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随风飞
随风飞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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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车祸已经过去整整半年。
时间不动声色的流逝,我终於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早上六点,闹锺准时响起。
我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清醒过来,飞快地爬下床,穿衣梳洗。打理好一切之後,提著公事包出门,抬脚跨出去的那一刻,却又情不自禁的回了头,眼直直望住墙壁上挂著的黑白照片。
一阵恍惚。
照片里的少年永远笑得那麽灿烂,他的生命已然在某处定格,而我的人生必须继续往前。从今以後,无论怎样思念,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再见。
闭了闭眼睛,低喃一声,然後转过身去,大步离开。
七点,在家门口坐上公车,花半个锺头的时间去学校上班。
因为天色还早的关系,车上的人并不算多,我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然而才刚休息了一会儿,耳旁就传来阵阵喧哗声。
抬眼望去,只见前面坐了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著打扮极为时髦,正和一群女学生聊天说笑。几分锺後,女孩们到站下车,那男人便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道:"早安。"
"......"我双手抱臂,静静望他一眼,不答话。
"这位大哥,你整天板著个脸,桃花运可是会飞走的。"他偏了偏头,半长的黑发几乎遮住右边脸颊,笑嘻嘻的说,"对了,要不要算个命?我看手相很准的。"
说完,也不待我应话,直接扯了我的左手过去,细细端详。
"唔,你的姻缘线很特别,怎麽看都是一生只爱一人的命。"
"......"我冷眼看他,仍旧默不作声。
"呃,大哥你对这个没兴趣?那不如算算财运好了......"话只说一半就顿住了,倾身向前,伸手指了指我的额头,低呼道,"凶兆!凶兆!"
"什麽?"
"你眉心里有一缕黑气,似乎是被恶鬼缠身了,近期必遭困厄。小则流年不利,大则性命难保。"
恶鬼?
我全身一震,黑白照片中的冰冷笑颜霎时划过眼前,不由得心慌意乱了起来,急急抽回自己的手。
车子恰好靠了站,我於是站起身来,快步朝门口走去。
身後,那年轻男子的叫喊声越来越远:"哎?大哥,你这麽快就走了?不打算祈个福、拜个佛、跳个大神消消灾麽?价格什麽的都好商量,不如我算你八折吧?不,不,六折!"
我根本无心理会他说的话,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不断回想起这半年来发生的种种怪事。屋里的东西总是莫名失踪,空了的冰箱往往会自己填满,深夜回家时客厅的灯永远亮著......便如同那个人依旧活在世上一般。
难道这些全是恶鬼作祟的关系?
因了这个古古怪怪的念头,我一整个早上都精神不振,午休时便去街上逛了逛,最後在一家花店门口停了下来。远远望去,诺大的店里却只有一个员工,正一边哼歌一边搬东西。
我右脚刚踏进去,那人便抬起了头来,笑眯眯的说:"欢迎光临。"
狭长的凤眼,微微含笑的薄唇,挑染成金色的短发,额前的刘海拖下来,几乎遮住了右眼......相当熟悉的容貌。
我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後知後觉的想起他就是公车上那个聒噪男子。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我,面上的笑容愈加甜美几分,招了招手,道:"怎麽?大哥你终於想通了,打算破财消灾?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
"不,我只是......"
"对了,先介绍一下,我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看风水、排八字、推命盘、降妖服魔、求神问卜样样精通,而且价格合理、服务周到、包君满意。"
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
皱了皱眉,终於开口打断他的话:"我只是来买花的而已。"
"啊?"他一张俊脸立时垮了下去,眼中明明白白写著失望,面上却依然笑了笑,道,"花?玫瑰吗?大哥你虽然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追女人倒还真有一套。"
"不,我要菊花。"顿了顿,又加一句,"扫墓用的。"
面前的男子闻言一怔,双眼直勾勾盯住我身後某处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隔了许久才微微笑起来,转身翻出一束包装精美的花,递进我手里。
"扫墓的话,这个最合适了,因为它的名字就叫做──痛失吾爱。"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束,蹙眉。"只是普通的小黄菊罢了。"
"同样一束花,对於不同心情的人来说,自然就会有不同的含义。"眨了眨眼睛,笑,"对不对?"
这一句话,也不知是在问我,还是在问......我身後的空气?
我感觉眼前这人处处透著诡异,正犹豫该如何回答,就听花店里间传来一声大喊:"小张,你东西到底搬好了没有?再磨磨蹭蹭的,小心我炒你鱿鱼!"
"糟糕,老板娘又发飙了。"他右手贴额,哀哀叹道,"我还有事要忙,先失陪了。这束花就当我送你的,以後记得再来光顾。"
说罢,转个身,急急朝里面走去。几步以後,又停了下来,小跑著回到我面前。
"我姓张,张练白。"一边说,一边拉过我的手,在掌心里胡乱划了几下,"不知大哥你怎麽称呼?"
我想也不想的甩开他的手,冷冷的答:"与你无关。"
"真是冷淡,算了,反正以後还有机会。"眼神哀怨的望过来,笑容却是高深莫测的,一字一顿的说,"後会有期。"


第 2 章
买完花之後,我整个人依旧有些恍惚,怎麽也集中不起精神来,因而又荒废掉了一下午。傍晚时提早下了班,也不回家,径直坐车去了郊外的墓地。
那地方树林茂密,杂草丛生,一年四季都是鬼气森森的。我沿著崎岖的小道走了片刻,最後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停下来,凝神望住某块样式简朴的石碑。
我曾经无比重视的那个人,如今正长眠於此。闭上眼睛,我甚至可以想象他躺在冰冷泥土中的模样,安安静静的,仿佛睡著了一般,永远不会再清醒过来。
"许落,我来看你了。"弯腰把手中的花束放在墓前,轻声喊出了某个名字,"半年不见,你是否依然恨我?"
早已经後悔过无数次了。
若没有那一夜无端的争吵,他便不会负气出走,後来自然也不会遇上惨烈的车祸。可是,怎麽料得到呢?原本以为能够相伴一生的人,转眼之间就化为尘土,消失无踪。只剩我一个人呆立原地,怀抱某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日复一日的追忆过去。
正想著,耳旁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转头,只见远处的小路上多出了一道人影,正缓步朝这里行过来。
我推了推鼻上的眼镜,直到那人走近了,才看清他的容貌──细碎短发,略长刘海,眼角眉梢微微含笑。
我抬手按一按太阳穴,嘴角抽搐。
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中了什麽邪,怎麽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撞上这个神棍?
那家夥越走越近,没过多久,便在我身前立定了。他面上并无任何惊讶的表情,仅是扬唇笑了笑,道:"又见面了,真巧啊。"
"你怎麽会在这里?"
"喔,"他歪了歪头,懒洋洋的打个哈欠,答,"我今天又被老板炒鱿鱼了,心情郁闷,所以过来找几个老朋友聊聊天。"
朋友?
我眯了眯眼睛,四下里望一圈,慢慢握拳。
这地方连个人影都不见,他到底是准备跟谁聊天?鬼麽?
心底虽然疑惑,却又不想跟他有什麽牵扯,因而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整了整衣服,转身欲走。
"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是你什麽人?"擦肩而过那一刻,张练白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我闻言大惊,霎时便顿住了,动弹不得。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睁大眼睛,面无表情的瞪向身旁那人。
他却似全然不觉,仍旧自顾自的笑了笑,伸手轻拍我的肩膀,道:"别紧张,虽然缠著你的那个恶鬼非常厉害,但只要我张练白一出手,绝对是天下无敌。怎麽样?心动了没有?是不是打算雇我了?"
我不答话,继续瞪他。
"这位大哥,你外表看起来人模人样的,怎麽偏偏这麽小气啊?"撇了撇嘴,万分沮丧的叹了口气,说,"啧,遇到你算我倒霉!干脆跳楼大甩卖,五折好不好?"
"......"
"这样也不行,难道要我倒贴?"
"抱歉,"我清了清嗓子,终於能够说出话来,手却依然发著抖,"我不信鬼神,所以没有那种需要。"
"啊?可是你现在印堂发黑、厄运缠身,放任不管的话,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不好意思,借过。"伸手推他一把,大步往前。
"等一等!"张练白急忙跟了上来,死死扯住我的胳膊,"我决定了,今天大出血,免费救你一命!"
说著,从怀中掏出了某样东西来塞进我手里,絮絮的念:"这张符是我用自己的血画出来的,对付妖魔鬼怪相当灵验,回去後只要往墙上一挂,保你家宅平安、灾祸全消。"
"可是......"我根本不需要。f
"好了,好了,我知道自己很伟大,不用谢了。"摆了摆手,笑意盈盈,眼直直望住我,悠悠的说,"我还得去找老朋友叙旧,有缘再见吧。"
风过,吹起他颊边的黑发,於是我第一次瞧清了他的右眼。
绿色的......眸子?
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待回过神时,张练白已然转了身,正慢吞吞的朝坟场深处走去。他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划个圈,怪腔怪调的唱:"花烛夜,难为驸马饮砒霜......"
我眼见著他的背影越行越远,只觉心底阵阵发寒,毛骨悚然。就这麽呆呆的在某人墓前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才失魂落魄的行回家去。
到家後,打开房门一看,客厅里的灯果然亮著,甚至桌上还摆了丰盛的晚餐,并且全是我最爱吃的菜。
......果然有鬼怪作祟。
事到如今,就算我再怎麽迟钝,也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许落。"我抬眼往四周扫了扫,拽紧手里的那张符咒,提高声音喊,"你此刻就在这间屋子里,对不对?"
静默。
等了半晌,却只听见时锺滴答的声音,根本无人应话。
呵,他始终不愿见我。
低低笑几声,有些颓然的往墙边一倒,随手将张练白给的符咒扔进了垃圾筒里。然後拉开椅子,端端正正的在桌前坐下了,拿起筷子吃饭。
许落的照片就挂在对面的墙壁上,一抬眼便能望见。他在窄窄的镜框中微笑,眼神明明亮亮的,一如既往。
我於是也跟著笑起来,一口一口咽下他亲手煮的饭菜。
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
没有争吵,没有车祸,更加没有生离死别,那笑容灿烂的少年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从未远离。


第 3 章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一切如常。客厅里安安静静的,不见任何声响,桌上却已经摆好了白粥和油条。
我皱了皱眉,环顾四周,然後上前几步,伸手轻触那些食物──温温热热的,仿佛才刚从厨房中端出来。
又是许落干的?
这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越来越诡异了。
心底虽然这样想著,却仍旧在桌边坐下了,慢吞吞的拿起筷子,将那来路不明的早餐送进嘴里。
吃到一半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我微微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起身开门。
"先生,请问要不要订牛奶?"外头那人穿衬衫打领带衣冠楚楚,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一双狭长的凤眼眨了又眨,桃花乱飞。
"怎麽又是你?"短短两天之内偶遇了这麽多次,我终於见怪不怪了。
"哎呀,这证明我们很有缘分啊。"张练白偏了偏头,笑容灿烂,"对了,我刚找了一份牛奶推销员的工作,你要不要......"
"抱歉,我不喝牛奶。"说著,後退一步,飞快地关上房门。
"等一等!"他立刻大喊出声,整个人拼命的挤了进来,嘴里不停嚷嚷道,"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又怎麽了?"
"这间屋子里阴气逼人,怎麽看都不正常,再继续住下去肯定会有生命危险。"张练白一边说,一边朝四周望了望,问,"我昨天送你的那张符呢?为什麽没有挂起来?"
我双手抱臂,冷冷看一眼角落里的垃圾筒,不答话。
他便没有追问下去,只抬手摸了摸下巴,面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渐渐褪去,喃喃自语道:"啧,我原本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鬼怪,现在看来,似乎很难对付。"
说话间,忽听"砰"得一声巨响,对面墙壁上的黑白照片直直掉了下来,摔出一地碎片。紧接著,那些碎玻璃竟似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猛得从地上跃起,在半空中四处飞舞。
"小心。"张练白急忙冲过来扯住我的手,拉著我往桌子底下躲。
我生平头一回见到这样怪异的景象,却并不觉得害怕,只呆呆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试图从这一片混乱中找寻出许落的身影。
奇怪的是,那些玻璃碎片看似攻击性极强,却偏偏从我身边绕开了,仅是接连不断的朝张练白袭过去。
"哇,好痛!"
"唔,疼死了!"
"啊啊啊,我的脸!"
没过多久,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某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可恶!"伴著一声低咒,张练白终於又从桌子下钻了出来,满身伤痕,狼狈万分的喊,"竟然连我都敢耍著玩?我非整得你魂非魄散不可!"
语毕,翻转手腕,掌心里缓缓腾起一道蓝烟。那烟雾嫋嫋而上,顷刻间便幻化成一柄短剑,在半空中划了个圈。
"呀啊!"
惊叫声骤然响起,我吃了一惊,循声望过去,在房间的角落里瞥见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怔了怔,脱口就问:"许落,是你吗?"
那黑影微微抖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副狰狞恐怖的面容。黑发凌乱,脸色铁青,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嘴角血迹斑斑。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立刻认出了他,上前几步,轻轻的唤:"许落。"
"哥。"他略有些失神的望住我,声音柔柔软软的,一如既往。
我心头乱跳,一时竟忘了阴阳之隔,大步冲过去,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别怕,我在这里。"
"哥,我好想你。"
"恩,"轻轻应了应,手指抚过他冰冰凉凉的脸颊,"我也一样。"
"我不要去地府,不要转世投胎,更加不要喝那个乱七八糟的孟婆汤!我只想一直留在哥你身边。"
"许落......"
"咳咳,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张练白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旁边,晃一晃手中那柄短剑,笑道,"我知道两位兄弟情深,不过人鬼殊途,你们就算再怎麽相亲相爱,也不可能守在一起。所以,还是乖乖认命比较好。"
一边说,一边扯住了我的胳膊。
"死道士,烂神棍,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哥!"许落面色一变,狠狠瞪了过去,表情十分骇人,"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臭小鬼,你都把我的脸伤成这样了,还想干什麽?找死?"偏了偏头,微笑,"啊,不对,某些人已经是鬼了,想死都死不成。"
"你......混蛋!"
许落咬了咬牙,声色俱厉,一挥手,那些玻璃碎片便又直直飞了过来。
"好重的怨气。"张练白却仅是轻轻一笑,不慌不忙的躲开了,嘴里絮絮的念:"小鬼,虽然我跟你无仇无恨,但既然不小心撞上了,就无论如何都得按规矩办事。所以......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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