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上]————无射
无射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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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嘴角的弧度消失了,他重新躺下来,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雪白的天花板,拉过被单遮住了脸。


门被有礼貌地轻敲了几下,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走进来,柔软的栗色短发微微打着卷儿,浅色虹膜使五官显出一种很阳光的俊朗,看上去大约二十四五岁,但笑起来的样子又让这个数字有更小一些的趋势。现在这位看起来让人感觉不错的年轻医生正朝床上的病人露出善意的笑容,"嘿你好,杰森·斯潘瑟先生,我叫西蒙·马汀里斯。本来我该跟我的头儿--道格拉斯·内夫医生一起来看你,他是你的主治医师,但不巧有个重病号刚出手术室,他得先过去一下。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跟昨天和明天一样。"杰森怏怏不乐地回答,"中午好,医生。"
医生走到他床边,"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斯潘瑟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
"是的,"需要帮助的人立刻眼巴巴地望向他,"如果你能帮我开一张出院证明,我保证马上就能生龙活虎地从这儿蹦出去。"
"我想那场面一定非常具有戏剧性。"西蒙笑着说,"但是很抱歉,虽说你的身体素质不错,但还不在上帝给人类设下的极限之外,所以你至少得在这里待上三个星期,至于具体的时间,这个由内夫医生说了算。"
病床上的人一脸失望之色。
医生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看样子准备陪心情不太愉快的病人聊会儿天。
"你可以叫我西蒙,介意我叫你杰森吗?我看了你的资料,你是十月生日?我比你整整大两岁,也是十月。我很少看到你这样的......呃,"年轻医生挠了挠短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是说,大多数人要是伤成这样,最关注的是伤口愈合的情况以及会不会留下后遗症之类的,而不是出院手续什么时候办理的问题。你干吗要这么急着出院?"
杰森摊了摊手,"没办法,我的财政预算中没有医疗费这项就已经是每月赤字了。"
"可你的医疗费已经预付过了,签字的是艾德里安·韦切斯特先生,你朋友?"
杰森看着对面那双清澈如晨空般的浅蓝色眼睛,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意,他挪了挪身子,像是想在床头靠得更舒服些,医生连忙探身过来帮他调整枕头高度。他一把揪住白衣里垂下的领带往下拉,正对上西蒙有点惊讶的眼神,"西蒙,为什么你会猜他是我的朋友,而不是......" 他故意把后面那个词在舌尖绕了一圈才吐出来,"情人?"
那一瞬间年轻医生的表情精彩极了,杰森险些笑出声来,捂着肋部吸了口长气。对方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哦,那么如果你事先知道,是不是就不会像这样坐在床边跟我说话了?"杰森的手指纠缠着领带,把它再拉下来一点,仰头看他。
年轻医生涨红了脸,犹豫着该不该把领带从蹂躏它的手里解救出来,视线不知所措地闪躲,"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杰森点点头:"我明白,一个好医生这时应该拍着社会异端分子的肩膀,安慰他‘性取向的选择是个人权利'‘同性恋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之类的,最后还不忘语重心长地加一句‘注意防止HIV传播'。你看,这个社会是多么宽容和开明啊,人们用看生病猫狗一样的同情眼光看着那些少数群体,呼吁着取消歧视才是社会进步的表现,‘我们要摘除有色眼镜'!哦,当然得摘掉,因为他们头上顶着的彩虹旗已经够亮眼的了!"
可怜的医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一门心思想避开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睛和揪着领带的手,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体。
杰森轻笑一声,放开他的领带,"只不过开个玩笑,医生,艾德当然是我朋友。哈,你在冒冷汗,你的幽默感到哪儿去啦?"
西蒙往后退了两步,如释重负地坐回到椅子上去,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似乎还有些莫明的沮丧。
"我还以为医生个个心理素质过硬,"杰森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听说这个职业在尸臭和福尔马林味的熏陶下已经百毒不侵了。"
"真抱歉,我去年才刚刚摘掉实习生的牌子,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达不到你要求的高度。"年轻医生感觉受到了轻辱,忿然说道,"不过至少我看得出自己作为无聊消遣时的调剂品还挺合格的!"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忙,再见,斯潘瑟先生!"
杰森在他抓住门把手时叫住了他:"西蒙!"
对方回过头,漂亮的浅色眼睛里余怒未消。
杰森叹了口气,很真诚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心情烦躁所以拿你来取乐,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请别介意。"
西蒙愣了一下,像是想不到他会这么坦率地道歉。他移开视线,觉得刚才对方的话里也没什么恶意,是自己有点反应过头了。
"没什么,我没放在心上。"他低声说,不知为什么有点心慌意乱。
"太好了,"金发男人露出有些孩子气的笑容,"跟我重新告别一次怎么样?"
仿佛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似的,西蒙也笑起来,"回头见,杰森。下次希望你愿意跟我说说心情烦躁的原因。"他说,然后走出门去。
艾德里安进来的时候,门刚好打开,他差点跟一个年轻医生撞了个满怀。后者丢下一句抱歉,脚步轻快地走掉了。
他打量了一番离去的背影,走到床边把饮料瓶子递给杰森,"我不认为那会是你中意的类型。"
"确切地说,那是我最头疼的类型,活像只纯洁的兔宝宝。"杰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打了个寒战,赶紧往嘴里倒橙汁。
"那你就安分点养伤吧,别在医院里惹麻烦。"
"当然,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惹麻烦,可麻烦老是主动惹上我。"
"鉴于你之前的斑斑劣迹,我认为这句话毫无说服力。"他的室友说,"好了,我最近有一份重要的工作,得先回去了。回头我会让你的同行把一些生活必需品送来,有事打我电话。"
"我不想关在医院里,我讨厌这样!"杰森叫起来,一副委屈的表情,"一个人能干吗?我会闷死的!"
"不会的,至少你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做--思考。"
"思考什么?"
艾德里安推了推眼镜,"思考如何还清欠我的医药费和汽车赔偿金。"
杰森眼睁睁看着对方毫不留情地离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事实证明,这位金发帅哥是全世界最耐不住寂寞的人。躺在病床上把前半生事无巨细地回忆了一遍(甚至连大学毕业论文上的评语都记起来了--法律系导师在上面写的是"如果乱七八糟也是一项罪名,你该被判处无期徒刑")之后,他悲哀地发现墙上挂钟的分针只走了四分之一圈。
度日如年是眼下心情最好的写照,他起身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开始无聊地观察周围。这是间标准双人病房,收拾得干净整洁,电视柜旁摆放着一大束还算新鲜的白梗马蹄莲,左边靠门的床位看上去像是有人,这会儿大概被弄去治疗或是做检查--那束花应该是探病者送他的。
杰森正凑过去嗅绿叶中的纯白花瓣,房门被推开,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走进来。他开门第一眼就愣住了,静立了片刻后露出个不明显的微笑:"......花香吗?"
"不,一点香味也没有。我还以为探病的人都喜欢送香水百合或是兰花之类的。"杰森把手指从花瓣上收回来,看着面前医生打扮的男人。他已经不年轻了,但与"上了年纪"之间似乎还有很大一段距离,这可能来源于因保养得体而毫无松弛细纹的皮肤,以及掺杂了日尔曼血统的挺拔深刻的轮廓,深蓝色的细长眼眸散发着某种阴柔而捉摸不透的气质。
男人微笑道:"我猜那是沃伦·兰格先生的幸运花卉。即使因脑组织损伤而导致大多数情况下神志不清,却依然能对花叶的枯萎表示不满,大概是怕相同的命运随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吧,因此定期为他更换鲜花也是我们医院的课题之一。"
随后进来的两名护士正把一名病患从担架车上搀扶下来,让他躺回到床上去。杰森猜想他大概就是那位可怜的兰格先生,满头银发和乱蓬蓬的络腮胡子把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让人想起快要退休的海军船长。
"啊,差点忘了自我介绍。西蒙应该跟你打过招呼了,我是道格拉斯·内夫,你的主治医生。"男人向前几步,伸出胳膊。杰森以为他是要跟自己握手,刚要做出回应,对方的手指已经轻柔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现在还不能随意下床走动,杰森,小心伤口会裂开。我可以向你保证那些地方都缝合得很漂亮,可如果再缝一次难保不会留下疤痕--要是发生那种事上帝也会觉得惋惜。来吧,到床上去躺着好吗。"
医生体贴地扶着伤员的肩膀把他护送到床上,虽然当事人觉得这种体贴根本就没有必要。他注意到那两位护士已经悄然出去了,邻床的病患像个死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而他的主治医生正俯身为他调整床头高度,动作轻柔地像是对待一个脆弱的水晶娃娃,就怕一不小心会砰的一声碎掉。整个房间仿佛陷入异乎寻常的安静和粘稠,某种晦暗而暧昧的气息在空间里若有若无地飘荡。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的气氛。
他试图打破这种被施了魔法似的胶着感,"医生,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西蒙说这事儿您说了算。"
医生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西蒙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对吗,很多病人都很喜欢他,虽然他本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份魅力。"他轻声说,"你喜欢他吗?"
杰森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想到对方的答非所问,"呃,当然,他是个亲切的医生。"
"那么我呢,你觉得我怎么样?"
要不是眼前男人认真的表情,杰森几乎以为被调戏了(其实怎么听还是像调戏),他干巴巴地说:"哦,您看上去好极了,内夫医生。"
医生不满地挑了挑眉,"你不觉得把后面那个词换成道格拉斯,更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吗?来,再说一遍,好孩子。"他用心理治疗般的诱导口吻说道。
杰森忍着一拳挥过去的冲动--对方是他的主治医生!他的手术、药方甚至连伤口的每一根缝线都被那个人的心情和举动所左右,这简直是把半条命捏在他手里!所以他讨厌医生!
"......好吧,你看上去好极了,道格拉斯!"他咬牙切齿地说。
道格拉斯笑了笑,撩起他额前凌乱的金发--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修剪和保养过了,却依然闪着迷人的光泽,甚至更添了几分慵懒的性感。"前额头发太长会影响视力,你最好剪一下,"他用教育孩子的口气说,"这么漂亮的眼睛不该被遮在后面。"
靠,这关你屁事!杰森在心里咒骂,脸上露出有点羞涩的表情:"我习惯这样......我想我可能不太擅长与人相处......"
"我理解,像你这样的男孩儿肯定遇到过不少,呃,不太愉快的事--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个方面。"医生几乎贴在他耳边低低地吐气,声音温柔得像引诱人的魔鬼,"所以我没有报警。你看,按规定我本来应该报警的,你身上有枪伤,还有性侵犯的痕迹......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面对警察的盘问。他们是一群合法暴徒,会粗鲁地挖开你的伤口,把你的隐私以及一切不愿人知的东西统统翻出来,那时你就像个透明人,任他们把你看透、摸遍,从内到外,毫无保留......"
他感觉到脸颊边金发的轻颤,知道自己的话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把声音放得更轻更柔:"放心,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你是个好孩子,我会让你看到,我对你是多么友善和......疼爱。"他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放松点好么,杰森?别绷这么紧,试着放松全身,每一块肌肉,想象它们和你一样轻柔地呼吸......然后闭上眼,什么也不要担心,想着自己躺在一团软绵绵的云朵上,这是个甜美、静谧的梦境,享受彻底的放松,放松......"他慢慢拖长声调,并且满意地看到对方照着他的话做了,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逐渐呈现出一片毫无防备的茫然,仿佛把身体的主宰权交付出去任人摆布似的无助。或许女人由于天生的母性情怀会对此油然生出怜爱和保护欲,可对于男人而言,激起更多的则是想去侵略、伤害的兴奋与冲动。
道格拉斯用指腹轻轻擦过对方形状诱人的嘴唇,感觉那儿传来的温暖和柔软,然后满怀兴奋地吻上去。
医生走出病房时带上了门,很细心地不让它发出一点儿吵醒人的声响。
与此同时,床上昏昏欲睡的杰森睁开眼,刚才那种恍惚失神的状态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挺身坐起,抱着膝盖撇了撇嘴角:"三流的心理暗示。他要是改行去当催眠师,我可以考虑把导师写的评语转赠给他。不过,我好像找到了个有趣的消遣......"金发帅哥微笑起来,走到洗手台前,对着墙面镜子里的人影说道:"抱歉艾德,这回又是麻烦找上了我,所以思考要被无限期延迟了。"

17
基本上杰森对这家医院的护士小姐还挺满意--她们虽然长得称不上漂亮,可甜美的笑容多得像是用不完,专业技术也相当娴熟。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人手不够她们经常在他还没有聊尽兴的时候就被叫去干其他活儿,使他原本就匮乏的娱乐更加稀少。
这会儿杰森估计差不多到了换药时间,可樱桃甜心(切莉好像挺喜欢他这么叫她,听说以前这么干过的家伙在注射时挨了七八个针眼,半个屁股都青了)还没有出现。他等了十分钟,推门进来的是个年轻医生。
"噢,西蒙。"杰森叹了口气。
"今天好吗,杰森,"西蒙推了一架放药品的小车进来,"你好像不希望见到我?"
"我只是更希望进来的是美女。"
医生笑起来:"美女正在照顾因为集体食物中毒而吐得一塌糊涂的病人,暂时没空让你欣赏,不过你的愿望我会替你传达到的。"
他走到床边,拉上床位间的隔离帘,"放心,我的护理技术绝对比心理素质过硬。"
"男人太小心眼会找不到女朋友的!"被他调侃的病人反击道,"而且你也没必要拉上帘子,隔壁那位绅士估计是佛教徒,我在他面前跳了一早上脱衣舞他都没反应,更别提只是换药了。"
西蒙吃惊地问:"你干吗在他面前跳脱衣舞?"
"我无聊嘛。"杰森耸耸肩,"而且我很好奇,为什么他能注意到花什么时候开谢,却看不见面前一个大活人?他明明睁着眼睛。"
医生解开他衣服上的扣子检查伤口,一边说:"哦,兰格先生在半年前因为车祸住进了我们医院,早先只诊断出大量的骨折与内脏出血,后来才发现伴有感知觉传导障碍,由部分脑组织受损引起,具体原因可能跟你解释不清楚,你知道,脑神经是非常非常复杂的。简单的说,他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到,但神经无法将这些信息完整地传递到大脑皮层--或许某些特别的东西能,比如说马蹄莲。"
杰森点点头,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意思是说因为CPU出了问题,所以他得跟植物人做亲戚。"
"你这么理解也行,不同的是他还可以思考,当然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除非发生奇迹。"西蒙笑道,"好了,肋骨上的胸带可以拆了。看看你的伤口,它们愈合得很好,缝线已经溶掉了,疤痕不明显,随着时间它们还会逐渐淡掉直至消失。好极了,你仍然是个没有瑕疵的帅哥。"他拍拍杰森的背示意他翻过来趴好,开始脱去他的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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