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知道过了几个年头了,时间对我来说早都失去了意义,於是,长久的时间後,我甚至渐渐不记得很多事情了。
黄昏,火烧云刚刚失去颜色。在已经记不起名字的运河上泛起诡异的白雾,淡淡的一层,弥漫在死沈的没有生命的河面上。
十米见宽的河边,左边有两棵间隔不足四米的柳树,每逢夏日之夜,枝繁叶茂的垂著柳条,随著夏风轻轻的来回飘荡,即惹眼又颇显碍眼。我是这麽觉得的。
河的另一边,还有一棵看上去就知道其年代久远的老槐树,粗枝大叶的。枝干形状又丑又粗壮,歪脖子扭根的扎根在那里。那里路途不便也就人烟稀少,那棵树也就理所当然的显得有些霸道的占据了原本就不宽的一条小路的半边,於是,那路,到了那里越发的难过,人,也就越发的少走过那边了。
我白天就呆在那棵老槐树中间偏上的位置上。冬天,我将自己完全的隐没在那根枝干里;夏天,我则随意的趴在根本透不进阳光的树枝中间。於是,到也暇意的很。
晚上我有时会在三棵树中间随便的选上一棵,或站在树下看行人来回的路过;或坐在某个树枝上冷眼旁观的看著树下偶尔发生的闹剧喜剧又或者纯粹的无聊之人干的些无聊之事。
今天也是,我半卧的坐在一棵柳树上的一根嫩枝上。看上去我是半卧,却也不怕压折树枝。实际上,即使是柳条都可能撑的起我。我早已没有了实质的肉体,自然也没有所谓的重量了。
低眉看去,黄昏後形形色色的行人渐渐稀少起来,只是还有些学生背著偌大的书包低著头苦力的蹬著自行车,三三两两的过去。
我每每在黄昏时出现,因为白天的阳光对我来说很不好,而黄昏时的则例外。它会让我感觉有充沛的能量。即使比起月光来,都更加让我舒悦。
轻巧的翻了个身,一扭头,身後不远的地方飘荡过一个黑影,黑影身後用锁链拉著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总体形象来说,皈依又古怪的不行。
穿著覆盖全身的黑色斗篷,永远都看不到斗篷帽下的面孔。他握著漆黑无比又庞大而发亮的镰刀,冷漠的公式话的直线漂浮向前。古怪的是,镰刀死神却用著宛如黑白无常的锁链捆绑著那轮廓都模糊了的魂,将之拉著飘动。
我没动,我甚至不需要躲避,这个拉著魂的黑影完全的漠视著我的存在。我有时也会迷惑,为什麽他们不像对其他魂体那样,将我强行带走呢?
是的,他们。我曾见过,一个溺死在了河中的孩子的魂体迷茫的漂浮出水面,那幼小的躯体随著水漂离。那孩子就那样迷惘的看著他的身体被水冲走,然後,一个黑影出现,小孩被绑住後,才开始挣扎哭闹,虽然没有泪能流的出,却让旁的也会为之动容。
黑影的冷漠和漠然在那一刻留在了我的印象最深的地方了。我也很奇怪,我总是能分辨的出黑影和黑影的区别。就像在那孩子溺水後的第二天,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又在同一个地方投了河。而我,看的出,在女子魂体浮起的时候,出现的黑影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了。虽然他们都是一模一样的形象样子,而我始终没有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个的脸。
轻轻的落在树下,抬起头看著飘过的黑影,眯著眼睛,妄图能从下面窥窃到那黑影的脸。不过,很显然,这没什麽作用。
等到黑影过去,我又重回到了树上,又开始想,为什麽他们这些黑影不将我也像那些魂一样带走呢?我想,我也许是真的留在这里太久了,疲了,也倦了;更多的,也有些乏了,厌了。每天日复一日,於是,开始向往那些会被带走的魂体。
被带走後,会到什麽地方去呢?我淡然的开口询问。我背後,一个鬼祟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他也是那些黑影中的一员,只是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带著魂体。事实上,如果他自己不出现,我甚至都见不到他,更加无从寻找他。只是每次,在他出现的时候知道他来了,仅此而已。
我没有等到回答,意料中的事情了。他算是个很奇怪的了,出现却不带我走,偶尔来看上我一眼,就又走了。久而久之,习惯了他在我察觉的时候已经消失了的诡异,习惯了他漠视我的问题的沈默。
月上中梢,河边冷冷的吹过并不合适宜的寒气,柳条随著风微微摆动了几下。扭头,他还没离开,这次也算他呆的比较久的一次了。
“在等什麽?”我问
还是沈默,黑色的斗篷在风的吹动下纹丝不动,就好象风从来没有吹到他身上一样。
他是引魂者。他自己这样告诉我的。那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是,引魂者的形态因看的人而不同。他们是没有固定的形象的。
了然,也有些释然,难怪在这里,看到的引导死亡的居然不是黑白无常而是死神了。死神的形象太深入我心了,於是,他们在我眼里,通通都是死神的样子。黑斗篷,看不见的面孔,漆黑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庞大镰刀。这一切,都只是我眼中的引魂者。
他是黑影中的另类了。我是这样认定的,原因是,他是唯一一个不漠视我的存在的引魂者;又是唯一和我说过话的引魂者;还是不带我走的引魂者。
所以他特殊,他另类,他很特别。对我来说,也许真的很特别吧。就是不知道对他来说,我是个怎样的存在了。
这时,成双成对谈情说爱的恋人们渐渐多了起来。这里位置不算特别偏,光线在水面的折射下又刚刚适宜,於是,等到这里路人变少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会靠近这里。这里的两棵柳树下,正好成了他们掩耳盗铃幽会的好地方。
刚才的那丝不合季节的寒气已经消失了,人烟的气息将它给吹散了。我又重新趴回到树枝上,低这头,看著树下那些个为了几句甜言蜜语就嬉笑不已的小女生们傻忽忽的样子。
他走的就像来时悄无声息,我多数情况下,也只能感觉到他来,而感觉不到他离开。等我回头去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我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出现前回到老槐树上,将自己的隐没在树干中间。夏日的烈炎成了我最好的休眠辅助。虽然我从来不知道我干吗还要休眠。
日子过的基本没有任何改变,看著世间沧桑,男男女女的悲欢离合,到也麻木…不,是根本没有心来感受了。
这天,月色如水,铺撒在大地上,让岸边安静的唯美,就连树叶都被月色美妙的惹之怜惜,水面上波澜涟漪幽美至极,忍不住,飘到河中间,张开双臂做拥抱状与水面平行的飘在上方。已是凌晨夜深人静的时候了,这份安逸的平静成了我的所有物,享受。
可惜,人,总是有不知趣又自以为是的作为。就像现在,一对男女偎依著居然走上了平时鲜有人绕上的小路。
女子银铃的嬉笑;男子爽朗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的安宁。我对著他们看,他们是看不到我的,也不可能听到我的声音。我不顾虑的朝他们透去不悦的眼神,嘴里连连发出怪声来表示我的不满。
终於,两人靠近了老槐树,夜深後,老槐树边因为枝繁叶茂破显几分阴森。他们收住了脚,女的用手抚摩著皱皱巴巴的树干,突然笑著对男的说,我们在这里刻下我们的爱情,让这个树做我们的见证吧?
那女子笑的让我做恶,虽然我是不可能真的呕吐的。男子用力的点头的同时,女子已然自顾的掏出小刀,一刀一刀的在树干上刻著什麽。
我想飘过去看看,但是却有不想放弃水中间的这里,月光下,这里简直就是圣地!於是,忍了,算了,不靠近了,想等月色下去後在过去看看好了。
女子刻完,男子接过刀子继续刻起来,他用力不小,没由来的,就突然产生了对老槐树的怜惜感,那刀子刻的,似乎就是刻在我身上一样了。
他们两刻完後,收起小刀,看了眼老槐树背後的路,默契的转身朝来时的路回去了。
等这两个不识趣的人一离开,我立刻飘到槐树跟前,停在了刚才那名男子的位置处。树干上,扭扭曲曲的刻著所谓的爱情誓言,只在最下面,落上了双方的名字。两个名字靠的很近。
抬手,用指尖模仿他们刚才的刻字动作,轻轻的滑过他们刻的字的每个笔画,然後,我指尖滑过後,树干恢复如初,那刻痕在被我一点点的抹去。
只剩下最後的名字了,我刚刚准备如法炮制的消去它们的时候,他出现了,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开口说道:“你在抹杀一段姻缘,你知道吗?”
很轻很淡也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我愣了愣,没有回头,看著树干上最後的那两个名字,没有说话。
人很自私,为了自己好,哪怕只是一时兴起的好,就可以肆意破坏。他们可在私自定下要老槐树做见证前考虑过老槐树呢?老槐树生长了这麽多年了,恐怕还没有人为它考虑过什麽吧?
我没有理睬,执著的用指尖去抹杀那两个名字。我以为他会阻止我,可是,他没有,他还是就那样,静静的看著我一笔一画的消除著名称。
刚消除了一个字,有些茫然,奇怪他为什麽又不管了?回头去看他,他似乎很漠然的呆在那里,无动於衷。好象刚开始对我说,我在抹杀别人的姻缘的,不是他。
“为什麽会抹杀一段姻缘?”我忍不住开口问
他动作平滑的靠近了我些,镰刀靠在他的肩膀上,半抱在怀里,低著头,斗篷的帽遮挡了他的脸面。不遮挡也看不见就是了。
“你以为你为什麽能消除树上的刻痕?”平平淡淡毫无生机的话语
“不知道,非人类这麽久了,神秘的力量吧?”我有些打趣,难得的,他居然还会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当然,只是相对以往来说,他的回答已经很正面了。
“魂确实有种神秘的解释不了的力量。但是,当你抹去树干上的字开始,就开始在抹杀著他们的缘分。这和神秘力量没关系,是因为你,阴气太重,所以能直接影响到阳气的姻缘。”一口气说完,却还是平淡无奇的口气。
我震惊了,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话,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居然一口气说了这麽多?!感觉真的不可思议啊。
只是,震惊归震惊,了解归了解,我要做的,我还是要做。重新开始抹去名字,直到全部都消除了,才又抬头看他。
他没什麽不一样的,依旧漠然依旧冷漠依旧无声无息。
“干吗又告诉我?”我又问,要说,我相信他在说之前就知道,我,不会因为他的话而改变已下的决定。
没有回答,似乎刚才说的多了以後,必然的不理不睬。月色偏下了,坐在槐树的树枝上,尽量的打开身体,让即使没有实体的我,也感受到伸展的感觉。就是有些自欺欺人。
他没走,始终站在那里,镰刀反射著月光,让我有了一种想要得到它的冲动。不自觉的伸出手去,妄图去触摸那镰刀。可是,手指在离镰刀还有几毫米的时候,他,悄然的朝开飘离了点,然後还是同一个姿势,静静的,了无声息。
再次试图去触摸,这次,决断也快速的多。可是,依旧是他悄然的後退,停住。我再跟随继续抓,被躲开。
次数多了,他也没有怨言,也没有离开,我们两个还真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样来来回回的飘荡在河面上。幸亏这个时代拥有阴阳眼能看到魂的人没有了几个,不然,若是谁看到我们这个景象,非昏倒不可。我想。
於是,我泄气了,有趴回到槐树上,一动不动。我是感觉不到累的,只是觉得无趣而已。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好想有谁能来,把我带走,去那都好,只要带著我去就可以了。
他飘荡在我身边,开口说了这个夜晚的第四次话,破天荒的问我:“你知道怎麽成为引魂者吗?”
“我那知道”不是一开始就是吗?我将自己的疑问留了下来。
“只要夺取得到一个引魂者的符牌,就可以取而代之成为引魂者。”停顿,我已看到,他的身形淡了几分。“也就是说,杀了前任引魂者,就可以成为新的引魂者”
在我还没开口再问,他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杀死?引魂者还会死吗?我的疑问,只好收起来了。谁知道下一次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问他,问了,他还会不会像这次一样回答我……
从那天以後,我又有几天没有在见到他了,我也不多想什麽,而是悠闲的继续过我闲混的生活,每日,等日出日落,也没什麽其他可做的了。
偶尔,迷糊的看著悠长的河道,流向远处的河水,我会想,为什麽我一定要留在这里呢?我活动的范围始终是这三棵树的周围。疑惑,想不出理由,要说,我其实是可以离开这里的,可以去任何地方的。我不是束缚在此地的魂。
可是,想归想,每次我下了决心要离开,但每回都是,只要离开还不到10米远,就难耐的控制不住自己似的,非要折回来不可,於是,这麽来回折腾几次,我也就放弃了。
我有时也很郁闷,自己明明可以离开,却好像有什麽必须做的事情一样,总不能离去。而真正让我有为幽怨的是,我压根连我要干嘛都记不起来了……时间过的太久,可为什麽就是无法释怀呢?我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又是黄昏时节,夕阳西下,却诡异的拉出一个长长的光影,似乎有了一种天各一方的感觉。逢魔时刻?我不知道,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魔。但是就像当初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一样,一切不确信都变成了未知值,也罢,不管它。
一个女子披头散发的跌跌撞撞的朝老槐树这里冲过来,身形很乱。我想,也许她这样就是撞魔了吧?
她跑到老槐树前,我才看清楚她的脸。是前些日子来过这里的那对情侣中的那个女子。此刻的她狼狈的简直不用多想了,披头散发的不说,衣冠不整的样子额头和脸上的红肿一看就知道是打过架的了。
我有些奇怪了,她又想来干吗?在定神一看,她手里握著一把小刀,就是上次她在树上刻字用的小刀。气愤,难道她又想来刻字了?什麽人啊这,真讨厌!
那女子举刀猛的扑到树前,举手眼看就要朝树上下刀了,可是她停住了。愣神的看著虽不平整却绝对没有刻痕的树干。我知道她愣什麽,她在找那晚她俩刻的所谓的誓言吧?哼。
女子手无力的垂下,眼神里竟透出绝望的光,一闪即逝,可是,下一刻却是转身投了河。愕然,竟觉得这个场景居然这麽相似;竟感觉到那麽的不甘!谁的?我的?还是她的?为何呢?
千丝万缕的疑问还没回过神,身後一个冷酷的声音幽幽响起:“她的死,会算在你身上。你毁了她的姻缘,所以她要死了”
惊诧,没有回头,我知道是他在我身後,蠕动著嘴唇却什麽也说不出来,盯著在水中浮浮沈沈带著几分挣扎的女子。难受,真的,我似乎知道那种感觉;一瞬间想死的念头闪过,回了神人却已经在水中,先是条件反射的挣扎几下,然後,放弃,索性想,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