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走,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妻命不敢违。"
低着头微笑。不是不敢看你,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你。
反正快要走了,就让你以为来的是个健康的人,走的也是个健康的人。
既然要走,记得不记得的,已经没有意义。要你今后想起,也只得个模糊的画面,这才算断得干净利落。
他握着我的手,我坐靠着床,双目轻闭。
身体的能量如遭蛇吮,残酷的静默而去。
一股热气上来,我的经脉随之流转。
张眼,眼前是他深锁的眉眼。
"你在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手在身后捏紧。难道--他终是发现了吗?
怪我,我忘了,以他的武功,碰一下就能知道我身体的状况,何况是牵扯了这么长的时间。
他不说话,迅速出掌,热气更剧。
"金世遗--你知道了什么?"
"不要说话,专心疗伤。"
"呵呵,"我苦笑,"你是全知道了。"
"配合点。"他瞪我,我内力正与之相抗。
"没必要的,你只救得我一时,救不得我一世,又何必浪费了真气,自损年华。"
他不答话,一喝,逼回我所有抵抗,只能由着他的气息在身子里脉动。
"若今日我不发现,你准备瞒到何时?"
我摇头,"该知道的是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胜男。"他捏住我的肩,逼我与他直视。
"什么时候才是该知道的时候?是你死的那天吗?"
我笑。
"我们已经成亲,做妻子的,怎么能连性命大事都隐瞒丈夫?"
"你知道的,性命对我,从不是大事。"
"但对我是!"他打横抱起我,放在椅上,蹲下,披风及地。
"或许,我们真的应该好好谈谈。"
看看外面的天色,离三更还有段时间。
"你想说什么?"
"我要你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今后无论何地何时何种情况,你须与我坦诚相待。"
他眼里理直气壮的颜色丝毫没变,可是我,已经不复当初。
指腹轻轻刷过他修长的睫,我暗想,这天下为何会生出你这般好看的男子?
"还有呢?"
"我要你发誓,永不瞒我。"
"我发誓。"依旧对着他笑,突然觉得已经把这今后能笑的,可笑的,全都笑了出来。
"不够。"
"那我用我的命来发誓。"反正早晚要收回去,我就再欺天一次,你又能奈我何。
他摇头,止住我。
凑上来,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要你,用我的命,发誓。"
张大眼睛。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
用你的命发誓,不是逼着我要说真话吗?就是知道我舍不得,所以才这样,对不对?
金世遗,你,你,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快说啊。"他催我声急,满脸的无辜表情。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我呆久了,连逼人都自有一套。
就是要把我们绑在一起你才甘心。
不过这次,我可不能听你的了。
"为什么我的不行?"
"那为什么我的不行?"他玩上了瘾。
"你不相信我。"我沉了脸。
"我没有。"他仍旧笑得可亲,不慌不忙。
"是你说要坦诚的,但是你现在对我很不坦诚。"
"我怎么了?"
"你不相信我,你还是觉得我在骗你。既然如此,我和你一起走又有什么意思?"
拂袖而起,我淡淡的走到窗边外望。
"我--不是这意思。"他跟着我,从后圈着我的身子。
"你就是这意思。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过。"我回头,安静的说。
是残忍了点,揭人旧伤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但你总有一天会感激我。
"胜男--你还在想过去的事?"
"它对于你来说,已经过去了吗?"
冷笑。
"是啊,或许是。但对于我,它永远都过不去,你明白吗?"
"也就是说,你还在怪我?"他的脸背着光,我看不清表情。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不知道。如果你永远不提,我或许会忘记。但你现在提起,我实在没办法不想。"
这些话不是骗你。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你也不许再说,好不?"
"好。"
温良的点头,轻轻枕在他肩上,暗自叹气。
你就是这样,说两句就坐不住。
或许,当年的一耳光打在我身上,你也是痛的。
同甘也同苦,这样的感觉我说不清是喜欢多点,还是无奈多点。
我不想说,你也不想说。
其实,说了反而好,免得在体内暗暗的损伤疼痛。
索性全都露在明里,痛到极至反是解脱。可惜,我们都没有这样的勇气。
五.离殇
天色黯淡,我依在怀。
他在身边睡得很好,眉梢眼角是淡淡的笑意。
伸手,然后又停下,悬在半空良久,终于放下。
不是你的,再怎么留恋也没用,不如转身的潇洒。
跨过他,小心的出门,然后轻轻带上。
渐小的门缝里看他,脸色模糊。
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如此苍凉。
卵石路面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物和人一样,是有感觉的。对了喜欢的人温暖,对了不喜欢的人凛冽。
我一直是这样特立独行得让人憎恶的女子。
妖女,我想,然后微笑。
好好睡觉,然后明天起来,你会发现你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子,身边有个貌美人羡的妻子。
夫唱妇随,人神共妒。
厉胜男--这名字你大可忘了,曾经想你记得,现在却盼你忘掉。
我能留给你的,全是伤痛,一层又一层的痕迹,涂抹不去,令人心烦。
我注定不是你的妻子,你注定不是我的丈夫。
我们最近的时候止步于此,已是多得。
拜了堂又如何,这天下貌合神离的夫妻不多我们一对不少我们一的对,勉强下来只能给他人平白笑话了去,这又何必。
还是笑,专心的数着卵石。
三百六十五颗,刚好停止。
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一共三百六十五颗,个个相同,色色均衡,是一年的天数。
原来,离开,只要三百六十五颗石头的距离。
想念,只要三百六十五颗石头的长度。
也不是很久。
上楼去,小楼疏影斜下,遮了园内的花景。
寒风正盛。
"惩我。"依在门框上,看进去,他果然来了。
悠闲的坐着独饮,自娱自乐。
"厉姑娘。"惩我对我点头,算是回答。
坐在他对面,青衣着地。
"听说你找我。"他回头,挑眉看我,嘴角轻蔑一笑。
"气色不好。青尚,你可没好好待你的女人。"
"是我的错。"惩我面无表情,动作有些僵硬。
"既然找我,何不进来坐坐。青尚这茶可是人间极品。"
拿杯在鼻端晃了下,舌尖微舔,唇线上扬。
光线明灭,在他身周晃荡,有几分诡异的媚惑。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呵呵,"他笑,放下杯,"你到不怕我。"
"你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青尚,你说呢?"
"师兄--不会为难你的。"惩我对我笑笑,些许苦涩。
我明白。
"既然你跟我提这样的要求,我应你便是。"他缓缓起来,身披红衣,无扣,长发散下。
和他同行,不明确的嗅着一股暗香,很是撩人。
皱皱鼻子,躲远了些,给他发现。
"不是不怕么,躲什么。"
"只是不习惯罢了,公子多心。"
"有礼。"他对我点头,停在梅园的空地。
四周的花,像是因他来到,突然开得有些妖娆。
"想说什么?"
正要开口,他突然不耐烦的止住我,"隔那么远干什么,没有诚意。"
长袖挥过,他只手握了我,连带着坐到石椅上。
他在石椅上,我在他腿上,姿势暧昧得有些惊心。
"很好。"他撑着头,从下方看我,笑得可恶。
我的发与他的缠绕一处,然后倾泻在他的胸前。
"我习惯和女人这样说话。这姿势,女人想求我什么,我都会答应。"
"那我先谢公子了。"
冷笑。
深吸气。
"听惩我说你知道有人可以治我的病?"
"什么惩我惩你的,难听死了。"他皱眉咕哝。
"你说什么?"
咬牙。
故意的。摆明是故意的。
"听说你知道有人可以治我的病。"
"那又如何?你反正是一心寻死,说出来只当笑话一场。"
"不,我现在想活下去。"
盯着他的眼,看里面自己的样貌变得清晰。
"咿?"他瘪嘴。
"为什么?"
"想活还需要理由吗?"
"别人不需要,你是需要的。"
看来你从惩我那,到也了解了不少。
"那,你就当我是为了他吧。"
"哪个他?"
撩眉一笑,我的话近乎挑衅。
"当然是惩我了,你以为,还有谁值得?" 果然,触到痛处了。他的脸色瞬间阴沉,手上的力道不客气的加大。
"说过了,你再用力,我也不会痛的。"拍拍他的手,我的口吻满是怜悯。
他沉重的吸气,复又平静。
将鼻凑近我的领口,声音低糜。
"你想我如何?"
"我想你带我去找。"
"我带你?不是青尚?"
"若你认为应该由他带我去,我也不介意。"
他恢复姿态,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表情,显得吊儿郎当。
"我介意。"他笑一笑,只有唇线轻描淡写的勾勒。
"你们都是我碰过的人,万一惺惺相吸了怎么办?"
"好,我带你去。"
同意了?我看着他,他不理睬我,只漫不经心的玩着我垂下的发丝。
"还有。"
"还有?你的要求够多的。"
"你说过这姿势下,什么你都答应。"
"哈哈哈哈。好,你还要什么?"他闷笑了会儿,轻轻的问。
看看远处的梅,繁华依然。
我叹气。只手覆上他的脸,让他与我双眼对视。
"我要你,娶我。"
他皱眉。
我移开眼睛,有些太过安静。
很久没这样的安静了,置身江湖,江湖穿身而过。
是过分了一点,我知道。
但是对你,我不用客气。
同样的,你对我,也不用客气。
我们,都是自私的人,所以我们都知道对方。
所以,只有我才能和你在一起,你也只能和我在一起。
生生世世,折磨到死。
遇见我,算你劫难难逃。
他沉默着,仔细思考。
"想跟我的女人很多,想嫁我的,你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你没得选。"
"是吗?何以见得?"
"你不娶我,惩我自然会娶。除非,你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才不会提这个要求。
是你说要玩的,那不如索性玩个痛快。
"说说你的理由。说得好,我或许就应了。"他笑起来,偏开头去。
"你喜欢他。"
"我喜欢谁?"
"惩我。"
"是吗?我当然喜欢他。不然,何苦去碰他。"
"你娶我,他就只能跟着你。他娶我,就会带着我远走高飞。你们师出同门,这道理你比我清楚。况且,如果他真的想躲你,你恐怕也很难找到他。"
"我找他做什么?他躲我做什么?"他不耐烦的打个哈欠,"厉胜男,你太自以为是了。"
"是吗?"
我冷下脸,跳出他的包围。
"既然你不信,我们就试试。"
要走,身后一道力卷过,我跌了回去。
他在我耳边叹气。
"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答应,或不答应。"
"你那什么金世遗怎么办?娶了你,我可不想多个仇人。"
"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他像在忖度我的话。
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青尚,跟你说过我什么?"
"他说,你不是坏人。"
他就笑了,放开我,我一个踉跄。
独自迈步而去,梅花丛中渐隐了身子。
半晌回来,嘴里叼了朵淡色。
大袖挥舞,正插入鬓。兄弟就是兄弟,我摇头,抚弄。这绝世的武艺,果真就给你们如此糟蹋。
"这是给你的聘礼,别说相公吝啬。"
牵了我的手,不带半点温度,我瑟缩了一下。
"去告诉青尚,他看上的人,看上了他的师兄。"
居然如此简单。
香无,你原来比我想象的,还要爱他。
你带我走,生死祸福我一个人承担。
惩我,我不想再欠你,我还要还你。这魔鬼,我带他离开你的身边,你的梅园从此可得清净。
至于金世遗,我苦笑,谷之华的安危,恕我只能帮到这步了。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路,我受我的苦,我的事情,再与你无关。
你,自需珍重就是了。
第 23 章
"师兄?厉姑娘?你们?"
惩我张大眼睛瞪着我们,我知道,这样和他拉着手,的确有些奇怪。
香无无所谓的看看我,静等我自己解释。
"惩我,"突然语塞,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祝福我们吧,"我苦笑,"我要成亲了。"
"成亲?!"他失态的冲口而出。
指着香无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其实......我也不想啊。
感到抱歉了。
香无冷冷的笑了笑,一把拉过我。
"怎么,师兄成亲你这师弟还反对不成?"
"师兄。"惩我的声音寂静得可怕。
"你并不想娶她。"他转向我,"你也不想嫁他,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香无哼了一下。
又开始袖手旁观。
果然是个不讨好的家伙。
"是我要求的。"走过去,愣愣的看他,"是你说要我活下去的,对不对?"
他皱眉。
"我没要你这么活下去。"
止住他,我继续道:"我现在,只想活下去。我不想再来一次。"
他急切的想问,可惜,我没有时间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惩我,其实,我一直是这样的人,而你,又能了解我多少?"
他紧抿了唇,不再说话。
抬头看看香无,那男人悠然自得的紧。
"师兄......"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一句话推脱得干净。
"青尚只是想知道,师兄要带她去哪?"
"去找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