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爸呢?"卢与振问,客厅里本来因为一个中年女人引来的聒噪,顿时消了。
幸福美满的小夫妻,静默著不看他,中年女人也避重就轻地又去说吃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是干练女人说话了。
"振振,我们到里屋谈谈好吗?"卢与振没说话,随著女人的声音进到书房的屋子里,那个身为自己哥哥的男人,默许了这样的避嫌。
女人挪动笨重的身体,慢慢坐下,招呼卢与振也坐下,才慢慢开口。
"你的事情,我昨天刚刚知道......"犹豫著,又说,"你知道,我并不反对同性恋,可是......作为男人,你总是要结婚的。我听与华说过那个女孩儿,她等了你很多年了,虽然只是在护校上学,不过学历并不重要,为人不错才更珍贵......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妻子母亲。"
卢与振倚著墙,眼睛盯著那盏几年没变过的圆型节能灯,久久不说话。
直到女人又喊了声"振振",他才看向女人。
浓黑的眼眸,深深看了女人好一会儿,才说:"娜娜姐,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应该选择什麽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妻子。"
乔娜左手放在小沙发边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又是好一阵的沈默。
"振振,我知道,当初我的决定伤害了你,"深吸一口气,乔娜继续说,"但是,就算这样,你也不能自暴自弃,选择和同性走在一起。"
明亮责备的眼眸看得卢与振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乔娜就是那样一个人,很多社会上被人们唾弃的事情,在她看来,都是没什麽的,比如包二奶,比如杀人放火,再比如同性恋。
他不知道,一个女人要怎麽去接受这些事情,但是,她接受了。没有怜悯,没有责备,没有怒骂,很平静很平静地接受著。
这也是他钦佩她的又一个原因,乔娜总能给每件事情一个最公平公正的点,然後在这一点上选择自己的位置,让自己平衡,让别人也同样平衡。
也包括他。
"娜娜姐,你想多了,并不是因为你,我才和他在一起的。"卢与振说,声音平静,原准备了一肚子斥责父亲的话,似乎在先和乔娜的谈话中,化解了。没有怨愤,没有对父亲的不可理喻而感到气愤。
"那你......"乔娜微微蹙眉,有些不理解。她不是那种自己为是的自大女人,自然不会去分析一个曾经喜欢自己的男人,如今还有几分的喜欢。
"我知道,我到现在对他,只是喜欢,喜欢他的单纯,喜欢他的不谙世事,更加喜欢他对我喜欢到愿意贡献自己。没有爱,至少现在没有。"回忆在脑海里一片一片幻灯片般播放,几年前的杨凡,那一次的杨凡,如今的杨凡,面不多,却都透著让他喜欢的成分。
"......既然没有,为什麽不能和那女孩结婚?"乔娜不解。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从我的身体到我的心,到现在,我都没办法接受别人靠近我,无法和别人接吻,甚至是做爱。"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做爱",是唐突的,但他知道,乔娜不介意,她会理解。
乔娜不说话,等著卢与振继续说。
"这种感觉很奇怪,从以前就是,我似乎特别喜欢杨凡待在我身边,就算无意识时发生关系了,我也没有排斥,还因为那样,我更加想念他。"
(32)
这是一个令人开心的日子,杨凡还是依照习惯穿白T-恤印花开襟短袖外套,下身一条米色裤子,这麽多年过去了,他的衣著,依旧没变。
他是开心的,因为这是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出门。
所有一切准备妥当,杨凡叫过走来走去的辰辰,准备出门。
"昨天我打从你门前~~"电话响了,他自己房间的电话不是独线,不过,电话机可以稍显不同,所以,他给电话来电音乐设置成这首曲子。
"喂?你再等等,我们马上就到。"以为是他换衣服的时间,让卢与振著急了,杨凡拿起电话就说。
电话那头短暂的沈默,不知道为什麽,就是这短短的沈默,杨凡的心莫名就提了起来,心里前所未有的不安。
"你是杨凡?"男人的声音很浑厚,不是刻意压低,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杨凡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没来由的慌张,就像以前听到小振有喜欢的人,就像看到小振和那个女孩儿。
"我是卢与振的父亲。"男人说,很简短,更明了。
杨凡扭捏著,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好最基本的,礼貌地问候:"卢伯父,你好!"
话刚说完,电话里的男人就说:"别急著叫伯父,你和与振的事情,通过某些渠道,我已经知道了。我只是打电话通知你一声,如果你想要钱,後天中午华实大酒店一楼大厅,我等你。"
"伯父,我不......"杨凡想要争辩,话都没有说出口,男人就挂断了电话,不给杨凡任何说话的机会。
情绪是低落的,他没有办法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且不论卢与振的父亲是怎麽知道这件事情的,光是那个污辱人的口气,他就受不了。他爱卢与振,可他的爱,无法包容一个侮辱他的爱人的家长,别说是他,不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承受。
约会是要继续的,他不想让卢与振知道这件事,他知道,卢与振不喜欢他的家人,尤其是父亲,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本该至亲的家人,却总是把每一个可以利用的人都利用上,无论这个人是谁,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也不例外。
索性,那一天的辰辰还算玩儿得尽兴,小孩子的无忧无虑,似乎永远也感受不到大人的不快。
杨凡更希望,辰辰真真正正永远也感受不到,那他起码也是快乐的,没有烦恼的。
卢与振那天的情绪也不高,这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是相信卢与振的,卢与振的责任感造就著他不会抛弃他的孩子,和他孩子的"母亲",尽管,这个"母亲"有点儿特殊。
可他还是不安,没有卢与振怀抱的自我安慰,没有一点儿作用。
酒店的见面他去了,远远地看到那个严肃而冷酷的男人,他没有上前。
他的生活经验太浅,感觉却是极其敏锐的,有些他应付不来的事情,他感觉到了,便不会去尝试,远远地看著别人冒险,他替那个勇敢的人高兴,至於他自己,他没有那麽勇敢,所以只能远远地看著。
严肃冷酷的男人,他应付不来,尽管那家酒店是他们家开的,他也不想贸贸然到前面去,和男人面对面坐著,听男人说些他一定会承受不了的话。
他开始躲避小振,每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接电话,不外出,辰辰的哭声也叫不醒他。
抱著自己的头,蜷缩在墙角,辰辰看得见的白天,尽量都在他身边陪伴,可是他还是没办法逃出自我恐惧,只能任由这个深渊,无限期坍塌沦陷下去。
门开了,他没有看谁进来了,厚重的窗帘遮挡住窗外豔亮的阳光,房间有很多天没有接触日光的阴暗潮湿感。
"凡凡,陪妈妈吃饭怎麽样?"是妈妈进来了,妈妈和爸爸们所有的矛盾都解决了,妈妈现在很幸福。
"......妈,妈......"干涩僵硬的声音,他已经几天没说话了。
莫晓走近自己的二儿子,也坐到地板上,环臂将儿子揽进怀里,抚恤那柔软的如同他的心一样的千千发丝。
"你爸爸们说,前几天你很幸福,虽然也摆脱不了那份几年都没有变过的忧郁,但是确实是幸福的。"将埋在自己怀里的杨凡诺开,对上他的视线,"现在,是怎麽了?"
莫晓的眼睛很明亮,几十年不变的宝石光彩,杨凡总是情不自禁的沦陷,而後坦白,就像对卢与振,"妈妈......"声音哽咽颤抖,他真得觉得苦,他害怕极了那个每天一通电话的冷酷男人,他在等杨凡,等他去拿走让杨凡离开卢与振的抚恤金。
"告诉妈妈好吗?"杨凡凝在那真诚的视线里,慢慢地慢慢地说尽了,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对他的家人叙述的事实。
(33)
卢与振在咆哮,他无法控制地愤怒,他知道他父亲会不择手段一些,可没有想到他已经在自己知道之前,就采取了行动,他凭什麽去骚扰杨凡,杨凡又做错了什麽?
本来和乔娜说话说得好好的,他了解了一些他本来不了解的事情,也知道张明芳并不是恶意要告发他,只是他父亲的某个熟人碰巧看到他和杨凡的某一幕,碰巧他又知道了他拒绝张明芳的事情。
那个人是愤怒的,然後为了张明芳,他一不小心就把他和杨凡的事情告诉了他父亲。父亲又是何等人物,即便可以确定这个人不会这一生都待在自己儿子身边,他也一样会把杨凡的家底都给淘尽。
现在可倒好,杨凡那里本来就不是很稳定的关系,他父亲又去插一脚,他现在如果想和杨凡继续在一起,很可能必须经过决裂这一步,才可以。
可是,他厌烦归厌烦这个家,却从来没想过要做到决裂那一步,更加不会因为父亲和母亲之间没有爱情的婚姻,而对留在这里感到排斥。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想得那麽容易达成,父亲找到了杨凡,通过乔娜的告知,他还知道,父亲打算用一笔可观数目的金钱,解决他和杨凡之间的纠缠。这样侮辱人格的行为,就算杨凡个性再柔弱,也不可能会任由摆布。
"振振,你才刚回来,别这麽急著走啊!"母亲有些激动地劝阻,想必,他是听了父亲的话,只要他一回来,就不让他出这个家门了。
"妈,我学校还要上课,现在不能留在家里。"卢与振说,他不得不撒谎,现在有任何可以离开的理由都是好的,唯一不能用的,就是要见杨凡的理由。
"哎呀,就算要上课,你打个电话请请假就是了,你都几年没回家了,现在回来了,还一回来就走。"卢与振理亏,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做得不对。
"妈,我......"卢与振还想说什麽,家里的大门开了,客厅里四个人都看向门口,他们知道,有这个家钥匙的,除了现在在客厅的卢与振的哥哥妈妈,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卢与振的父亲卢建邦中年仍旧矫健的身体踏进房门的那一刻,对於客厅里拉拉扯扯的画面,稍微定格了一两秒锺,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发怒,大大的发怒。
"你这是干什麽?"他的发怒从来都是安静的,安静而让人身心发寒。
"我要回A市。"回答很简短,完全无视父亲暴风雨前的宁静。
"回去?"卢建邦咬著牙说,凌厉的眼睛盯著自己的小儿子看了足足两分锺才说,"老实在家待著,哪儿也不准去。"说完,便留下一屋子人,准备往书房走。
"我......"卢与振还想争辩,身体却是被拉住制止说话的,他知道拉住自己的是他母亲,那个从嫁进门来,就为父亲是从的母亲。
打开书房门,忽然又想到什麽的卢建邦转过头,扫视了一圈房间里的几个人,最後把视线停留在卢与振身上。
"你的学业已经结束了,我跟你张伯伯说好了,你到刑警队去,另外,在去之前,下个月,把婚结了。"结婚在他眼里,是那麽轻描淡写,就像换一件衣服一样简单,平静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因为这样一件事情而高兴的情绪,更别说替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去高兴了。
卢与振的胸腔剧烈起伏著,他很愤怒,为他父亲那淡漠的口气也好,为那个不经过他同意的决定也好,他都是愤怒的。
"我不会和张明芳结婚的,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她,别说结婚,就是和她接吻,我都恶心。"卢与振在异常愤怒的时候,反应和他父亲也异常相像,那麽平静。
"这件事情由不得你做主,喜欢?"卢建邦冷笑,"这个世界上没有经过喜欢这一步而结婚的人多了,不多你一个。"
他的话没有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卢与振明显感到抓著自己胳膊的母亲,双手忽然的冰冷,还有房间里坐在沙发上的哥哥嫂子,面色的僵硬。
"我不管别人是怎麽样的,我只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卢与振坚定地说,他没有办法争辩那个问题,国情如此他没有辩驳的余地。
"喜欢的人?"卢建邦意味深长地挑挑眉,视线愈加冰冷,"你是说你宁愿和那个叫杨凡的男人在一起,也不和张明芳结婚?"
"是!"简短而坚定的回答。
"哼!"静谧的空间里,甚至能感觉得到成年男人磨牙的声音,他的视线又冷了几分,"然後,任那个浑身上下都是病的孩子,做你的儿子?卢与振,你可真伟大呀!"叫著全名的称呼是冰冷又带著威胁的,成年男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要敢回答"是",他绝对会做出让你後悔莫及的事情。
卢与振安静了几秒锺,他怎麽可能听不出那话里的意思,这个世界上他再不了解别人,家人的习惯他还是知道的,可他还是要说,他要为他和杨凡争取,争取在这个家里的立足之地。
"这点您不用担心,我不会认辰辰做我的儿子,他本来就是我的儿子。"
"哈哈!"卢建邦大笑两声,笑声里透著彻骨的寒冷,"这麽快就连儿子也认了?那个杨凡还真有些本事啊!"
(34)
卢建邦自以为是的对杨凡的评价,是可耻且不公平的,他痛恨自己父亲的自以为是,可真要追溯起来,父亲不过是他那个所谓的大家族里,同样的受害者,因为家族要求等於买了个妻子,不管那个妻子在父亲看来是多麽厌恶,他也必须抛弃自己原来的所爱,抛弃自己原来的青春懵懂,继承家族必须亘古不变的传统。
他同情这个生命无奈的男人,但是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同情,而退让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
他更加不想成为另一个任人摆布的对象。
"不是认,他原来就是。"卢与振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後说,"爸,您的消息网那麽发达,难道就没有查到,那个孩子是在没有妈妈的前提下出生的吗?"
卢建邦沈默了一会儿,卢与振给这个可怜的男人思考的时间,"这一点我也奇怪,可是那孩子长大了,对著喊"爸爸"的人是杨凡,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
卢与振咧嘴笑了一下,然後说:"他当然要叫凡凡‘爸爸',凡凡再怎麽看也不像女人。"
看著男人凝眉不解的模样,卢与振难免会有一些小小获胜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吊每个人胃口吊得差不多了才说。
"凡凡的身体比较特殊,辰辰,就是那个孩子,是在我和凡凡发生关系之後,才产生的。"静默看著其他人,包括那个自大男人更加不解的模样,卢与振才继续说,"他是我和凡凡的儿子,亲生儿子,而我是他的,亲生父亲。"
最後四个字的刻意强调,意思再明显不过,那是我的儿子,我不需要做什麽做作姿态,更何况我也未必做得出来。
"振振,你说什麽呀?他......男人,怎麽能生孩子?"卢与振的母亲嘴角僵硬地扯著笑说。
"妈......"卢与振刚要解释,卢建邦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
"真没想到,你为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连这样的借口都说得出来,那个相貌平平个性软弱男人就这麽好?我叫他到酒店拿给他的钱,等了七天,他竟然害怕地都没出现,这样的人,也配和我们卢家的人在一起吗?"
听到杨凡没有拿他父亲的钱,卢与振顿时眉开眼笑,完全忽略了他父亲话里其他的意思。
在父亲的观点里,就算你不要这些钱,你有那个胆子当面把钱丢在他脸上,那样的人他才看得起,看得上,而杨凡恰恰什麽都没做,所以,无疑证明了他是个软弱无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