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外头走去,环顾四周,奇异的感觉一涌而出,却是叫自己快点离开这地方。如此,便四处乱窜,循著小径,又走了好些时候。突地,脚跟一疼,凤惜跪到在地。叹了口气,便坐在地上,揉著脚。
平日,师父断是不准自己走这麽多路,师父说自己的脚筋方好,当初也是练了许久,才能像一般人那样走动自如。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是师父,那时候,自己怎麽也动不了,成日躺在床上。也不知躺了多久,之後,身子便也渐渐能动了,却还是什麽也记不起。
歇了一会儿,凤惜看了看四周,那是条萧索的林道。不知为何,凤惜微微一顿,再揉眼,竟觉得手脚发冷。抚著头,似乎......什麽东西呼之欲出。闭目,浮现的却是那道背影,决绝冷情,却越发清晰。心觉得一疼,凤惜抚著胸口,吐了口气。
"师父......"要去找师父...要去找师父......
方起身,便撞上一个东西,凤惜向後倒去,却被扯入怀里。上头,传来冰冷的声音。
"为何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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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惜是不知是吓的还是怕的,只得愣愣瞧著那抱著自己的男人,男人的手,抚过自己的额头,依旧冰凉。被那双眼望著,凤惜真是窘了,许久才断断续续道:"我...去、去找、找师父。"
男人不语,凤惜又道:"师父、父不知道在、在哪里。"这会儿,又像个孩子般被抱了起来,男人单手抱著少年,另一手抚向少年的脚跟,"会疼?"凤惜显然是没想到男人会这麽问,一时之间竟有些慌。
"不、不会......"那双凤眼直直盯著自己,仿佛被看穿似的。"有、有时候会、会痛......"男人的眼,停留在少年的脚跟。而後,抱著少年,穿越林道。凤惜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又飘起来,那太可怕了,就怕这个好看的人把自己从上扔下去......
又回到那阁楼,但这回凤惜见到了熟人,咧嘴笑道:"师父!"还不断挥手,身子开始不安份。感觉,那抱住自己的双手不断收紧,凤惜还未回神,男人已经把他放了下去。凤惜也顾不得如此多,直接向前方的水如云跑去,抱个满怀。
水如云原是心里担忧,昨日在凤韹的栖凤楼外等了一日,今日一早,就被姓韩的小子拖到此处。好在,徒弟真是见到了。水如云摸了摸凤惜的脑袋,这才抬头一看,不看还好,瞧了一眼,真是把三魂七魄都给惊了出来。
这人......白发。满头的白发。只听闻过郁结在心,一夜便可白头,如今一见,还真不假。水如云微顿,却发现那高高在上的人直直往自己的方向瞧。细想了会儿,才连忙将凤惜放开,恭敬唤道:"暗皇。"
凤惜站在水如云身後,有些怯懦地抬头,却见那个叫"暗皇"的男人一直看著自己,眸子里,一会儿亮一会儿暗,这人的眼睛,真好看。
见男人走近,水如云不自觉将凤惜拦在身後,道:"暗皇,这是水某弟子,有什麽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男人的目光依旧紧锁著凤惜,似乎眼里只容得下那矮小的少年。启唇,如同魔魅的声音。"他不是你的弟子。"
水如云心漏了一拍,又听男人深冷道:"他是我的惜儿。"
"爷。"韩公子从旁唤道:"爷,天有些凉,还是入内谈的好。"男人的手,伸向凤惜,却见少年偏过头,硬是躲开那只手。
顿时,静默。
"暗皇,请。"水如云觉得紧张,额头已经冒汗。男人收回了目光,走在前头,凤惜探头,在瞧见那背影时,不禁有些失神。"徒儿?"水如云轻唤,凤惜淡笑摇首,跟了上去。
迳自坐在主座上,打从少年走入的那一瞬间,眼神就从未从少年身上离开过。水如云瞧了瞧,心中暗道不好,盘算著怎麽也不能让凤韹容易。韩公子倒是坐立难安,低首问道:"爷,身子可还好?"
男人不於回应,却听水如云闷闷道:"看样子暗皇大人仅是气虚,凡事想开些,多补补身子,该是没有什麽大碍。"韩公子一听,暗暗给了水如云一个瞪眼。倒是凤惜静不住了,竟小声得意道:"是吧──徒儿也这麽觉得。"
感觉,一道目光看著自己。凤惜不禁一惊,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站在水如云身後,带著惧意看著男人。
"那是──水某白来了,是吧?"水如云似乎有些不耐,对著男人拱手道:"是水某多事了,暗皇大人,水某还是退下好。"说完,真的牵起凤惜的手。韩公子立马站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你可以走。"男人的声音,毫无温度。
"但是,惜儿要留下来。"虽是对水如云说著,凤眼却是看著凤惜。凤惜微微一震,水如云冷冷一笑,道:"暗皇大人这是抢人麽?这传出去,不太好。"退了一步,不难感觉到,男人隐隐散发的煞气。
"惜儿,你要留下来麽?"好徒儿,争气点。
男人亦望向少年,眼里,闪烁著光彩,魅惑逼人。
凤惜只觉得身子不是自己的,连忙避开那摄人的目光,许久,才小声道:"不要...我想和师父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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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不大,正好让屋子里头的人都听得清楚,却是让听的人都为之一愣。上座的男人眼眸睁了睁,倒是水如云率先清醒过来,心里头更是得意,自己这些年果真没白养这小子......
怎料,方要开口,便被一股力震了去,硬生生撞上门板。"师父!!"凤惜猛地一惊,就要跑过去,身子却被那只手扭了过来,逼著自己看著那妖魅诡异的男人。"爷!"韩公子也惊了会儿,打从三年前,就不见男人的有过如此强烈的怒气。
男人怔怔地看著自己,双手收紧。"痛──"凤惜的肩被抓的生疼,大声呼痛。男人显是一顿,竟缓缓松开牵制少年的手。凤惜顾不得,身子一转,也没看男人一眼,直接跑到门栏处,将咳血的水如云扶了起来。
"师父...师父?"凤惜这真是慌了,还是第一次看见师父受伤,还流了血。水如云虚弱一笑,便顺势靠在凤惜身上,另一只手还搭在凤惜的腰上。"徒儿,师父就是死了......也断不会让你离开师父。"说完,目光还轻轻地往上瞟。
凤惜顺著水如云的目光,惊恐地看著男人,却见他呆呆地站在那儿。那眼神......如同一滩死水。仿佛之前,那隐隐带著的温度,又消逝无踪。见男人又上前一步,凤惜搂紧了水如云,颤颤道:"你是、是坏人!大坏人!"
男人原欲上前,却在那一刻愣在当处。凤惜喘气,硬是不让眼泪滚下来。
许久,男人缓缓道:"你在意他?"指著水如云,目光冰冷,语气竟有些抖音:"你喜欢他?"
"你要和他一起?"
仍旧冰冷,可却让人忍不住揪心。
凤惜扭过头,扶起了水如云,道:"师父,我、我们快走!"水如云微微顿了顿,倒是一旁的韩公子上前道:"小公子,你师父还是在下看照好,在下这就让他下去歇息,这伤要不好好调理,可就不好了。"
凤惜又瞧了水如云一眼,泪珠子就要滚了下来,袖子一擦,只得闷闷道:"谢谢,你是好人。"这句话,水如云日後想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不等凤惜回神,韩公子还真将水如云拖到外头。
门一关上,走了些路。韩公子便将水如云扔在地上,冷冷道:"表哥演技还真是让表弟佩服。"水如云从地上坐了起来,揉了揉摔疼的腰,小声道:"你还嫩著。"韩公子翻了翻白眼,道:"表哥就不怕爷真动了力。"
"凤韹要想儿子乖乖回去,就拿不得水某如何。"水如云嘿嘿一笑,虽容貌俊秀文雅,此番看来,却是像极了痞子。
说道此处,水如云沉吟,似乎......还有一个人。水如云顿了顿,暗暗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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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惜见门合上,不知怎地,脚跟如同生了根,就站在那儿。一直到,脚都站麻了,才稍微像後轻轻一挪,却在那一瞬间,那原有几步之遥的男人猛地上前。凤惜大惊,整个人向後一倒,两人拥在一块,跌坐在地上。
凤惜只觉得快喘不过气来,那力道,就像要把少年揉进自己身子里。"你......"凤惜推了推,可那搂著自己的人却没有松开,反倒搂得更紧。白发披散著,有著淡香,凤惜觉得眼前一晕,伸手竟也轻轻拥住了男人。这人...多好看的一个人,就是太凶了......
感觉,男人放开了自己。凤惜脸红,便也低下头去,可男人却不让,只捧起了自己的脸,"你要走?"
凤惜的眼睛向别处看去,小声道:"我和师父一起。"
男人显然是一怔,似乎在颤抖。"你喜欢他?"凤惜挣了挣,可男人的手抚著自己的脸,到脖子,而後,缓缓探入衣襟。凤惜呼吸一紧,咬牙道:"我喜欢师父。"喜欢......像喜欢糖糕一样喜欢。心里这麽想,却来不及说出来,男人的唇已经印了下来。
凤惜这会儿呆了,这人......为什麽要咬自己的嘴,咬别处不行麽?不行不行!虽然不疼......
凤惜睁大了眼,在男人放开时,气喘连连。伏在男人身上,突然,那冰冷的身子放开。
"走吧......"
凤惜顿了顿。
"你走吧......"
语里,不再冰冷,却似乎用尽了力气。
『爹爹......』
凤惜抚上自己的脸颊,上头,有一滴水珠。有些...滚烫。
凤惜突然红了眼,不知道为什麽,心头酸得很,还犯疼。
男人背对著少年,手却握成了拳。凤惜站在门口,突然胸口一痛,咳了起来。男人转了过来,急步上前,将少年抱了起来。凤惜也不抗拒,小脸苍白得可怕,将凤惜放在软榻上,却见凤惜艰难地从衣褶里取出药包。舒了口气,打开,将里头淡黄的药粉吞入腹中,捧起一旁的茶水,小心地喝著。
良久,才舒坦了些。抬眸,便见男人直直瞧著自己。凤惜吸了口气,小声道:"那个......"对著男人扬起嘴角,面红道:"你不是坏人。"见男人静默,凤惜偏头道:"师父说,人的命很短,所以要活的开心些。"
凤惜站稳了些,向外头走去。突然,又回头道:"我走了。"男人站在原处,也不看著少年。凤惜看了眼,心头像扎了根刺,又想哭了......
"惜儿。"
凤惜一顿。
"能不能......"男人对著少年,无双的面容,是那绝美的笑靥。"再叫我一声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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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惜低著头,抿唇不语,心里越发觉得酸,又抬手揉眼。这人......是想自己的孩儿了麽,所以才会睡不好、吃不好。可是,自己真真不是他的孩儿......凤惜暗暗眨了眨眼,就怕把自己的眼泪也眨落下来。
深深吸了口气,师父要看到自己哭红鼻子,铁定不让吃饭。
"我......"凤惜咬唇。"不是你的孩子。"平静无波,理所当然。正要转过身,心里直想要逃离这地方,却听到那人嘶声大吼:"不──!!"凤惜看著那人,不禁一怔。
哀痛忿然的神色,发丝散乱著,手指抠进了那上好的檀木座,腥红的血一滴滴顺著手指滑落,眼神却是充满绝望。那冷然的男人,缓缓掩面,再说不出什麽,仿佛让那声吼夺去了全身的力气,再毫无生息。这一次,是真的失去了。
看著少年离去的背影,男人靠坐在椅上。三年的梦里,数不清,却总是梦见,那对著自己展露笑颜的孩子,眼里没有一丝阴霾,在桃花盛开的春日,在前方唤著──爹爹。
男人闭目暝想,而後轻轻笑了起来,笑声缓缓提高,最後竟是克制不住,伏在椅上狂笑。
也罢。他是凭什麽认为,那孩子还会回到自己身边。走了也好──走了......也是好。抬眸,瞥见案上的一对小人偶,男人静静看著,可眼里没了魂似的。一步一步上前,将那人偶捧在手里,细细瞧著。
『这个...是爹爹......这个...是凤惜......』
男人愣了一会儿,那人偶便从手中滑下,掉在地上。回过神的时候,人偶已经摔个粉碎,如同心上的伤,再也好不了。
突然,门被震了开来。一个玄衣男子站在门栏处,偏著头,慵懒地看著里头的男人,面上的笑容越发狰狞。
凤惜眼皮一直跳,手揪在一块儿,方才男人的神色一直在自己面前晃动著,没一刻安宁。高高昂首,凤惜只想晒晒太阳,给脑子清醒清醒。不想,却见到一个黑影向另一头窜了过去。
"啊......"凤惜长大著嘴,这不是......眉头皱了起来,原以为那奇怪的客人该是和师父待在一起,这会儿怎麽往自己方才的方向去了。要是再伤了什麽地方可不好!
也不知心里是做何想,却是急忙跟了上去,可往那人飞窜的方向只一条路,自己方才还忍著泪,走了来的。这麽一跑,回到那阁楼的时候已经是气喘连连,凤惜按著胸口,艰难地吸吐。
稍稍顺了气,徐徐走近,才发现那楼的门大大开著,凤惜眼皮跳得越发快,一听到里头有声响,便急急跑了进去。
看到那场面,凤惜著实吓到了。那原是雅致至极的地方,混乱得不行,凤惜心下慌张极了,脚跟已经红肿,便咬牙半走半跑地到了内室,却见到,那玄色的身影。
凤惜呆呆地看著,只见玄衣男子倨傲地看著那一身灰白的男人,衣裳凌乱,嘴角有著血渍,闭目坐在地上,手里抱著散碎的东西,脸上却无痛苦的神色,仿佛一切已与己无关。玄衣男子看了看,呵呵地笑了起来,手却高高扬了起来,嘴里却喃著:"凤韹──凤韹──!"
眼看,就要往男人的心口拍了下去。"不要!!"凤惜大喊,整个人扑了上去,抱住玄衣男子的手,男子同是一惊,掌风硬是偏了去,倒是把凤惜整个人震得跌在地上。
男人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著地上的少年,见他痛苦地蜷缩在地。"惜......"身子颤抖。"惜儿──!"一掌击开男子,将地上的少年紧紧抱在怀里,手颤颤地拍著少年的脸。"惜儿...惜儿......"
凤惜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扭在一块儿,睁开了眼,入眼的是男人紧张的面容,心里不知怎的,实在是疼的紧。艰难转头,看著那呆呆站著的玄衣男子,只见那人同是一脸茫然,喃喃著:"惜儿...?惜...凤惜...?"男子看著少年,似乎想上前,目光迷茫。
"吾──"凤韹恨恨瞪著男子,"必将杀了你!"
眼下男人就要动手,凤惜倒是强撑著,硬是抱著男人,虚弱道:"别......别杀...别杀人......"男人沉默,凤惜又道:"我不想...他死...别杀......人......"师父说,害人会不得超生,得受地狱炼火。虽然,师父说的很小声,但是他有认真听。
男人搂紧了怀里的少年,沉痛道:"好,好...你别说话,水如云定能保你无事。"男人眼角竟有泪水落下,"惜儿万万不得有事......万万不得......"凤惜缓缓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呆站的男子,胸口一疼,"哇"的一声,血便咳在男人月牙白的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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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个梦。
他知道,那是一个梦。
他看到,一个人,很瘦很小的人。那人的脸,虽然看不清,但是他知道,那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那人就坐在地上,身上宽大的袍子,掩盖全身,可,他还是看到了那双脚,如同枯了的木枝般。那真的是一个人麽......
那人呆呆地看著门栏,有时候会突然笑著,而後蜷缩成一团。似乎过了很久,天晚了,那人又醒了过来。然後,门轻轻敞开,他望见一个男子,墨绿色的裳,发丝随意束著,脸上有著倦色,却笑的...很好看。男子从他身边越了过去,抱起了地上的人。男子不知说些什麽,两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