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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身影几乎在眨眼间消失了,只在视线中掠过一道灰黑色的轨迹。两秒钟后捕猎者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他的喉咙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扼住,喉管和颈椎被挤压的声响从内部传递到他的耳鼓,听上去有种诡异的失真,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伴随着头部充血的灼热让他的双眼有些模糊。我从没这么近地看到过他的脸,帕克曼艰难地想--这个动作耗费掉了肺里仅存的最后一点氧气,他得竭尽全力地不让脑细胞停工--那双充满了愤怒与憎恨的眼睛可真诱人,让人想把它们挖下来好好珍藏......
就在意识飘远的最后一刻,脖子上的禁锢猛然松开。气管像充满弹性的橡皮绳迫不及待地恢复了原状,帕克曼弯下腰,几乎要把肺掏出来似的剧烈咳嗽,喉咙里像装了台破旧的风箱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别妄想动他一个指头!"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打电话叫人把他带到这儿来!我要见到毫发无伤的他,然后你他妈的就可以带着那颗塞满阴JING和肛MEN的脑袋滚回去,继续过你那被金钱、权势和鲜血浸泡到腐烂的恶心日子!"
"你是说用我的命换那个小鬼的命吗?"帕克曼发出了混着咳嗽的怪异笑声,"噢,你可真是个心胸宽广的好男人,即使情人被我的手下按在椅子上狠操了一番,也照样能向你的仇敌伸出友爱之手,梵蒂冈应该给你颁奖,阿门。"
加文爆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怒骂,拳头像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他的腹部。肠子像被搅拌机疯狂地切割成碎末,纯粹为了让人痛不欲生而存在的神经反应咬噬着他的大脑,帕克曼蜷起身子干呕着,怀疑痉挛的身体从中间被对方打穿了无数个洞。
"够了,加文......虽然这混蛋真的很欠揍,但是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杰森用尽全力拖住发飙的加文,后者力气大得几乎把他甩出去--他长久积累的怒气仿佛火山,在此刻摧毁一切似的喷发出来。"他死了当然大快人心,可你儿子怎么办?他还在他手里,等待他的可能是这人渣早已安排好的残酷复仇!"
加文用手握住那只拳头,仿佛它会忍不住脱离控制再朝那个该下地狱的男人砸去,他极力地调整着呼吸的频率,很快理智像暴风雨平息后的天空现出原来的颜色,坚冰般的冷静又重新回到了他脸上。
他拎起帕克曼不时抽搐一下的瘫软身体,"马上打电话,这是你保命的最后机会!"
帕克曼像肺叶破掉了一样剧烈地喘着气,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啊......这交易听上去......真不错......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从没相信过......任何人......"
"我觉得作为一个性NUE待狂和暴力爱好者,他的脑筋还满清楚的。"一个女中音懒洋洋地飘过来,词尾带着巧克力融化般的柔滑颤音,像个英文还说得不太好的小女孩儿--它的主人似乎并不清楚其中的魅力,但就是这种天真无辜的诱惑让无数男人听了心痒难耐。"他当然不能相信你,你看上去就像杀他十遍也不解恨。最重要的是,捕猎者的训练课程中可没有一诺千金这一项,我记得教科书上写的是‘不择手段',不是吗,加文?"
"而且不择手段的对象也包括成为猎物的同伴。"加文面无表情地说,手指扣在机枪扳机上。
梅克斯低低地笑起来,宛如大提琴弦上梦呓的咏叹调。她正站在河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柔软的棕褐色长发被风轻轻撩起,身边是她的连体婴兄弟。"你看,这世界多么糟糕、却又多么有趣呀!大家既是捕猎者,又是猎物,等待我们的是被设定好的结局和不确定性的过程--你不觉得这非常有趣吗,像天地间笼罩万物的一张大网、怎么也绕不出去的一座迷宫。"
"所以,别再做困兽之斗了加文,"她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深棕色的眼里却透出一丝忧郁的恳切,"这样至少你能活着回到兽营。"
"然后像块废铁一样被销毁掉吗?不,梅克斯,就算我的生命是种不该继续存在的东西,我也希望能自己选择结束的方式。"
"嘿--伙计们,我能发表一下意见吗?"杰森把手举得老高,像是迫不及待地想满足一下演说的欲望,并在没得到任何回应前开始了他的滔滔不绝:"虽然我对所谓‘捕猎者'和你们呆的叫兽营的地方不怎么了解,但我不认为你们是什么转基因战士或机器人之类的,你们跟其他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受到的基础教育太糟糕了而已......你们干吗不离开那所恶心变TAI的学校让它倒闭掉呢?这世上除了杀人以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吃饭看电影逛街买衣服,或者你可以去旅游、谈恋爱,跟男孩女孩们喝酒跳舞,找几个哥们联机打游戏,你可以花天酒地也可以四处流浪,选择扮演个牧师或是流氓......总之这个世界的乐子多着呢,干吗非要把自己塞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小盒子里然后啪的一声把希望锁在最底层呢--"他发出了长长的吸气声,刚才一段话他几乎没换过气,憋得有点头晕。
梅克斯用一种惨不忍睹的神情看着他,仿佛那是个构造乱七八糟的不明生物体,"加文,你遇到了个天真的笨蛋,或是罗嗦的神经病。"她悻悻地总结道,"不管是那一种,都让人有种一枪让他脑袋开花的冲动。"
加文不想承认曾经跟她有过同感。
"那不叫罗嗦,叫口才!"疑似病患不满地抗议。
"你没必要在意这个,"加文对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他无关。"
梅克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干吗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笨蛋身上?我们的目标是你,亲爱的(被她轻视的人不快地瞪了她一眼),捕猎者之间的较量可以开始了吗--事先声明,我和本会一起行动,你知道的,我们始终如一,不会为你破例。"
加文一点头:"同样作为K型的,这很公平。不过得先给我处理一些事情的时间。"
"你还是那么自信得令人讨厌,"女杀手说,"不过,我们也不赶这一点儿时间。"她在岩石上坐下来,晃动着小腿,悠闲得像正打算观赏一部全息电影。
加文回过头看他的前老板,他看上去状态好一些了,至少可以用极度愤恨的目光严厉指控售后服务小姐的玩忽职守。
加文从肋旁抽出那把巴克650夜鹰,把锋利到令人腿软的漆黑刀刃压在他的脖颈,血丝立刻像细小的红蛇从皮肤下钻出来,爬在刀锋上。"电话,帕克曼!否则你将亲眼看着自己的各个部分一样一样地离开你的身体直到最后咽气为止,我得提醒你,这之间的过程会相当漫长。"
帕克曼沉默着,直到刀刃沿着胸口往下移动到下身,他的旧部下似乎打算先从他最厌恶的部分开始。他终于忍不住惊恐地叫起来:"好吧好吧,你赢了!我这就打那个该死的电话!"
加文从他怀中摸出手机,刀刃威胁式地往下一按:"别跟你的老ER过不去。"
帕克曼向后瑟缩了一下身子,按下手机的快捷键,"莫尔,你到哪儿了?......很好,你保住了你的薪水和身体,沿着河边小路往南,看见一栋木屋了吗?"他停顿了一下,眼睛低垂地盯着两腿间灰白的砾石,它们仿佛是某种尸骸的骨质碎片,在阳光下依旧泛着邪恶而疯狂的血光--这也许是他眼球的毛细血管因为刚才的殴打而破裂了的缘故,他现在无论看什么,都蒙着一层凄厉的猩红色,让他感觉整个世界就像充满了鲜血与白骨般邪恶和疯狂。
"很好,停下车,然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用飞快而又清晰的语速命令:"杀了那个小鬼!"
一声沉闷而悚然惊心的枪响!
加文无法置信地望着那辆已经进入视野范围内的汽车--它的挡风玻璃像猛然泼上了暗红的颜料而被染得面目全非!
空气凝固的瞬间,帕克曼拾起被揍时掉在脚边的手枪,朝加文扣下扳机--他相信这将是他有史以来开枪速度最快的一次,但想象中的枪声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响起。
他愕然发现"拾起枪"的指挥只从他的大脑传递到手臂,动作的后半截毫无预兆地消失在骨头和肌肉暴露的断面,神经断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给大脑汇报了虚假的反射结果--他的手腕被整齐地削断了,脱离身体的残肢还紧握着枪把,食指像一条粘满鲜血的虫子在扳机上无力地蠕动着......那一瞬间他没觉得疼,只有一种想把内脏都倾倒出来的强烈呕吐感!
但他连呕吐都办不到了,冰冷锋利的触感从脖子上的皮肤开始朝身体内部步步推进,缓慢而又残忍地,切开皮肉、割裂气管和食道、插入颈椎间的缝隙......然后又到了皮肉,他双眼圆睁看着上方,发不出一丝声响,血红色的天空在他的瞳孔中摇摇欲坠,接着它无法承受压力破裂成无数碎片下雪似的落下来,在他脚边瞬间融化成腥红的液体。他被无边血海覆没,逐渐下沉,周围一片漆黑,他焦急地四处张望,惶然绝望地寻找......我在找什么?他对自己说,我只是想要一点光,黑暗中的光......哦,这想法可真够蠢的,像个憧憬救赎的白痴......
加文松开手,任由残破浴血的尸体倒在地上,洁白的沙砾迅速被染成一片赤红。
他持枪朝汽车走去,脚步急切而滞缓,背影写满冻结成冰的僵硬。车门打开了,一个人影低头从里面钻出来。
"--别开枪!"杰森突然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叫喊。那喊声中满满的惊恐与痛苦硬生生地把捕猎者的手指从扳机上扯了回来!
"艾德里安!"他大叫着飞奔过去,狠狠扑在走下车的男人身上。
"天哪,这是什么状况!帕克曼下令他的手下开枪,然后满车玻璃都是血,那个孩子的血,加文都快疯了......"艾德里安愣愣地看着那个抱着他语无伦次的男人,他还没反应过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却令人无比安心和怀念,"你怎么会从这辆该死的车上下来?不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哦见鬼,谁告诉我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德里安把他推开一点上下打量,紧张地叫起来:"你受伤了?天哪你浑身是血......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别那么紧张艾德,只是几道皮肉伤,衣服上的血大部分都不是我的。"杰森不得不先安抚试图把他塞进车里去的室友,弄得手忙脚乱,"哦别,别掏枪!就算他真是对我不利的劫持者,你掏炸弹也没用......还有你加文,别把枪口对着我们,小心走火!"
场面看上去很有些针锋相对却又摸不着头脑的混乱。
被折腾得快脱轴的车门内忽然滑出了一具脑袋开花的尸体,虽然分辨不出面貌,身形看上去怎么也不像个未成年人。"噢!"杰森惊叫着把身上的倒霉鬼推开,他又沾了满身的血,也许还有脑浆和眼球什么的,"这个恐怖片主角又是谁?"
"是个绑架儿童的匪徒。"艾德里安说,用脚把那具尸体踢开点,"我开车从他旁边过去时,看见后座上绑着个昏迷的孩子,他正对着手机叫‘这该死的小鬼溜得像兔子一样快,不过我还是抓到他了',然后他发现我在看他,他妈的就掏出一把手枪朝我射击!"他忿忿不平地说,"现在的坏蛋都怎么了?办事时开着车窗摆出一副任人参观的样子还要怪别人不买门票?"
杰森笑起来,他大概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怜的人,他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该朝州运动会射击比赛的冠军选手开枪。"
"我射中了他的胳膊,逼他把车停下来。我的轮胎被打破了,只好用他的车,把他绑在副驾驶座上。没开多久他的手机又响了,我用枪顶着他的脑袋让他接电话,谁知道他突然拼命挣扎起来,"艾德里安耸耸肩,遗憾地说:"我的枪走火了,他的脑袋就这么开了花。"
"那个孩子呢?"加文打断他的话问道。
艾德里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还未消褪的敌意,"在后座。睡得很沉,大概药效还没退。"他稍微拉开后厢的车门,一个十岁左右的黑发孩子正仰躺在坐垫上,纤细的身躯安静地舒展着,胸膛在平稳的呼吸中轻微起伏。
加文上前几步,他的表情有点怔忡,紧接着用一只手掌捂住了脸,"上帝啊......"他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声调叹息道。
杰森微笑地看着那个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男人,显然他这时不宜受到外界打扰。他转向艾德里安:"你开车来,是来救我的?亲爱的,这太让我感动了,你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呢......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手机。我打你的手机没人接,不过上帝保佑你一直都带着它。你知道FBI有一套非常好用的手机信号追踪系统,哪怕处于关机状态,只要电池不卸下来照样能追踪到由卫星定位的目标经纬度,而他们的防入侵程序却相对地停滞在三年前的水平--他们以为那是银行的保险箱子,加上越多的密码锁安全系数就越高吗。"黑客习惯性地扶了扶镜框,不屑地撇了下嘴角。
"哦艾德,为了我你竟然跟政府特工杠上,我感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金发男人在胸前双掌合握,一副虔诚信徒的样子讨好地说道:"你这么爱我,肯定会原谅我把你的黑色瓢虫弄没了的这点小事吧!"
"你说‘弄没了'是什么意思!"被谄媚的对象又惊又怒地叫起来,"你把我的黑珍珠怎么样了?!"
"亲爱的,别这么激动,这没什么大不了......我是说,你的宝贝欧宝死得很光荣--它是被一颗火箭弹击中的......"杰森努力地说服对方别把这笔帐算在他头上。
"什么?火箭弹?!"后者绝望地喊道,"你他妈的开着她去打伊拉克战争了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你这个混蛋!我刚给她重新改装的汽缸和涡轮引擎,她是个内外兼修的美人儿,跑得比赛车还快!"
"但是快不过直升机,亲爱的,理智点,你不能因为一辆车子就把你的室友掐死,这太不人道了......"
"皆大欢喜,不是吗。"梅克斯不知什么时候从岩石上跳下,轻柔的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利器划破了空间,带来一股瞬间冷却的气压,"虽然我们并不想当破坏happy end的终极boss,但温馨插曲时间结束了,接下来是少儿不宜的镜头。加文,可不可以麻烦那两位帅哥把你的小朋友带走?或许这样你能更心无旁骛地应对我们的任务。"
加文缓缓转身面对她,静默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说:"杰森,可以暂时把培林拜托给你吗?"
"不行!"杰森一口回绝,"你自己的包袱自己背,我才不给小鬼当保姆!"
捕猎者的背影僵了一下,他终于转过头来,"抱歉杰森,不论你愿不愿意,我都把他交给你了。把他带走,永远别对他提起今天发生的事,以及我这个人。"
"我都说了我拒绝!"对方怒气冲冲地叫起来,"别指望我会替你养儿子,我又不是他老妈!你要是担心他,现在就带他走,不要他妈的一副交代遗言的口气!"
加文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杰森猛地别过脸去,感觉那目光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见鬼!什么会是这样?简直像部为了赚人眼泪而肆意篡改结局的白烂煽情剧!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让所有的悲剧导演都下地狱去吧,他们全是一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蛋!
艾德里安抬起手放在他肩膀上,"理智点,杰森,有些事我们不该插手,也无能为力。按他说的去做,我们带着那孩子离开这里,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