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挥手示意太医下去,自己便陷入沈思.
镜夜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漂浮,起起落落,却怎麽也踏不到地面,周身仿佛置身於火海之中,躁热难受.有时会感觉到一瞬间的清凉,但很快就过去了,无论他怎麽抓也抓不住.
意识渐渐回复过来，镜夜努力撑开眼皮。
[你醒了]
环松了口气，脸上也浮现笑容。
镜夜著实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我......]
没有若儿也不是一直呆惯的房间,仔细地回忆发生了什麽,镜夜这才想起那一天晚上......
视线转向环,他一脸笑意著他.
是愧疚还是......?
[再睡会吧,现在天还没有亮]环说著,边替镜夜拉好被角.[我已经让若儿过来了,明早若是我不在就叫若儿]
[好]
镜夜轻轻应一声,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便睡去了.
清早醒来.
晚上似乎刚下过场雨,空气里湿湿的,但又觉得十分清爽.屋外的芭蕉上滚著圆润的露珠,偶尔落下,击打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若儿]
镜夜的嗓子有些哑,发出的音沙沙的.
若儿见公子病了也不放心,整夜就在屋外守著,生怕公子又出什麽意外.
这一听到公子叫她便飞快地跑到镜夜跟前.
[公子公子,你醒了啊]
镜夜见若儿著急的神色不觉有些好笑,唇边泛起笑意
[若儿,你急什麽?]
[公子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若儿怎麽能不著急......公子叫我,有什麽吩咐?]
[这里是......]
[这是王爷的房间啊,多亏公子呢,王爷现在的脸色好看多了,公子你不知道啊,王爷那两天......]
若儿一高兴,这话就没完没了的,而且自己一个人就这麽说了 起来,把镜夜这正主给忘了
[若儿]
镜夜又唤她一声.
[怎麽了公子?]
[扶我回别院小楼]
[这......公子,王爷都让你住他的房间了,别人想还没有呢,你怎麽就自己要回去呢]
[你不明白]
若儿这急了,看公子又长长叹了气心里面就更急了,公子每次都把话放心里,别人怎麽会知道.
[公子,若儿是不明白,可公子只要说,若儿不就明白了]
[这里不是我该在的地方,若儿,扶我回去]
镜夜把被子拉开,行动稍微有些不便,经过几天的休息倒也恢复了许多,行走并没有什麽问题了.
[哎]若儿赶紧应一声,上前扶住镜夜.
花恋蝶[23]
二十三
[公子你小心点,慢点走]若儿小心地扶著,一边提醒.
镜夜还未走至小楼就听到奔跑的声音,想到什麽笑意在脸上浮现.
两个明黄色的小人从小楼中奔跑而出,镜夜只觉得有两个温温软软的东西冲了上来,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似乎碰到了痛处,镜夜皱了下眉,随即脸上的笑意加深.
两个孩子紧紧抱著他的腿,一点没有松开的意思,镜夜本就腿上无力,这一抱便有些站不住了,苍白的脸上渗出细汗.
若儿一看不好[小少爷,你们先放开好不好,公子不会跑的]
没有用,孩子们只低著头,手上的力气倒是没有放松.
[哎,这......]
镜夜朝若儿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自己则是抚著孩子们柔软的发丝,要他们抬起头来.
大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现在还不断有眼泪从眼眶中滑出.,仿佛珍珠一般,划过脸颊的时候泛著盈盈水光
[怎麽哭了?]
镜夜有些撑不住,说话时带著细小的颤音.
听到镜夜说话光馨才抬起头来,一边抽噎著一边说话[你说的......会一直在......可是我们来都没有见到你......我们以为你不见了]
[我现在不是在麽?]
[可是可是......]
镜夜稍稍喘了口气[我有点累了,我们先到屋里,好不好?]
若儿见孩子们还是巴著公子,便道[公子正病著呢,小少爷,先放手吧,公子不会跑的]
一听到病了,光馨便迅速抬头,小脸上写满担心,紧抱的手也迅速放开.
[那我们进去吧]
* * *
镜夜勉强坐了一下午,撑著安抚了光馨,待亲眼见若儿将孩子们送走自己才慢慢挪回床上.
风惬意地拂过,带著夏日里荷花的香气,黄昏染红了天,偶尔的几只飞鸟飞过,为寂静的天空带来一丝生机.
宁静才刚到来便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你怎麽自己回来了]
环见镜夜好好躺著,说话语气便也放轻了.
[我比较喜欢这里]
[......恩......那你好好休息]
环一时竟觉得无话可说,在床边也就坐著,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然後错开,闭口不谈那一天之事
[镜夜]环总觉得沈默实在过於怪异,自己对於镜夜也十分愧疚.
[恩]镜夜轻应一声.
[留在我身边吧]
镜夜没有说话,抬起眼,静静凝视环的眼睛.环眼中的紫光异常柔和,他知道说这话时环很真诚,但是他也再一次确定环仍是深爱公主,虽然不表现出来他却仍能感觉到环身上的落寞.
环以为镜夜要拒绝了,他在那天想了很多,春绯成为宫里的妃子已是事实,他无力改变什麽,镜夜对他来说一向是个特别的存在,虽然没有特别重要过,却一直没有消失过.
他的至爱已经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既然这样,那就回到从前,他仍然可以当他风流倜傥的王爷,虽然无法给他们真心,但他可以给他们一切想要的.
[好]
他什麽都没有,却仍然想温暖他,环现在这麽落寞的神情,镜夜只觉得心里微微刺痛,连呼吸都有些压抑,他想给他有的一切,什麽都可以.
轻纱翻飞,迷糊了视线.
眼波在空气中静静流淌,清冷的房间终於有了一丝暖意.
花恋蝶[24]
二十四
别院小楼。
夜已深，镜夜却没有了睡意，昏黄的烛光只照亮了半边脸，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若儿见到烛光，便在门外敲了敲[公子在等王爷麽?王爷吩咐奴婢要看公子好好休息的]
镜夜站起身,将蜡烛吹灭,屋子一下子就暗了.若儿见里面的黑影在床的位置躺下,便也放心去睡了.
脚步声渐远,然後,消失.
镜夜又起身,走到窗边.
夜风微凉,他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服.
淡色的光辉从天上洒落,散在他的身上,整个背影都笼上一层银色的薄纱.
目光凝聚成弦,穿透了浓黑的夜雾,直至那遥远的地方.
他知道,他会来.
黑夜中越过的黑影没有落在屋顶,直直地落在窗前.
镜夜淡淡笑著,幽黑的眸子直望著崇.
他知道,即使崇离开了王府仍会来这里.内心温热的液体涌动著,升起的滋味,不知是温暖还是苦涩.
如果是他,该多好......
迟了,这爱来得迟了,所以他已经无力回报.
崇坚毅不苟言笑的脸庞在月色之下变得柔和,凝视一窗之隔的镜夜,他总觉得自己的心刺痛著,好想就这样把他偷走,想看他笑著的样子,因为他现在的表情只会让人更加心痛.
[我很好]
镜夜淡淡的笑容在夜色中闪著光.
崇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仍是放弃了,举起自己的大手,再一次贴上那人银亮柔软的发丝.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此刻两人都知道未来该是如何.
崇转身,高大的体型在黑夜的地面投下巨大的黑影,黑影朝前几步,然後顿住,他转过头,朝镜夜颔首,然後,深深呼吸,一跃,在楼中消失.
庭院寂静,仿佛刚才还在的人影是虚幻的一般,感觉那麽不真实.
风渐渐大了,树影摇晃得更加厉害,发出沙沙声.
镜夜最後再望一眼,合上窗子.
* * *
夏季很快过去,然後是金黄色的秋季,雪白的冬季.
王府里没有人提起那位异国的公主,现在皇帝陛下的贵妃,府里的人都知道,那是王爷的禁忌,没有一个人敢触犯.
不提起并不代表遗忘.
京城的冬天很冷,早早地就被白雪覆盖住了,到处是雪白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树上，阳光照射後折射出刺目的光。
[我们一起出门吧]
屋里点了暖炉,空气被蒸得暖融融的,环躺在铺著兽皮的躺椅上,闭著眼道.
[嗯?]
镜夜坐在旁边的桌旁看书,听环这麽讲便抬起头.
环睁开闭著的眼睛,嘴角染上笑意[一起出去吧......我给不了你完全的自由,不过我们一起出去透透气,嗯?好不好?]
镜夜将视线转回书本轻轻应一声[好]
[杭州也在下雪,去西湖赏雪怎麽样]
[嗯,王爷喜欢就好]
长时间的相处让他也渐渐有些了解镜夜了,镜夜就是这种淡然的性格,他也不再在去哪里这个问题上再去问镜夜了.
镜夜有一瞬间的惶神,手中的书被抽走.肩头多了一点重量,温温热热的气体拂过耳边
[在想什麽?]
[没什麽]
耳边人传来轻轻的叹息,继而声调上升了几分[镜夜]
[嗯?]
[暖活麽?]
环将手臂也圈上镜夜,手掌包覆住镜夜略低体温的双手.
[嗯......]
花恋蝶[25]
二十五
置身於雪景,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杭州的冬季并不是很冷,只是空气潮湿让人有冷得入骨的感觉.薄薄的雪散在地面仿佛一条雪白的毛毯,脚踩上去,微微下陷,脚底有些软绵绵的触感
西湖.断桥
出名的景致,确实美得如梦似幻.
湖面平静如镜,白色的雾气浮於上方,将湖面包裹其中,桥在缭绕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
环一路无语,脸上带著笑意,踩著雪拉镜夜一同走上桥.
镜夜穿著淡淡绿色的长袄,披著胜雪的貂皮,长长的银发用墨绿色的玉环束起,面容有些苍白,唇瓣呈现出淡色的红.
[冷麽?]
环问道,手握了下镜夜的.
[不冷]
镜夜淡淡答道,转而去看周围的景色,眼底的黑色微微闪著光.
若儿本来是跟在主子的後面,见两人上桥说话自己也不好打扰,便在远处看著.
若儿为公子感到高兴,虽然王爷不属於公子一人,但在王府这样的地方,像公子这样的真是非常幸运.王爷的新欢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王爷总没有忘记公子的存在,也没有赶公子离开.
看到王爷似乎拉过公子的手,他们就像站在画里的人一般,如此简单的画面就让若儿觉得好美.若儿脸上升起一抹淡红,赶紧低头不看,可渐渐地又仿佛被美丽的画面摄了魂,忍不住又往桥上望.
只见公子转过了头,朝著飘荡著白色雾气的西湖望去,王爷倒也没怎麽在意,也一起看向公子看的地方.
他们是来看日出的,可等了许久仍不见太阳的影子.
环似乎也等得不耐烦,微皱起了眉,道[看来今天是见不到日出了]
西湖湖畔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些做买卖的人挑著担,开始在桥上来回,雾气渐渐散了,天没有放晴,仍然有些阴.
那些生意人走过时不免要多看他们两眼,实在在是他们穿著华贵,加上两人一个潇洒俊逸,一个清雅出尘.站在如画的美景之中,就连他们仿佛也成了画中人.
[走吧]
镜夜也觉得日出是没有多大可能了,他很少出门,总是呆在清冷的地方,现在人渐渐多了倒让他觉得不习惯.
[好]环松下皱起的眉,调整了自己的心情,毕竟他是来游山玩水的,不能破坏了心情.
若儿见主子似乎有要走的意思了,便急忙赶上.
轻轻飞舞的雪花,一点,一点,从高空盘旋著飘下,落在镜夜的手上,冰冷的触感.
然後,越来越多,仰望天空,很多雪花飞舞,伴著风杂乱地从上面落下,落在更多的地方.
镜夜伸出手,接住一朵,看著那晶莹剔透的小花在自己的手上渐渐消失,独留下微微冰冷的感觉.
眼角瞥向环.
环同样仰著头,原本嘴角漾起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冰冷,一点一点的僵硬,然後,完全地消失.
镜夜收起手,道[我们走吧]
环似乎没有听到,仍站在原地,紫眸仰望著天际.
雪花一片一片,从紫色的琉璃上滑过
路人的步伐变快,脚步声在耳边徘徊
环始终不动,恍若定格一般
若儿原是奔跑著,现在却停住了脚步,小脸冻得通红,看向王爷他们,只觉得有些怪异,原本的惬意不见了,倒觉得有什麽压了上来,闷闷的.
环觉得那里又裂开了,涌出的是带著苦涩的液体.身体动不了,由著雪沾湿他的衣服发丝
思绪也同雪花一般,在空中翻飞飘荡著.
她说过,她想看漫天飞雪的景色,那是她从没见到过的,那时他也笑著答应了,要带她看最美的雪,他虽为她造雪,却也没有忘记这个约定.
如今
最美的雪景,他看到了
可是约定的人呢?那个如樱花一般甜美的人,在哪里?
镜夜从环的身边离开几步,他知道,他现在想著的,绝对不会是自己.
双手拉紧了身上的披肩,仍是觉得好冷.
不愿看那个人的表情,将视线转向别处,嘴边原先绽开的一点笑意也在漫天飞舞的雪中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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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於更文字数偶自己也是很汗.......一直不多.....
花恋蝶[26]
二十六
漫天飞雪中,远处的堤岸上成排的柳树,灰色的枝条带著雪白的颜色在寒风中摇晃,两个黑点一前一後,快速向前移动,很快来到桥上.
被追著的人从外表看来像是一个乞儿,浑身脏兮兮的,双腿极力地迈步.
乞儿怦地撞到环的怀里
环的身体随著巨大的冲力摇晃一下,低头看还在自己怀里的人.
浑身有些脏,头发乱七八糟地顶著,衣服残破不堪.
乞儿也抬起头,一双异常明亮的褐色眼睛.
心脏被重重敲打,记忆里的褐色眼眸同这一双重叠在一起.
环移不开自己的视线,手不由自主地就拉住那个人.
乞儿地神色很是慌张,带著祈求的褐色瞳孔泛著水光,纤细的手拉住环的衣服,攥紧.
环回首顺著乞儿的视线一望,嘴角绽开笑意,将怀中的人拥挤些,转向湖面的方向.
乞儿的头靠在环的胸膛,温热的气息从环的身上传向自己.
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後又渐渐远去.
环确定那些人都走了才放开自己的手.
[没事吧]
乞儿睁著大眼,用力摇了摇头[谢谢]
连声音都很相似,环想著,伸出了自己的手
[要不要跟我回去?]
镜夜淡漠地看著这一切地发生,视线在乞儿地身上停留.
眼底的幽黑有一丝白光闪过.
默默地转头,下桥.
[若儿,我们走吧]
镜夜走到若儿身边,轻声说道,眼睛笔直地看向前方.
若儿反倒不明白了,王爷怎麽拉著一个乞儿下来了,虽有疑惑,但见公子已经迈步向前,自己便也忙跟上前去.
王爷牵著别人,公子怎麽一点都不生气,但若儿转念一想,公子好像根本就没有气过王爷什麽,也就不再胡想.
* * *
客栈.
大厅里已来了不少客人,小二们忙得团团转.一小二见昨天来的那些个贵人来了便急忙迎上.
[客官吩咐的雅间已经备好,这边请]
朝小二摆了摆手
[我们先回房,你送些热水来]环吩咐一声,又将头转向若儿[若儿,你将你的衣服拿一套出来,带她去你屋里洗洗]
若儿倒是有些不愿意,扭捏了一下.
她怎麽看都觉得这个乞儿是个男的,王爷怎麽让她做这个差使呢.
乞儿倒是一脸惊讶,眼睛瞪大了,说话有点结结巴巴[你...你怎麽知道我是女的?]
环觉得小鹿似的眼睛看起来真是可爱极了,笑意越加明显[我难道会连男女都分不出来麽]
说罢,倒是去拉著镜夜的手,头附在镜夜耳边
[你有生气麽?]
镜夜抬眼,面容平静[怎麽会,这是王爷的自由]
[王爷,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要这样为好]
抽出自己被攥在环大掌中的手,自顾自地向雅间走.
环的心情却异常好,相处这麽长时间,他倒是渐渐有些懂了,此时脸上又出现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嗯......看来还是有些生气的
环看著眼前的女子,心里乱的很,总是有个影子在不断地和面前地人重合,牢牢锁住他的眼睛.
乞儿换了件红色的小短袄,头发梳成简单的样式,眼睛最为灵动,看起来也最像那个人.
[你叫什麽?]环问,拉她坐下
[雪晴]
[嗯......不过怎麽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环开始在脑中的记忆中搜索.可是毫无结果,但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