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明王妃一震,话音里掩不住的焦急:「醒不来?璇儿你知道那是什麽东西吗?」
不同於妇人的惊慌,姬璇一派的气定神闲,摆摆手,他淡淡道:「父王沾惹的东西不简单,然而重要的不是那究竟是鬼魅亦或是邪崇,我要知道它为何会和明王府扯上关系?」
妇人懵了,愣愣的望著儿子半天,尤不知该说些什麽,反倒是李湘出人意料的举手,兴奋道:「我知道了夫人,三少爷指的该不会是二少爷失踪的事?」
「二哥?」姬璇闻言蹙眉,问道:「这事与二哥有关?」
李湘怯怯的点头,样子像个遭受莫名责难的孩子般无辜。
姬璇沉吟了半晌,严肃的表情摆脱了稚气的面庞,冷冷的瞥一眼明王妃,冷漠的目光令後者心一跳,淡淡开口道:「母妃,可以解释吗?」
「啊?......嗯。」美妇人先是一愣,半刻後才露出恍然的表情,「湘儿说的,应该是半年前,皇上下的一道圣旨。」
姬璇轻抿著茶水,闻言动作一顿,眼睛微眯了起来,锐利的锋芒掩盖在淡定的表情下。
「圣旨里说的是十年前自北方传来的一个预言,"双炎共珠,天狗食日之时,冥地将诞生出一极邪之物,浑沌未明,阴阳无缺。"」
「浑沌未明,阴阳无缺。」姬璇脸色又黑了一点,双拳不知觉中悄然握紧。
卜卦,真的要实现了吗?r
沉著脸,姬璇脸上阴晴不定,眉宇间的烦躁盘绕不去。
「半月後,祁儿便奉旨出京,要为大殷去一探这妖物的究竟,刚开始,每月都会发家书回来报平安,但是从上个月开始,家书也没了,祁儿音讯全无,你父王为此甚至派出了五护法,也没能打听出一点消息。」说罢,美妇人一双盈盈水眸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忧愁,秀丽的面容一下子好似老了许多。
沉默淀积在居室内,窒人的低气压连李湘都感受得到,姬璇闭著双眼,耳边只听得秋风掠过窗纱发出的杂音,脑海里,不自禁的想到那一次卜卦的结果。
易有太极,易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世事尽管无常,却总逃不了天定的命运,姬璇当天的卜噬为阴爻,三爻成一卦,六爻成二卦。
《说卦传》:「乾,健也。坤,顺也。震,动也。巽,入也。坎,陷也。离,丽也。艮,止也。兑,说也。」姬璇掷出了乾巽卦,乾,乾三连,代表著父兄,巽,巽下断,代表著......毁灭。
一切就好像上天注定的一样,父亲沉眠不起,兄长生死未卜,如今的情况已与卦象无差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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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祁儿便奉旨出京,要为大殷去一探这妖物的究竟,刚开始,每月都会发家书回来报平安,但是从上个月开始,家书也没了,祁儿音讯全无,你父王为此甚至派出了五护法,也没能打听出一点消息。」说罢,美妇人一双盈盈水眸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忧愁,秀丽的面容一下子好似老了许多。
沉默淀积在居室内,窒人的低气压连李湘都感受得到,姬璇闭著双眼,耳边只听得秋风掠过窗纱发出的杂音,脑海里,不自禁的想到那一次卜卦的结果。
诡异的气氛持续著,静默了良久,姬璇在明王妃求救似的目光下缓缓开口了:
「双炎共珠,指的是史书里记载的,每隔四十年才会出现的星宿炎煜和炎煌,各司其职,两者各代表了玄天九界的御瘟者与御药者,天狗食日也就是日蚀,在古时有蔽天之灾的传言,这两者天体现象同时出现在预言里只有一种可能。」
语气不自觉的加重,在在场听众不约而同的把视线投向自己的时候,姬璇方不疾不徐的道:「徵兆。」
「徵兆?」李湘重复著,睁大的杏眸里透著疑惑。
姬璇也不解释,静静望著茶盏里荡漾的琥珀色液体,他迳自道:「预言虽然指出妖邪会在双炎共珠之时发生,但这毕竟都是古书里的记载,当初的预言师也是迭名,真实的时间无可预测,而二哥应该也是抱著这个想法,再时效前到达那里,现在则被幽禁在那地方进退不得。」
平静到无上下起伏的声线,像是没注意到美妇人瞬间煞白的脸色,姬璇轻描淡写的说完,缓缓的把杯中液体喝掉。
美妇人紧咬著朱唇,冷汗从未施脂粉的素容滑过,留下淡淡的水痕,益发显得脆弱无助,「难道......难道没办法了吗?我曾经请王爷把祁儿失踪的事上奏给皇上,但让王爷自个儿给制止了,现下朝纲纷乱,百姓人心惶惶,但连王爷自己都倒下了,你大哥又身在北疆,未得王命不得回归,我......我真的不知该怎麽办了?」
一席话毕,明王妃忍不住又嘤嘤啼哭起来,可怜李湘在一旁又是端茶又是安慰,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才好。
看著眼前闹剧般的吵杂,姬璇头痛的按著太阳穴,耐著性子软声道:「母妃,这事情您就先别费心了,先好好休息,别折腾了身子才好。」
可惜明王妃现在哭得正起劲,少年的话也不知听了多少,一时半刻怕也是停不了,姬璇无奈,站起身,挥来几个王府里有点年资家仆吩咐点事情,回身走到美妇人跟前。
「母妃,您先别挂心了,孩儿过几日便会离府处理这事,定会让父王二哥回到您身边。」
「什麽?」闻言,明王妃连哭泣都忘了,震惊的抬起头。
「璇儿你才回来又要走了。」美妇人不敢置信。
「是,孩儿回来便是为了要处理这事。」姬璇面无表情,墨色的眸子透著不容否定的坚决。
「可......可是......」美妇人慌了,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儿子才回来怎可让他又出外涉险,她忍受不了再一次的失去啊。
「为什麽是你,何道长呢,你才这年纪,这应该是他的职责啊。」
「师父他已经闭关了,更何况这件事还不需要劳烦他老人家出山。」
「怎麽不需......」美妇人还想再反驳,话语却消失在少年异常凌厉的眼神下。
明王妃哑口无言,愣愣的看著面布冷色的少年,她的小儿子,这语气魄力,早已不是15年少的孩子所拥有,姬璇这七年她所未参与的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麽,她一点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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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就是如此,这事我们晚点再谈吧。」摆摆手,唤来几个明王妃的贴身丫环,一甩袖,从容的踏出厢房。
姬璇站在半敞的窗口前,妇人崩溃般的哭声直直传入心里,轻吐口气,近日来的焦躁翻涌,清俊的脸孔罩上了一层灰雾,连淡柔的微风都叫他感到心烦。
李湘像传染他郁闷的情绪似的,平素悠哉的小脸挂著担忧,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只能站在主人身後发愁。
「少爷,已经让夫人睡下了。」苍老的声音,说话的是府里年资长达20年的老仆,陈伯。
姬璇没有回应,仅只是感激的望了他们一眼,人多口杂,为了避免明王昏迷不醒的消息流漏出去,王府的二百家仆早在半月前姬璇未返之时便打发遣散了,现只剩下几人负责照顾王府里二老的起居。
当然,明王姬恒不醒人事的消息至今仍是封锁住的,一方面朝廷现在都自顾不暇,当朝王爷昏迷的事无疑是雪上加霜,另一方面,明王姬恒在朝政上也是赫赫有名的战场杀神,一旦让卫国知晓,必定会趁机进犯,给大殷一个措手不及。
姬璇近年来虽然闭隐山林,但对当今国政孰轻孰重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大殷的气尽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衰亡,已是必然的趋势。
夕阳的残红尽退,天色全部暗下来,姬璇负手而立,换下一身素白的道袍,未束冠的乌丝随意的披在身後,单薄纤瘦的身影在夜色下有种惆怅的味道,站在东厢房外的回廊上,少年看著满天星斗,细长的眉头深深的蹙起。
不管怎麽看,都算不出即将出世的妖邪是什麽。
莫非......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姬璇低下头,任微风吹过发际,细长的青丝在夜空画下道道优美的弧度。
「少爷,」姬璇转过头,看见陈伯从梅园的月亮门走过来。
「有客人?」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陈伯诧异的眨眨眼,愣了半晌,方点点头:「是......一位儒生样的公子,说无论如何都要见您一面,托了话给您,是那个影什麽青黛光什麽的......」陈伯歪著头苦思。
「影落明湖青黛光。」暗暗笑了笑,姬璇毫不犹豫的替他回答了。
呆了一秒,陈伯作恍然大悟状,「对,就是这句,说是告诉少爷您就会见他。」语毕还很不屑的哼了声,似乎对青年话里的笃定很不满。
见状,姬璇轻轻笑出声。
影落明湖青黛光,落影青光,影光,简枝雪的字。
出了梅园,向左拐,再穿过三个院子就到正厅了,姬璇施施然的走进大厅,里头不意外的站了个熟悉的青色身影。
青年一身淡清色的夏袍短衫,样式朴素,袍质却极其滑腻细致,看得出是上好的苏绸,腰上系了一条长玉锦带,头上束了个简单的发髻,看起来就像一个温文尔雅的富家子弟。
姬璇嘴角一挑,眼目流转,在看到那向自己微笑的俊雅面容时,一瞬间什麽都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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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璇嘴角一挑,眼目流转,在看到那向自己微笑的俊雅面容时,一瞬间什麽都明了。
「二师兄,」姬璇笑笑,明知故问道:「这麽晚了到寒舍是有要事商协吗?」
「小师弟。」搔搔脸,简枝雪不好意思的抱以苦笑,「这麽晚打扰真对不住啊,只是这件事实在不容拖延,还望小师弟多多包含。」
姬璇但笑不语,看著那张清秀却显得酣傻的笑脸,谁能想得到,这是一个能驱动百妖,在一天内毁了半座山谷的青年。
曾有人说,凌霄山是众神的仙邸,因为从没有人能登上山顶,一缕烟尘决断了众人们的遐想。姬璇却说,爬不上山是理所当然,亦是必须的,因为那是锁住怪物的牢笼。
凡人,勿闯。
让陈伯端了茶,退下去後,再寒暄几句,两人很快进入正题。
「师父要你跟我一起?」眯著眼,姬璇语气不善的问道,姓何的又打什麽主意。
「是啊,」彷佛没察觉到姬璇的不悦,简枝雪笑著,「这次非同小可,师父不放心小师弟你一个人,才把我叫上的。」
不放心我,哼,那家伙没来搞破坏就该谢天谢地了。
姬璇冷哼,黑珍珠般的眸子定定的看著简枝雪,看的後者有些不寒而栗,「我不需要。」
简枝雪为难的看著他,还想再说什麽,却让少年一个眼色给止住了声音。
「......小师弟......」有点委曲的声音。
姬璇瞥他一眼,无奈的叹口气,他并不讨厌简枝雪,他甚至是六弟子中最得自己好感的师兄,但生性凉薄的自己,习惯了独善其身,入逍遥观七载以来,不想、也不曾和任何师兄弟共事过,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拧著眉,看著简枝雪泪光盈盈的水眸,似乎再向自己控诉。啧,这情形怎麽看怎麽都像是自己在欺负人。
「......」姬璇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隐隐最痛起来。
「小师弟......」
姬璇退後一步。
「小师弟......」
姬璇再退一步。
「小师弟......」
姬璇无路可退,坐倒在太师椅上。
「小师弟,也让我去嘛......」断定姬璇吃软不吃硬,简枝雪索性撒娇到底。
姬璇果然中招,他摇摇头,脸上一副"随便你"的样子。
「太好了。」简枝雪大喜,笑得阖不拢嘴,不知为何,姬璇总有种自己上当的感觉。
空旷的大厅里,简枝雪清爽的笑声显得格外突兀,姬璇有些受不了,摆摆手,他站起身,背著简枝雪冷冷道:「我等会儿让陈伯带你去房间,师兄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简枝雪满面堆笑,躬身一揖:「那麽就劳烦师弟了。」
姬璇"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青年呆呆看著少年纤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笑容一歛,室内重又恢复冷清寂静的气氛。
夜深雾重,屋外传来树枝拍打绮窗的声音,一声声响著不规则的频率,像鬼哭,喧嚣著王府的败落。
简枝雪坐在太师椅上,清秀的面孔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清白、诡异,啜著冷掉的清茶,他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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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在徐州城还沉浸在夜的馀韵时,两道黑影悄然离去,伴著滚滚烟尘消失在雾霭茫茫中。
立春时节,应鸿宛若花缀的城市,带著水气的清风掠过,道旁的柳树轻摆,绿影茵茵,香气传千里,点点星红飘落,如诗如画的引人陶醉,应鸿车锦如龙,地灵人杰,人熙攘攘,街景市容一脉的欣欣向荣,京城繁华也不过如此。
应鸿如今位在西北燕国境内,自从大殷衰落十五年来,燕君姬沅挥军南下,占领了大殷以北十馀里的土地,应鸿城最初便是座落於两国之间,自古以来便是贸易往来的驿站,游客、旅者络绎不绝,直至五年前为燕国攻陷,对外宣称为燕国领地。
「师弟,你这样不告而别,不怕明王妃担心吗?」坐在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茶寮里,青衣男子对著面前的秀丽少年担忧道。
少年不语,眉一抬,淡淡笑一下。
看少年那毫不在乎的表情,明白自己是得不到答案的,青年暗叹在心里,拿起茶壶,闷闷的自斟自饮起来。
傍晚的馀暇照在身上暖暖的,姬璇眯著眼,手里托著泛著黑褐色的陶杯,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简枝雪却没能这样轻松,当日那场战役中,明王的铁骑几乎是全军覆没,就是前去支援的三师妹、五师弟也消失匿迹了。
邪崇......
脑袋里闪过何清云说过的这两个字,简枝雪瞪著琥珀色的茶水,若有所思。
静默了良久,简枝雪觉得奇怪的抬起头,意外的撞进一片觑黑之中。
......
站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衣衫褴褛,小小的面容布满了污灰,却有一双清澈眼眸的孩子,约莫五、六岁,身高甚至不及桌面,异常澄澈的眼睛彷佛反映了世间的喜怒,闪烁著纯净的光芒,简枝雪看著看著,竟看得痴了。
「去去,哪里来的臭乞丐!」身後传来了老板的叫骂声,瞬间将将简枝雪拉回了神。
老板拿了扫帚就想赶人,小少年却依旧不为所动,呆立在原地,眼看那肮脏的帚柄就要打在孩子瘦小的身子上,简枝雪刚抬手想阻止,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扫帚挥下了,却没有打在小少年身上,老板诧异著,看著横在帚柄上,那只白玉似的手,看似柔若无骨却又轻易的化解了自己的力量,在看看手的主人,老板顿时忘了今夕何夕。
姬璇高深莫测的看了小少年一眼,笑了笑,「这孩子不会打扰您作生意的,放心吧。」
老板怔愣了良久,才知道少年是在对自己说话,反驳的话再舌间转了一圈,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半晌,他方纳纳的应了一声,转身煮他的茶去了。
简枝雪眨眨眼,对自己看到的不敢置信。
天色渐渐暗下,姬璇和简枝雪在桌上留下了几两纹银,牵了马很快的离开了茶寮,走了段路,像是察觉到什麽,青年回过头,不出所料的,那娃儿也跟了上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後,像害怕主人丢弃的小狗,摆动著两条短短的小腿,怯怯的表情令人心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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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冷月无声。
两人一路无语,踢躂的马蹄响在无人的街道上,显得冷清非常,姬璇像是没有发现身後异样似的,迳直往前走,漠然的走进一家客栈,把马匹丢给大门处负责接待的小二,简枝雪犹豫的跟进,在看看身後,小家伙果然还跟在後面。
简枝雪无措的看向少年,姬璇看他一眼,也不搭理他,向掌柜要了两间上房,便迳直跟著小二上楼去了。
「客倌,您是要......」身後,是刚从楼上走回来,店小二困惑的声音。
青年犹站在原地,任由刺骨的夜风打在身上,他注意到身後小二呼著热气的惊叹声,虽是立春时节,但立地偏北的应鸿可不比大殷,日夜温差大,一入夜,飕飕寒风便如影随形。
托著下巴,转头看那娃儿遮不掩蔽的薄衫,青年同情心开始泛滥,想了想,他回过身对小二笑道:
「小二哥,麻烦你带我们到房间去。」
安置好小家伙,简枝雪有些心虚的去敲少年的门,房门後隐约发出晕黄的烛光,他敲了半天,却没有半点动静,正疑惑著,手下的两扇门板毫无预警的向内开启,简枝雪猝不及防,整个人差点往地板上"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