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璇微微皱著眉头,不著痕迹的退後一步,对於右丞相突如其来的关切,感到讶异之虞,也掺杂点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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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皇后召自己晋见之後,顾安便会三不五时的来访,泰半时候,姬璇会让紫焰幻化成自己的样子去应付这过度热情的丞相,大部分都是以谈论公事为名,把"姬璇"带到饭馆或是自己府上,回来後,紫焰冰冷的表情彷佛可以刮下三层霜,如此,同样的事件层出不穷,青年有时候会担忧,说不定紫焰回来後肚子里会装著顾安的魂魄,那麽吃掉朝廷命官"自己",也可以光荣卸职了。
想到有趣之处,姬璇有些忍俊不禁,嘴角向上扬了扬,半晌才发现顾安和燕昊疑惑看著自己的视线。
姬璇面色不改,拱拱道:「劳烦丞相跑这一趟了,皇宫现在尚未有刺客入侵的迹象,下官想陈侍卫长必定会倾尽全力,将刺客捉拿到案。」
是吗......顾安微微笑著,像个慈祥的长者。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从敞开的大门灌了进来,顾安就站在边上,首当其冲,他打了个冷颤,同样时刻,挂在门梁上的灯笼因受不了夜风的袭击,左右摇晃了下,熄了──
黑暗降临,姬璇听到外面有人惊呼的声音,顺著寒风扑面,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带著腐臭的霉味飘散在空气中,他想到了下午那个在黑暗深处的牢房。
「看来次烛火熄灭了。」黑暗里,青年听到燕昊低沉的声音响起,「这麽暗,真是什麽都看不到呢。」
姬璇闻言转过头,今晚的云层很厚,遮蔽了整片天空,看不见背後闪烁的星子,也同时覆盖住了那散著温柔光晕的银盘。
是个无月之夜阿。
在心里这麽想著的同时,青年的身体也有了行动,跑出群英殿,视线略及周围明晃的火影,姬璇一惊,不只群英殿,皇宫里所有的光芒彷佛都在那瞬间被吸去,过往即使在夜里依旧璀璨的行宫如今漆黑一片,失去绚烂灯火的点缀,巍峨的皇城如同鬼都般的诡谲。
他看见几个宫女提著灯笼,慌张的在长廊里来回穿梭,想是从没遇过此等怪异之事,姬璇观望了半晌,耳边隐约传来了金属撞击的声响,间或有厮杀及宫人的尖叫声随著夜风传过来,顿了顿,青年脚步一转,几个踩踏间跃上屋宇,视野变广後,但见偌大的皇城星火点点,於暗夜中纵横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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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姬璇所料,後宫各处渐次传来打斗声,大批的刺客齐涌入皇宫,使得巡卫兵分身乏术,但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惶惑,後宫禁卫森严,先不提这几天三番两次闯入的刺客,此刻敌人如入无人之境,於宫中来去自如,而他们竟没有人知道对方是从何处出现,敌人彷佛凭空生出来一般,轻易攻破侍卫的防线,掀起再一番的恐怖狂潮。
「今晚真热闹是吗?」低沉悦耳的嗓音猛地窜入耳朵,姬璇不需回头,也知道那个喜欢神出鬼没的家伙是谁。
转头白了燕昊一眼,紫青色的衣袖一甩,下一秒,人已经消失在眼前。
「哎呀,真是性急啊。」默默凝视著姬璇离去的方向,燕昊笑了笑。
「主人。」风影晃动,群英殿的屋梁上方,那临风而立的人还是燕昊,却在不知何时出现了第二条人影。
男人没有说话,看著下方的混乱,他神情愉悦,彷佛只是在欣赏一出闹剧一般。
「主人!您答应过的......」声音明显多了丝惶急。
燕昊微抬眼,大发慈悲似的挥了挥手,冷笑著道:「不用担心,你的公子是什麽人,没这麽容易出事的。」
夜风中的声音静默了,像是在思考男人的话,良久,又一阵疾风掠过,枯枝相击的声响在暗夜中越发分明,就像在预告著,接下来将会在大卫皇朝掀起的一番惊涛骇浪。
当姬璇赶到承乾殿的时候,事情正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他站在殿外的一处树荫之下,环伺周围,尸体横陈,仔细看去可发现,每个人的外伤都不多,显是一刀毙命,伤口处已经呈现出青黑的腐肉,与先前在公孙烨腕上的刀伤一模一样。
姬璇脸沉了沉,在看到殿央那一群缠斗不休的人影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个笨蛋!」低声暗骂了一句,姬璇手臂一振,拔出袖中剑奔入打斗中心。
战局中央,公孙烨咬著牙,奋力激战的结果是导致伤口裂开,撕裂般的疼痛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全身。
一比六果然太勉强了吗?公孙烨双手紧握著剑柄,虎口因为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身上的青衣也给染成了浊红,沾著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鲜血。
敌人招招凌厉,招招几欲逼他於死地,良久的打斗另少年体力渐渐透支,动作也明显有缓下的趋势,公孙烨蹙著眉,感觉冷汗流过背瘠,里衣贴在身上的感觉很不舒服,许是失血过多,眼前的景象开始有些模糊,公孙烨一顿,立刻感觉腹下被击一拳,闷哼一声,疼痛感令他弯下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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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真的死定了......公孙烨脑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感觉涩寒的剑锋带著凛凛杀气就要往自己头上批下,他闭上眼,预期的痛觉却久久没有落下。
公孙烨疑惑的抬眼,视线在触及那个人的时候,嘴巴因惊讶而不可抑止的张大。
「太傅......」他怎麽会在这里!
姬璇横剑在头上,在千均一发之际架住朝少年杀去的刀锋,长臂一震,刀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几个黑衣人给震飞了出去。姬璇冷冷瞥了公孙烨一眼,没给他发问的机会,手臂一捞,把少年丢出了战圈。
「自己去反省一下!」丢下这句话,青年单手持剑,重又与刺客撕斗起来。
姬璇手中的长剑像是有自主意识般,端的是变幻莫测,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转瞬间取人性命,公孙烨呆呆看了半晌,已经不知道是该惊讶他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太傅,竟然会有如此高超的武艺,还是姬璇竟然敢『丢』他这个东宫太子。
在看到青年单剑挑落了第三个敌人顶项的时候,公孙烨再也忍不注,腾地一下跳起来,就欲往战央跑。
少年方往前踏出一步,眼前寒光一闪,在不及眨眼的瞬间,一把泛著寒意的匕首擦过自己的脸庞,稳稳的定在身後的树干上。
「什麽......」公孙烨一愣,手指反射性的摸上自己的面颊,指尖触觉之处只感到一片冰凉,那是匕首残留的寒凉,使器人用著巧劲,让凶器只碰触到自己却并不造成伤害。
他慢慢的抬起头,看向那浴血舞剑的人,匕首,是姬璇射来的。
「别过来碍手碍脚,你给我好好待在那里。」抵御著敌人如潮水般落下的攻势,姬璇头也不回的说道。
虽然早觉的太傅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吞厚实的青年,但第一次看到姬璇露出此种严厉的眼神,慑於他的气势,公孙烨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脚步也定在原地忘了移动。
等等......我才是太子吧......干什麽要这麽听话!
瞪著眼睛呆了半晌,在看到姬璇残忍的剜下敌人的肢体,像游戏般的任意拆解,他方如梦初醒似的,气急败坏道:
「喂喂,你别给我得寸进尺,就算是三公,还是得乖乖听命於东宫太子的。」话是这麽说,少年愣是没有再移动半分。
虽然心里不服气,但是公孙烨也清楚,与在敌方人数压倒性的打斗中,仍旧游刃有馀、从容不迫的青年来说,自己贸然的冲进去只是一种累赘,虽然自尊不允许,公孙烨仍是耐著性子站在既能保命,又能清楚观看战圈的距离。
闻言,姬璇甚至还有馀暇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的一笑,嘲讽味十足,公孙烨觉得之前会有『温文尔雅的年轻太傅』这种想法的自己真是愚蠢。
剑锋行过之处必定带出血痕,在银白的雪地上蕴烫出一朵朵的红花,姬璇却突然停下动作,身子背对著敌人,用少年从未看过的美丽笑容道:「虽然只是一堆不起眼的小脚色,但是还是有点累了,殿下,你知道对付砍不完的蟑螂要用什麽手段吗?」
像被那笑容迷惑似的,公孙烨只怔怔的摇了摇头。m
「那当然是......」姬璇淡淡笑著,指尖突然泛起绿茫,他把食指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珠红沾湿了白玉般的素指,在绿茫里越发耀眼,青年将手指网剑身上一抹,「一次歼灭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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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不待公孙烨反应过来,青年凌空一跃,势如飞鸿,衣衫在夜风的拍打下猎猎作响,但见他手起刀落,剑刃上的绿茫大盛,连带著整个成前店都垄罩在此片虚迷绿影之下,俄顷,当姬璇身影再次回到地上,殿前已没了敌人的踪迹。
「怎麽会......」少年经呆了摇头四顾,方才的刺客彷佛自人间蒸发了般,只馀一地狼藉证明此地曾有一场激烈的打斗。
看出少年眼底的疑惑,姬璇提著绿光如炽的长剑,解释道:「刚才那一击是针对灵力子做出的抹灭,灵力子说明白点就是带著负面能量的妖气,也有人说是瘴气,这些攻击你的家伙是山鬼,不是人......」
「......这麽说,这世界上还真有所谓的妖鬼罗......怪不得父皇身边总有一些道士什麽的。」公孙烨用连自己都觉得讶异的,冷静的音调发表感想,大概是因为心里也隐隐有这般猜测吧。
能够屡次突破陈侍卫长布下的天罗地网,恐怕也只有那妖邪之辈了......事情发展致此,公孙烨就匴想驳斥也无力了。
正在出神的片刻,身後传来姬璇不雅的低骂声,还没看清状况,少年就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给推倒在地。
「不想死就给我专心点!」姬璇冷冷道,拽著少年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十一月的夜风凛冽,吹的脸颊都生痛了,姬璇负手而立,黑曜石般的眸子在看到什麽的时候微微眯起,眼底闪著猎人捕捉到猎物时兴奋的光芒。
「看来,我们是被包围了。」他道。
那你还笑的这麽开心......先前的敬畏感犹在,公孙烨只敢在心理吐嘲。
看著围住承乾殿那黑鸦鸦的一群,少年叹口气,自己生平第一次见到认知之外的种族,却是来刺杀自己的,对此,公孙烨已经无言以对了。
没让他感慨多久,敌方突然发出一声低鸣,如同脱缰的野马,大批黑影争先涌进,身边人发出一声轻笑,像是毫不在意般,青年身如灵蛇,动如游龙的在敌阵中前後穿梭,挑人头如同挑鸡骨头般的轻松无碍,在青紫色的官袍上染上一朵朵的艳丽无双的血色花朵。
少年见状,除了产生些许的挫败感外,又陷入一种挣扎的境地,因为他清楚听到,自己年轻的太傅在冲入杀阵前,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
──「趁著我引开它们的时候,快走!」
堂堂东宫太子,怎能丢下自己的帝师逃走,先不说那句古代圣贤所讲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不仅是窝囊,更是他自尊心所不能允许的事,只不过公孙烨同时又清楚,自己留下也无济於事,这才如此进退两难。
眼看著敌人在姬璇莫测高深的剑法下节节败退,公孙烨紧悬著的心这才稍稍松懈下来,但是时不予我,就在少年认为会就这样分出胜负的时候,远方赫然发出一声长啸,紧跟著的是草木骚动的声响,狂躁的异动,似乎也是局势开始逆转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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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吹裂笙萧的巨鸣,承乾殿如遭黑雾垄罩,黑衣人挥舞著破口大刀,口里喃喃念著少年听不懂得语言,尽管如此,公孙烨仍能感觉得到敌人越发凶残的杀气,身形也比方才快了一倍不止。
他有些担忧的望向青年的方向,却被见到的那一幕惊的往後跄踉了几步,但见青年独身站在杀阵,长剑依旧紧握在手里,却没了方才嗜血凛冽的锋芒,姬璇彷佛断了线的木偶,眼神空洞的望著远方,如狂风般袭卷而来的攻击在青年身上添了一道道绚丽的血痕,当事人却像是没了痛觉一般,任血流如注,只是身体下意识的闪躲劈上前来的刀剑,一双星眸仍痴痴的看著远处。
公孙烨注意到,青年注目的方向,似乎就是方才令这群怪『东西』产生异变的声音来源。
没时间探索姬璇突然失常的原因,光是看他那漫不经心的闪躲动作,像是随时都有弊命的危机,少年就觉得心跳快的像要从嘴里跳出来。
「那家伙疯了是吗?」少年咬咬牙,提起剑柄正想冲入战圈,却被身後传来的声音给制止了脚步。
「就算去也没有什麽帮助,还是快离开这里吧,太子。」清冷的嗓音拍打著寒风直直刺进少年的耳膜,他转过身,看到在树荫间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
「你是谁?」公孙烨警戒的问道。
「主人希望太子殿下能离开这里。」没有理会少年的问题,那冰冷的声音只是自顾自的重复一句话。
闻言,眼角馀光扫了战央的姬璇一眼,少年眼底闪过了然,顿了顿,公孙烨正欲转过身,身体却自异常沉重,双脚像装了铅块似的让他寸步难行,半晌,连视线也开始模糊,他感觉眼皮越发的沉重,在真正堕入黑暗前,公孙烨似乎看到一双闪著红茫的细长眸子。
紫焰即时扶起少年就要瘫软於地的身躯,看著後者染血的面容,撇了撇嘴,很想就这麽置之不管,但想起姬璇嘱咐时那沉郁的表情,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让东宫太子自生自灭的念头,冷冷的瞟了战区一眼,看见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色背影。
「......果然还是无法完全摆脱关系吗?」紫焰皱皱眉,把少年扛到肩上,纵身跃入树林间,眨眼没了身影。
魁儡降生。
西南道派──兜天宫的禁术,姬璇曾经听何清云提到过,施术者必须以己之血液作为媒介,注入灵气,在以言灵召唤欲束缚者,凡是牵扯上血咒的皆会有强大的威力,魁儡降生更是其中之最,施术者力量越强,越能控制越多的妖物,使其成为使命魁儡。
甚至是......已近於仙位的山鬼。
在感觉到那熟悉气息的一瞬间,姬璇倏地回转剑锋,杀焰腾腾的长剑只擦过山鬼的衣袖,却让青年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此等禁术虽然霸道,却有个致命的缺点,施术者需用自身灵力喂养妖物,当被操纵者遭到损伤,咒术反弹,加倍将伤害还给术者。
姬璇像是完全丧失了斗智,反攻为守,目光涣散的看向那看似什麽都没有的远方,手脚在不断的失血下,渐渐不似开始时凌俐,处在血光飞舞的中心,青年修长的身影映在森冷的刀刃上,在雪地的反射下碎成片片的残光。
不能伤害到那个人......
姬璇的脑海里只想著这麽一句话,为了一个连他也说不上来的原因,彷佛从很久以前,甚至在自己出生以前,那一直空落的半心。
已经分开太久了啊......一个声音无端在脑海里响起,姬璇张了张嘴,有什麽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白......」来自灵魂的呼唤
危急的情势容不得人半刻分神,姬璇放弃攻势便是在走一步险棋,时间拖的越久,施术者销耗的气力越剧,自然也无法再与他周旋下去,姬璇这般暗忖著,但敌方攻势猛烈,自己只守不攻便是大大的不利,只怕也无法拖延太久。
才这麽想著,青年突然觉得臂边一凉,跟著的便是刺骨的灼热感,没时间去查看伤处,姬璇往右一个错身,堪堪躲过一刀,却不慎露出了左身的空系,对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刀在暗夜里凛凛生风,眼看就要当头劈下──
「我看乱来的人是你吧。」
头顶传来男人无奈的声音,伴随著丝帛破裂的声响,姬璇一怔,心里的哪一块终於崩落了,顾不得血流不止的伤处,左手翻指捏诀,如前晚一般青年的周身发出火花爆响的劈啪声,空气也产生了高温所造成的扭曲感,他半抬著眼皮,瞳孔闪著烈焰般的炽红,神色如同神只俾倪天地般漠然。
燕昊突然产生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倨傲的姿态,轻蔑的神情,忘川照金翼,千里晓孤魂。
彷佛只是一眨眼,又或著只是瞬间,承乾殿恢复了它往日的静谧,云层裂开了缝隙,清冷的月光洒在姬璇两人的身上,红色的血液尚在流淌,在银辉的反射下闪闪发亮。
「逍遥观果然名不虚传阿!」又是那带著戏谑的赞叹声,青年如梦初醒,神情恍惚的看著男人。
「你什麽时候来的?」他彷佛现在才发现男人似的歪著头。
饶是燕昊的皮厚如城墙,也被这句话打的体无完肤,他抽著嘴角,俊美的笑脸第一次出现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