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ny摩擦著我的脸颊,感受到他的体温,我觉得安心至极,我摸著他的身体,数月不见,我的狼削瘦许多,但英俊依旧。我的手臂颤抖著,深怕他再一次从我面前消失。「我真的很想你......」
「......阁下要去见那个人类吗?」
然而灰狼的话,却蓦地把我拉回现实。他的语气始终很平静,但我却不知如何回应他的温柔:「我......」
「阁下已经做了诀择,对吗?」我的狼轻轻说。
「没有,我还不知道......不,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先见到他......」
「如果那个人类见了你,要求你做他的伴侣,你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我......可能......会吧。」我确实是有点心里准备。
灰狼好像深深叹了口气,他挣开我的怀抱,凝视著我。
「就如在下先前所言,希望阁下能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如今阁下心意已定,在下衷心祝福。」他在我茫然地视线下退後两步,然後转过身去:
「愿阁下幸福,在下......就此告辞了。」
「等一下!」我看著他几下踪跃,就要消失在树林里。这举动令我心惊胆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上去,把他抱倒在雪地里:
「告辞是什麽意思?你要去那里?你......还会回来看我吧?」
「阁下已经选择了伴侣,那麽就如在下说过的,我愿意放弃,接下来将往何方,在下也不知道,不过吾辈本性习於流浪,倒也没有什麽就是了。」
「不!我不是问这个!你要离开我?你永远不再见我的面了吗?」我嘶喊著。
「就形式的意义上,的确是的。但阁下将永存在下心中。」
「为什麽?!」我大叫出声,声音一片沙哑,雪在我周身落下,满布我的头脸,我却毫无知觉:
「我们难道......不能像以前一样,只做朋友麽?不用天天腻在一起没关系,但是我想和你谈天、想和你一起听音乐、想和你聊森林里的八卦,觉得冷的时候,想抱著你入睡,我们以前不都这样吗?为什麽要永不见面?我不要这样!」
「阁下是要在下窝在你身边,像城市那些猫狗宠物一样,看著你和另一位人类伴侣亲热、谈笑,甚至交配,然後带著另一种生物的气味,抱著我入眠吗?」
灰狼的话像一击晨钟,「咚」地一声击中我的脑子。我呆呆地望著他,Johnny望著雪地的投影,声音充满苦涩:
「在下认识阁下差不多一年,这是在下第一次没在阁下身上,闻到那个人类的味道。在下曾经说过,吾辈热爱自由,所以也不会束缚伴侣的自由,但在下......还没有高尚到,能和另一位伴侣分享阁下的一切......对不起。」
我依旧愣的像尊泥塑木偶,灰狼说完话,掉过头又要走。我从雪地里站直身,握紧双拳喊著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来,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可是我不能......我喜欢你!Johnny,求求你,我受不了再也见不到你,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灰狼顿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睛温柔地凝视著我。
「但你还是选择了那个人类,对吗?」
「是没错,但那不一样,我对John......可我对你......我......」
我不知该如何诉说,我真的慌了,整个人跪倒在雪地里,心痛的像刀割般,手脚一片冰凉,几乎像要死了一样,即使发现John远走高飞,我也不曾这麽惊慌。
我浑身都在发抖,对空间和时间失去了感觉,直到温热的舌接触我的颈子,Johnny踱回我身边,轻轻舔著我的面颊:
「不要这样,分离是常有的事。人类的寿命如此漫长,你们一生都在邂逅分离,说来惭愧,在下早有预感,也乐见这样的选择,阁下是人类,理应回归同一个族群,这样对阁下而言,才是最幸福的事。无论你如何亲近狼群,狼群也不能给你一个稳妥的家,就像人类排挤吾辈一样。在下是确信你能幸福,才下定决心放手的。」
我无法说话,泪水模糊了我的视觉,我只能尽其所能地抱紧我的灰狼。我不知道和他在雪地里相拥了多久,我疯狂地拥著他,甚至亲吻他的额角,试图记住他每一根骨头的形状,直到我四肢冻得僵硬,他才轻轻退开:
「Johnny......」我呜咽著。
「这是个好名字。在下会永远带著这个名字......谢谢你。」
「Johnny!」我再次叫住他,但这回没有扑上去。他依恋地回过头来,我粗鲁地抹掉泪水,知道自己再也挽留不住他,也没有资格挽留他:
「你会幸福的......对不对?你还很年轻,你说你成全我的幸福,但你也会寻找你的幸福,对吗?」
灰狼低首蹭了一下雪地,然後抬头看著我,眼神仍然满溢他独有的沉稳。就像我们第一次在动物园里见面,他对我求救,而我伸出援手一样,我们的生命,曾经如此紧紧相系,分享彼此的温柔:
「在下说过了,狼的一生很短暂,一但做了决定,便终生至死不渝。」他的话让我眼泪又失了控,我几乎无法站稳:
「但阁下请放心,我永远不会孤独,和阁下相处的时光,会陪著我一辈子,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成就我个人的幸福......永别了。」
我伸手扶住那株橡木,不久前,Johnny还在满丛白花间,对我表达心意。而今他的脚印渐行渐远,我一个人站在雪地中心,周围一样是无边的白,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一路颠颠倒倒的尾随,直到再也不能往前,我的两脚也冻僵了。我看著灰狼越过一道溪沟,背影越来越小,终於放声大叫:
「Johnny......!」
我声嘶力竭地叫著,他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我最後一次对他大喊。
「我下辈子......下辈子一定会投胎成母狼!然後......然後永远和你在一起,听见没有,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风雪疾卷而来,淹没了灰狼的背影。蒙胧间,我看见他回过头来,温暖的语调随风送进我耳畔,那是我记忆里最後的Johnny:
「不用母狼,公的......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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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麽多眼泪可流,好像把我过去十八年的泪水,在一夕间用尽似的。灰狼离开後,我痛苦的无法移动脚步,几乎要昏倒在雪地里,强撑著返回我的小窝,连行李也没捡,窝在沙发上哭个不停。
我不断地落泪,哭累了睡著,醒来又继续哭,几乎不觉得饿,只觉得好无力好无力。我终於明白何谓痛不欲生,我的心痛到难以想像,好像有什麽人拿了把刀,硬生生把我的灵魂刨去一块,伤口空荡荡的,不停渗出血水。用再多的泪水,也无法补满。
我在夜里沉沉地睡去,那天北方捎来了大雪,我眼角挂著泪痕,在雪地里待得太久,我发了高烧,却无心吃药退烧,因为心要比身体难受多了。
在痛得难以忍受的时候,我甚至开始恨起我的友人,为什麽要爱上我?为什麽不保持原来的关系就好?虽然我知道,这种恨终究是无理取闹,任何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就像我不能割舍我的狼,John也无法欺骗自己,做我一辈子的父亲。
而後我终於在晨曦中醒来,屋外的雪依旧下个不停,我发觉我眼角的泪,竟然有舔过的痕迹,我立时惊的直起身来,紧张的东张西望,发觉屋外有一行足迹,沉重地点在初雪上。我才知道我的狼去而复返,在大雪夜里为我舐去眼泪,又默默地独自离去。
於是我最後一次痛哭失声,抱紧我身上的毡毯,上头还留有灰狼的味道,是他衔来为我盖上的。我知道,我将永远忘不了他,我这一辈子,我不管选择何人,都将欠他一颗真心、一份憾恨,这是我的报应。
我又在小屋里过了几天,天气逐渐放晴。哭过疼过之後,我的心竟奇妙地渐渐平复下来,对於去见John这件事,终於真正下定了决心。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事情和他说清楚,虽然不见得全像Ailsa建议的那样,但现在我不仅止是一个人,我身上背负著一只狼的善意,决不能因为我的犹豫,令他付之东流。我有义务要幸福。
我选择在CristmasEve前一天去找Ailsa。当我提著大包小包,走到研究院门口时,却意外地看见她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
我有点惊讶,她对我灿然一笑,手上拿著不知什麽一叠东西,快步朝我走来:
「好啦,你真的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她把那叠东西塞到我手里,我愣愣地瞧著她:「呃......Ailsa大姊,你一直在这种地方等我吗?你怎麽知道我一定会来?」
「哎哟,也没有啦,我只是偶尔会出来探个头,望一望,最多一天四五次而已,今天刚好就碰上啦!好了好了,别废话了,我东西都帮你准备好了,你马上就可以去找他。」
「呃......这些是......」
「你的护照和机票,你还没成年,又没出过国,办护照本来要监护人代理,不过这种事情对我爸来说是小case啦!要伪造的也行喔!啊,知道T市的机场在那吧!要我开车送你去吗?」
我满怀复杂的心情收下那些东西,把他收到我的随身包里,然後抬起头。
「对了......Ailsa大姐,John现在到底在那里?」我瞄了眼机票的目的地。
「喔,其实你应该也猜得到啦,那是他失去一切,又得到一切的地方。」Ailsa望著我,好像想透过我,看见彼方另一位友人的身影:
「西伯利亚的里斯特温卡,科学中心附属观测站,也是你父母曾经待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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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愚蠢又迟钝的人。听了这麽多关於John的故事,竟然还猜不出他的想法,或许我真的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他,我所知道的,只是他是个全能学者外加严肃监护人的部分。而John身为人类的情感和想法,我却丝毫不曾去碰触。
我是第一次出国,Ailsa送我到T市国际机场。帮我办了登机手续,寄了行李,从这里坐飞机到伊尔库茨克要二十多个小时,我的直觉果然没错,John真的躲我躲到地球另一端去。她一直送我到候机室,然後因为工作被Call了回去:
「保重啊,路上有怪叔叔跟你搭讪的话,要叫救命喔!」她大力挥著手。也不管候机室的人都在看她。这个女子,总是活著如此我行我素,却又莫名令人钦佩:
「还有,帮我痛揍一顿那个混蛋,要不然把他拎回来让我自己扁也行,知道了吗?一路顺风!」
我怀著忐忒不安的心上了飞机,因为是非假日,机上几乎都是要到国外出差的公司职员。到处都是西装笔挺的男人,而且我上了飞机才惊骇地发现,Ailsa这位大小姐竟然帮我订了头等舱,我不安地坐在宽大到夸张的西班牙小牛皮座椅里,看著眼前的高档视听仪器。空服员大姊迟疑地把我领到座位上,毕竟坐头等舱的高中生并不多见。
旅途一路很平顺,除了菜单让我看不懂之外。我的斜对角包厢里坐著一位中年大叔,看起来某个企业的大老板,从起飞就频频往我这看。
「小弟,你要去西伯利亚吗嘎喔?」晚餐过後,他终於按捺不住,跑过来跟我搭讪。
「嗯,啊,是啊。」他讲话有奇怪的尾音,看来不是T市的人。
「一个人嘎喔?」
「对。」
「是要去找女朋友吗嘎喔?还是未婚妻嘎喔?」他可能以为我是那个企业的小开。
他的问题让我略呆了一下,脑海里浮现那张令人怀念的、布满胡子的脸。想到就要能够见到他,我觉得既害怕,又有点紧张,脸色微微一红。
「不,是比那些还要重要的人。」我悠悠地回答。
大概是因为坐头等舱的关系,旅途虽然长得夸张,但大体上还算愉快。那位中年大叔对我充满兴趣,不停跑来跟我串门子,还一直点红酒请我喝。我实在搞不懂为什麽我会这麽有大叔缘,但是女性或与我年龄相近的少年,我就完全相处不来。
下机之前,他还抽出名片递给我,上面除了电话外,都是我看不懂的文字,可能是俄罗斯文吧!他好像在当地有事务所之类的。我索性拿出Ailsa写给我的指南问他,里面详细记载了到了伊尔库茨克机场後,如何去观测站的方法。
「喔,这个地方很偏僻呢嘎喔,我请人送你过去好了嘎喔。」
那位大叔一出机场,就有两辆蓝宝坚尼和一辆劳斯莱斯在Lobby外等他,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排黑衣人从车上下来,用红地毯把那位大叔请上车。然後他手一挥,和某位一样西装笔挺的人交代了几句,那个人就朝我走过来,把我半强迫地拉上其中一台车。
「请上车,老板交代我,务必把少爷送到贝加尔森林的生态保育观测站,嘎喔。」
看来尾音是会传染的。
北地的冬季风光很美,但也冷得要命。要不是这车子的内装奇佳,暖气也很强,我大概会冷到变冰棒。陌生的街道在窗外掠过,橘红尖顶的房屋罗列在城市里,车子不断往北开,覆盖满白雪的山头从窗口掠过,最後经过一片小树林,钻进宁静的湖边公路。
我看见几辆大卡车轰隆隆地经过,送我来的黑衣男子跟我解释,那是铲雪车,在里斯特温卡,冬季每天都要铲掉几吨的雪,马路才能正常行走。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同时也真正感受到,我真的追John追到这麽远的地方来了。
离开湖滨公路後,路便渐渐狭窄。司机替车轮缠上雪鍊,又继续往北开,天色越来越暗,黑压压的森林扑天盖地而来,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怀著恐惧又好奇的心情,瞻仰著片我从未见过的世界。路边的雪堆忽然翻起,一抹黑影掠过,我警醒地抬起头:
「那是狼吗?」
黑衣男子看了一眼。「不,只是只獾。狼不会在这时候出现,嘎喔。」我松了口气,不知怎地又有点失望,森林里随处可见小动物的踪迹,还有只松鼠滚到马路上来,慢慢的,连马路也不见了,百里之内一无灯光,车子也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再过去路太小,车子进不去。你顺著小路过去,就可以看到那个观测站,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嘎喔。」
我下了车,踩在坚硬的雪地上,雪的反光让我睁不开眼,我把帽沿拉低,再把准备好的雪镜戴上。车上的人和我鞠躬後,就掉头走了,我看著我在车上的倒影,简直像团毛球,不禁笑出声来,John如果见到我,说不定还认不出我。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延伸到无边无际的那头,根本分辨不出来是白天或晚上。我驻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这是我头一回脚踏西伯利亚的土地,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雪,只有几只乌鸦嘎喳地振翅朝空飞去。我忽然觉得心痛,却不知是为什麽。
观测站发出微弱的灯光,我摸索著靠近,建筑物上压满了厚厚的雪,外观和T市的研究院有些像,像个冰冷的巨人般矗立在那。我沿著墙绕了一圈,很快便感受到无边的寒冷,但又不知该怎麽进去、进去後又该怎麽办。
我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建筑物的後头有个小门,好像是让里头的人方便进出。小门连著厚厚一层挡雪墙。开门的是群研究员模样的人,我趁著他们在门口讨论著事情,像老鼠一样悄悄溜了进去,还在积雪上滑了一跤,才艰难地抓著墙垣爬起来。
因为怕被风雪吹破,里斯特温卡的建筑物几乎不设玻璃窗,我找不到可以窥视的地方,好容易才找到一个小小的窗子,是用来透气的气窗。我像只溺水的鸟般拚命垫高脚尖,想要看得清楚一点,但我才把脸凑上去,就听见了那个声音:
「喂,把那边那叠照片拿过来一下!」
我一瞬间冻结在那里。仅止是一句话,就能让人如此感动,我不知有多久没听见这个嗓音,熟悉的令人心暖,又陌生的令人心酸。
「极地的冻土层因为地球气温逐年升高,造成融化过速,而冻土层的组成成份又以碳居多。如果西伯利亚的冻土层全数融化的话,地球的二氧化碳数量应该会比以往多出二分之一有馀,我认为这是主要原因之一......」
我努力地扶著窗沿,那个令我想念近半年的男人背对著我,双手支在房间的长桌上,一脸专注地用笔在大叠资料上比划。我很少见到John工作的样子,他的态度坚决、眼神严肃,随时充满信心,一如他做任何事情一样。我看得百感交集,看来他在这个地方也过得很好,是认真在寻找他的生存知道,认真地往梦想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