从善如流的说道,“臣愿亲往边境,迎衡阳王归我大陈!”


天嘉帝许之,并派遣韩子高随行为副使,共迎衡阳王归来。


 


次日,我便与侯安都启程。


 


三月,乙亥日。


这一日,我见到了陈昌。这个青年,眉清目秀,身上带着十足的书卷味。这样的人,不该生在皇家。身处时刻要争权夺势小心提防对手的帝王之家,陈昌,你如何自保?如何保护你所重视的人?

看他那副愉快的样子,心里不由暗叹:天真的傻瓜啊,你在北方寄人檐下这么多年,难道还没见尽人心险恶?识尽世间冷暖?你以为,我们这一行人,当真是来接你还朝?我们这一行人,只是黄泉路上的接引使者罢了。陈昌,你真的太过天真。

 


丙子日,午时正。


载着陈昌的礼船正渡过汉水。


为怕有一人逃出,我和侯安都早分好了工。一人对付船上的,一人对付留在岸上的。--我和侯安都游说陈昌只带了少量侍卫登船,家属内眷们统统仍留在岸上那些为迎接陈昌而特地搭起的帐篷中。

因那日重云殿失火实在太过可疑,怕侯安都再在暗中捣鬼,留下后患,也为了一会儿后我将要执行的计划,我亲自上船陪陈昌渡江。


侯安都只道我要与他争功,也不与我抢,自去对付陈昌家属。


 


午时三刻。


船行至汉水正中,泱泱水面,只余这一座大船。


陈昌,你真的太天真,完全就没想到要多带些人在船上戒备着,由得我带来这么多亲兵。你难道就没想到如果出现意外,你如何自救?任家中亲人皆在岸边,你就当真放得下心来?亲人之中,个个皆是妇孺,如果有个万一,他们又如何自救?如何对付留下来陪伴他们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

看陈昌那副全无防备的样子,真的有些心疼:陈昌,你这样的天真痴儿,来生,不要再生在帝王家。做个平凡百姓,也许对你而言,反而幸福。我现在送你上路,只望你能重新轮回,做个凡子,过着属于平凡人的幸福日子。

 


我使个眼色,众兵士纷纷拔刀,动手。可怜陈昌兴致勃勃登船回乡,却在顷刻间,便做了刀下亡魂,枉送了性命。


没有放过一个人,船上但凡是陈昌的人全被杀了。一刀两断,痛快得很!


因怕取了船上财物在日后被人发现以致泄露了此事。上船之前,我严令兵士不得取船上一件事物,若有犯者,必严惩。众人皆知我说一不二的性子,也不敢犯。杀了陈昌一行人后,果然未动船上分文。

众人取来早已准备好的油泼在甲板上,只待我点火就大功告成。


心知这次回去后定有重赏,因而众人个个皆是眉开眼笑。


我也是兴高采烈的笑,调侃道,“兄弟们,这上下咱们都得跳入江中逃命去也!一切,回营后再说。”


带来的这些人,个个皆是水中好手,哪里会惧这区区汉水?于是个个纵身跳入水中,往岸上游去。


弹起烟火,告诉侯安都这边已经得手。不一会,便见岸上燃起冲天火势,想来,那边也是无一人幸免――我们早就议定:留在岸上的妇孺,统统杀尽后再以火焚之,绝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霸先一脉,就此绝断!


 


我将点燃的火折子扔上船,下一瞬间,船上便燃起熊熊烈火。


 


陈茜,这一回,你可安心做你的皇帝了。陈族之中,再无障碍!


 


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燃烧着的大船,烈火,血腥……


在那宛如乱世写实般的光景中,我纵身跳下波涛汹涌的汉水。


陈茜,再见。


--你我,再也不见!

番外

好冷。


迷迷糊糊间,我缩了一下手脚,告诉他,“蛮,我好冷。”翻个身很自然的就挤入那人怀中以汲取温暖。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温暖,我猛的睁开眼:阿蛮去了哪里?


枕冷衾寒,身畔是空荡荡的,--他不在!


是的,他不在!


我终于想起:--他已经离开了。


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


 


那一天,侯安都派密使快马赶回建康报告陈昌的死讯,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来人说道,“右军将军韩子高因有急事待办,故先行一步,特留书一封托侯大人转交给皇上,因事关重大,侯大人没敢将信交给小人,准备回京后亲自呈给皇上。”

阿蛮先走了?


他会到哪里去了?


那时候,我的心,一下子全乱了,既是有事待办,他先给侯安都交待一声便是了,还留什么信?


不知怎的,突然之间,我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尽管心里翻滚得厉害,面上却完全没有流露。镇定自若的细细盘问来人一切后,方让他返回。


然后,就一直数着日子等待侯安都的归朝。


 


御书房中,挥退左右后,侯安都立即告诉我,“子高失踪。”他把那日他们的行动详细告诉我后,说道,“兵士们说子高是最后离船的。臣回到营中后,就发现了这封子高托臣转交给皇上的信。见子高久未归营,臣只好告诉众人子高因有急事待办,故先行一步。又怕皇上担心,所以才遣人先行通报一声。”然后,他呈上了信。

阿蛮啊,信中一来你就写了陶渊明那首著名的《归田园居》……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然后你又写道:陈茜,你我缘分已尽,阿蛮就此别过。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见我神色阴沈,侯安都也不敢多言。在侯安都退下后,我坐在房中发呆。


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不,临行前那一夜的他似乎有些反常,具体是哪里反常,我也说不出来,但现在想来,隐隐觉得不对劲。


那一夜,我和侯安都商议了如何处置陈昌,莫非……


急急唤来那夜当值侍女,侍女说,那夜韩大人到宫后,自己曾告诉过他,皇上在御书房。


难道他到过御书房?以他的功夫,要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御书房确实并非难事。


细细回想那夜我和侯安都交谈的内容,对了,侯安都提到过刺杀陈霸先,韩子高功不可没!--难道,是为这?


--只为他已推断出:那一夜的行刺,其实是我安排,而非出自陈霸先之手?只为他已推断出:是我诱他出的手?!


一定是!


以他的聪明才智,应是已看透了真相。


不错,行刺陈霸先是我安排的。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啊。如果我们不对陈霸先下手,他就会对我们下手,我们怎么能不先下手杀了他?而且,谁叫你还念着那陈见琛?


我知道,其实在你心里,一直都爱着陈见琛。只是你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这份感情。一直在你身旁、眼中只有一个你的我,怎会看不清楚?


你就只知道你的陈见琛!为了她,你连她的父亲都不忍下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劝我不要在叔父在世时动手,说是什么怕留下后世骂名,其实真正的原因只为他是陈见琛的爹,所以你不忍。当初你答应做我的皇后,那么多的人来劝,你不动摇,偏偏妙容一来,你就应了她--只为她是陈见琛吩咐你要好生照顾的人!

你的心里,就是装了太多的他人!


我不要!


我要你的眼中只看得到我!


我要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


--我要你只爱我!!


对,我就是这么一个霸道贪心任性的人!在自己想着你、爱着你、想杀了你的同时,却不许你有丝毫的不专一。


是的,我想杀了你。我想你死。一直都很想。


身为帝王,是不应该有人间情爱的。身为帝王,只有心怀天下。只有心中只装着天下,才能冷静、理智、透彻的做出对自己、对国家最有利的决定。


--更何况,我所经历的一切,在在都让我明白:要想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且活得好,必须能够踏着鲜血染就尸骨堆积而成的道路坚定前进。而如今我身为帝王,更需要拥有彻底的无情,更需要拥有能处死那些对自己统治构成威胁的坚定。

身为王者,我应该只拥有一颗坚毅、沉稳、冷酷、残忍的心,永远都不该有情有爱。--我不能牵挂任何人,更不能让任何人可以改变我。


而阿蛮你,就是那个足以改变我的牵绊。向来我是说一不二,绝无更改的可能,只有你,能让我改变主意。


你啊,早已成了我显而易见的弱点。


阿蛮,我从一个地方官员,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终于可以傲视群雄,君临天下了!!在我所走过的一步路,都有着成河的鲜血如山的白骨……而这样子的一个我,居然会有爱情……


--阿蛮,阿蛮,我和你,到底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命运的戏弄?


向来我的心里,只装着天下。可是你出现了。就那么翩若惊鸿的出现在我生命里,让我无法不爱!


可是,为君者,又怎能有情有爱?


阿蛮,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牵绊,你若死了,我就再没了弱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我一直想你早早死去。


聪明如你,必是已经想到那次要你去刺杀陈霸先时我的打算了吧。


是的,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若被人抓获后,只会毁容自尽以保护我。--我就是想要你走到那一步啊。我想要你死啊!


可是,放不下!放不下!终是放不下!舍不得!舍不得!还是舍不得!


所以,在你离开后,我立即派飞鹰传书于京城,令当夜守夜侍卫好生配合。你不知道,当日就算你行刺失败,你仍是逃得出来的。我早派了人暗中保护你。那时再想你去刺杀陈霸先,只为我想斩断你和陈见琛之间的牵连。你杀了她的父亲,自然会心怀愧疚。一个已经愧疚的人,自然会把自己所对不起的东西好生锁在记忆的匣子里,沉淀,然后直至遗忘……

没想到的却是,你居然还会念着她!以致于沈妙容一开了口,你立即就答应了她!


阿蛮,你知不知道,我不顾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立你为后,只是为了能与你光明正大的白头到老!可是你不要!你觉得你对不起沈妙容!其实说到底,只为你仍念着陈见琛的情分吧。

你的心里,到底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


所以我要你去行刺陈昌,我早想到了,如果行刺不成,你只会杀掉周围人后自杀以保护我。


陈昌死了固然好,可是,你的行刺若没成功,被北人派去保护陈昌的人杀了更好。--我得不到你的全心全意,那,你就死掉好了!你死了,我可以告诉我自己:这样子,我就完全的霸住了他,再没有人能把他夺走!

可是,你没死。你们的行刺成功了。只是,你却走了。


走吧,走了也好。


你再不要出现在我生命里,再不要来扰乱我的情绪、我的一切。


韩阿蛮,你走了最好!


 


心里烦闷起来,蓦地翻身下床,走出殿内,到外面去呼吸口新鲜空气。


信步走着,看到了正在重修中的重云殿。


重云殿……


那一夜,你不顾自身安全,如此保护我啊!我毫发无损,而你,却全身多处灼伤,还为了我,身中一箭……


那一年,也是如此,为我身抵一剑……


那一年,还是如此,乱军中,你只身去联络周文育,那一夜,你第一次对我坦认了爱我……


你爱我呢,阿蛮!


对于你爱我,其实我是仍有怀疑的。一直以来,我并不知道,你是爱陈茜这个人多一些,还是爱陈茜所带来的权势多一些?


如今,你走了,我终于可以肯定:原来,你是真的只爱我,只爱陈茜这个人!


我终于相信:你可以不要权势,不要富贵,不要金钱,只要陈茜这个人。


你的爱情来得太过绝烈。


这次你走,我欺骗你固然是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你终于可以肯定:在我的心里,天下才是第一,是不是?!


那一夜我曾对你说过,欲偕你归隐,那时你的惊喜原来是真的。原来你是真的只想与我长相厮守。


可是,你最终还是发现了欺骗,发现了我爱江山,所以你走,--你不愿自己在我心中不是唯一!所以,你写下《归田园居》——你,想的是你我真能退隐山林,渔樵耕读,就此相守一生,直至终老。

我知道!如今我全知道了!


阿蛮,阿蛮,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御花园里,池子里的莲花开得正艳,清香盈鼻。放眼望去,莲叶稠迭,一片绿色。白绿相映,分外动人。


当年说过的话又浮现在我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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