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年少时已是自恋成狂,争强好胜,傲气风骨。
那人啊,才更是更乖绝可怕。
他慢慢缓行,耳边没有匆匆的喧嚣,只有流水与他的布鞋,衣袖于行走间,娑娑。
是北岳的好时节,雪停,风暖。
光影交错,心不在焉,他抬手细赏手边枯枝嫩芽、又似看远处景观。
曾与人结伴而行。
是更久更久以前。
曾经,他和他通常是慢条斯里的说话,或是点一豆灯,品酒。
也曾平和地谈论书画。
而每当这个时候,那人背脊还是一贯挺直,脸上无情。
但严肃的凌厉眼角犹似带笑,点点温和起来。
弥足珍贵的时间,是因为那人淡笑,这时间才有了价值。与这里的气候一样,让人想收纳温暖的风,让冬雪别来。他自己笑多了,因而总会忘了自己因着什么原因笑,不变的念想着转着,从头到尾,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话,只觉欢欣无限。
又一日,却是他于嬉笑谐谑的话语中,弄污了他的袖袍。
那时那人最喜爱穿的还是白衣。
先是一愣,他率先故作轻松的笑道,糟糕,你可不会因此而取我小命罢?
这玩笑开在性命边缘。
他汗水细细的拈出,忽然听那人平静说:这有何难。
那人眼中无声的是狠狠意念,稍纵即逝,他愣着。
又听说:"消去污点便是。"
抬手之间,一截袖袍,业已碎裂成千万片,哪还看得见那白衫上的斑点?
消去?如此狠戾。
又如此洒脱张狂。
放不开是心,放不开是执,由执、入魔成狂。
哈。非凡静静的在这廊上站着想着,嘴角带笑,心里也是笑。想一会儿,又往里头走去,石桌石椅还是那千古的味道,没变,墙上的字画,也、没变?他有些诧异,慢慢的走近,那幅白底黑字的豪放字帖,如剑锋刻画。书着:静坐私己过,下联是,闲莫论人非。
眼皮突突的跳,伸出去的手,抚过犹带寒劲的纸面。
连笔画都还带着水气,彷佛是刚刚才写上的模样。
突然,笑流满面。
他吃吃的笑,眉眼弯弯,就着石桌旁坐下,掏出怀里预藏的美酿。
自顾自,斟一杯酒,又似自言自语:虽是简陋点,这杯酒,就当我先干为静。请吧。他品一口酒,又笑:你说,这又是第几个春天要来到,嗳,你说说。
说着,对那幅字帖敬了,杯就口。
忽有一朗朗清音,低低传来:"酒肆逃名,三十春。"
谁。
他皱眉,循声而望,一人立于外间,白衣墨发,眉目疏朗,仪表堂堂,却不是那人的模样!
不过碰巧,言语间谙何罢了。这样想,他就不放心上。
只听那人说:
"非凡公子好兴致。"
此人是谁?
如此无礼。
非凡双眉一拢,一是因为恍若被窥破的惊慌,一是不愿与此无名之人交谈。冒施地,此人却开始说疯话,先是说笑梦的愚笨,做牛做马,到底他还是装着故人如何,后又嗤鄙他的矛盾,既要舍弃过往,为何又要旧地重游,回到北岳?顾得了义顾不得仁,痴儿阿痴儿!
这些荒唐话语叫非凡他倏忽大怒。
"你,斗胆!"
笑梦又、又岂会容他如此说长道短!
非凡面露不悦,甩手便走,那人还在自语说是碧鹤先生,又说,阁下何必自欺欺人。
何必。
非凡脚步不停,人离去。不愿听闻后续。
他只顶风,躬身而疾行,猝然远去。
那碧鹤先生,又有什么理由过问他的事,到底怕也是这尘世中耐不住寂寞的一个生灵。
多少悲凉,局中人,局中人,局中笑叹众生痴。
他恍似又见那英气女子,义无反顾底,将一生赌上,陪上那苍雪生走过,便不惘?
枯木无枝,蝼蚁无巢。凄惨奈何,祸不单行,那些武林正道,竟在那危急时刻又派人追杀。
唉。
怎会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连环错、连环祸。他抚着额,想,不过就是他与他之间那几件事情,偏偏,这么多人也来搅和。
不过是逝水。
那红梅就是铸得一手好剑,无论是清痕,龙眠,还是......无遗、上泉。
却终究是无疑上黄泉。
突然感叹。
非凡公子还要细细想。
却听外边分金有报,黑木族催动咒术,引动变化,天水围城!
迷,围城
暴涨的大水自天际倾泻而下。
彷若被无形的大手牵引着,冲破北岳百年来固若金汤的十三道重重屏障。
连续不断的爆破声响,炸开了北岳人的梦魇。
哒倥!嘭!
剧烈的震动,地面摇晃,尘沙飞扬。
最内层的屏障一崩解,黑木军不疾不徐,如鬼魅般整齐前进。
外城的传令兵将如此胆颤心惊的一目化为讯息,以生命传入城中。
分金报告时分,传令兵双腿发软摊倒在城头。
敌军数组已摆出,一片黑暗,不知数目。
森森杀意。
内城两方对峙,不容得片刻分神,就待主将一声令下,攻城的前线就要抢上。
如此快捷的黑木族兵。莫非......。
黑木...孤...鸠......
是了。孤鸠是属黑木族!
非凡公子立于城头,冷冷的望,目的在寻找对方主帅,但黑鸦一片囹圄,黑木孤鸠身在何方?
在哪里?黑木孤鸠你、在哪里?
滚出来!
此刻他心狠,运足目力,要将那为首带头的,以火眼金睛之功烧杀。
突然,一缕细丝贴住他的耳膜。
继而细而冰冷的,一个低音跃入脑中,尔后,是如银线一般的流水,慢慢的淌着,冰冷的凉意沿着脊椎往上,像是千万只手绑住他的感知,将他脑中的杀气冻结。
谁!
大惊失色下,非凡四下而望,却只看见城下的黑木族敌军个个举止怪异,摇晃着步伐,转着圈,彼此对撞,彼此咧嘴而笑,简直,如喝了酒酿!他心里讶异,同时也察觉自己周身的兵士一个个,无声无息,全部趴倒在地,鼾声大作!
糟。
乐音有催眠之效!他收敛气息,护住神志。
又听那乐音清凉至极,一转,冷冷的,将空气划开,奏出北国凄风、霜雪风貌。
立时,无数的雪花落下,继而,是风暴般的白瀑飘芒。
尽管此刻时节虽犹带寒,但立夏已近,不应有落雪。
天时异相。
北岳的无数人民诧异的仰头而望,先是从脊背生出茫然,悚息间,惊惧的感觉冒出,便有人大叫,呼喊着什么,更多呼喊如排山倒海,城内黑点头颅们开始拔足狂奔,一个个呼喊着,奔跑着,往家的方向。
而远处的山群鸣叫,大鸟拔高跃起。
大鸟于灰色天际,似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不由得眉头一紧,想起那能奏出多种声音的、用笛高手。
是敌?
是友?
乐音奏到极处,硬生生的被撕断,只余风雪中一声凄厉哀嚎。
这多种声音和合,竟是两字,空茫。
一把骨架、一个肉躯,或是灵魂在这乐音之下,全部都毫无意义。
归无,谁都不在这乐音之中,这乐音亦是空无的漩涡。
无,无意为之,无意取之,就是杀也不过随性为之。
可怕!可怕!
非凡心里一跳,呕出一口血,喷溅在城头上。
"谁?"
那人背着稀微的日落金芒立着,一把骨架细长的冰冷影与乐音交缠,在最后屏障的破败之处交错,唯一显著的颜色除了金色外,就剩一头触目心惊的白发以及嘴边一道锋利的青芒。非凡心里突然狂躁,眼角跳动,想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那个冰冷的人,因为那人曾发誓不踏进北岳一步!
是还有谁、出现在此地。
看来,莫非是......
曾让他移不开目光的破嗓音质以及如此遗世悲曲。
"十师兄!"
远处如鹤的身影一顿,手一抬,片刻霜雪如遇炙日,消逝的无影无踪。
无数抢修着谷粮,钻入屋内的人民都迷茫了。
只有非凡公子以及他的师兄知道,不过是幻。
与那冲破关卡的洪水一样。
这什么都不挂心上、淡莫如石的人,怎么来了?
非凡心里讶异,心思飞快的转着。
微微陷落的的双眼,如石雕凿,彷佛世间一片喧嚣常态于他皆是空无。
不冷不热的。就是这样一双怪眼将万物化作尘土。
他与非凡对视片刻,忽尔长而单薄如刀的手又一扬,甩过一片、树叶。
非凡公子愣了,要接不接,迟疑着。
他师兄也不管,似乎办完了事,人影远去。
唯有抛下一段如若金石的声音:
"师尊大怒,无遗已毁,你、自求多福。"
声音到处,树叶业已落到他的掌中。
非凡的脸色显得更白,但他低头一看,忽然笑了。
叶上附有密语,他几乎没有思索便解开,听见的似乎是那个不时叨扰他思绪的男人,冷而刻薄地说着,对付尔等臭虫蚯蚓,需使出这等手段,那不成材的徒弟,令我蒙羞!
啊嚏,啊嚏。守城的兵丁们这时连连声响,有的放屁有的呵欠,都醒了过来,城下的敌兵亦然,茫然中,与同袍相望,尽皆无语,搂着腰的还是搂着,枕着的如旧。只听见那句:"师兄啊师兄你的功力又更高了。不过...你到底......"
是何用意?
话语飘邈自城头而下。
神智清明间,兵器皆已拿在手中。
两方列阵又恢复肃穆,片刻间,非凡公子抬手,令旗微微飘动,弓弩机石绷紧,只等他挥手。
"谁动手,谁断首级!"
又是平地惊雷,谁也不能轻举妄动了。
唯有,马嘶萧萧,车声辚辚。
碧鹤先生,不,应该说是,黑木孤鸠大声喝斥,他手里还抓着的一个人。是笑梦。
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司徒笑梦被那男人架走。
黑木族兵如潮水般干干净净,暂且退去。
骇然众人都掩上双目,没人知晓这人何时出现,如此飘忽,神出鬼没,再看副城主脸色十分不对,哪有平日半分冷静,只怕是笑梦先生性命堪忧!
忽然,静默的城主喝道:"停手吧!"
手里隐隐细碎白屑飘洒。
众人不解,也只得依命行事,此刻,边上有报北边起火,南面有缺口云云,众人分头行动,无暇顾及其它。刚才那幕挟制的戏码,一时之间也无解。
唯有非凡公子看见,笑梦朝他眨眨眼,又摆摆手,气愤得朝那人踢了好几下,...
难怪那时黑木言语,极不中听,更似是将他认为是个罪不可赦的恶人!
这也难怪,不知这段日子......
他们都有多辛苦。
跋涉奔波,运筹调度,是苦了笑梦也苦了他。
他这个当事人,还在那里乐不思蜀,实在是......。
惭愧。
追根究底,还是与那心思难测之人间的事情造成一切。
黑木攻城,只掳去那笑梦,没伤着半点无辜。
看来,笑梦怕也知道他的意思了吧。
不然怎会留下这封信。
摊开空荡荡的双手。
他笑,微微发苦。
再来、师兄那句话其中的涵义......
无遗、无疑。
非凡公子心里一动,反复思索那话语,即刻返回内城,密令七使守城。
说要闭关,严禁外人叨扰。
七使领命。
水攻凶猛,北岳城仍旧是固若金汤。
七日后,水退,黑木族拔营而去。
两方皆无损失。
死里脱生。只是不见几人。
又,北岳城主病中闭关的消息于战后不胫而走。
举城人民为城主健康祈福七日,冷食七日。
遽闻城主大慰,病情已有好转,众民心中渐安。
同时,满城争说城主当日英姿如何,如何双脚踢破凶狠大潮,如何一剑劈开浪涛,救千万城民于水火云云,族繁不及备载,多为口耳相传。
越传也越夸张,......甚至竟有了那攻城方实际是南岳潜流的说法。
纷纷扰扰,实际上,真正的事实如何,没人知道,连城主也没露个半面。
一概说是静养闭关......
只因七使誓死守密。
城主失踪的秘密。
合,阴阳
神霄君再度自冥想归来。
他缓缓垂目,心绪转动,对殿外弟子交代,去各殿清扫一番。
不思这个命令往外带到,几个徒弟都傻了。
全部清扫?
祇有逢年过节或是寿宴。
师尊又要施为什么手段?
自从不动被逼得坠崖,师尊心情更加不定,乖张欲狂。可怕七分,血性添二分,弒杀更增一分。
先是毁去无遗,后又在雪崖上伫立三日,才入偏殿闭关。现在出关,又下这个命令,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绪。
忍不住,都哆嗦几下。
想归想,众人依旧分工忙碌起来,只是谁也不愿意先认领师尊卧处附近的几殿。
八师弟对不思说他天天清扫香炉,应当免去。
七师弟也说自己负责书殿,无暇顾及,也当免去。
二师弟对他说,......
外间吵杂。
神霄君又在偏殿中静坐一会儿,墙上太阴黑剑隐隐泛着冷光。
沉吟片刻,他行往卧处。
脚步稳稳,脸色冷冷,玄衣白发,巍巍。弟子噤声,各自忙碌。
神霄君脸色平常,伸手推门。
今日他唯一的清境之地,预料不错,也有变化。
他推门而入,反手闩门。
"九宸... ...呵,九宸。"
果不其然,一声似唱似怨的呢喃从背后笼罩。
他转身,冷冷挑起眉角:"......是你。"
一抹红色人影在他床上半坐半卧,勾魂嗔魅,瞪他。
也只有那人,敢这样对他。
神霄君立着,朗朗峻颜,更添一分霜。
而不动依旧灿开笑靥,从床上朝他勾手,不缓不急的抬起脚又往床外一挑。
白皙的脚趾在灯下泛着盈盈暖意。
神霄君慢慢走过去。
当他缓缓跺过来的时候,一脚便勾住他的腰板。
神霄君抓住腰上不安分的腿,先是以为不动又要出什么花招,但是抓着细白的腿,心里先是一讶,再仔细一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不动正朝着他笑,这正常。
不动勾着他的腰,算正常。
不动裸着身勾着他的腰朝他笑,......完全不正常!
先前感觉那腿十分滑腻,当然因为是裸着的!
如玉石般的身躯,半裸半挂着的,竟是凤冠霞披模样的嫁袍。
锋锐如箭的眼转了几下,手指已在那躯袍间抚了几抚。
满头朱翠,更衬得人似玉白,娇花红艳。
不动妖魅的睨着他,说:"好看吗。"
"......。"
"你说啊,是好,还是不好。"
媚丝细眼一勾。
脚在精壮的腰板要磨蹭着。
喉结滚动,板着的脸终于吐出一字:"好。"
不动似是满意的又噘起抱怨说:"喂、那头冠好重,你,帮我取下吧。"
神霄君先是一顿,复而出手,即稳稳的替他除去那晃眼的华丽顶冠。
不动吁口说,嗳,可真累死我啦。
又拉着他的衣袍邀功娇道,要怎么安慰我啊。
如此魅艳的眉眼以及甜蜜的模样。
神霄君祇是看着,听着,由着对方娇娇的笑。
又是连连催促他上那床。
忽尔叹一声。
低低说道:"令我心烦...又让我心恼的你啊..."
似烟飘渺又低沉如琴弦滑过。
不动没听楚这句话,只怔怔的看着神霄隽朗的面容,继而复又更魅惑的吃吃娇笑。
修长匀净的手指在那红嫩的唇上来回摩擦着。
拇指却被一口含住,轻轻囓咬几下。
神霄君低哼了声,更往里探进。
不动迷茫间的吸吮着,如婴孩一样,痴迷又舒服极了的在他身上磨蹭。
神霄君只静静的看。
这不知死活还在点火的捣蛋份子!
伸手轻轻握住那柔嫩的颈脖。
只要用力,用力一下......
"嗯,......九宸?"
这黏腻的可爱的声音又让他绷紧了的肩头瞬间抖了一下。
手也滑到光裸的肩上。
那始作俑者仍不自知的在那张床上朝他笑,笑容剔透如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