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之雨霖铃————叶非衣
叶非衣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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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
未济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随即又笑了:"总会下的,也许明天,也许後天。"
"就这麽喜欢下雪?"
"恩。"未济把漆碗放下,"很喜欢。"
宾王没有再说话,只是看著这轮圆月。
未济很享受这样的时间,收起好动的本性,乖巧地坐在一旁,听著宾王沈稳的呼吸声。他想,也许这一回,他便等到了,和曾经那人相似的人格。
曾经的那人叫轩成然,也是京中的大户。那时的未济还是只刚修成人形的小狐狸,喜欢去城里游玩,偶尔和凡人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日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京中一座府邸内高朋满座,酒杯交错。未济闻了酒香,来了兴头,化了人形,不请自去,穿梭在几桌酒席之间,竟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玩得开心。轩成然见了他,一开始觉得有些莫名,但见少年风标修洁,意态温雅,颇有些文士风范,因而持了酒杯上前,邀请他同坐。
未济也不客气,坐在一边和众人高谈阔论,嬉笑怒骂皆风流,在座之人无不拍手叫好。待夜深,未济也喝得大醉,应了轩成然的约,与他同塌而眠。
轩成然便是这麽个人,姓名来历这些东西,他从不曾问过,即便是後来相处了很多年很多年,他依旧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未济又看了看独自入神的宾王,他也是不问的人。未济在府中徘徊足月,又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立於他窗外,这人都没有任何不满。现如今,自己坐在他面前与他饮酒,他一样不问,好像这一切都无关一样。
未济想起他与轩成然同塌的第一晚,他醉酒太深,夜半之时不知不觉变回了狐身。轩成然迷糊之间伸手摸睡在一边的他,也许是觉得有些毛茸茸的不对劲,竟点灯观察。此时未济已经醒来,但醉酒的身子乏得没有一丝力气,干脆装作熟睡,想看看轩成然的反应。
轩成然亮了灯,发现一边的少年不见了,只有一只像猫儿的巨物,毛色如雪,正酣醉而大卧,举著蜡烛靠近细看,乃是一只白狐。轩成然吃了一惊,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他沈思了很久,终是不忍心去吵醒小狐,取过衣服盖於狐身,自己也在一边躺下,熄了蜡烛再睡。
等第二日未济再醒来的时候,轩成然已经起身坐於一旁了。未济也不避,当著他的面化成儒衣少年,笑意盈盈地说:"喝酒喝得痛快!这睡也睡得痛快!"
轩成然见未济这个样子,也不禁扬了扬眉:"你为何而来?"
未济不想有此一问,笑著反问道:"你不怕我害你性命?"
轩成然听完,神色如常,只是说:"世人皆言狐为奸,但我信你没有害我之心。"
也许是轩成然说得太直白恳切,未济不由得大笑起来:"有你这话,我今生必当相报。"
"不必。你可以常常来,我不会疑心你。"e
是了,就是这样一人,使得他愿意去回报,使得他在他百年之後也不忘继续寻找。如今的这个宾王,愿意这样与他对月饮酒,是不是也是信他决无害他之心?是不是也能够永远不猜忌他?
都说狐狸心思多,疑心重,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的心是好接近,好猜度的呢?
未济去端放在边上的酒坛,才发现,酒已经凉了。


彼岸花开之雨霖铃(章五)
  
奉命陪驾冬猎是隶祀和凌琰都没有想到的事。隶祀怕冷,更不愿意跑去积雪的围场凑皇亲重臣们的热闹,但苦於圣旨让夏阳乐正带著隶祀陪驾,没有办法只能随著大队出发。
隶祀缩在马车里抱著被子瑟瑟发抖,不住抱怨著:"让爷爷跟来也就算了,为什麽还要扯上我。就算满十六岁了就要面圣,但也不用陪著来冬猎吧。"
凌琰给隶祀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道:"皇上召见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情,别的时间你若不想出去,就待在车上好了,还暖和一些。"
隶祀正想说些什麽,却见小狐狸跳到他边上甩了几下尾巴,用碧蓝的眼睛斜斜地扫了他几眼,那意思大概就是"瞧你,怕冷成这样,就该出来冻一冻。"
隶祀伸手去抓未济,刚把胳膊拿出被子,就冷得直接缩了回去,嘴上却不服输,道:"你若不怕冷,怎麽不化做人形,反到是用现在这副狐狸皮御寒?"
未济眯起眼睛笑得开心,在车子里跑跑跳跳,想说明这个样子活动最方便。
未济跟著隶祀来围场的事宾王并不知道,可宾王和隶祀凌琰都出了京城,他一人待著也无趣,还不如跟著来了有意思,而事实上,围场的一切都让他非常开心。
围场积了厚厚的雪,踩上去松松软软,和南方的积雪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怕冷如隶祀,也在到达之後下去玩了一会,更不用说是好动的未济了。
未济极喜欢玩雪,拿小爪子在雪地里踩上一个个脚印就让他很开心。他跳到林子里,跺了几步,小跑著消失在林子深处。
当夜,未济并没有回来。隶祀靠著凌琰早早就睡下了,再醒来便听到远处响亮的号角声,围猎已经开始了。
隶祀虽然被下旨陪驾冬猎,但除非皇上召见,平日是到不了御前的。众人忙著狩猎的时候,他正好窝在帐篷里偷懒。
"小狐狸还没有回来?"隶祀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问道。
"没呢。也许是看前头热闹,凑热闹去了。"
"他该不会是一看到围场的猎物来了兴致,自己追著兔子跑去了吧?"隶祀不由地笑了起来,"他可别被人追著跑了。"
未济在林中过了一夜,刚醒来就见皇家的旗帜随风飘扬。未济不著急离开,跳上一个小山包打算看人狩猎。远远的,他就看到宾王骑著马列於队伍的前排,一身戎装的他与平时的清冷的形象比起来,更多了几分霸气。
随著一声号角,马上的人扬手一挥长鞭,霎时扬起一片雪雾,整个围场顿时沸腾起来,马嘶声,引弓声,让趴在山头看的未济都兴奋了,不禁站起身子来来回回地踱。若不是下面人太多太乱,他也想下去玩一会。
"看!那边是不是只狐狸。"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的眼光都朝著未济所在的山头看去。
"似乎还是只白狐狸。"
众人一听都激动起来,若能猎到只银狐,在这次冬猎中可算是大大长了一次脸,忙前赴後继地驾著快马往小山包去。
未济正看著另一个方向,没防备背後会有一队人冲他而来,等察觉到了想跑开时,队伍已经在他身後不远处了。
不能坐以待毙,未济撒开腿往围场深处跑,身後的马蹄声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明明是在後面扬起的雪雾,却好似落在身上一样冷得让他发颤。突然,有什麽划空而出,那个尖锐的呼啸声盖过了马蹄声,未济感到一股寒气冲进大脑,不禁打了个激灵,急急往边上闪,一羽箭擦过他直直没入了远处的树干......
冬天的夜总是黑得特别得早,围猎的队伍在天黑前就收了工,皇亲大臣们聚在一起比较今日的战果。
宾王很少参加这样的讨论,和皇上请安告退,打算回自己的帐篷休息。刚走近,就见舒辞在帐前张望,一脸的担心,似乎在烦恼著什麽。
"怎麽了?"c
舒辞见宾王回来了,忙开口道:"刚才和几位侍卫闲聊时听说了点事,正想告诉王爷。说是今天在围场见了到一只白狐狸,大夥追了半天,好像还伤到了它,但最後还是没抓到。我想著会不会是徘徊在王府里的那只一路跟著来了,王爷还是多小心一些。"
舒辞一心只顾著宾王的安危,闷著头话说得极快,也没有去留意宾王的脸色,等说完了抬起头,原本站在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宾王阴著一张脸找到了隶祀住的帐篷,直接掀了帘子进去,灌进来的冷风吹著屋内紧挨著火盆取暖的隶祀一个哆嗦。
宾王的目光扫过隶祀和凌琰,道:"他跟著来了?"
见宾王这副表情,隶祀暗道不妙,大概是小狐狸出了什麽事,点点头应道:"是,他跟来了。昨夜出去了到现在也不见回来。"
听隶祀这麽说,宾王的脸色更沈了几分。不知为何,他确信舒辞说到的白狐狸就是他,若是他真的受了伤,即便躲过了今日的围猎,也很难躲过後几日的,而且觅食也是个问题。宾王没有再多说,直接走出了帐篷。


彼岸花开之雨霖铃(章六)
  
围场很大,厚厚的积雪让没有月亮的夜也亮堂了几分。此时的围场没有了白日的热闹,完全的安静下来。一匹骏马打破了这种宁静,向著一个方向不停地狂奔。
宾王一手紧拉著缰绳,一手拿著火把,他并不知道小狐狸会藏身在哪里,只能靠著感觉寻找。宾王自嘲著抿了抿唇,他做人行事向来都是凭依据、有准则的,最不信的就是靠感觉,而此时,他除了这最不屑的东西外,竟然没有丝毫办法。
马蹄在雪地上留下的印子很快就消失了,宾王寻了一个时辰却没有寻到一些痕迹。在茫茫白色中寻找一只银狐,本就是如大海捞针一样。宾王干脆跳下了马,牵著缰绳一步深一步浅地走,他想叫唤小狐狸,却不知该叫什麽──他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深夜更冷,积雪湿了鞋子裤子,虽然是在行走,但还是让整只脚都麻了起来。宾王不敢放松,估摸著方向朝深处继续走。看了看一片白色的世界,他不住地想,若那只狐狸真的是与他有不解之缘,希望他能知道自己在找他。
一声长长的狐嗥穿透了这个几乎死寂的世界,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异常的清晰。那个声音里带著些低述,带著些痛苦,带著些无助,声音的主人的心情通过这个在宣释著自己的不安。这个声音,让他想起了那只在园中徘徊的小小身影,那日坐在他边上乖巧的少年,宾王的心也不禁狠狠一震,那只小狐狸,怕是伤得不轻了。
好在他的声音让宾王大概知道了他所在的方向,急忙调转马头赶过去。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宾王在一个几乎被雪覆盖了的小山洞里寻到了未济。
未济听到人的脚步声,机警地将身子隐进雪色里,偷偷观察著前方的情况,直到看清楚来的是宾王後,才慢慢挪动著步子,冲宾王低低呜呼了一声。
宾王听到声音,栓好马儿过来,见未济蜷缩著身子躺在雪地里,上前两步将他抱起,发现未济的右後腿受了伤。观察伤口,应该是箭尖擦著腿划过给割开的,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出了些血,行走很不方便。未济应该是自己处理过伤口了,但他这个样子,显然是无法包扎的,化作人形又不及这个样子暖和。宾王看著未济脚上的伤,眉头更加紧了几分。
未济没想到会有人来寻他,隶祀缩在帐篷里铁定没想到他会出事,准想他大概是在围场里玩疯了不想回去,而宾王更是不可能知道他来了这里,即便知道了能来找他,以他一个平凡人,在这麽大的地方找到他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未济抬头看了看宾王的表情,知他是在担心,寻自己也不容易,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未济缩到宾王的怀里,使劲地蹭了几下,想表达自己的歉意。
宾王见未济这个样子,一时一愣,待回了神,也不好再板著一张脸。他默不作声地撕开了衣服的下摆,小心翼翼地替未济包扎伤口。未济也不敢动,即使是怕痛,也乖乖地抬起受伤的後腿让宾王处理。全部弄好了,宾王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未济温热的体温让他有了已经寻到他的实感,紧张的心情缓缓放松下来。
"你分得清方向吗?营地在哪边?我已经分不清了,若你也不知道,我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宾王拍了拍未济的脑袋,问道。
未济冰蓝的眼睛看了看宾王,他并不介意在野外过夜,也觉得一人一狐的体温足够支撑到天亮,可宾王的鞋子和裤子已经湿透,这样下去,他的脚大概会吃不住。因此未济抬头观察了一会,伸出爪子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宾王抱著未济上了马,朝他指的方向前进。
到达营地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三刻了,一夜未眠等在帐外的舒辞见宾王回来了,赶忙过去搀扶。看到宾王怀中的小狐狸,舒辞惊讶地几乎叫出来,却被宾王冷冷的目光给逼著咽了下去。只好不多说什麽,在帐篷内又是加炭火又是准备热水又是帮宾王准备干净衣服,等忙完了才离开,出帐前他担心地看了看宾王和躺在榻上的小狐狸,想说什麽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宾王梳洗完毕後熄了灯,整个帐子里只剩下火盆里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木炭燃烧发出的劈劈啪啪声是这一夜最後的声音。宾王在榻上躺下,将未济抱入怀中盖好被子。这只小狐狸对他究竟意味著什麽宾王自己也搞不懂,没有一丝预兆的,小狐狸出现在他的王府里,他不赶他却也没有去接近的意思,直到那个月圆夜,狐狸化身的玲珑少年陪他喝了一夜的酒。可此外,他们并没有任何交集。今日听到他受伤消失在围场里,他竟紧张得不可自制,驾著马儿满围场的找他,这是不是就是隶祀曾经告诉过他的"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定论?他想不明白这些,也不喜欢想这些,他太困太累了......
未济缩在宾王怀里,从前的情景一幕幕地涌了上来,让他无法安眠。
很久很久以前,他答应了轩成然要常去他府里做客,因而他带著一壶美酒去了,那酒色泽醇厚,香得让不胜酒力的人一闻便醉。未济冲轩成然摇了摇酒葫芦,笑道:"这酒人间难的。"轩成然的兴致也很高,命人取了杯子与未济促膝欢饮,由酒说起,天南地北地聊。
"这样的酒,竟到今日才尝到。"未济喝得尽兴,白皙的皮肤不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微醉著睁开双瞳,蓝色的眼睛如宝石一般闪烁。
轩成然见未济已有些醉态,而天色也晚了,便邀请未济再住一晚。
未济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若半夜化成了狐狸,你当如何?"
轩成然的表情没有变化,再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平静地答道:"抱过来当炉子取暖。"
未济听他这麽一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到床边坐下,化成了狐状,小巧玲珑,憨态可掬,钻入被中,轩成然也上了榻子,将小狐狸揽入怀中,果然是软暖如炉。
而现在,身边宾王的体温就这麽通过皮毛传到他的身体里,谁温暖了谁,他并不知道。


彼岸花开之雨霖铃(章七)
  
第二日未济睡醒的时候,宾王已经不在帐篷内了。未济抬起腿,看了看仔仔细细包好了伤口,愣愣的脑子空白了很久,思绪理不清了干脆翻了个身,继续躺著。
帐篷里挺暖和,未济也不想拖著一条伤腿出去乱晃,这个样子回去隶祀那里肯定被笑话死,而且最重要的,他出不去。以狐狸的样子出去,不用一会就会被当成猎物抓住,以人形一拐一拐地出去怕是会给宾王添个大麻烦,虽然他还是很有兴趣看看宾王的反应的。想到这里未济不由得笑了,那样虽有意思但他还是愿意在床上好好休息休息。
宾王回来的时候大抵是中午,舒辞进来放下了饭菜和热水便出去了。未济知道舒辞不待见他,干脆等他离开了才能被窝里慢慢爬出来,看著坐在床边的宾王。
宾王取过药箱,一言不发地帮未济换伤布,待处理完了,才道:"怎麽跟来了围场,还在围猎的时候在那里出现?"
未济低著头,他有些不知道该怎麽说,只能抬起爪子抓抓颈後的毛,睨一眼宾王看他的反应。宾王也没有再问,走到几子边坐下,准备吃饭。见未济还在抓毛,开口道:"怎麽不过来吃?"
要吃饭就只能化作人形了,未济念了口诀,一步一步走过去,坐下来乖乖吃饭。饭菜不能算丰盛可也不差,也许是在围场的关系,肉类很多,这让未济很满意,要真是满桌的蔬菜他怕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宾王吃得很快,吃完後就自顾自做事,未济慢吞吞的他也不催。c
未济把所有的荤菜都扫干净後才放下筷子,犹豫了半会,道:"对不起。让你大半夜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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