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的确猜到了......"百里寒冰拿起身边的剑鞘,把长剑收进了鞘中。
"是......关于那天晚上的事吗?"如瑄的手用力一握:"我为什么喝酒,以及师母为什么知道我在花园的事情,或者还有......之前发生的事。"
十八
"你猜得没错,那天晚上,我的确听到了你们在花园里说的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百里寒冰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昨晚我和紫盈长谈过了,她亲口告诉我,她爱上了你。"
如瑄喃喃地说:"她真的这么说了。"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 除了声音稍微有些低沉以外,百里寒冰的口气几乎像是事不关己:"昨晚,我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她对我说她嫁给我只是被我完美的外表迷惑,但是她爱上你,却是一点一滴地爱上了活生生的如瑄。"
"怎么会呢?"如瑄努力地想要笑一笑:"我和她相识还不到一年......"
"我和她相识一个月就成亲了。"百里寒冰扯动了一下嘴角:"她说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在一起的多得多。她还说,她对我而言,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你说好笑不好笑,明明是夜夜同床共枕,她却说我们之间离得太远。这远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我怎么做?除了不能时时陪伴在她身边之外,我自认没有亏待过她,这样难道还不够吗?"百里寒冰想了想,有些为难地问:"如瑄,我这么问她的时候,她说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爱......既然她爱上你,你应该是懂得的,你来说说,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爱?"
"你根本不是因为爱她吗?"如瑄用很低的声音问:"那你为什么要娶她?"
"因为冰霜城需要她,我也是。"百里寒冰慢慢地走到他身边:"我只一眼,就决定她会是我的妻子。"
也许这可以解释成一见钟情,但是百里寒冰这么说来......感觉是那么荒谬......
"要是换了别人遇到这种事情,绝对不会这么冷静。"如瑄觉得心里似乎翻腾着一些什么:"虽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毕竟是你自己选择的妻子,这种事对你而言几乎就是一种背叛,为什么你还能理智地问出这种问题?"
"你这是在为她鸣不平吗?你为什么借酒消愁,你的愁又是从哪里来的?"百里寒冰抬头看他:"如瑄,你告诉我,你拒绝她到底是因为你不喜欢她,还是因为她是我妻子的缘故?"
"我想,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如瑄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个人了:"她嫁给你,也许真的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两人长长久久地沉默着。
阳光照在百里寒冰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在光洁如玉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如瑄看着看着,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中,吐也吐不出来。
"那么......师父想要我......怎么做?"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你走吧!"百里寒冰平和地说:"出了这种事情,冰霜城已经容不下你了。"
"好。"如瑄点点头:"我暂时离开一阵子,等到......"
"如瑄,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百里寒冰叹了口气:"我本不想这样绝情,但是我别无选择。"
如瑄闭上了眼睛,或者是眼前发黑,总之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
冰霜城容不下他了......百里寒冰终于要把他赶走了,永远地......
"不!"他低声地喊着,然后声音越来越高:"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如瑄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这冰霜城里!"
要死,也要死在你的身边......
"如瑄,我知道这么做对你不公平。"百里寒冰等他喊完之后,轻飘飘地朝他说着:"如果你真的不愿意走,那你就留下好了。"
"为什么?"他一时一时的态度让如瑄觉得无所适从:"为什么你先是要我走,现在却愿意让我留下了?"
"我说过了,这件事本不是你的错,我没有理由要你为此负责。自从我把你带回冰霜城,就把你看成这城里的一份子。虽然作为紫盈的丈夫,我不能容你留在我们身边,但是作为和你相处了多年的师父,我也不能这么不由分说地赶你走。"百里寒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离开,虽然你今后不能再踏进冰霜城,但是我们仍有师徒的名份。二是你要留下也可以,但是从这一刻开始,你只是寄住在这里的住客,我和你也不再是师徒。"
如瑄握紧拳头,不敢看百里寒冰离去的背影。
"你已经听到了吧!"百里寒冰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你不是有话要和他说吗?"
如瑄睁开眼睛,穿着紫衣的绝色丽人站在门外正和他正面相对。
"不用了......"顾紫盈的目光有些奇怪:"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他说......晚些吧!"
百里寒冰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瑄坐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绞痛。
顾紫盈看了他好一会,然后转过身也走了。
十九
掌灯时分,顾紫盈派人来请。
如瑄到花园里的时候,她坐在桌边,桌子上放着桂花酿。
"你来了!"顾紫盈指了指对面的位子说:"坐啊!"
如瑄并没有立刻坐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太湖石。
"他不在这里,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顾紫盈弯了弯嘴角:"是最后的谈话。"
"师母,我......"
"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他。"顾紫盈一点准备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他,很直接地把他藏得最深的秘密这么生生挖了出来:"我说得没错吧!"
如瑄的脸色一阵发白,整个人僵硬了许久,最后吃力地点了点头。
"呵......呵......哈哈哈哈......"顾紫盈笑着:"哈......原来是真的......"
"你......别这么激动!"如瑄咬着牙:"对孩子不好......"
"孩子?"顾紫盈停下了笑,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他来得还真是时候......比起我,你更关心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他的孩子,对不对?"
如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他好像一直很看重你。"顾紫盈扬起眉:"要是他知道了自己钟爱的弟子居然对他......"
"你要做什么?"
"你紧张吗?你怕我告诉他?"顾紫盈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看。
如瑄后退了一步,一阵惊慌。
"你看看你,我只是说了一句,你就怕成这样子。"顾紫盈走到他面前,伸手帮他把头发理到耳后:"你就爱得这么深吗?"
"不......不是......我只是对他......"
"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或者就是今天你在他身后的表情。"顾紫盈的眼睛里有种怜悯一般的神情:"如瑄,只有瞎子才会看不出来。"
如瑄一咬牙,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顾紫盈讶异地问:"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跪我做什么?"
"我求你,不要告诉他。"
"你居然愿意为他......实在是情深意重!"顾紫盈说:"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你是什么意思?"如瑄一阵晕眩:"你是要让我......"
"不错!我不但要你走,还你要对我发誓。"顾紫盈冷漠地说:"发誓你再也不会见他,要是你有违誓言,那么他就会一生一世遭受痛苦。"
"你......"如瑄瞪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地......"
"为什么对你这么残忍?"顾紫盈点点头说:"我承认这很过份,但是我嫉妒得疯了,谁叫你什么人不爱,居然爱的是他。"
"这不是错误......"
"不是,但你清醒一点可好?你总不会不明白,就算你不走,最后也什么都得不到吧!"这话,和如瑄当初对她说的那么相似,看到如瑄痛苦的模样,顾紫盈的心里在痛,但也同样有一种残忍的快感。
原来,当一个残忍又自私的人,是一件这么痛快的事情!
得不到,那就谁也得不到......
两双对视的眼睛里,充满了赤裸的伤痛,最后,如瑄先移开了目光。
"我明白了!"如瑄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走就是,我不再见他就是!反正......反正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你,答应了?"听见他这么爽快地答应,顾紫盈呆住了。
"我说过,只要他觉得怎样最好,那就怎样最好。"心里打定了主意,如瑄的脸上倒是不再有恋恋不舍的表情:"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终究不是他的亲人,也不可能一生留在他的身边。"
他那样安然平淡地说了,毫无凄恻缠绵的痛苦,就好像一点留恋也没有。
"你这样,让我不得不想要恨他......"泪水从顾紫盈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如瑄你告诉我,他到底有哪里好的?"
"对我来说,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不知足......"如瑄拿起桌上的酒壶:"紫盈,你我相聚虽短,但是我总觉得我们相知甚深。现在想想,其实是因为我们两个很像,我们都是不知足的人。"
"你知道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为了报复,如瑄他却......
"有时候,人要欺骗自己才能活得快乐。"如瑄递给她一杯酒:"今天这一分别,也许一生就不会再见!来!我敬你一杯!"
"如瑄,如果你不在了,我想我很快就会死的。"顾紫盈愣愣地看着他。
"蠢话!你和我不过认识了多久?要是因为我而死,你就是这世上最蠢的女人。"如瑄笑着回答她:"没有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痛苦一生。"
"你呢?你是不是也不会为他痛苦一生?"顾紫盈垂下了目光:"他是个无情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当然不会!"如瑄握着酒杯,嘴角含着笑:"不出几年,我会把一切都忘了,高高兴兴地浪迹天涯,想想都觉得开心。"
他转身朝着明月举杯,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顾紫盈在他身后幽幽地说:"我现在突然觉得他应该知道。"
"那么,等我死了吧!"如瑄长长地舒了口气:"等到我死了以后,等到他已经忘记了我是谁的时候,你替我告诉他一声也好。"
顾紫盈背对他坐下,默默地低头坐着。
"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和他说,如瑄对他......"如瑄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叹气:"算了!还是不要说......"
今天是满月,天高风暖,两三点明星疏疏朗朗缀在天边。
"没事的!远或近,对我哪里不是一样呢?至少还能天涯共此时......"如瑄对自己说:"明天是个适合远行的好天气!"
顾紫盈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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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寒冰还是坐在那里,仔细擦拭着他的剑。
轻缓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他一听就知道是谁,
"多谢百里城主这些年来的照顾。"如瑄站在门外,树木的阴影把他罩在黑暗之中:"我本想磕头叩谢,但是百里城主对我的恩德不是磕几个头就可以抵过,我就也不多做作了!"
"你喊我什么?"百里寒冰皱了下眉:"我说过了,若是你选择......"
"我离开冰霜城,也就不再是百里城主的徒弟。"如瑄轻声地重复,然后轻声地笑:"百里城主,有些时候有些事总会和你的设想有所出入吧!"
"如瑄。"何曾见过如瑄这么对自己说话,百里寒冰皱了下眉:"我想不出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对!你说得对!这种事情不两败俱伤就已经难得,更别说什么两全其美了!"如瑄点点头:"妻子和自己的徒弟有染,你这么处理已经是胸怀宽广,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如瑄,你的性格我最清楚不过,我知道你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百里寒冰往前走了两步:"但是你继续留在这里,对你对我对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再踏进冰霜城半步,你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我了。"如瑄背转身:"百里寒冰,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我之所以今天要主动离开,绝不是为了什么师徒情份。我可以告诉你,其实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我的师父。"
百里寒冰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融进了阳光里,最终消失不见......他反手一掷,原本是想把手里的剑掷回剑鞘,却不知怎么用劲不当,裹着真气的剑插进了剑鞘旁的青石地面。
隔了半晌,百里寒冰回头看了,眉头又是锁紧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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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汗~~~~今天被拖出去吃饭,没有时间写文,就写了这么多。
本来不想贴了,但是因为第一部分到这里算告一段落,也就不想开新的了,所以索性贴了上来!
谢谢对我的支持!!
各位在坑里的,新年快乐~~~!!
二十
一入夜,绫罗小叙就成了苏州城里极为有名的去处。
虽说一样都是勾栏楚馆,但是这绫罗小叙比苏州城里其他青楼硬是多了几分风雅清静,于是便成了"风流却不下流"的士大夫们最爱流连的地方。
庭园被楼台环绕,宛如偌大的一个天井。在那中央,却别有匠心地设计了一方绕水平台。六七人散坐在人工造就的狭小水道两旁,轻盈的碗碟顺着水流在曲折的水道中漂流,一旦停在谁的面前不动,谁就要照着其中的要求作诗嬉戏。
这是时下文人们热衷的一种游戏,叫做曲水流觞。
碗碟最终在一个穿着蓝衣的青年面前停下,他用修长的手指夹过了置于其上的纸笺。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一听他念出了题目,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众人立刻振作起精神,开始起哄。
"每回这些古怪的题目,怎么都巧停在我前面?"话是这么说,倒也不见他生气,脸上还是带着笑的。
"如瑄!你不是借词推脱吧!难道你忘了早先订下的规矩不成?"离他最近的锦衣青年刻意大声说着:"现在跟你说好,今日要是一个转身又不见你,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
倚在二楼栏杆上俯看的客人们都跟着哄闹起来,一时间只听见怂恿激励的声音不断,原本显得静谧优雅的庭园一下子纷乱起来。
如瑄抬眼望了四周,看到群情激动的模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锦衣青年举起手来,嘈杂的声音即刻停了。
"既然靖南侯都这么说了,我这升斗小民哪里敢有异议?"如瑄一手拈着纸笺,另一只手懒洋洋地屈指弹着:"就算上面写了要我彩衣娱众,我不也得认了吗?"
"你倒真是会说!"靖南侯慕容舒意瞪着他:"上次那‘登高远眺思故人,泪失前襟泣声悲'的纸笺,不是你写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