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下]
流水[下]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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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已经答应下来,这时候万万不能撕破脸的,林子骢气得咬牙,也只能暗暗地把心头这把火忍下。
邢管家朝着门口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小人得志!"
林子骢摆摆手,道:"邢管家,算了。如风......"
他回头想跟荆如风商量一些事情,荆如风听到他的声音,却倏然一惊,仿佛想起了什么,说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我还有急事!"说着,匆匆走了出去。

青珞从书房出来,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厢房,他在花园里的一条石板凳上坐了下来。夜风送来阵阵花香,他抬起头,一轮明月正高高的挂在头顶上。
明月照红尘,却永远不知人间疾苦。
他想起了"老爹"的话--人要多为自己想想。他虽然恨着"老爹",却不得不承认,"老爹"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可他还是没办法放下阿端。以前他盼着阿端成器、盼着阿端出人头地,因为他清楚阿端跟他不一样。阿端有个清白的身世,他做不到的事,阿端可以。
现在即使阿端以男子之身侍人,成了别人的男宠,他还是希望阿端能够幸福。因为幸福这种东西,也是他得不到的。
这辈子唯一有过接近幸福的机会,是属于阿端的。
青珞忽然想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了。
每当他想哭的时候,就深深地吸一口气,把眼眶中的泪水再吸回肚里。
"老爹"曾经说过:不能哭,哭了,别人就会认为你软弱,就会认为你好欺负,就会踩在你的头顶上!
所以他从不哭,至少不让人看到他哭。所以每当阿端哭的时候,他心里就一阵烦躁。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为什么要答应他?我知道你不想的。"
青珞猛地回头,就看到荆如风正站在他的身后。一瞬间,他有种心事被人看穿的怒意。他冷冷的别过脸去,道:"我为什么不答应他?他这人虽讨厌,可是金子却不讨厌。为了金子,我也答应了。"
他打开箱子,拿出一锭金元宝:"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大锭的金子。你看看,这成色可有多足?为了这些金子,要我去死也值了。"
他放下这锭,又拿起那锭,仿佛爱不释手。
荆如风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你别这样,你要是想哭就哭吧。"
青珞哈哈一笑:"我为何要哭?天降横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哈哈,哈哈。"
荆如风低声道:"我看见了,你拿走金子的时候,眼底里有泪光。其实,你是喜欢子骢的吧?"
青珞一愣,随即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喜欢他?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不过是生得体面了些,又有些臭钱,便仿佛不可一世的模样。他真正又有什么本事了?只有阿端那种傻子,才会被他骗得不知南北西东!我是谁?我见过的男人比阿端这一辈子见过的路人都多,我会被这种纨绔弟子迷倒?"
他越说越怒,一张脸涨得通红:"那个姓林的,他狗眼看人低!嫌我出身低微,说我贪钱,说我刻毒,一天到晚想着怎么把我轰将出去!我会喜欢他?我、我又不是犯贱,为什么要喜欢他!为什么!为什么!"
心中的委屈、愤恨、不平,潮水一般的涌将上来,无从发泄,青珞不断地踢打着身边一棵小树。似乎只有那拳上、脚上传来的阵阵痛意,才能让他的心好受一点。
少年的背影纤细而脆弱,那树上隐约的点点血迹让荆如风的心跟着纠结起来,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青珞:"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才不要哭呢。"明明是这么说的,可是眼泪却早已不听控制地流了下来,迷湿了双眼,青珞哭道,"我根本就不喜欢那姓林的,你听清了没有?"
"好,你不喜欢他,你谁也不喜欢。"荆如风轻声附和着,心里却有些酸楚:其实你还是喜欢他的。
荆如风心想,也许在很久以前,他就意识到青珞对子骢的情意了。所以当林子骢提出要青珞作替身这个无礼的要求,最先喊出来的不是青珞,而是他。那一刻,对林子骢有怨,对青珞有怜,却不知原因。
直到现在,这个倔强的少年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只想保护他,抚平他的伤痛,荆如风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心早就一点一点移向了青珞。
他轻声道:"别哭了,无论你想走想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让你受到伤害。"

三十九

当荆如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动荡的心绪还是不能平静。他的手上仿佛还残留着青珞的泪痕,那泪水似乎尚未失去温度,灼得他手背上一阵阵的发痛。
他想起那个倔强的少年,即使受了委屈,即使泪流满面,嘴里却还是不肯服输、不肯道苦。可越是这样,却让旁观的人看得心都痛起来了。
很想帮他一把,想看他快活地笑,想知道当他开怀大笑的时候又是怎生的模样......
或许荆如风自己也未发觉,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思都围绕在青珞身上了。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很特别的声音,三长两短。
荆如风心中一凛,推门而出。
门外站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向荆如风点头示意:"大人要见你。"简单交待完,转身前行。
荆如风也不多问,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两人跳过院墙,沿着狭长的小路七拐八拐,最后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那是一间很简陋的小木屋。这样的木屋在这条僻静的小巷里比比皆是,没有人会注意它的主人是什么人。
早有一个中年人在里面等着,听到开门声,转回头来。
"宋大人。"
"荆少侠。"看到荆如风,这中年人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荆如风还不太习惯"少侠"这个称呼:"‘少侠'二字不敢当,大人还是叫我如风好了。"
中年人微笑道:"前些日子多亏你替我南下搜集证据,才能扳道魏晋奎这贪官,你这番义举,难道还称不上‘侠士'么?"
荆如风脸上一红,道:"家师命我下山协助大人办案,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中年人叹道:"若不是有你相助,这证据还真难收集,那魏老贼对我的属下了如指掌,派他们任何一个前去,老贼都会早做防范。不过,你做事沉稳老练,第一次办案就能如此顺利,当真难得。"
荆如风不太习惯受人当面称赞,脸越发的红了,半晌憋出一句:"全仗差官兄弟们教导。"
"如风啊,这一次我还有一个棘手的任务交给你,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荆如风神色一凛:"大人尽管吩咐。"
"事情的原委,还要听我慢慢解释。"中年人自己在一张椅上坐下,也示意荆如风落座,"我朝的国库收入,大部分是来源于盐、茶、丝帛的税收。一般都是由商贾们在榷货务交了银钱,换来一张盐引或是茶引,再由商贾们到茶园去取茶。这些银钱,便充入国库。可是近几年来,这收入却大不如前,我们怀疑,是有人勾结盐查商人,私相授受。"
荆如风一呆:"那就是榷货务的榷官们弄的鬼了。"
中年人微笑道:"也许只是他们自作主张,也许在他们身后还能摸出一条大鱼来。"
荆如风微一思索,点头道:"我明白了。倘若这案子由大人亲自查问,说不定会打草惊蛇,那条大鱼就此脱身。所以大人是希望我去暗访,找到证据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把那条大鱼找出来。"
中年人见他一点就透,欣喜得直捋胡须:"如风,你的心思当真机敏。哎,不入公门,实在是可惜了。"
荆如风苦笑道:"公门之中束缚颇多,我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只怕适应不来。再说,只要大人有事相招,如风自当尽力效劳,还不是一样。"
"你呀!"中年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有些惋惜,又有些无可奈何。
荆如风向他拱了拱手,一笑去了。

因为有任务在身,荆如风便不能时时刻刻守在青珞身边。好在林夫人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倒也想不出什么花样。
林子骢平日畏惧母亲,一来是念在母亲寡居孤苦,不愿拂了她的意;二来也着实害怕母亲哭闹不休。可是这一回,为了阿端,他却铁了心不肯退让半步。林夫人有时赌气上门去闹,众人有了第一回的教训,根本不放她进去,自然也就无从闹起。
林夫人终于无法可想,也就安生了。闭门在家冥思苦想了一阵,似乎想通了,竟然跟林子骢说愿意接纳青珞,要青珞搬到主宅去住。
此番转变,自然谁也想象不到。
"你怎么看?"三人聚在一起商量的时候,青珞问荆如风。
荆如风沉吟道:"只怕此事有诈。姨母是最好面子的,阿端的事倘若传扬出去,定要成为京城众人的笑柄,这是姨母的死穴,她断然不会答应。"
青珞又看向林子骢:"连他都这么说,你娘葫芦肯定没卖好药。"
荆如风忍不住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连我都这么说?"
"啊呀,你居然听出来了,真是难得。"青珞促狭地把那凤眼一勾,一脸找揍的神情。
"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青珞笑道:"我还蹬鼻子上脸呢,你又能怎样?"
"你......"
林子骢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见一个似笑非笑,一个似怒非怒,竟是说不出和谐融洽,自己站在这里,倒显得多余了。
也不知这男娼到底凭的什么将表弟收服过去?林子骢气恼之余,又有些好奇的打量青珞:后者舌战正酣,初见面时的那些市侩之态和风骚之姿早不复见,闪动的眉眼,飞扬的神采,象个狡黠的顽童,竟也有一番可爱之处。
林子骢心里忽然一动,只怕这青珞在未入娼馆之前,也如阿端一般,是个朴质的少年,只可惜终究还是被那染缸给着了色。转念一想,又不禁哑然,青珞怎能跟阿端比呢?他的阿端无论出于何时何地,都不会自甘堕落。

青珞始终不肯搬到主宅去住,林夫人也无可奈何。但她似乎真是存心修好,居然赶上门来问候。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什么家门不幸,为了儿子,也只得如此了,还送了许多东西示好。
对于她的话,青珞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信。每一次她来,青珞都笑称"黄鼠狼又来了",把他家的"小鸡"阿端圈到后院,不让出来。
阿端起初也是担心,毕竟林夫人的凶悍他是见识过的,可是被青珞瞪眼一凶,他就乖乖的不敢说了。
这一天,林夫人对青珞说道:"我近来总是心绪不宁,昨晚还梦到了菩萨怪罪,说你和子骢的事有违天理人伦,大大的不该。你知道,神明是不能得罪的,我思前想后很是害怕,不如你跟我去南山寺向菩萨请罪,广为布施,说不定就能消弭灾祸。"
青珞眨眨眼睛:"则就怪了,既然菩萨要降罪的是我和子骢,为何我们二人没有梦到菩萨?"
"这个......"林夫人一时语塞,忙道,"这是因为我平日虔诚,菩萨这才特地相告,不然就直接降罪了。"
"既然如此,夫人一个人去就好,反正我们这些不虔诚的,去了也没用。"
"你不亲自去拍菩萨,怎能显出诚心来?"
青珞故作沉吟:"那好,回头我叫上林子骢一起去。"
"那怎么成?"林夫人的声音陡然升高,"子骢每日里忙于生意,那里走得开?还是咱们俩人去就好。"
林夫人这般盛意拳拳,待要不去,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青珞眼见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了。一面暗中命人给荆如风报信,一面道:"我带个小厮,贴身伺候着,行不行?"
"那是最好。"
青珞命人道:"去把小石头叫来。"
林夫人眼见青珞叫来那小厮又瘦又小,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银钱供果是早就准备好的,林夫人带着几个仆妇家丁,青珞带着"小石头",乘了两顶软轿,浩浩荡荡向着南山出发了。青珞一路观看地形,暗暗留心。
南山位于郊外,山势平缓,南山寺就坐落在半山腰。起初山脚下还有一些卖果子的、卖茶水的,越往上走,行人渐渐不见。
山路一转,忽然从树丛中跳出几名蒙面大汉,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钢刀,拦住了众人去路,喝道:"休走!"
这样的阵势,谁敢不听话?众人都吓了一跳,不敢前行。
林夫人抖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蒙面人道:"我们是这附近聚方山上的好汉,兄弟们这两天手头正没钱花,老夫人,你行个方便吧。不然的话,可别怪咱们的钢刀不眨眼呢!"
林夫人几曾见过这等阵势?一张脸吓得雪白,忙不迭地道:"快,把那些银子都给了他们!"
早有人把银子都交了上去。
这些人拿了银子,还不肯走,为首那人一双眼睛在青珞身上打量,笑道:"好个美貌的小娘子,兄弟们正缺个压寨夫人,不如跟我们去吧。"
四十
哪里来的"小娘子"?青珞前后左右一打量,"娘子"倒是有几个,都是大娘,跟"美貌"也搭不上什么边儿,他迟疑着问道:"你们......难道说的是我?"
那人道:"自然就是你,怎么,你愿不愿意?"
青珞忍不住纵声大笑:"我只道做山贼的人心都瞎了,原来连眼睛也瞎了。睁大你的贼眼看清楚,小爷是男的!"
那人仿佛被他笑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嚷道:"是男的又如何?今天大爷要定你了!跟我走!"伸出手去抓青珞的手腕。
青珞哪能如此轻易被他抓住?轻轻一闪,避了开去。他凤眼一扫,只见林夫人带来的几个家丁看热闹似的站在一边,心中一动,笑道:"我是男的,当不成你的压寨夫人,不过这里有一人却是不错的人选。"
他向旁一闪,露出身后的林夫人来:"各位请看,这位夫人形容高贵,细皮嫩肉,虽然徐娘半老,倒也风韵犹存,带回去做夫人最合适不过了。"
他话一说完,所有的林府家丁一齐怒喝:"你胡说什么?"
那贼首也仿佛吃了一惊,连连摇手:"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瞟了林夫人一眼,又连忙避开。
这般拘谨恭敬的模样,哪里象山贼?倒像是林夫人自己家养的奴才。青珞眼珠一转,道:"莫非你嫌她太老?也是,她的儿子比我还大,她今年就算没有六十,也有五十好几了。不过胜在保养得好,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再擦些粉,不细瞧也就三十许,将就将就吧。"
林夫人今年也就是四十出头,被青珞一说,倒成了老妖怪了,顿时气白了脸:"给我撕烂他那张狗嘴!"
贼首上前一步,捉住青珞的手腕:"大爷谁也不要,就要你!"
到了这时,青珞心中已然雪亮,但他还想看看这些人还要如何做戏,一面挣扎一面叫道:"山贼抢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几个林府家丁愣了一愣,上前援救,被山贼们三拳两脚打倒在地。
那贼首哈哈大笑:"今儿这压寨夫人你作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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