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江边一朵云
江边一朵云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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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是死,我拉了他,跟着进房。门在身后,略微诡异的合拢。
见着个奇怪的人。道袍打扮,背对着我,正与香无私话。该是那九分了,我想。只听过没见过的人,如今见了,未免有些失望。
他听得我们进来,缓缓回头,我惊立当场。
这个人,不熟悉,却决不至于忘记。见过两次,一次在香无的香料庄,一次在那作戏般的婚礼。两次见他,都是一张卑恭的奴颜,惹人烦憎。
没记错的话,香无说,他姓刘。
一指点出,他漫不经心的道:"香少,这就是你央我治的病人?你的娘子?"
他说央,我诧异的不能言语。央,既求。香无求人?他会么?他怎么求?
回神过来,我向旁靠靠,金世遗产扶了我。
"你--是那个--刘老板?"
"生意是我的外业,准确的讲,我是个大夫。"
"为什么--"
"为什么要跑这么远亲自到我庄上求药?"那男人点点头,接了我的问,精明得讨厌,"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大老远带了他们来这?"
沉默,香无嘴角轻提依旧,似并不想说,似说不出来。
冷笑。我打破这寂静。盯着他,可怜的样子,他皱眉。
"你--就是这样,千方百计的把我从惩我那里弄走,对吗?你只是想,不让我再见你师弟,对么?你在怕什么,香无?其实,没有你,我一样会走,没有你,他一样会追来,你在担心什么?你的计算,就是这样的,对么?"
回头看看那男人,他盯着香无,再看看我,似有所悟。
再笑,捂着胸口闷咳,抓紧金世遗的衣领,有些安慰。
"你,其实不必如此狡黠。"
他不说话,我想是我点穿了心事,所以选择缄默。
"你很可怜。"我说,"你只敢在醉得厉害时说你爱他,你却从不敢在清醒时表露出来。你以为,你带走我,他就会留下么?你以为,在你做了那么多事后,他还能原谅么?"哼了声,看着他,我走近,第一次的主动。
他眉眼锁紧,听着我,没有反驳。
"你,真是可怜的人。"
"我是可怜,不说,那又如何?这些关你什么事?"他突的笑了,弯腰下去,气息不接,"我怎么想,怎么做,那又关你什么事?"转头看着九分先生,嘲弄的大声,"关你们,什么事?"
没由来的,九分盯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走吧,我还要给你治病。"两个童子上来搀了我进内堂,空留金世遗在门外。
香无走得迅速,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问问九分,那老头一改当初的谄媚,对我冷眼相向,很有些自讨没趣的感觉。
他诊断的工具奇怪,一根细线缠了我的腕,走到远处坐下。
我盯着他,他微微抬眼看看,竟直将那线咬进了嘴里。我惊呆。
名医怪癖不足为奇,可我实在没见过这样近乎诡异的方式。
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咬着?"
他停了停,眉头不舒服的皱起。狠一瞥我,嘴上用力,我手一麻,近乎断裂的窒息。
一盏茶后他幽幽的放开,推门叫了金世遗进来。
他大步走到我身边,握了我的手,密密的,全是汗。很紧张么?我抬头,他盯紧着九分。
"如何?"
"可以医。"
听见他喉咙里一声长叹,逐渐有了笑意,止不住的,从嘴角扩散到整个面部。
"不过,我还没想到方法--很棘手。"九分冷笑一声,"所以,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什么意思?"金世遗一愣,眉眼凝固,几步冲上去纠了他的衣领,"怎么又治不好了?"
"当然弄得好,只要有药。"
"什么药?"c
九分猛的住了口,朝我瞥一眼,神色异常。
"香少不在,明日等他来再告诉你们。"
"什么混帐话?"金世遗一用力,他整个的提起,"胜男的身子,多拖一天就危险一天,为什么非要等他来?"
"因为--求我的人,是他,不是你。"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搓着手道:"我先给个方子,你煎些药来给她上了,至少可以保了这三天无碍。"
手一丢,一张纸划过,落入他的怀里。
金世遗看了看,回头对我道:"你好生休息,我马上回来陪你。"
待他走远,我冷眼看着九分:"说吧。"
"说什么?"
"你骗他走,不就想跟我说些什么吗?"
他一笑,放了茶。
"香少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难缠的女人。"
关上门,他回过来,不客气的坐在床沿上。我往里缩了缩。
"不过你说错了一半,我是想他走,可那药也是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没力气跟你虚耗。"
"你不是想问我的手么?我给你看就是。"说着,他捞起袖子,我看见两只漆黑的,犹如焦碳的--手。
一惊,嗫嚅着问:"这是--"
"废了多年,所以才要用牙诊病。"
"为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不过--"他一笑,颇有深意的看着我,"这还多亏了香少的关照。"
"是--他弄的?"我怔愣,不由自主的向里侧靠拢,顺手摸上惩我给的匕首。
"所以说,天下人都好赖不识,你,厉胜男,也一样。"叹着气,他仔细看着那手,我一阵恶心翻涌,避了头去。
"做了那么久的香夫人,你当真没注意过么?香少的左手,是假的。"
第 37 章
又是一骇,四肢发散出的寒冷裹身子。
想到那日他舍命救我,似乎,这手是不灵便的。
难怪喜欢穿长衫,难怪只用袖作兵刃。不是不想,这,原来是不能的。而我,竟一直,不知道,这个相公,没有左手。
暗自的笑,有些绝望。我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弄的,他的手?"咬牙。
"当然是被人砍的。"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他师父。"
"怎么会--他不是--风袖的大弟子,传人么?"
"就是传人才砍的。"九分笑着,有些苍凉,"很奇怪么?如果不砍,一生都学不会用袖子,自然也继承不了这衣钵。"看看我惊讶的表情,他继续道:"残酷?不残酷怎么能生存?这是他的命。"
我低头,他放了袖离开。
难怪,他这么的--恨那个师父,直恨到--要他死。
不知道金世遗是什么回的房,只感觉一个人在身边神神秘秘的咕哝了半天,实在心烦才张了眼。
竟是他。见我醒着,突的一脸潮红,急忙背过身去干咳了两声。
心里好奇,撑起来板过他的脸,他眼神游离,飘忽的落到床角,始终不愿与我对视。
"你--干什么?"
"没什么--见你睡着,没忍心叫你,想你醒了再喝药。"
"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手不自觉的一躲,动静颇大,撞上了床柱。我看着他,他傻笑着。
"拿什么呢?给我看看。"
"没什么--就是药方--没用的东西。"他慌的解释一阵,形迹可疑得厉害。
"不给就算。"瞪一眼,我翻身睡下去。
"胜男--真的没什么--我。"
不理他,原则就是先给东西再看人。
"胜男--"他盯着我的背,好一晌的对峙,终于松了口。有些讷讷的从后面抽了手出来,放在我面前。
一盒胭脂,幽幽的香。
"我--没买过这个--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只记得当时你化了妆,涂了些这个,很好看,就记下了。你看--你喜欢么?"
说得有些紧张,他专注的看那盒子,再不就是自己的手。
我轻轻的接下,打开。很漂亮的红色,红得略微暗淡,荧荧的透着些亮。
你--还记得。
"我喜欢。"点头,微笑,"一直都喜欢。"
他似舒了口气,笑意恢复。
握了我的手摩挲在脸上,竟有些感叹。
"你说--我们认识多久了?"
"不记得了。"我跪坐在床塌,歪了头想,"真是,不记得了。"
"我也不记得了。"他一笑,温柔的道:"来,我为你添粉。"
坐到桌前,我摸出随身的小梳给他,白玉制的,里面有几缕红丝飘动。是临走前香无嘱人准备的东西,有个名字,叫血玉。
他慢慢的为我理着头发,横了枝簪邪挽了发,很是随意。他本不会这些,做到如此已是最好。
手一抹,勾了些红过来轻轻擦上我的脸,生怕弄坏了一样。
看着镜子,人影模糊,他笑得有些勉强。
"世遗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等你好了,我们去哪里。"
"去火焰岛,或者住在京城,开个铺子,每天做些小生意--再不就去远一点的地方,开一亩田,你种我织,再养些小鸡小鸭什么的--"我顿一顿,微微一笑,"想想,都狠不能马上去了。"
他的手继续,有些不经意强忍不住的颤抖,花了妆。
我按着他,刚想回头,他一把抱了我,埋首在我颈里,低沉的道:"就依你的。"
是哽咽。
呼出的气息紊乱,只以为我听不懂。
惊讶,环着他的臂微抚,"你怎么了?"
"我只是想--似乎已经认识你很久,又似乎从来不认识你--胜男,现在我才发现--我们的时间竟会是那么短的--"
"我们还有时间啊。"我笑,依了过去,用他的手当衫,裹了个紧,很是温暖,"等我好了--"
他猛的止住我,"胜男--我求你--一定要好,一定要--活下去--"
我轻笑一声,"我只怕你到时会烦了我--"脖间一凉,有水落下,我愣住,小心的转身,捧了他的脸。
这个男人在我面前--哭了。
呆住。
"你--哭什么?"话刚出,鼻子一酸,我不明就里的跟着落了泪,忙的去擦,他掌了我的手。
"不擦,"他笑,任由眼泪划落在我的脸上,"每次你哭,我看不到,轮到我哭时,你又看不到,总是学不会公平。厉胜男,你现在看清楚,我是为了你哭,以后不会有了,你要记住。"
忽然觉得奇怪,看着他,不敢问,却不得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想,心里一停。猛的站起看着他,不可置信。
"九分的条件--就是要你--?"
门大开,一束光进晃得我张不了眼。抬手遮挡,眯着眼看,瘦削的身影,桀骜的,玩世不恭。
不用想也知道,香无回来了。
"你们--还真是感人的家伙。"他一哼,散漫的步子过来,站在我面前。
"啧啧啧啧--看看,说什么呢,说得一脸都是眼泪,脏死了。来,帮你擦擦。"他举手,我一把撩开,金世遗站了起来,挡在我前面。
香无暗色的笑笑,并不勉强的收手。越过他,看着我道:"娘子,我想--和你相公聊聊,可以么?"
他这话奇怪,我脸上一烧,拉拉金世遗的衣角。
他点头,只留下句奇怪的话:"自己小心。"
要我小心什么呢?九分,还是香无?又或是--单纯的招呼?
不知道。
回床上仔细想想,没个头绪,竟就这么睡了下去。
再醒时候,踏边干净,金世遗竟一夜都没回来。
推门出去,两旁的道干净,我深吸气,神色清明。
算了算,已是第三天。
记得九分说,他给我的药只能支撑三天。所以,今天,是大限。
抬头看看天,一览无云的清净。微笑着,轻轻闭眼。如果又要死--如果可以选择--我想,我希望可以让他拥抱着,慢慢窒息。
似乎有什么人站在身后,我回头看看,九分冰冷的看着我。
最近的警觉很低,若是敌人,我早已不在。
"干什么这么看我?"
"你的药,我找到了。"
"是么?"叹气,"如果--是要牺牲他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不要。"
"不会牺牲他。"
不置可否的回头看着盆景,幽幽的道:"先生,我从小没有家人,这命算是捡回来的,丢了也不可惜。但他不一样,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牵挂,我在乎的,只有他一个了,所以--"我微笑着,慢慢跪下,"先生,我为了自己请求你,不要伤害他,也不要答应他--任何的条件。"
他低眼看着我:"能活着,也不愿意?"
"若要拿他的命换--我宁愿死。"
他停住,猛的大笑起来,张狂且肆无忌惮的远走。
"你不会死,他也不会死,都活着吧,都活着--"
我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转角,心里一阵不安翻搅得难受。想了想,站起来,拔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第 38 章
我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转角,心里一阵不安翻搅得难受。想了想,站起来,拔腿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转弯看见一座小榭,背山背水的僻静,很是眼熟。仿佛,是在落雁庄看见过这样的布置,只少了梅,显得更为消沉。
直跑上二楼,喘气吁吁,手心背后湿了一片,浸人的冰凉。
门内有人,我屏了气。
"不行!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金世遗的声音,暴怒的,甚至于恐慌,我开始不安。
"你阻止不了我。"另一个声音响起,我听得出,是香无。懒钝的,带着三分嘲弄。
"你以为,你是谁?"
"不是谁,不多不少,可以主宰你们的命运。"
"香无--"
"不要那么叫我。我决定的事,别人改变不了,更何况--你。"
金世遗猛的静了下来。
整个氛围跟着静了下来,我挣脱不开这样的恐惧。
然后我听见他说:"好。"
是答应了什么事情么?是答应--用他来交换我的命?摇头,来不及想的撞了进去,跌在他身上。
抬头,那两人诧异的看着我。
"香无--"咬着牙道,恨不能将他一点点吃穿入腹。
"你听到了?"金世遗看着我,扶着我坐好。
"听到了--"不看他,只盯着香无。
后者的表情三变,最后回归于常。调弄的笑起来。
"那么看着我干嘛?我会误会的。"
我慢慢站起,走到他面前。金世遗来拉我,我推开他,喘气,让自己镇定。
举手。
一个耳光。
这生人,曾给过别人两个耳光,一个是我爱的男人,一个是我恨的男人。
公平合理。
香无的脸歪向一边,久久,不曾动过,就像睡去了一样。
我冷笑着看他。
金世遗一个箭步上来拉开我,满脸的焦急。
"胜男!"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平时,不是很会说的么?怎么现在,我打了你,反而就说不出来了?"
香无闷着声,缓慢的回头。嘴角一道浅红的印记,他擦了去。
眼内燃烧的,仇恨。
"没有人,能这么对我。厉胜男。"
他走近,金世遗横挡过来,我绕开他,与香无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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