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雪空归[下]
雪空归[下]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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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
旬枯梦从未有泪,即使是四面楚歌,生死存亡之际。
死亡对他来说,从不是什么可怕可惧的事情。
反倒是某些纠缠不清的情愫,让人苦恼,压在胸口微微疼痛。
气什么?他问他气什么......
是啊,他是没资格生气才对......
眼前一片黑暗,面上更是平静无波,无所谓喜,无所谓忧。
或许,早在两年前,他便被剥夺了喜与忧的的权利吧。
然,若是真的丧尽七情六欲,此刻,弥漫在胸臆间的闷痛又算作什么?
被那人手中的剑穿胸而过的唯一留念么?
念及此,不禁勾唇,涩涩一笑。
开口,却是满唇的冰冷:"放手。"
宫涵月一双精亮的眸子直直的盯视雨中旬枯梦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他清楚地感觉到那股复杂的情绪--愤怒?抑或是......
直至再次抬眼,见到他的笑,只是个微微垂睫,唇角浅淡勾起的笑容。
旬枯梦的笑向来不曾灿烂过,很多时候是没有温度的,饱含着算计与讥诮的习惯性表情。
然而这个笑,依旧傲然依旧凉,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沾了蒙蒙的水气,竟泛开几分潋滟的波光,天上月水中花般飘渺而美好起来。
宫涵月怔忡一瞬,长长吐出胸口的郁气。
一沙一世界,一眼一万年。心思一旦转动,便是永劫不复。
旬枯梦的笑,触动的何止是心和眼,还有某种潜藏心底的不肯开启的固执。
"枯梦,有什么不痛快你和我说啊,别再赌气了,好不好?"放软了姿态,宫涵月柔声问。
"你不是从不和背弃兄弟的人打交道吗?"沉默良久,旬枯梦突地开口。"我旬枯梦就是背弃兄弟的人,你不痛快,也不用拐着弯骂人。"
宫涵月闻言,一时语竭。
原来,是为了那日,自己冲口而出的话。
感觉到他的沉默,旬枯梦冷哼一声,运劲甩开宫涵月的手,转身便走。
"宫大侠还是好生记着自己的话,也莫与我这等人混在一起,免得,污了你大侠的名头。"
"枯梦!"宫涵月一怔之间,便要追上。却突地脸色一白,整个人缩成一团,及其隐忍的抖着。
感觉身后传来的,极其细微的粗重喘息,旬枯梦下意识的回身,掠回宫涵月身边,一手触上男子微颤的肩,口气中不由自主地夹杂了些许关切与紧张:"怎么了?毒又发作了吗?"
宫涵月将头枕在旬枯梦肩上,脸色苍白的紧咬着下唇,自牙关中颤抖着迸出一个字:"冷......"
旬枯梦略略一怔,想要伸手将那人揽入怀,却突地想起两人正在雨中,早已衣衫尽湿。正怔仲间,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环过,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瞬,人,已被拥入一个坚实的胸膛之中。
"宫涵月!"咬牙切齿的喊出一个名字,旬枯梦想要运劲挣脱他的怀抱,却换得更为令人窒息的禁锢。
"用这种小人招数,你这大侠便是这么当的吗?!"一字字的迸出咽喉,带着莫能名状的情绪。
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变得狡诈?
"大侠是别人叫的。"宫涵月振振有词的反驳。收紧手臂,纤瘦的身体在怀抱中显得额外脆弱,那样纤细的腰身似乎随时都会消失,让他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他比两人再次相见之时,更为清瘦了。
是因为承担了太多么?
"你......"为之气结的话尚未说出口,下一瞬,人,便因他突如其来的言语而呆怔住。
"你,不要活得那么累。"
太过意外,于是整个人僵在那里。
良久,宫涵月细细打量旬枯梦带着雨水的晶莹面庞,暗夜里,无数水痕划过的脸,让手指的触感有些冰,透入心坎的冷。
些许的哀凄和掩藏的挣扎,渗透着悲伤的无奈,在嘴角纠结出弧度。
那样的笑脸,好痛。
终于,宫涵月听见心底的防线在那样的表情里绷扯溃断。
夙愿已经掩埋得太久,久到足以露出狰狞的急促。
已经不是第一次的唇齿相接,却在这蒙蒙雨幕的暗夜中,衍生出往日从不曾如此激烈过的欲望。
他想,就一直这样,不撒手,一直这样抱着。
完美的唇线覆上柔软的温度,旬枯梦叹口气,缓缓地回应着。
原来,有些东西,早已深中在心底,再冠冕堂皇的字句,也抹煞不掉。
他始终,划不开宫涵月的心,亦刺不破他自己的茧。
任他绝世聪慧,却也想不出法子来逃开他们之间的羁绊。
一股热度,自宫涵月的胸膛透过早已湿透的衣服,传入旬枯梦身上。
不再......那么冷了......
旬枯梦有些无奈的想。
心底慢慢有什么在衍生,说不出,但被抱着的感觉着实让他安心。
罢了,便让他这样沉堕......
※※※z※※y※※z※※z※※※
人立高楼上,俯看着运河道旁的青柳树。
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漪......
白日的耀眼,随风流转,屋檐的阴影,阴阳交错在白衣飘飘间。
光,在眼中闪烁,心,在何处飘零......
南嘉楼阁楼雅座中,一壶茶,三个人。
茶,是茶中极品,金镶玉,君山贡尖。人,是江湖人上人,宫涵月,旬枯梦,夕若瑾。
旬枯梦在品茶,他在等夕若瑾的决定。
宫涵月在喝茶,他在等夕若瑾开口。
夕若瑾手中没有茶,他站在阁楼木栏边,望着光芒点点的江南水乡,他在思考,思考着该说什么,该如何决定。
宫涵月看着夕若瑾被阴影淹没的侧脸,背着窗外点点的阳光,炫目的刺眼。
他不觉有点恍惚,半瞇起眼,这景象...... 似曾相识......
两年之前,在秦家老宅前,他曾被雷诺尘救起,带到这南嘉楼中。也是那时,雷诺尘向他提起了与夕若瑾有关的过往。也许那个时候,雷诺尘不过是需要一个宣泄的途径,毕竟,他们的际遇,很相似。
只是,那个时候,夕若瑾的位置上,站的,是雷诺尘。
"大哥老爱站在这往外看,原来...... 看出去的风景是这样......"
"当时,他便是从这里,坠下楼去的......"
雷诺尘边说边笑,那笑,让当时还重伤在身的宫涵月心头一沉。
他能感觉出,雷诺尘的恍惚。
雷诺尘看向窗外景色,窗棂的影子将他的表情切割成一格一格,窗外刺眼的阳光映在他的瞳孔中,闪烁着,流光飞梭......
宫涵月至今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那个不过几日相交的男子,却让他印象深刻。
如今,他仿佛看到当年雷诺尘的神情,重叠在今日的夕若瑾脸上。
人,立着窗边,心,已经空了......
现在,夕若瑾想的是雷诺尘,那么两年前,雷诺尘想的是他的大哥,夕若瑾吗?
宫涵月转头看向正低头品茗的旬枯梦,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在嘴边。
幸好,他的心,还在。

夕若瑾喜欢站在窗边思考。
仰头,他就可以看到天空,让他有一种可以挣脱一切约束,振翅高飞的错觉,虽然,大部份这个时候,他是有翅难以伸展......
夕若瑾淡淡一笑,笑得无奈,笑得自嘲。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飞,是因为没有落脚之栖......
回不了头,落不了地。
所以,他也只能不断地飞,永远,想飞......
但,有一个人,却生生的要将他的想飞之心挖去,让他的心空空落落弥漫其间,无所依托。

旬枯梦静静地品着茶,很专心,很仔细地,品茶。
他的眼睛,看不到小小茶杯中的琥珀色,看不到坐在对面微笑的宫涵月,看不到立于窗边的夕若瑾,看不到任何东西。
但,他却从未曾有一刻似此刻般的庆幸,他是一个瞎子。
那两个人的过往纠葛,他清楚。
他,不想看到夕若瑾的神情。
他太清楚了,那样的神情下,是一种刻骨的思念,是一种爱不得,恨不了的挣扎......
他,不能回头,细想自己的过去,过去,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他,也不想看到宫涵月的神情。
他能猜得到,那神情太温暖了,包含了太多的温柔,还有一种期待的未来......
他和他走到现在,很多时候,是情势所逼。他,无力对他承诺或接受他承诺的未来。他不知道,他们的未来有多长,甚至不愿去想,他们有没有未来......
未来,对他向来是残忍的......
所以,他只能专心地品茶,让自己留在现在中。
现在,他只关心一件事,全心投注在一件事上。
找到顾清吟,拿她手中的雪域冰蟾,解了枯叶之蝶的毒,护住宫涵月的命。
虽然,他明白,面对那个同样心计深沉的女子,他没有太多的胜算,甚至,只有跳入她布好的陷阱。
但,现如今,他顾不了那么多。
各自的心思,一致的沉默。只有清雅的茶香,填充在阁楼之中。
不知这样的无声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开口了。
是夕若瑾带点干涩的声音。
"明日辰正时,夕某于城门外恭候两位。"
旬枯梦抬起头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寻人?"
"对。"夕若瑾淡淡笑着,眼中却藏不了一丝惆怅。"我当然要去,雷诺尘......是不会与你们一同回来见我的。"
宫涵月皱起眉头:"你......一人?"
夕若瑾又是一笑,他知道,宫涵月在防范他。他毕竟是江湖中有名的叛徒,反了他的兄弟,卖了他的兄弟......
瞬间,夕若瑾手起指落,连点了自己身上几处大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轻轻擦掉唇边的血渍,男子略感勉强地出声:"如此......宫大侠可放心了吗?"
宫涵月没有料想到夕若瑾会自行封住自己的大穴,惊讶之余,也清楚了他的决心。当下,只有客套地回礼:"那就......明日见。"
夕若瑾真地笑了,这是他自踏进南嘉楼来,最轻松的一个笑。

静静的坐在椅上,旬枯梦知道,夕若瑾已然离开。
蓦的手上一热,是宫涵月坚定温暖的力道。突然,他想起了那一日夕若瑾的话。
"旬枯梦,你......比我幸运......"
是啊......夕若瑾说得没错......
薄唇,微勾。
※※※z※※y※※z※※z※※※
酒楼雅座中,一人,独坐在桌旁。
面前,一杯茶,由热,到冷。光线,由朗朗白日到晚霞斜阳,人,依然不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茶。
身,没有动,心,乱如麻。
独坐的人,是雷诺尘,刚刚见过旬枯梦的雷诺尘。
说实话,他,并不想再卷入江湖纷争之中,也并不想,再回到这里。
但,他必须回来。
因为,是旬枯梦要他回来。
因为,他,还活着。他,救了他的命。
从不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有恩必报的人。然而,面对那个一袭青衫罩身的男子,他,却是无可奈何。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子,同他心底的那抹白影一样,挥之不去。
虽不同,却也无法忘怀。
两人的见面,并未给对方带来太大的意外。
旬枯梦瞎了的事,他早已知晓,而旬枯梦,也并未探听他这两年来的生活。
两人的性子,都没变。
直至,旬枯梦的最后一句,就如同平地一声雷,震碎了他所有的平静......
"夕若瑾也来了,他想见你一面。"
旬枯梦离开了,雷诺尘没有。
他,还是坐在那儿不动,反复思量着旬枯梦的那句话。
他想见你一面......夕若瑾来了......
一遍又一遍。

雷诺尘在挣扎,见,或不见,都难。
酒楼唱小曲的女子,轻音软调地正唱着。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黄鹤楼中吹玉笛......
雷诺尘一直没忘,就在黄鹤楼附近,他遇到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夕若瑾。
很多时候,一点小事,甚至只是多看了一眼,都会对自己的人生造成极大的转变。
那一天,当他见到夕若瑾时,往后的一切,是不是都已经注定了呢?
一眼,终成定数......
※※※z※※y※※z※※z※※※
风扬,叶落。
落在人的身上,脸上,发上,人不动。
夕若瑾仰着头,望着天,轻叹......
他不爱叹气,叹,是象征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力不足,再不利的局势下,他依然是昂首冲天的夕若瑾。
只是,现在,他只能叹气。
"为何不与我一同去?"旬枯梦虚弱低沉的声线打破一园的寂静无声。
夕若瑾没有回头看旬枯梦,他依然,望着天。
"你明明不计任何代价要见他一面,为什么,事到临头,反而退缩了?"
旬枯梦一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对别人,对不在他心里的人,他向来是冷眼以对。
但是,面对夕若瑾,尤其是夕若瑾与雷诺尘之间,他无法平静地冷眼以对。
他们,太像了,太像他跟宫涵月。
天真的,旬枯梦暗自期盼,夕若瑾与雷诺尘能一笑泯恩仇。
这样,就给他一点点的梦,一点他与宫涵月能走下去的希望。

夕若瑾淡淡一笑,没有回答旬枯梦的问题。
"你,想飞吗?"
旬枯梦一怔,下意识的抬头。
想飞......
他曾经胸怀指点江山之大志,想要在万人之上,得势成龙。却成为众人笑柄,更让自己陷入不可自拔的两难境地。
他,还能展翅高飞吗?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夕若瑾轻哼一声。"旬枯梦,你我是同一类人。你能骗自己一年,两年,但你不可能骗自己一辈子。你的心,终究在盼望着展翅。"
旬枯梦的手握得紧紧地,指甲都陷入了手心中,旋即又慢慢地放松,抬头,面上平静无波。"我现在只想拿到雪域冰蟾。"
夕若瑾嗤鼻一笑。
"旬枯梦啊旬枯梦,你还要骗自己多久呢?" 脸色一整,夕若瑾正视男子:"你就甘愿一辈子活在宫涵月的羽翼下,一辈子在他怀里过吗?"
"夕若瑾!"旬枯梦的声线蓦的冰冷:"不要以为你知道顾清吟的下落,我就会一再容忍你。"
风中,落叶间,两个同样骄傲的人,对峙。
风停,叶落地,两人间,依然暗潮汹涌。
蓦的,夕若瑾出手,锦光直射而出。
旬枯梦扬手,接住,却是一个锦囊。
"顾清吟在霍家废宅,她等你去找她。"顿了顿,夕若瑾又说:"锦囊里的东西虽不是解药,但必要的时候,也许可以帮到你。"
"我夕若瑾,不爱欠人。"
缓缓握紧手中的锦囊,旬枯梦眉头一皱,心里,有莫名的隐忧。
反倒是夕若瑾,朝旬枯梦淡淡一笑。
"我要的是,雷诺尘来见我,而不是我去见雷诺尘。"
莫名的一句,让旬枯梦蹙紧的眉头更深,片刻,才了悟男子是在回答自己一开始的问话。
旬枯梦心下明白,这是夕若瑾所坚持的骄傲。
举步离开时,经过旬枯梦身边的男子,在他的耳边,低声一句。
"人最可悲的,莫过于连自己也骗。"
旬枯梦身子一震,黯然不语。
目盲的他无法看到,夕若瑾脸上的笑,是哀凄的。

人最可悲的,莫过于连自己也骗......
夕若瑾不禁冷笑一声,问自己。
夕若瑾,你这可悲的人,你还要骗你自己多久......
※※※z※※y※※z※※z※※※
夜,越来越深,露,越来越重。天上的弯月,化成西方淡淡的一弯浅蓝,天空的颜色,逐渐由黑色透出点光,转成藏青色。
一抹白影,仍是静静地立着。
风,吹起白衣卷卷,震声飒飒。
颈,依然昂扬,望着,天。
半月,一抹剑光伴着一道人影,从空而降,落在静立已久的人身后,二十步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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