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下]
流水[下]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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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他!"斜刺里一道人影闪过来,声到人到,迎面一拳打向那贼首的小腹,却是青洛点名带来的小厮小石头。他身材矮小,这一拳只能及上对方小腹。
那贼首自然不会将这小厮放在眼里,索性不避不闪,心想自己练过金钟罩,这一下怕要震碎了这小鬼的小嫩骨头。
青珞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只听一声闷哼,一个偌大的黑影从众人头顶飞起,又重重摔落在地。那贼首口吐白沫,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青珞拍拍小石头的肩膀,笑道:"好样的,荆如风果然没说错。"
原来这小石头可不是普通小厮。他天生神力,自小跟着父亲走江湖卖艺,前不久父亲病死,荆如风见他年少孤苦,就将他带回林府,专门保护青珞安全。这期间荆如风又亲自传授了他一些拳脚功夫,寻常人物不在话下。今日牛刀小试,果然达到了震惊四方的效果,众盗贼都呆住了。
青珞见山贼们慌了神,笑道:"还有谁要上来试试?"
他正在得意洋洋,冷不防路边的树林里"嗖嗖"风响,又窜出十来个蒙面人来。
这一来,前前后后的山贼加起来可有二十几个了,就算有两个小石头,恐怕也难以护他周全。青珞暗暗发愁:这下子非要长出翅膀来才逃脱得掉了。
哪知这两拨山贼却没有并在一起,先一拨山贼不再戒备小石头,反而对自己的"同伴"亮起了刀剑:"你们是什么人?"
后一拨山贼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聚方山的好汉,识相的,快快滚开!"
后一拨山贼道:"胡说,我们才是聚方山的好汉!今天探到消息,有富贵人家的家眷前来上香,特地埋伏在此,准备做上一票,识相的快快让开,别挡了爷们的财路!"
"夫人,不好了,他们是真的山贼!"仆妇们闻言一阵惊慌--她们虽然凶恶,却只敢对府中的丫环下仆凶恶,遇到山贼,却是半点本事也没有了。
林夫人早就瘫软在轿子,说不出话来:"救......救......"
接下来的场景只能用混乱来形容:两拨山贼大打出手,互不相让;而先前被山贼打倒的家丁不知何时也爬了起来,加入战团;仆妇们在刀枪棍棒中惊声尖叫,鸭子一般拖着笨拙的身体四散逃开。
打斗中经常能听到这样的呼喊:
"哎哟,是自己人,别打别打!"
"你砍我做什么?我是老刘!"
"啊,对不住,你们都蒙着面,我分辨不出。"
"是自己人就都把面罩拉开,仔细打错了人!"
小石头已经被着复杂的情况弄混了头,也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干脆一对铁拳招呼上去,见者有份,决不偏袒。
青珞心里还是很明白的。见这情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假李鬼碰上了真李逵,这一下可热闹了。
这时已经没人注意到他,正是脱身的好时候,青珞悄悄躲到一片草丛之后,准备趁机溜走。
"救命,放开我!"一声女子的叫喊传入耳中,青珞心中一动,寻声看去。只见一名蒙面男子正将林夫人从软轿中拖起,林府的家丁都被缠住脱不开身,竟没人能救她。
这些人抓住了林夫人又会怎样?杀了她?还是以她为质向林子骢索要钱款?
青珞心中忽然掠过一丝狠意,心想这老妖婆心肠如此歹毒,竟想假冒山贼将自己拐卖了去,最好她就此被山贼杀死,从此少了一个兴风作浪的,也不能再为难阿端。说到底,不是自己不肯救她,实在是没有本事救她,山贼哪是一般人能对付了的?自己能逃走已是万幸。
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双脚却迈步不得,林夫人那张惊恐交加、涕泗纵横的脸映入眼中,就这样置之不理,实在于心难安。
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多管闲事的毛病不知几时才能改。青珞把一把沙子握在手里,悄悄来到那纠缠的两人身后,一掌拍在那山贼肩上,叫道:"喂!"
那山贼猛然一回头,一把尘沙当面扑来,顿时迷了眼,紧接着胯下被人狠狠一撞,顿时疼得蹲下身去。
这一招可是青珞的"成名绝技",当年在锦春园和人殴斗,屡试不爽,就是园里的打手提起青珞的名字也要头痛之极。
青珞一招得手,拉了林夫人就往道边的树丛里跑。心中默默祝祷,只盼着那些真家丁、假山贼,还有小石头能将这些山贼拦住才好。
跑了一阵,喊杀声渐远,林夫人也渐渐跑不动了。想她自幼养尊处优,百步之外就要乘轿,哪里跑过这么远的路?适才情急逃命,体力已然透支,这时自觉危险已过,顿时松懈下来,说什么也跑不动了。
"放......放手,我......我......我跑不动了。"
青珞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也喘着气道:"再......再走两步,这里还不安全。"
再跑下去,这条老命先交待了。林夫人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让......让他们来抓我好了,就算是死我也不跑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老妖婆还耍她的夫人脾气!青珞气得肝儿疼,真想丢下她自己走了算了,到底还是狠不下心。于是蹲下身子,道:"上来!"
"什么?"
青珞没好气地道:"我背你!"


四十一
"你......行么?"
林夫人显然有些犹豫,毕竟青珞的样子看来很"单薄",跟家里那些丁壮不可同日而语。
"放心,摔不死你!"青珞有些不耐烦了,"你上不上来?追兵就在后头,你不上来我自己走了!"
林夫人倒也不是真的不怕死,连忙慌手慌脚地爬了上去。
青珞只在小时候背过阿端。那时候他不过十岁出头,阿端只有六七岁,两个人到山上割猪草,回来的时候阿端累了,青珞就把他往竹筐里一扔,半筐猪草半筐人给背了回来,到家的时候也不怎么觉得累。也许就因为这段经历,青珞对自己的力量很有自信。
等到他把林夫人背起来,他才终于知道什么叫"泰山压顶"。
老实说,林夫人的身材保养得不错,四十岁的人从背后看起来依然如二十许,勉强可以归为"弱女子"之流,但比起当年的阿端可不知要重了多少倍。而青珞自己这些年来不事生产,实在没有多大长进。
青珞开始有些犹豫:干脆把这碍事的老妖婆扔到一边,不管她了,毕竟命还是自己的重要。
林夫人见他摇摇晃晃,担心地道:"你到底行不行?还是放我下来吧。"
青珞本来已经有些动摇,这时听林夫人的话颇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顿时一股倔劲儿上来,冷声道:"抓好了,回头你自己抓不稳摔下去,可别来怪我!"
林夫人连忙固定好了身子,不敢再多说什么。
青珞深深吸了口气,快步前行。
初时还好,凭着一股生力,脚步还是十分利索。可是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背上那座泰山大有变成两座之势,而最令他担心的还是右脚--右脚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也许因为负担过重,引发了旧伤......
地面坑坑洼洼,忽然,他的脚下一歪,整个身子也跟着一踉跄。
"啊呀!我就说你不行,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背得动人?快放我下来!"林夫人胆战心惊地叫道,不安地挣扎着,生怕摔伤了自己。
她这样晃来晃去,两个人可都要摔倒了。青珞被她叫得心头火气,喝道:"闭嘴!再不安分,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信不信!"
林夫人从小到大,从没吃人这般吼过,一时间竟然被镇住了,浑身一颤,乖乖的不敢作声。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青珞,开始意识到一件事:这个"男狐狸"虽然象个女人一样勾引自己的儿子,可他毕竟还是个男子,现在这荒郊野外,自己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他了。
这么一想,畏惧之心顿起,娇纵之意渐去,人也老实多了。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林夫人自小受人惯宠,你越是对她恭谦,她只道你畏她权势,吓一吓,唬一唬,她反倒顺服。
青珞的脚步越见沉重,汗水从额头涔涔而下,心想这条路不知还有多长,逃到哪里才是个尽头?早知道就不该逞一时之勇,硬背着这老妖婆上路,现在再说不行,脸面上哪里挂得住?
就在青珞以为自己要力竭而倒的时候,忽然林夫人叫道:"快看,前面好像有户人家!"


四十二

苍林之中,隐隐露出茅屋一角,那是住在这深山中的猎户。仿佛看到了一线光明,青珞的精神也随之一振,脚步又快了些。
应门的是个老妇,她与丈夫儿子同住在这深山小屋之中,以打猎为生。那父子俩人出门打猎去了,还未回来,老妇独自一人守在家中。
"老人家,我们本是上山拜佛的,不想途中遇到了山贼,不仅劫了钱财,还要置我们于死地,现在还在后面追着呢?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躲一躲?"
那老妇向青珞和林夫人打量一眼,看他们似乎所言非虚,于是打开门,道:"跟我来。"
进了门,青珞先瘫倒在椅上,不停地喘气。那老妇见状,舀出两碗水来,分别递到两人跟前。
林夫人见那瓷碗上都已经磕破了边儿,颜色乌涂涂的,也不知干不干净,心中便有些不大乐意。待要不喝,折腾了半日,又实在饥渴难耐。
青珞早把自己那碗水喝完了,一看林夫人的神情,就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心中火气,于是一把端过来,道:"看什么看?你不喝,我喝!"三口两口,又把水喝光了。
林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
那老妇见状,劝道:"这位小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对自己的娘亲这般说话的?"
"她才不是我娘!"
"我才不是他娘!"
青珞和林夫人齐声反驳,说罢,互相嫌恶地看了一眼,又各自别过头去。
"你们不是母子么?"老妇人显然被这两人的关系弄糊涂了,她见青珞背着林夫人进来,就认定了这是母子二人。
林夫人道:"我们是......"
她想着怎么解释自己和青珞的关系,越想越是犯难,总不能跟人家说这人是自己儿子在外面养的男宠吧?
这时青珞也把眼光投向她,显然心中也有相同的顾虑。
于是,两人再次有志一同地道:
"我们......的确是母子。"
"我们......的确是母子!"
因为步调太一致了,两人又情不自禁互相看了一眼,青珞眨眨眼睛,故意大声道:"娘!"
林夫人哼了一声,不再搭话。
那老妇见这"母子"两人似乎正在怄气,笑了笑,道:"这位夫人,我看你发髻都散了,不如跟我到里屋整理整理。"
林夫人是最在乎自己的仪容的,一听这话,哪里坐得住,忙跟着老妇到了里间,对着镜子细细梳理起来。
那老妇见她把一支凤头模样簪子放在桌上,那簪子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忍不住赞道:"好精致的簪子,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林夫人心中一动,她本不是爱物之人,家中这样的簪子不知还有多少,有时随手便打赏给了下人,全不当一回事。心想现在正是求人之时,何不作个人请给她?
于是拿起簪子塞到老妇手里:"老姐姐,你若是喜欢,这个就送给你了吧。"
那老妇连连摇手:"我只是看它好看,没别的意思,我、我怎能随便要你东西?再说,我这把年纪,也用不上了。"
林夫人笑道:"咱们今天能见着,也算有缘,何况你又帮了我的大忙,就当我谢谢你了。你自己戴不得,闺女媳妇总戴得吧?"
"我没闺女,只有一个儿子,还没成亲呢。"
"那就更好了,给你儿子作聘礼用,岂不正好?"
林夫人这种人,她的命令不容违抗,她的好意也同样不让人拒绝。那老妇推托不得,只得收下了。
山中人最是淳朴,那老妇自觉平白收了这么个大礼,就想为对方多做些事,于是道:"夫人,我看刚才的情形,你跟你家少爷正在闹别扭呢?"
林夫人哼了一声:"他?哼!"
老妇笑道:"夫人别怪我多嘴,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当娘的,哪能跟自己的儿子闹脾气?你家少爷对你可真是孝顺得紧呢!"
"他孝顺我?"林夫人心想,他巴不得把我气死,好迈进我林家的大门。哼,我偏让他如愿!
老妇道:"我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却是亲眼看见他将你背进来的。看他满身是汗,多半这一路都是他背你过来的?是不是?"
所言属实,林夫人只得点点头。
老妇叹了口气:"不是我说,遇到山贼,哪个不先想着自己逃命?遇到个性情薄的,早就将老子娘抛在脑后了。你家少爷模样那么柔弱,想必是没吃过苦的,能将你一路背到这里,这份孝心,还用得着说么?"
林夫人听着,心中一动,低下头,不言语了。

四十三
那老妇见她低头沉思,知道她已经被说动,于是识趣地道:"你口渴了吧?我再去给你端一碗水来。"一挑门帘出去了,留下林夫人一人自己想想清楚。
林夫人回想今天的情景,若不是青珞相助,自己只怕早被山贼杀了。就算山贼是为了钱财,留她不杀,也势必多受折磨侮辱,那还真不如死了算了。想到此处,她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那他为何要救自己?莫非......他是故意施恩,以此向自己卖好?
很快的,林夫人就否决了这个推测,因为自己死了绝对比活着对这"男狐狸"更有利,他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蹬进主宅做"主母"了。
想到"主母"二字,林夫人心里又是一阵难言的厌恶,一个男人!
本已有些动摇的心又渐坚硬,忽听外间老妇的声音道:"啊呀,小少爷,你的脚是怎么回事?又红又肿,可是扭伤了?我家里有还有些跌打药水,我去给你拿来。"
林夫人心中好奇,站起身,悄悄掀开门帘,向外张望。
只见青珞正把右脚搭在一把椅上,脚上的鞋袜均已除去,依稀可见脚腕处一片红肿。那老妇正将一瓶药水递给他。
林夫人忽然感到一阵心虚,那伤,不会是......
"老人家,不碍事。我这脚上以前受过伤,路走远了,或是用力过猛,就会触动旧伤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老妇叹道:"你脚上有伤,还能强忍着背负母亲逃命,这份孝心啊,真是难得。"
青珞手一摊:"那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看着她死吧。"
林夫人看看青珞的脚,又想想老妇的话,眼眶就有些发酸。心中正在感触万千,忽然青珞听到这么一句话,仿佛救她是一件多么为难的事,火气又上来了。心想:男狐狸,谁稀罕你救!
那老妇连连摇头:"小少爷,你怎能如此说自己的娘亲?怪不得老妇人要跟你怄气,有道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你为了救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可这两句话啊,就让人把你的千般好处抛在脑后,只剩下怨怼了。"
青珞撇撇嘴,正想反驳,心念一转,忽然想到了阿端。自己对阿端的诸般照顾,那孩子可曾记得?倒是几句粉刺谩骂,都一句句听到心里去吧。想到此处,不禁黯然一叹,赌气地道:"我随口说说,他们就信了,难道没有脑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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