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夕风神
夕风神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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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风很温柔。我也坐到一边去,拿了本米兰•昆德拉的书看。店里没有人进来,空气里只听得见书页翻动的轻微响声。
过了半晌,我放下手里的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经意地往维扬那边一瞟,我会心地一笑。他又睡著了。
既然那样想要找到那本书,在看书的时候,怎麽能这样轻易地睡著呢?
我叹口气。我是不是太强求他了。我早就答应过他们,不会再去见他的。可是我现在违背了我的誓言。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维扬睡得很熟,鼻息平稳而悠长。我看著他,多年以前的下午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重放。我被那些温柔的片断晃了神。
我弯下腰,吻上他的嘴唇。
那种感觉,还是像以前那样。惊慌过後片刻的安宁,混合著小小的期待,还有小小的恐惧。他的嘴唇一如既往的柔软,散发著难以名状的味道。
我红著眼圈,静静地吻他。我几乎要以为他就会睁开眼睛,就好像那个下午,他睁开了他的双眼,然後抱住我吻我,说,"我喜欢你。"
他会不会醒过来,告诉我,他一直没有忘记我?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直到我直起腰,他依旧没有醒来。
我这才发现,这个早晨,不是那一个下午,而我也早已不是原来的我,他更是忘记了关於我们的一切。所有都在变化,这个世界,把我们的回忆迅速更新。维扬总是幸福,是的,他最幸福,因为他没有回忆让他痛心。
而我,傻傻地在那条小巷里面一遍又一遍的走著,白痴似的期待他忽然的降临。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堪堪醒来。我在店里的另一边,给我的花儿们浇水。维扬走过来,看我的那些围成圈的花。
我的花都有各自的名字,是我在闲暇时帮它们取的。我相信一旦被赋予了名字,它们就有了它们的灵魂,虽然拥有灵魂未必是一件好事。但是我愿意照料它们,让它们,最起码,不要像我这样。
"这是什麽?"他指著我在浇的花问我。
"鸢尾。"
"真漂亮,是蓝色的。"他感叹了一声,"可是,为什麽要叫它‘梦醒时分'?"
我笑了笑,"因为梦醒的时候,是梦境和现实最接近的一刻。"
这一株蓝色的鸢尾,是我上个月去买的。那棵中央的花蕊,高高地挺立著,假装著她脆弱的骄傲。我那天遇见她的时候,她正病恹恹地垂著脑袋,可是那种寂寞却一毫不剩地都传给了我。
有谁可以这样寂寞呢。
维扬又把植物一株一株地看过去。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蹲著身子,看了一株脚就往旁边挪过去一点。看得我又想问他。
"你这样不累吗?"
"不累。"他摇摇头,口里念念有词,"‘模糊'。‘半色夕阳'。‘恍然'。‘与谁同坐'......你还真有诗意哈。"
"生活嘛。"我随口应了声,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喂?谭影?"
"啊,小声,是我。"谭影的那边听起来很吵闹,"我,呃,我是不是有件衣服落在你那里?"
我看了一眼客厅,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件灰色风衣。
"对,怎麽了?"
"帮我送过来好吗?"
"你自己过来拿。"我皱皱眉,"太偷懒了吧。"
"不要!小声~你对我最好了~我喝得好醉,都不想动~"谭影对著我撒娇,虽然只听见他的声音,也足够我鸡皮疙瘩掉满地了。
"我知道了。"我说,"在哪里?"
"夜色。"
挂掉电话,我转头对维扬说,"抱歉,我有事出门。"
"......我开了车来,要不,送你?"维扬慢吞吞地开口。
我看他一眼,想了想,"好吧。谢谢你。"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夜色是这个城市相当有名的一间酒吧。不仅仅因为它的装潢高档格调高雅,没有卡不能进去,还是因为它是一间gay吧。不过好在它被建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来这里的人也不用担心被打扰。
我给维扬指了路,车子很快就开到了。我掏掏口袋,翻出来一张VIP卡,维扬很怪异地看了我一眼。
"......谭影送我的。"我解释道。
我拿了谭影的衣服,急匆匆地赶到门口,维扬也跟在我身边。门口侍应生看看我,笑道,"庄先生,你来啦。"
我尴尬地点点头,一边模糊地把维扬说做我的朋友,和他一起进门去了。没走几步,我就听见谭影异常高调的叫声,
"小声!我在这里~~~~~~~"
谭影整个身子都塌在一张沙发里面,冲著我挥手。他对面坐著一个长相精致的男性,也看著我笑。
我走过去,把衣服往他脸上一摔,"喏,给你。"
"小声,干吗这麽凶......"谭影嘟起嘴,活像一个被老妈抢了糖果的小孩。我顿时浑身鸡皮疙瘩。
"我为小声做了那麽多,小声却老是这样......"
"拜托,你为我做了什麽啊。"我忍住想揍人的冲动,"不要说是大学时的案子。"
"没有啦,谭影真的是为你做了很多。"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美男子笑著开了口,"你都不知道他昨天有多神勇,被小满连刮三巴掌。"
小满?他不是那个谭影新交的男友吗?
"李老板,怎麽回事啊。"
"不要叫我李老板好不好。"李笑道,"搞得我好象老了三十岁。其实,谭影昨天和小满说要分手。"
"......哈?"
"我昨天追住他,请他来这里喝了杯酒,就跟他说我们没可能了。"谭影一耸肩,"我以为小满是那种好聚好散的人呢,结果却把他打脸......我一张好端端的脸~~~~"
我送个白眼给他,"谁叫你这麽快就甩了他。那个小男生自尊心应该很强的吧。"
"没办法啊。"谭影站起来,"谁叫我一直没有办法忘记小声你呢。"
我当场石化。
"喂,不要开玩笑。"我虚弱地转身。
"我没有开玩笑。"谭影硬是把我掰过来,眼睛直直地看著我,"我今天让你来,就是想和你说清楚。今天那麽多人,都等著呢。"
......怪不得,我怎麽说大白天的,酒吧里居然会有那麽多人......
"小声,"谭影很严肃,害得我也开始紧张起来,"我喜欢你。我们再交往,好不好?"
"这个......"
若是以前,我说不定就会答应了。毕竟谭影看上去那麽真心,就算只是一时的真心,我也很需要。可是现在,维扬却回来了。
我没办法一边和他呆在一起,一边和另外的男人谈恋爱。就算他已经失忆,什麽事情都不记得。我们的相遇相识,和相爱。
"......我想......"
我还没有说完,嘴巴却忽然被堵住了。等我醒悟过来,潭影的舌头已经在我的口腔里面肆意张扬。被挑起齿根敏感点的我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谭影抱住我,更加起劲地吻我。
他放开我的时候大概我的脸很红。周围的起哄声一阵比一阵响,谭影附在我耳边,又一次问道,"怎麽样?你对我不是也有感觉吗?"
"有个屁啊。"我忍不住爆粗口,一把推开他。
"那我给你点时间好不好。"谭影厚著脸皮又凑过来,居然伸舌头一舔我嘴角的银丝。又有人大声开始叫。
"去死。"我拍开他的手。b
谭影笑了笑,一转眼之间脸却冷了下来。
"怎麽了?"看著他如此变化多端的表情,我实在有点吃不消。
"......他怎麽也在这里?"谭影指著我身後问道。
"谁啊。"我回过头去,却瞬间被吓到心脏病差点爆发。只见维扬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和谭影。
......天啊。我竟然忘记了还有一个人和我是一起来的。算上这一次,他大概是第二次看见我和谭影接吻了吧。天哪天哪......
"那个,"我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好,"总之衣服送到了,我先回去了。"
我拍拍僵硬了的维扬的肩膀,见他回过神来,连忙示意他回去了。不过维扬非常不自然地走路姿势,让人很容易就联想起那啥啥......
"要记得回复我哦!"谭影还在我身後不怕死地大叫,我回过头对他做个鬼脸,跟著维扬走出了大门。
维扬默不做声地上车,系安全带,发动车子。我坐在他旁边,坐姿乖巧地堪比小学生。
半晌,他终於开口道,"你是......那种人?"
"......嗯。"我点点头。
"奶奶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我笑,"知道还了得,她老人家估计会高血压发作。"
"......你这种......不能改的吗?"
"......怎麽了,你嫌我是个同性恋?"
他连连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关系,反正都是这样。"我耸耸肩,"我也不是没想过去看医生,可是看了却只是让别人瞧不起我,听著他们高高在上地说治疗啊什麽的,就觉得恶心。反正同性恋就同性恋啊,我过我的,跟你们有什麽关系。"
维扬不说话,估计是被我吓到了。我就也不再说话,觉得累极了。
就算他说"没有这个意思",我难道是傻子,什麽也听不出来吗?只要是正常人,在遇到我们这种同志的时候,都是拿看怪物的眼光来看的吧。这个时候,我倒宁愿听到他说"怎麽这样子"。这总比客套地说些虚伪的话让人安心。
而他又怎麽会知道,他觉得让人反胃的同性恋,曾经也降临在他自己的头上。他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整夜整夜地温存,那时的时间觉得怎麽用都不够。
可是现在,我却成了他鄙视的人种麽。
他把我送到家里,我礼貌地和他说了声谢谢,准备下车。他忽然说,
"那个人,是你的恋人吗?"
"......不算是。"我冷淡地回了一句,"问这种事做什麽?想搞研究?"
"不是。"他急忙道歉,"我刚才,只是有些......震惊。对,震惊。我没有想到......"
"哦。那你现在知道了。可以了吧?"
"......对不起。"他又跟我道歉,"我......"
"谢谢你把我送回来。我回去了。"我向他点点头,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我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可是这种抱歉的视线让我浑身不舒服。
我们是这种关系麽?我们是这种关系麽。明明不应该在意,可是心痛得却像是在滴血。
□□□自□由□自□在□□□
有一个人说,看京剧是因为寂寞。那些台上的人,脸上涂著厚重的粉彩,眼里满是勾魂夺魄的视线,可是他们的视线,却不知道该在哪里停留。
那些长袖善舞的姿态,那些婉转缠绵的唱腔,一转眼,一挥手,一移步,一声词。
有谁明白,最热闹的地方,却又是最寂寞的?

第二天开门,维扬竟然又站在那里。我看著他明显充满了"请你原谅我"的表情,不由从心底笑了起来。
不管他说了多麽伤害我的话,我依然是把他放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原谅他。
也许我从在一次见到他开始,就越来越爱他了。
"请进来吧。"我把门打开,"你又站了多久?"
"我还是九点来的。"他颇为老实,"这次没有站多久。"
"也许我以後应该八点就开门,省得我的客人老是等我。"我笑,"大概很多人都是受不了等我来开门,才会不来光顾我们吧。"
维扬也和我一起笑出声。
"说实话,我实在是觉得,庄先生,我和你以前,是不是认识?"
"......我们不是小学同学吗?"
"不,我不是指那种认识。"维扬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很熟很熟才是。因为我真的......真的和你有一种......"
"你是不是失忆时间太久,有妄想症?"我强笑,"你又没有问过你的家人?"
"我这次从法国回来是一个人。"
"是这样吗。"我点点头。
"不过,我昨天倒是给我的女朋友打了电话。"维扬说,"我想她是我的高中同学,也许知道你。可是她说不认识。"
......哈,她会说认识我吗?我开始整理书架,"当然,她怎麽会知道我。既然这样,你又在瞎想些什麽?"
我把一些被弄乱存放地方的书放回原位,忽然看见一本厚厚的紫色封皮的书。《追忆似水年华》。大概是谭影随手放上去的。
我从来不把这本书放在书架上。这本书并不是随便给别人看的。可是应该看它的人,却把它忘记了。
我把书抽出来,准备带到楼上去。维扬却看见它,开口问我,"那本是什麽?"
"......你不会有兴趣的。"
维扬不置可否地说了声"是吗",但是又一副分外好奇的模样,凑过来说,"你不知道吗?我这个人的个性,是越被拒绝就越想得到哟。"
......是麽。
"那麽,如果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过你,很顺利地就被你得到的东西,你会珍惜它吗?"
"咦?"维扬愣住了。
我也被我说的话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就从喉咙口冲出来的话语,像是鱼刺一样扎进我的心脏。疼痛,然後麻木无知觉。
"抱歉,我失态了。"我低下头,从他身边走过,却被维扬伸手拉住。
"我可以叫你小声吗?"
"啊?"
"我听他也这麽叫你。和你是朋友的人,是不是都叫你小声?"
"也许吧。"我笑,"但是他们叫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出不同。有的人,是因为爱我才那样叫我的。"
"是谭影吗?"
我看看他。维扬的眼底有一丝慌乱一闪而过,我想我大概是看错了。我真是个笨蛋。
"是啊。他爱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谭影到底是否是真心。我也很害怕再被欺骗一次。可是在这个欺骗我欺骗得最多的人面前,我只想骄傲地告诉他,我还有爱。是的,还有人愿意爱我。
他拉著我的手垂下来。"......对哦,他昨天还跟你告白来著。"
我笑了笑,想要上楼,维扬又一把拉住我。
"怎麽了?"
"我想......看看你的书。好吗?"
我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书,没有动。
"不可以吗?"
维扬很认真地看我。我闭上眼睛,睁开眼来,犹豫著终於把书递给他。
维扬道了谢,拿过书坐到一边去。我微微地一晃神,我以为他接过书,会想起来什麽,可是他什麽反应都没有。
维扬,这就是你那本一直想要找却没有找到的书。你为什麽没有发现呢?
---------WEHAVEALLLOST---------
奶奶在晚上感冒变得严重,咳嗽得厉害得不得了。我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说老年人的抵抗力比较弱,大概又感染了风寒,转成了肺炎。我留下来陪她,看著她额头细密的皱纹,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孝。
奶奶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多少年了。她最大的希望,是我可以早日给她抱一个孙子。我一次又一次拒绝她安排的相亲,害得她很难过。我已经那麽大,却总是让她为我操心。白白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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