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蒹葭————吹不散眉弯[下]
吹不散眉弯[下]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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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叹了口气,道:"阿亭和雪儿两个也是苦命人。"我奇道:"怎么了?他们不是人人称羡的江湖侠侣吗?"
大师哥道:"你那时候小,所以没告诉你--你二师哥和三师姐当年行侠江湖,得罪了仇家,趁你师姐刚生下孩儿,身体虚弱之际,将他们的孩子抢走了--后来我帮着你二师哥找到那仇家,但双胞孩儿只夺回了一个,你师姐大受刺激,头脑有些不大清楚,时好时坏的!你二师哥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家,自然也无暇再管江湖中事。"
我没想到二师哥三师姐遭遇竟如此凄惨,怪道这十来年再也不重现江湖。于是悄悄问陈湘:"头脑不清楚你会不会治?"陈湘道:"没试过,不敢说。"大师哥叹道:"我请教过不少大夫,说这毛病很不好治--也不是真的哪里伤了病了,可以用医药调治,纯粹就是心病!竹声虽是国手,到底不是神仙。"
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师姐这病是从思念孩子起的,那丢了的孩子若能找回来,说不定师姐一高兴,病就好了--你说呢陈湘?"陈湘点了点头,道:"当然。"
大师哥道:"何尝没找过--那仇家虽四处躲藏,几年后我的手下终于挖了他出来,他说逃命过程中嫌那孩子累赘给扔了--我让人押着他一路追寻到扔孩子的地方,将周围数十里的孩子寻了个遍都没找到!直到那仇家死后,这些年我一直没断了悬红找寻,却一直毫无消息。几个月大的婴儿,唉,难说得很!"
这事既然没结果,也就不多说了,免得惹师父伤心。一直到吃过晚饭,趁着云儿和小睿缠着陈湘,我央大师哥和我一起去把我和陈湘的事禀明师父--我可不想让陈湘心里留下疙瘩。师父性子随和,大师哥都认可了,应该不会很麻烦。
先说的自然是小睿的身世,师父听完呆了半晌道:"难怪了,我看这孩子的面相贵不可言,原来他是璐王世子!这孩子可要好好教养,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大师哥道:"璐王的事本来就是蒙冤受屈,不过先朝因他身死,倒也没降罪名"回头看着我道:"你既然跟皇上有交情,回头得机会跟他说说--只要证明小睿是璐王亲子,要恢复他的王爵应该不是难事!"
我道:"这事璐王当初就告诉过大师哥!只是小睿还小,我们并没跟他说。璐王爷既然诈死埋名,当然不能出来作证--如今要证明小睿是璐王亲子,唯一有身份说话的就是云儿了!"
师父道:"云儿一片天真,是个极好的孩子--她今年十四岁了,她爹爹的事也知道了些,回头把真相告诉她--她是货真价实的璐王府郡主,天下皆知,她上京禀明小睿的事,说出话来自然大家都信服。"
我们说到这里,就听大师哥喝一声:"云儿赶紧进来,既然来了,也不用躲在外头偷听了。"这一说连我也听出门外细细的呼吸之声。云儿迈步进来,师父笑道:"你大师伯五十年老江湖,你敢在他面前弄鬼?这要是他的弟子,敢这么着就得挨板子了--你规矩些吧,回头让你师父说师祖把孩子都教坏了。"
云儿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跪了下来。我站起来道:"师父要这么说,风儿就该死了--师父是替风儿带徒弟,风儿哪里敢有怨言?"不过还是回头对云儿道:"你在山上胡闹也罢了,偷听偷看在江湖上可是大忌--让人抓住按规矩是要刺聋耳朵刺瞎眼睛的。"
云儿奇道:"为什么啊?听听看看怎么了?我又没想害人!"我道:"各门各派有各自的不传之秘--听了不该听得,看了不该看得,人家为了保守秘密,轻则割了舌头剁了手让你传不出去,严重的为此丧了性命的也有--你小孩儿家不知轻重,别为好奇心害了自己。"
云儿"哦"了一声,道:"那云儿以后不敢了,大师伯饶了我吧。"大师哥沉着脸道:"你不是我的徒弟,我管你是为了跟你父亲的交情--你父王当初受朝廷猜忌,险些被人逼死,所以才让你师父带了你上山来,你那时候还小--可还记得吗?"
云儿见我们脸色都很郑重,也不敢再玩笑,点头道:"我当时不知道,后来就想明白了--父王当时打了湘叔叔一顿,赶他出王府;又让师父带我走,都是因为情势险恶--师祖跟我说,连他自己后来也只能诈死埋名,逃到海外。"
大师哥道:"不错,朝廷不相信你父王真死,为此你师父挨了上百鞭子;你湘叔叔给抓进大牢,受了多少罪?我们花了十几万两银子才救了他出来--你知道小睿是谁吗?"
云儿道:"是谁?"大师哥道:"小睿是你的亲弟弟!"
云儿惊道:"他不是湘叔叔的儿子?"
我道:"你算算湘叔叔才多大?师父刚去王府时,湘叔叔才十八岁,如今六年过去,小睿八岁--你湘叔叔根本没成过亲!哪里会有儿子?你记不记得你母妃过世前的模样?"
云儿道:"我知道了,那时母妃肚子很大,是怀了小宝宝了?"
我点点头,道:"不错,你母妃肚子里那小宝宝就是小睿--因为情势险恶,湘叔叔怕小睿受牵累,所以才说是自己儿子,数年来苦心孤诣地抚养他长大--小睿年纪小,这事我们还没告诉他。你是大姐姐,今天把这事告诉你,就是让你知道,小睿是你嫡亲的弟弟,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她,给他做个表率!"
云儿看了看我,再看看师父和大师哥,眼圈渐渐红了,道:"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不胡闹了,我会真心对小睿好,一定给他做个好表率。"
我伸手拉了她起来,道:"这才是呢,云儿是大姑娘了,懂得疼弟弟了。"
云儿眼中泪光一闪,道:"师父,我小时候就调皮,累你挨父王的军棍;这几年也没正经学功夫,让你失望了--你责罚我好了。"说着到一边的抽屉里把那红木戒尺捧了过来,在我脚边跪下。
我不过是想把事实先告诉她,让她心里有个底子--哪怕她现在不信,回头璐王爷亲自告诉她就是!哪想到这孩子禀性纯良,对我全副信任,这一说倒激起她的惭愧之心来--如今又举着戒尺跪在我脚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貌姑娘,我哪里下得去手?
师父坐不住了,站起来推门出去--这一来我也慌了,叫声"师父",赶紧追出去--师父这几年替我带着云儿,虽说一老一小投缘,终究是因为我才受累--云儿也是个直性子,这当口拎了戒尺出来要我责罚,那不摆明了是怪师父没教导好她吗?
我抢上两步,在师父脚边跪下,扯住袍子道:"师父。"大师哥也回过神来,在我身边跪下,道:"师父,是峋鹤说错了话了。"
师父拉起大师哥来,道:"你快起来,这些年亏得你管教着他们,替我操了不少心。师父是个闲散人,确实不会管人,云儿跟着我这几年,我想一个女孩儿家,又是郡主的身份,武功练不练的没什么大不了;也就教她识了些字,平日随她自己看书写字的,功夫确实放任了--风儿,你是她师父,该给她立什么规矩你就立。我躲出来,是怕你们碍着我不好意思。"

(一)玉女初成
我道:"师父教导得很好,云儿性子纯良,一片赤子之心,这比什么都可贵!师父这么多年的辛苦,风儿感戴之极!若说师父不会教徒弟--大师哥是武林盟主,二师哥三师姐是江湖侠侣,风儿就不成器,在江湖上声名也不恶--师父的弟子个个成才,武林中谁不钦仰?都是因为师父的教导啊!"
师父拍了拍我肩膀,道:"要说你们几个心性都不恶,我是得意的;要说你们都能成才,那还真亏了你大师哥--我除了教他武功,其他的都是靠他自己!他不光自律甚严,你二师哥三师姐小了他七八岁,督促练功、奖勤罚懒,都是他一手管教起来的;你就更不用说了,长兄如父一般--峋鹤,你这个徒弟师父真是收着了!"
大师哥道:"弟子能跟着师父也是福气--师父要不是从小处处尊重我,有了事放手让我管,弟子也没有今天的成就。就好比若虚若谷,还有我自己的弟子,论起来就没有能及得上阿亭和风儿的--弟子近些年常自反思,师父身上有些地方远非弟子能企及,弟子要跟师父学的东西多着呢。"
师父师哥这么一说,我也琢磨起来--师父的宽和大师哥的严到底哪个好,我自己也是有徒弟的人了,我该怎么教徒弟才好?正琢磨着,大师哥碰了碰我,道:"我陪师父四处走走,你快回去吧,云儿还在房里等着呢。"
我答应一声,起身回到房里,云儿果然还跪在那里。见我进来,抬起头道:"师父,我又说错了话--惹师祖伤心了吧?我总是事后才反应过来,真是的--师父你打我一顿吧。"
我接过戒尺放在一边,道:"你自己知道错了就行了,以后改了就是了。"云儿道:"可是我一想到师父你和湘叔叔,为了我、我父王和我弟弟付出的那么多,我自己却一直没心没肺的--你不打我,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我心说这可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师哥就说过我--"要是做了亏心事,不挨一顿打心里就过不去。"陈湘也是这不肯诿过逃避的性子--如今小云儿也长大了!
她打小就有主意,我也就直接问她:"那好,你说该打多少?"
云儿道:"上回在王府你说打三十,其实只打了五下。"我道:"那时候你还小,我怕打坏了你--今儿可一下也不饶了,你好好想想!"
云儿道:"还是打三十吧--不过"这孩子果然花样多--"师父,别打我的手,我不想明天让小睿看出来。"
"那你说打哪儿?"我的天,这么大的姑娘了,我总不能打你屁股吧?
云儿挽起衣袖,露出两条玉藕般的小臂,平平伸到我面前:"打这里吧。"
"好"我一戒尺拍下去,"自己先说一遍哪里做错了?"
云儿一声痛呼,眼里泪就下来了,哽咽着道:"是,第一是不该偷听,不敬尊长;第二是没好好学功夫;第三是说话做事不谨慎,惹师祖伤心。"
这孩子,她可聪明得很呢--这三条确实值三十戒尺!看她疼得眼泪汪汪的,两只手臂却依旧平伸着,全无退缩之意,我只能提醒她:"一边五下!轮着来。"
云儿这才明白过来--两臂同出那每一戒尺都会击在两只手上,我让她轮着来,同样三十戒尺却每只手只打十五下--云儿放下右臂,道"谢谢师父。"
我不能再手软,不再看她,一下一下打下去。看着她满脸是泪,疼得浑身乱颤,如雪般的玉臂上肿起一道又一道;五下过去,我也不言语,她自己自己揉了揉左臂,把右臂又伸了出来。
我叹了一句:"云儿,有担当,真不愧是你父王的女儿!"再打五下,别说云儿,连我的心都快抽得喘不过气来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虽是咬着牙苦忍,那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我又怎么能下得去手?想想这责罚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看来我还是像师父多些!
一想到师父,我登时顿住--师父把云儿手把手地带到这么大,要看到她这幅痛楚模样,不知怎么心疼呢?
云儿见我迟疑,抹一把眼泪,挺直了身子道:"师父,没关系的,我撑得住,你接着打吧。"我撂下戒尺,道:"师父明白你的心,你心里有愧,要挨完这三十戒尺,你心里才会舒坦些。"云儿一下子扑在我怀里,哭道:"师父!让你为难了吧?你舍不得我疼?"
我拍了拍她背心,道:"师父没什么,不过你师祖年纪大了,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会心疼。"云儿放开我,低了头道:"我对不起师祖。"我略一沉吟,道:"你跪好了!看在师祖面上,剩下的二十戒尺就不打了--罚你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早上带着小睿从山脚跑到山顶再回来--既然以前不用功,以后你就用功补回来!"
云儿点点头,道:"我是该罚,可小睿那么小,他吃得消吗?"我道:"他跑一个来回,你跑两个来回--以后你负责叫他,不许再睡懒觉,不跑完不许吃早饭!小睿每天上午跟着你湘叔叔读一个时辰的书,午后再随我练功--你以后也是这样,知不知道?"
云儿的事交待完了,我给她涂了药,让她回房休息。回到自己房里,才想起陈湘和小睿住在客房。信步走到陈湘房里,却只见小睿睡着,并不见他。我给小睿掖了掖被子,推门出来,直寻到旁边的树林里,才见他正在散步。
陈湘听见脚步声,便停下等我。我伸臂抱住了他,他在我怀里伏了一会儿,轻轻道:"你和大师哥去求师父了?"我点点头,道:"不过"--不过这一晚上光为云儿闹了,还没提到咱俩的事。
陈湘叹口气,道:"我知道了。"
我奇道:"你知道什么?"陈湘道:"咱俩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师父不同意也很正常。"我道:"师父也没有不同意--大师哥那么严厉的人都同意了,师父性子随和,只要说开了,一定会答应咱们的。"
陈湘点点头,道:"替我谢谢大师哥,为了咱俩的事,堂堂武林盟主舍了体面,亲自屈膝--你原来说大师哥疼你,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这才知道,方才我和大师哥追到门外跟师父赔礼的情形一定被陈湘看见了,不过这误会也没必要跟他解释,遂道:"你信不信我?"
陈湘道:"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去?"我道:"那你就别这么多心了--我师父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是我要选个合适的时机禀明而已--何况还有要带云儿一道出海去见璐王的事,师父带了云儿六七年,总不能说走就走。"我拿着他的手穿过衣襟按在我胸口道:"这个湘字,是你亲手烙上去的--我这一生一世,绝不会再娶别人!"
陈湘道:"我知道你绝不会负我,我只是怕你为这个受屈!"我笑道:"该受的屈早都受过了--你也听师父说了,我的亲事原来就是大师哥给张罗,如今大师哥都认可了你,师父那边只是早晚的事--只要以后你别给我屈受就行了!"
结果第二天我俩就被大师哥叫到了师父面前,师父看看陈湘,又看看我,道:"风儿,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想等到什么时候才跟师父说?"
这话一说我立时跪下--我父母俱丧,在师门长大,终身大事合该师父来定。我跟陈湘私定终身也罢了,还要等师父问到头上来--我看了一眼大师哥,想来是昨天晚上替我禀明了。看师父笑眯眯的样子,并没有生气,我赶忙道:"风儿该死!师父,弟子跟陈湘,我二人两情相悦,愿意厮守一生,请师父俯允!"
师父看着陈湘,道:"竹声,我这风儿是个直性子,他说的话,你可愿意么?"陈湘在我身边跪倒,红着脸道:"湘儿愿意!"
师父"呵呵"笑道:"风儿,你这小子自来胆大,怎的终身大事倒不敢说?你当师父是老古板么?要不是你大师哥,岂不委屈了湘儿?"

(二)禅师悟真
我拉着陈湘只剩了笑,陈湘捏了我一把,道:"谢谢师父,谢谢大师哥!"我二人向师父拜了三拜,大师哥端过茶来,陈湘亲手奉上,叫声"师父"。
师父拉了他起来,道:"好孩子!这样的人品,又一身的本事,真是风儿的福气!"从怀里掏出一块象牙般的东西,道:"师父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是我年轻时游历江湖在外得的,说是可以避邪,送给你当个玩意儿吧--愿你们两个无灾无病,快快乐乐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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