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上]
流水[上]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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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端心里一惊,直觉地想到难道他不愿再让自己住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不由变了脸色,惴惴不安的问道:"可是阿端做错了什么?"
老爹一手扶住他的肩膀,温言道:"莫怕,我只是听说你回来了,过来探看探看......啊呀,你的手好像受伤了,青珞怎么还让你洗衣裳,当真不知道心疼人。"
他伸出手想去摸阿端的手,却被阿端慌乱的躲开了,那手就尴尬的留在了半空。
阿端以为他要着恼,心里先慌了神,那知他却笑了一笑,并不计较。"其实以你这般人品,做这些粗活实在是委屈了。"
阿端低声道:"没关系,我习惯了。"
老爹眼珠转了转,笑道:"阿端呀,你还记不记得曹员外?就是以前总是捧你哥哥场的那位?"
阿端眼前立时浮起一张浮肿的嘴脸。以前这曹员外是兄长的熟客,只是这两年却很少来了,来时常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自己看,看得人一阵不自在。在阿端心里,是很怕这个人的。
"想必你也听你哥哥说过,这曹员外可是本城数得着的大富翁,谁要是能进了他的门,那可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多少人求也求不来。这也是缘分,他谁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你了,跟我商量着要纳你做他的男妾。这可是前世修来的造化呀,我赶紧着跟你哥哥商量。谁想到你哥哥那个猪油蒙了心的,竟然第二天就将你送走学徒了。可把我恨的!好在运气来了山也挡不住,你自己居然又跑了回来,我特特的跑来跟你说,只等你的意思了。"
他这里说的唾沫横飞,阿端却是越听越心惊。且不说做了男妾便是一生下贱,单想起曹员外那副痴肥的模样,他几乎要连隔夜饭也呕将出来。
老爹还在喋喋不休的追问:"怎样?你可愿意?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阿端脸色惨白:"不......"
听到这个"不"字,老爹顿时换了一副脸孔,竖起眉毛:"你不愿意?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我......"阿端秉性柔弱,被他这么一瞪,心里顿时怯了,拒绝的话再说不出来。
"阿端,阿端,原来你在这里!咦,老爹也在?"小九远远地跑过来,冲散了些紧张的气氛。他是来找阿端的,却没想到碰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老爹见来了旁人,也不再相逼,冷冷地道:"我该说的都说了,这事对你、对我,还有对你哥哥都好,你可不要不识好歹。"丢下一句,悻悻然去了。
"怎么了,阿端?老爹怎么会来找你?他跟你说了什么?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你冷么?怎么整个人都在发抖?"
阿端只是轻轻摇头,坐回木凳上继续洗他的衣裳。
小九一把将衣服夺了过来,抓住他的双手:"别洗了,你瞧你的手都受伤了,小心伤口烂掉。"
阿端将手抽了回来,低声道:"没关系。"比起被兄长嫌恶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伤口恶化又不算什么了。
"行了,你先歇歇。你放心,你哥哥他现在不在,不然我怎敢来找你?"
阿端一呆:"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不过我看他是出了馆子,往街外去了。依他那贪财的性子,多半是自己越想越不值,向谢掌柜讨还拜师的银子去了。"
阿端睁着圆圆的眼睛:"那能要回来么?"
"哼,谢掌柜可是有名的铁公鸡,吞进去的银子能吐出来才怪。所以我来告诉你要小心些,你哥哥要不回银子,这口恶气还要出在你身上。"
阿端身子不自觉地一颤,低下头,泪水盈然。
"别哭了,你哥哥若是容不下你,还有我呢。我这两年也暂下几个钱,足够给你安置个住处。"
阿端听他说的诚恳,心知小九是这锦春园里唯一会关心自己的人,心头一热,微微一笑:"多谢你了。"
他眼中明明还噙着泪水,淡淡的笑容却让清秀的小脸粲然生辉,宛如一株含露绽放的小小白菊,说不出的惹人怜惜。小九看着,不觉痴了。


惴惴不安的等到晚间也不见兄长回来,阿端一颗心怦怦乱跳,既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又怕他真要不回银子,拿自己出气。
眼见天色渐黑,阿端再也按捺不住,走出房门。
这时的锦春园,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平时青珞是绝不允许他出门的,就怕遇上些不规矩的嫖客,惹了什么麻烦。
阿端走到前院,只见灯火辉煌,人群双双对对来往穿梭,嬉笑声更是不绝于耳,心里一阵害怕,连忙低了头,沿着墙边疾走。
"哎,那个小美人,等等......"
不正经的调笑声传入耳里,阿端目不斜视,走的更急了。
"我说你呢,停步!"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吓得阿端一惊。只见抓他的是个锦衣玉袍的青年男子,一脸酒色过度的模样,想必是此间的嫖客。
"好清秀的人儿!"男子见了阿端的容貌,显然有些吃惊,回头向身边浓妆艳抹的少年道,"玉烟,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几时园子里来了这么出众的孩子,你都不给我引见引见。"
那叫玉烟的少年冷哼道:"人家才不是做这一行的,别动你的歪心思了,走吧!"自己的客人被别人吸引过去,他显然很不高兴,狠狠瞪了阿端一眼,拉扯着那人离开。
直到两人走的远了,阿端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经此一番惊吓,看看前面斑斑人影,竟再没有勇气走过去。他正自犹豫,忽听一个凌厉的声音道:"你不好好呆在房里,在这里做什么?"
阿端一怔回头,只见兄长正怒气冲冲地站在身前,心中欢喜,一时竟忘了害怕,小声道:"我见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担心你......"
"不必了,你若真是担心我,就少给我惹些麻烦,说不定我还能多活两年。走,回房去!"
阿端不敢多说,乖乖跟在兄长身后。他这才注意到,兄长走路一瘸一拐的,幸亏身旁有人搀扶。
扶着兄长那人身材十分高大,比他要高半个头,而比自己怕要高出一个头了。黑夜之中也看不清容貌,只是从那身质地良好的衣裳看来,此人出身不凡。
尽管对这个陌生人有些好奇,阿端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兄长身上:"哥,你的脚怎么了?"
他这话不问还好,这一问,青珞是怒从心头起,狠狠地道:"还不是因为你!"
原来他向谢掌柜去讨银子,一来他为人悍强,谢掌柜也素来怵他三分,二来终究是对方理亏,所以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谢掌柜当真将银子还给了他。哪知天有不测风云,才出巷子口,银子便被个蒙面大汉抢了去。
"哼哼,若不是这个死人象木头桩子一样挡在前面,还不长眼地将我撞倒,那贼人早就被我抓到了。"说着,青珞狠狠地瞪了身旁男子一眼。
那男子淡淡地道:"原来我站在那里不动,也能将你撞倒。"
"谁叫你不长眼睛堵在路中间的?现下是我受了伤,这总不错吧?"
那男子便不再说话,似乎是无话可说,又似乎是懒于跟他争辩。
阿端听他们说话,到也听出个大概。应该是兄长在抓贼的时候,不小心撞在这男子身上,伤了腿脚。而这人多半是拗不过兄长的胡搅蛮缠,才答应送他回来。
说话间到了住处,阿端推开门,那男子将青珞扶到床边坐下,才道:"现在已经送你到家,我可要走了。"
"且慢。"青珞抱起胳膊,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你就这么走了?"
那男子忍住气:"你还想怎样?郎中带你看过了,跌打酒也涂过了,这点小伤休息一两天就能好,还有不满意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知道我是做哪一行的?"
男子送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是一间娼馆,也正因此才感到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早早离开,皱眉道:"在这里还能做什么好行当?"
看出对方神色间的轻蔑,青珞笑了出来:"你可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身体就是本钱。现下我的脚伤了,满身都是跌打酒的味道,你让我怎么接待客人?我这两天的生意可全都泡汤了。"
"废话少说,你想要多少?"男子终于听明白,原来他是开口讹钱。
青珞嘻嘻一笑,有些卖弄的勾了勾鬓边发丝:"以我的身价,这两天怎么也要五十两吧。"
阿端一直在旁边听着不敢作声,这时吓了一跳。心想兄长真是狮子大开口,他接三个月的客都赚不来五十两,那人一定是不肯给的。
哪知那人二话不说,真就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够了吧?"
青珞也万料不到对方如此爽快,接过银票,一双凤眼弯的如同月牙儿一般,笑道:"够了,够了......既然有了银子,这事我也不追究了,全当自己倒霉。阿端,去给我打盆热水来,我要好好泡泡脚,哎,真是疼死我也。"
"是。"明知他是做给人看的,阿端却不敢耽误,连忙应了出门。
不多时烧好了热水,端着木盆正要进屋,忽然角落里出一个黑影挡在身前,吓了阿端一跳。细看时,竟是适才那男子,原来他还没走。
"你叫阿端?"那人的眼睛在黑夜里闪亮如星,透出兴奋的光芒。
阿端怔怔的点头。
那人又凑近了些,忽然伸出手来,托起他的脸仔细端详。
这种行为简直跟调戏一样了。阿端本想躲开他,可是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又怕不小心把水洒了,抖声道:"请你......放开我,不要我......我要叫人了。"
男人笑了笑,果然松开手,道:"你一直住在这淞阳府么?"
不知他意欲何为,阿端只得战战兢兢地道:"我本来在乡下,十二岁的时候跟在我哥哥身边,就住在这里,现在有四年了。"
"四年。"那人似乎在思索什么,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阿端奇道:"什么对了?"
"阿端,阿端,不过让你打盆水,你死到哪儿去了?"叫喊声从房里传出来,却是青珞等的不耐烦了。
"来了,来了!"阿端慌忙应道。见那男子已然转身离开,他纵有满腹疑窦,也无暇追问。
一进门,只见青珞正斜倚在床上,拿着那张银票爱不释手。"早知道他出手这么痛快,说一百两就好了。"
阿端不语,他不满兄长的做法,却不敢说什么。他蹲下身,测试盆中水温,手掌划过之处,带起一阵涟漪,而想起那男子奇怪的言行,心中也是涟漪阵阵。
总有种感觉,那人还会出现。

 



阿端的预感不错,只是他没想到和男子的第二次见面竟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
"阿端,阿端!"
阿端正在灯下缝补旧衣,闻声开门,认得来人是锦心的贴身小厮紫棠。
锦心是锦春园里的红人,"老爹"对他礼遇有加,住处也是在前院。这紫棠跟着他,自觉身分高人一等,平日里从不到后院来的,这回可真是稀客。
不等阿端开口,紫棠劈头就道:"你哥哥叫你把他那身什么绮云罗找出来,他要穿。"
阿端怔了一怔,他知道这"绮云罗"是兄长最好的衣裳,平日仔细打理,逢年过节也舍不得穿上一回。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要用到这身衣裳?
"你哥哥交了好运了。今天来了一位大贵人,说是从京城过来谈生意的,一出手就包下了暖音阁,还点名要你哥哥服侍。后来劝酒的时候,好像是把衣裳污了,老爹就让我给他拿换洗的衣裳来......"紫棠一面说心里一面埋怨,老爹也真是的,谁不好支使,偏偏支使他,这若让锦心公子知道,还不剥了他皮?谁都知道,锦心公子和那泼货青珞是解不开的冤家对头。"你还愣着什么?快去呀!"
阿端回过神来,连忙去找衣裳。
这里紫棠坐立不安,生怕让锦心发现不好交代,见阿端还磨磨蹭蹭的不出来,一个劲儿的埋怨:"快点,快点!算了,我不等你了,你自己把衣裳送到暖音阁去,我可有事先走了。"竟真自顾自去了。
等阿端抱了衣裳出来,早就不见紫棠的人影。他心里暗暗着急,自己贸然到前院去,必然遭到兄长的责备。可是衣裳送不到,惹恼了客人,就不是责备几句可以了事的了。只好硬了头皮往暖音阁去。
好在这暖春阁是专门给贵人们备下的僻静小院,路上到也太平。阿端战战兢兢的敲门:"衣裳送来了。"隐隐听见里面兄长的声音说道"进来吧",连忙推门而入。
扫了一眼,只见房间内空无一人,他正自纳罕,又听兄长道:"把衣裳搭在屏风上,你可以出去了。"
阿端这才看见屋里竖起一道锦面的屏风,屏风后隐隐有人影晃动,原来是兄长正在沐浴。他连忙将衣裳搭上屏风,退了出去。
还好,兄长似乎并不知道衣裳是他送来的,想到这里,阿端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出暖音阁。
"阿端?"
身后有人在叫他,那声音有些耳熟,阿端回头一看,心里忽然"咯"的一跳。
"是你?"
昨晚的男子,居然在今夜又出现了。
想问问他为何会在这里,但是胆怯的毛病让阿端不敢开口。对方却先发话了:"你怎会在这里?"
"我......我给兄长送衣裳来。"说到这里,阿端忽然想起什么,"莫非你就是包下暖音阁的那位大贵人?"
他见对方笑了笑,没有否认的意思,心里忽然一阵失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只是毫无道理的觉得,这个英挺俊朗、全身上下流露出高贵气息的男子应该和那些脑满肠肥的嫖客是不同的。
他垂下眼帘,不想让这种情绪泄露出来,低声道:"我要回去了。"
"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阿端有些慌乱,还有些没来由的气恼,涨红了脸,道:"我、我虽然住在这里,可不是小官!"
"我知道。"那人笑了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阿端便不说什么了,还是低着头。
那人又问:"你刚才为何生气?我把你当成小官,你不高兴是不是?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住在这种地方?"
阿端心里一酸,听他的口气,倒像是在责问自己。心想若是有别的出路,谁愿意留在这里被人欺凌耻笑?他不愿多说,道:"我哥哥还在里面等你呢,你快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那人也向暖音阁里看了一眼,道:"也好,你先去罢。"
明明对方是顺着他的意思,阿端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对了。"等他走出几步,那人忽然又道,"我叫林子骢。"
"我叫阿端。"
林子骢微笑道:"我早知道了。"
阿端也觉得自己说了傻话,脸上一红,一溜烟的去了。

这天晚上,青珞没有回来睡,阿端自然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躺在床上,有时睁眼看着窗外,月光将树影投射在窗纸上,斑斑驳驳,看得他心里一阵烦乱。可要闭上眼睛,眼中却总是幻现出林子骢和兄长偎依在一起的身影,扰得他不敢轻易合眼。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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