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林以言说她要结婚了,再联系之前的所有事情,不难想象她的结婚对象是谁。
杨恒。
他们两家是世交,会结亲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Ann一看便知道是那些婆婆们眼中的满分媳妇。而Ann会来恒阳工作,想必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吧。
杨恒,与林以安。
他们是多麽相称的一对啊,天作之合,见者都会如此说吧。
他们一定会幸福的。我喜欢的人同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一定会幸福的。比起杨恒去娶不知道谁家的千金,Ann是最好的选择。我该做的就是祝福他们不是麽?只是知道事实之後的自己,却依然无法释怀。
我在座位上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林以言来兴师问罪,莫非是他误会我和Ann有什麽?而林以言,林以安,这两个名字究竟代表了什麽?
我打开电脑上网去查,当我想要的结果出现在我的眼前的时候,我的呼吸一窒。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好久之後,我回过神来,也只能苦笑。
我起身收拾了一下的自己的公文包,从内层拿出了那封辞呈,轻轻把它放在杨恒的桌上,第一个文件夹的里面。只要他一翻开那个文件夹,就可以看到。
算算日子,到这个周末,我就正式到恒阳工作满三个月了呢,也就是试用期过了。如果没有最近的一系列的事情,下周来的时候,我或许就可以签下正式的合同,照我所想的那样陪在某个人的身边了吧。
现在这一切都成了奢望。
我要离开了。这在我的预想之中,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我会离开地如此无奈。
就这样吧,这样会比较好。
我最後环顾了一下这间办公室,这里曾经带给我的一切,但一切到此为止。
我关掉了室内的灯,关上了门,然後离开。没有同任何其他人说起,就仿佛我只是早退了一会儿,明天依旧会准时来上班一样。
我一直朝前走,没有回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就不要给自己後悔的余地。
不需要留恋。
这样的爱,拖一天错一天。接下来我只要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便好。
一下子变成了无业游民,日子立刻变得空闲下来,不用去担心那些未完成的工作,也不用费心安排明日的工作计划,更不用每晚调好了闹锺还怕它第二天早上不会响。
但不知道谁说过,太过空闲的生活便会变得空虚。才辞职不到五个小时,我就开始无所适从起来,这个时间,只怕老板还不知道我已经离开了。
躺在沙发上,就可以看见白花花的天花板,变幻著一张张虚无的脸,杨恒,Ann,林以言......我闭上眼睛,可还是挥之不去的影像。开始出现视觉幻像可不是什麽好现象,我坐起来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机里正是热闹的时段,那些综艺节目以及各式各样的电视剧轮番上演,演的都是别人的悲欢离合,与我无关。并不高明的剧本加上演员们过分卖力的演出,揉成了一团的矫情,完全无法让人产生投入感,而综艺节目的过分笑闹,使得脑子里开始出现嗡嗡嗡的回响。
还是去泡壶茶喝吧。索性关掉了电视机,去到厨房。
上次喝过的茶具还没有收起来,这宛如艺术品的器具天生便能勾起人们的欲望。
手刚伸到橱柜里要去拿茶叶,却不经意间看到了放在冰箱上的啤酒。手,又缩了回来。
之前,我还是按照原定的日程去了超市。本来计划要买的生活用品,到了那里,却犯了懒:不是决定了辞职後就去旅行了麽,那就是这几天的事情,生活用品买了最近也用不到吧。这样想著,便把手推车里已经拿了的几样东西又一一放了回去。
其实东西什麽时候买并不是关键,那些又不会今天不用明天就烂的。但若把家里搞成一个什麽都不缺的安乐窝,那铁定是别想出门了,秋冬季节正好在家里长膘。
但真的不想留在这里了,至少现在想要逃离。这个城市太多的回忆需要沈淀,不被人打扰,直到石子投下不会再激起任何深处的水花。这需要多久。
经过饮料柜台的时候看到在货柜旁码得整整齐齐的啤酒山,银色的罐身闪著冷峻的光,促销的价格看上去非常诱人。我并不会喝酒,除了偶尔去西餐厅用餐搭配的红酒之外,也没有喝过。我听说过"一醉解千愁"这样的话,却很疑惑於它的真假。记得以前看宿舍的同学们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後却都是大叫头疼的份。
我开始想象自己喝醉了会是什麽模样,会大吵大闹?还是找个地方呕吐不止?
但若一个人在家发酒疯也没有关系吧?头疼的话也没有关系,如果一种痛可以让人忘记另外一种痛,那麽头疼有何妨呢?
於是,我的手推车里多出了某样生平头一次采买的东西──罐装啤酒一打。
放在冰箱上的啤酒没有了置身啤酒山里的耀眼,但在我的厨房里依旧扎眼。
只要伸手就可以取到,拉开拉环,一仰脖子便可以干掉半罐,如此重复,一罐两罐,不用多久就可以让自己倒在地上,无论明天醒来时什麽感觉,今天晚上至少可以什麽都不想。
那麽,要试试麽?
我犹豫了好久,终於还是伸出了手,去拉柜橱的把手。
或许我是需要一醉不醒,但不是现在。喝醉了晚上真的不会做噩梦麽?上面那个说法怎麽看都是酗酒的开始,我不想变成那样。
如果想要放纵自己成为另一个样子,那我宁愿选择留在那人的身边,用他的幸福折磨自己,直到彻底死心的那一天,而不是剩自己一个人,躲起来疗伤。
人无论做什麽,首先要对自己负责,这是我最早从安那里学到的。
橱柜开开来,那盒还剩下几包的袋泡红茶就在眼前,而在它旁边的,是那个小小的铝罐,杨恒前几天给我的,已经被好好的收了起来。
想了一下,还是拿下了那小罐的大吉岭,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封。
只有那麽小小一罐,是最後的回忆,本该好好珍惜,但这个时候,实在需要它来温暖我的身体。
热水冲进茶壶,几分锺後,无法掩盖的香气开始在厨房里飘散,像一双温暖的大手环绕著我。透过香气,隐约看见杨恒的脸,那天他端著茶杯坐在我身边微笑的脸。
才刚离开,就已经开始想念。
如果想念是消耗品,那麽是否早想念一天,多想念一点,就可以早一些变回完全的自己呢?只怕思念越久越浓,并不是一句随便说说的话。
才把托盘放到茶几上,我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依旧是那刺耳的蜂鸣声。我站在原地,突然间有点害怕,怕那是杨恒打来的电话,怕他问起关於辞职的事情,我还没有想过要怎麽同他说。
就在我踌躇的其间,手机响过了一分锺,便自动挂断了,可还没来得及松了一口气,不到三秒,那蜂鸣声又再次响起。
终於,我还是走过去,从包里面翻出了手机。那是个翻盖机,稍嫌落伍的款式,没有双屏的设计,非要翻开了翻盖才知道是何人打来的。翻盖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漫长。脑海里闪过种种设想:若是杨恒来的电话,接是不接?若不接他会不会心起疑虑?若接了又该说些什麽?
然而翻盖的过程不过几分之几秒,下一个瞬间,Ann的名字就跃入我的眼帘。
原来是Ann啊......但松一口气的感觉并没有出现。
"喂,你好。"我不知道我的声音是否一如往常,或这句"你好"在他人眼中是否已然失常,毕竟,这是我第二次同Ann通电话。
"小安麽?你在家?"
"嗯。"
"那个......我哥,今天去......没找你什麽麻烦吧?"
"你说林律师啊,没什麽的啊。"他只是来扔了颗小炸弹而已。
"那、那就好。"Ann沈默了一会儿,又接著说道,"你今天突然问我名字,我有点被吓到。"
"被自己的名字吓到?"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有点突然。"
"林律师提到你,我才想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中文名字,其实我本来有猜到一点点的。"
"啊,Ann就是从名字里的‘安'来的。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给我取的,挺淑女的吧?可惜我本人并不那麽如同他的期望......"
"哪有的事情。Ann是漂亮的淑女。"
"呵呵,真的麽?"
我的赞美逗笑了Ann,让她那本来平稳的声音透出了一丝明快。
"小安,那个......"Ann似乎还想说些什麽,只是我的手机发出了某些声音。
"啊......我的手机快没电了。"
"那样啊。那我挂了,不过小安你记得把明天中午的时间留给我啊,我有......"
手机发出一声最後的提示音之後就自动关机,Ann的话语戛然而止,我所有的思绪停留在她说明天有话同我说。我没有来得及告诉她,我明天中午不会再陪她吃饭了,或许我们以後还有机会,但明天不会了。
或许这样也好。我隐约感觉到她要说什麽,那不会是我想听到的,我的答案,Ann也不会想听到。
这样就好。或许她今晚会有一个好梦,而我也无需提早面对。
我慢慢踱回客厅,在茶几边上坐下,直接坐在地上。回想起那天,我和杨恒也是嫌那沙发太高,弯著腰喝茶不舒服,两个人就这麽坐在地板上,靠近到只要稍微一挪动就会脚碰到脚,肩并到肩。
现在,我又一个人坐在地板上,依旧是那套漂亮的茶具,比之上次不知香浓了多少倍的红茶。只是窗外再也没有那轮圆月,身边再也没有了那个人。
伸手去摸茶壶,已经不再烫手,只是微热,倒入茶杯中,也只有比唇舌热不了多少的温度。
再好的茶,哪怕香气再怡人、再浓郁,也只是虚幻的温暖,一个人喝茶,很容易便会凉,凉茶入口难免会觉得冷。
在地板上坐久了,凉意也袭上了双腿。看来,该考虑买条毡毯了。
第十四章
周五早上醒来的时候,闹锺以同往常一样的频率不紧不慢的在耳边走著,没有了它每天早上的提醒,一觉睡到九点也不是什麽难事。
拉开窗帘,房间里也没有亮堂多少,今天依旧是阴天,记得以前有人说过,这样的天气就应该在宿舍里睡觉,只是我却不想睡,或者说不想浪费时间。
先打了个电话去旅行社,想要订张机票,去小凡所在的城市。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声音甜美明快,只是并不是什麽好消息。
因为台风天气的关系,最近几天的班机停飞的可能性很高,我只好订了三天後的机票。
还有三天麽,就要开始一场不知道期限没有定下重点的旅程,或许会离开好久,怎麽说都该跟这个城市说声再见吧,即使没有任何的仪式。
学校里的桂花大概早就因为这一周的坏天气提早凋零了,八年以来,第一次没有闻到那沁人的花香便似乎少了点什麽。想要去公司也不可能了,当初信心满满要成为那个值得杨恒信任之人的我就这麽离开了,或者说逃离更恰当一点。
我被糟糕的天气困住了。z
一整个下午,我都坐在了朝北的小房间。至少,这里我可以告别。
安,我是来告别的。我要独自一个人去旅行。
或许前路还会有知己,但我喜欢的那个人,已经和我渐行渐远了。
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对这里有了期待,可也因为喜欢一个人而狼狈逃开。
我甚至没有当著他的面同他说再见,多年以後,我是否会因此而感到遗憾?
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而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你所说的这句话我一直都记著,放在心里,所以在那个人的面前,我没有资格说爱。
多年前,你走过的路,我现在在重复,但又不完全相同。因为我们是同性,所以我连靠近的理由都没有,除了他的笑脸以及我们共处的每一个瞬间,没有任何纪念。
那个人要订婚了,不久之後,他会结婚,然後生儿育女。
或许多年以後回到这里,会在街头看到一张酷似他的脸,那时的我是否已经可以坦然说出: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曾经那麽喜欢。
他未来的妻子,我也认识,那是一个和你有著一样的名字的女孩,一个很好的女孩,一个值得拥有他的女孩。
我知道他们会幸福,所以连怨恨谁的理由都没有。
我想我会祝福他们。虽然心底有那麽一点不甘心。
安,你是否有想过,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其实一直都在重复,快乐也好,悲伤也好。
我想我没有资格去抱怨为什麽会这样,或许我们在很久以前欠过他们林家的,所以要两代人来还。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命,我该坦然接受。
我只是怨恨自己,为什麽没有你那样的坚强。
杨恒告诉我,他喜欢一个人,但没有开口的勇气。他说,一开始错过的,之後只会越来越难。
一步错,步步错。
我是否做错了。当初不自量力的去追逐那道光芒。飞蛾扑火是本能,那麽爱呢?
如果伤痛也是成长的一部分,那麽什麽时候我们才能完全长大?不会後悔的那一天麽?
安,你有後悔过麽?
人无论做什麽事情,首先要对自己负责。这是你教给我的。自己种下的苦果就该自己吞下,自己酿成的後果就该自己承担,这大概就是大人该有的态度吧。
我很庆幸我能坦然面对一切,我还是安的孩子。
安,你还说过,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双脚站起来的。
蹒跚学步的婴儿先前总是牵著父母的手,只有到了放开的那一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走路。
现在,大概也已经到了放手的时候了。
过去,我总是抓住安你留下的影子,妄图把自己包裹起来,任意挥霍著你遗留下的温度。安,我是不是个很不争气的孩子?我是否有打扰到你。
可现在,我要去旅行了。我知道,这不是逃避,只是换一种方式。
小时候跟你去过那麽多的地方,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所以我想现在,一定也有许多能让我成长的事情会发生吧。
这个城市,留有你最美好的回忆,同样也有我的。这里有你,还有他。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以及那麽喜欢过的那个人,都离我而去了,死别以及生离。
哪个距离会比较遥远?
一纸程式化的书信,割断了我同他的联系,所幸现在我还能和你道别。
我来说再见,安。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开始一场不知道期限没有定下重点的旅程。等我回来的那一天,安你是否会对著我微笑?
你可知道,再见的意思其实是期待再次见面,永别的涵义是永远的别离。
那麽,再见,安。
还有,永别了,杨恒。
气象台那个经常不准的天气预报今天却出乎意料地准确,快傍晚的时候,天色愈发地阴沈,风也明显大了起来,台风的气息越来越浓厚。
晚饭的时候开了电视看新闻,奔波在一线的新闻记者们可以让人足不出户就了解这场台风的情况。靠海的地方已经是狂风大作,海水拍打著堤坝,用那要冲毁一切的气势。大概,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来到这里了吧。
对於大自然,我一向抱持著莫名的敬畏,那是人类无法抵挡的力量,我们能做的只是尽可能降低损失。就像现在,大家一定都趁著这暴风雨前最後的一点喘息之时,拼命往集中赶吧。
即使只是片瓦容身之地,也都是最坚固的防护罩。
检查了阳台以及窗户,确保了万无一失後,我抱著抱枕靠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蜷起了自己全部的身体,这样的姿势让人感到暖和,以及安全。
台风天开电脑有没有问题呢?是不是该告诉小凡我会去他那里在三天後?
都已经订好了机票却连对方都没有通知会不会本末倒置呢?我想过这样的问题但内心却无比确信,迎接我的会是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
终於,外面的风声呼呼作响,雨点也开始前仆後继地朝著窗玻璃侵袭。
暴风雨来了。但在家中并不会让人感到心慌。脚下的土地是干的,头顶上不会有雨水落下。
风雨之後会有彩虹,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才能在这样灾难式的天气里保持乐观与冷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