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紧张他。"顾紫盈笑笑:"你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有什么好慌张的?"
百里寒冰第一次看到如瑄无言以对,只能叹气的样子。
"喝酒啊!"顾紫盈倒了酒,递给了如瑄:"这酒的香气淡而清雅,倒是像你。"
如瑄接了过去,仰头就喝了。看到这里,百里寒冰倒是有点吃惊。
如瑄喜欢桂花酿,只是喜欢闻那种味道,如瑄是不喝酒的!
十五
"也不知道这月圆月缺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总是和伤心的事情连在一起?"顾紫盈抬头,远远看着天边。
"因为世事就像月亮盈缺,总是不能时时圆满。"如瑄的脸上有些红晕,应该是喝了酒的关系:"人多多少少都会有遗憾,这时免不了联系到自己的身上,所以才有‘此事古难全'的感慨。"
"此事古难全......"顾紫盈反复念了几次,面朝他问道:"如瑄,你觉得人一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痛苦?"如瑄在她对面做了下来,拿起酒壶慢慢为自己倒了杯酒:"我想是不知足。其实拥有的已经不少了,却还奢望着更多。"
"你是在说我吗?" 顾紫盈木然地看着他:"我知道我贪心,嫁给了寒冰却爱上了你,只是这种事我怎么能够预料得到呢?"
"谁都一样。"如瑄歪着头笑了笑:"是人都会得陇望蜀,对不能属于自己的东西念念不忘。"
"如瑄。"顾紫盈问他:"这不是错误对不对?"
"不是。"如瑄喝下了酒,语气有些苦涩地说:"但你清醒一点可好?我不希望你因为寂寞而毁了我师父的美好姻缘。"
"你为什么总是说他?"顾紫盈咬了咬牙:"好像在你心里,他比什么都要重要。"
如瑄的酒杯停在了嘴边,低垂的眼中一片黯然。
"那么你心里的那个人呢?"顾紫盈追问着:"她和你师父,到底谁更重要。"
"关你什么事?"如瑄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散发着某种顾紫盈不曾见过的光亮,
"如瑄?"顾紫盈有些被他的样子吓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这是怎么了?要是你不想答,我不问就是。"
如瑄仰头喝下了酒,桂花酿甘甜清冽,他却更希望自己现在喝的是粗烈的烧刀子。放下酒杯的时候,手劲一个不稳,杯子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低下头,盯着那些碎片发呆。
"我活着的这十七年里,没有什么能够和他相比。"如瑄喃喃地说:"只要他觉得怎样最好,那就怎样最好,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我也......不行......这么说,你可觉得满意吗?"
顾紫盈听完只觉得眼前发黑,往前倒了过去。
如瑄没想到她一句话不说就倒过来,急忙伸手扶住了她:"你没事吧!"
"如瑄......我只是不甘心,所以才一直追问......"顾紫盈闭着眼睛倚在他怀里,声音虚弱地说:"我并没有要伤你的心思。"
如瑄习惯性地按上了她的腕脉。
感觉按在手腕上的指尖刹那之间变得冰凉,顾紫盈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他。
"最近的这些天一直不舒服吗?"如瑄原本泛红的脸这时变得比纸还要白。
"有点吧!不过也是像今天这样,转眼就好了。"顾紫盈皱了皱眉:"我这是......"
"没什么。"如瑄扶她站稳之后就收回了手:"夜深露重,师母你要小心身体,还是回房去吧!"
"如瑄......"
"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如瑄略微抬高了声音:"你走吧!"
顾紫盈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回去吧!"如瑄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转过身努力调整着呼吸:"我想一个人待着。"
"那好......我走了......"顾紫盈虽然不太甘愿,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如瑄站在回廊上,不论抬头俯首,眼里都是残缺的明月。
月影摇曳,水波荡漾,银色的月光荒得如瑄脑海一片昏沉。
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如......只要做得隐秘,没有人能够发现的......不!不行!不行!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念头,那可是......
他抓着栏杆的手被汗浸得湿透,突然一个打滑,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前倒去。
眼见就要落进池里去了,被人拦腰一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拉了回来。
"如瑄,你这是想下水捞月吗?"耳边响起了熟悉不过的声音:"还是准备让冰霜城里多出个淹死的酒鬼?"
"师父......"
"我记得你不喝酒啊!怎么今晚好像喝了很多?"百里寒冰看了看桌上的倾倒的酒壶和地上的碎片:"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师父......"如瑄转过身来面对他,看着月色里百里寒冰笑意盎然的脸,神智逐渐清醒了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刚从剑室出来,正想回房,经过这里就看见你了。"百里寒冰左右看了看他:"如瑄,才几日不见,怎么气色变得这么差啊?"
"没事的!"如瑄闭上眼睛,把头靠到他的肩上。
"你从来没有朝我撒过娇,今天这是怎么了?"百里寒冰笑着问:"都这么大了,也不觉得害臊吗?"
如瑄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笑。
"如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百里寒冰用指尖顺着如瑄有些凌乱的发尾:"居然跑来学人家借酒消愁,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说吗?"
十六
"没事!"如瑄摇了摇头,把头靠在了他的颈边:"师父,让我靠一会,一会就好!"
百里寒冰的动作略略一停,然后露出宠溺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如瑄突然问:"师父你还记得吗?"
"嗯!"百里寒冰回答:"我记得,那时在下着大雪,你差点被我的马踩到。"
"那个时候,我又冷又饿,已经不太清醒了。"如瑄轻声地说:"你骑着马从风雪里出现,就好像从天上下来的神仙一样。"
"傻如瑄!"百里寒冰笑出了声:"你那时死命抱着我,怎么说也不肯放手,我最后没有办法了,就只能把你带回来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瑄叹了口气,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就好像......是上辈子了......"
"哪里来的怪念头?也不过几年罢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像是过了很久?"时时会想,自己是不是生来就在等待那个风雪漫天的日子,等着......在那一天遇见这个人......"也许,是我记糊涂了,我记性一向不好......"
"我觉得好像只是昨天的事。"百里寒冰侧头看他:"但是想到一转眼你都已经这么大了,我真希望时间不要过得太快,你永远还是那小小的如瑄。"
"是啊!"如瑄抬起头:"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过了这些年?要是永远只是当初......那该多好!"
"傻瓜......"百里寒冰突然停下,看向通往花园外的小径。
过了片刻,那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瑄少爷!瑄少爷!瑄少爷你在哪里啊?"
如瑄一怔,然后回应着呼喊:"我在这里!"
朦胧的光线照了过来,原来喊人的是个手里提着灯笼的丫鬟。
"城主?"那丫鬟看到百里寒冰吓了一跳,连忙行了个礼。
"怎么了?"百里寒冰认出那是自己屋里的丫鬟。
"方才夫人过来喊我,说难受得厉害。"丫鬟答道:"吩咐让我来花园找瑄少爷过去看看。"
如瑄脸色微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如瑄,我们快去看看紫盈吧!"百里寒冰皱起眉头:"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呢?"
"师......"如瑄才要开口,就见百里寒冰回头看着自己。
百里寒冰乌黑的眼眸沉静得像水一样。
"如瑄。"百里寒冰朝他伸出手:"快些,我带你过去。"
如瑄递上了自己的手,百里寒冰一把握住了......如瑄冰凉的手指颤了一颤,百里寒冰抓紧了他,足尖一点,已经踏上了院墙。
"师父......"如瑄的声音在风里不太分明:"你......"
如瑄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紫盈苍白憔悴的脸。
"如瑄,她情况如何?"百里寒冰看他许久都不说话,终于开口问他。
"只是一时惊厥,不碍事的。"如瑄站了起来,低头整了整已经十分平整的衣服,抬头时脸上带着笑容说:"恭喜师父。"
百里寒冰一愣。
"师母她不是生病,只是因为害喜。"如瑄声音平稳:"她差不多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
"真的吗?"百里寒冰脸上流露出了欣喜,但转而又有些忧色:"不过紫盈她这样,没有什么问题吗?"
"不用担心,各人的反应不同,就算是激烈一些,也属于正常范畴。"如瑄走到桌边,拿起准备好的纸笔写了起来:"好好休息,再服用些安胎养气的药物就行了。"
"如瑄,我百里家就要有后了吗?"百里寒冰站在床边,弯腰帮顾紫盈盖好了被子。
"嗯!"如瑄的笔尖一挫,弄花了一片,只得把纸揉了重新写过。
看着床上沉睡的妻子,百里寒冰的脸上漾出了笑容。
"照着这个方子煎药,注意时辰。"如瑄把手里的药方交给一旁的丫鬟。
"如瑄。"百里寒冰从屋里走了出来。
"师父。"如瑄略略避开了他的视线:"师母她......"
"她不是还要休息一阵才会醒吗?"百里寒冰走到了他的身边,对他说:"趁着这个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给祖先们上香吧!"
"这......不行啊!"如瑄吓了一跳:"我不是百里家的人,是不能踏进宗庙的。"
"你虽然不姓百里,但是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百里寒冰一脸无所谓:"来吧!和我一起去给祖先们上一柱香,祝贺我百里家终于有后了。"
阴暗的宗庙里,充满了浓郁的熏香味道。
如瑄跟在百里寒冰身侧燃香叩拜,接着帮他把香插上了香案。
"后代寒冰在此向百里家列代先祖启告,夫人紫盈已有身孕,我百里家终于有后了。"
百里寒冰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瑄站在那里听着,目光从香案,先祖们的画像,一直上移到了屋脊。
人真的是很奇怪,明明是孑然一身地来,却要背负起不能推卸的责任。就像祖先,就像后代......
长明灯从高高的房梁上垂落下来,昏暗的灯光照在漆黑的牌位上,照得人心中惶惶。
十七
百里寒冰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停驻在了如瑄的身上。
如瑄背对着他,站在光和影的交界,仰头看着屋顶,依旧是有些茫然而又孤寂的模样。
最近传授雨澜武功口诀的时候,他免不了想起如瑄。
雨澜和如瑄小的时候有些相似,一样的安静,一样的聪明,只是雨澜性情冷淡高傲些,而如瑄则温柔贴心,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但是现在的如瑄,已经长大了......
"如瑄。"百里寒冰喊他:"你怎么了?"
"师父。"如瑄回过头来,眼眸里闪过百里寒冰不了解的东西:"对你来说,人生中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呢?"
"最大的痛苦?"百里寒冰想了想:"似乎是没有。"
"嗯!"如瑄转过身去:"这也算是吧!"
"如瑄,这是怎么了?今天好像总是有点奇怪。"百里寒冰走到他的身边:"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说什么呢?"如瑄摇了摇头:"我们的痛苦完全不同,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如瑄?"
"师父,如瑄可能醉了。"如瑄扶着自己的额头:"若是言语上有什么冒犯,还请师父见谅。"
"没什么。"百里寒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只是我不明白......"
"要是没什么事,徒儿先告退了。"如瑄拱手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如瑄。"在他踏出门外的一刻,百里寒冰喊住了他:"这两年出门在外,你连性格都好像变了很多。"
"师父不是一样吗?"如瑄轻声回答:"如瑄不是从前的如瑄,师父又何尝还是从前的师父,我们都已经变了!"
"我不明白。"
"师父对如瑄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人。"如瑄淡淡地说:"如瑄只希望师父记住,不论是何种情况,师父对如瑄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人。"
百里寒冰没有再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目送着他离开。
如瑄站在百里寒冰的剑室外。
他站在那里许久,一直没有伸手敲门。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一直没有见面......师父这几天把自己关在剑室里,不知道是为了......
"你准备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百里寒冰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如瑄的眼皮突然一阵急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屋里很安静,百里寒冰坐在丝丝缕缕的阳光里,拿着白色丝绢,正在仔细擦拭手中的长剑。
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百里寒冰都是那么完美无瑕......
"师父,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那种不可触及的模样,刺痛了如瑄的眼睛。
百里寒冰红润削薄的嘴唇微微抿了抿,却没有开口说话,依旧专心致志地擦着手里的剑。
如瑄站在那里看着。
他并不贪心,他所盼望的,不过就是能够这么安静地看着这个人,要是时间能够静止在这一刻......
百里寒冰侧过头,看到了如瑄唇畔的微笑。
还依稀记得,如瑄大笑的时候,右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但如瑄本来就不是喜欢大笑的孩子,而且随着年岁见长,如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最多也只是能见到这样淡淡的微笑。
他一直以为,这是如瑄性格内敛的缘故,但是现在看来却是未必,难道说,如瑄他这些年以来......
"如瑄。"百里寒冰把剑平放在自己膝上:"我当初是不是不该把你留在冰霜城?"
"为什么这么说?"虽然心里发颤,但是如瑄依旧平静地问:"师父是不是后悔当初救了如瑄?"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百里寒冰招手让他过来:"这冰霜城并不是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我是在想,要是当初把你带回来之后没有收你为徒,如果你不是在这里长大,或许会比现在开心许多。"
"或许吧!"如瑄慢慢地走到了他面前:"不过,你不是一直说,这世上没有发生的事就是没有发生,说如果是没有意义的吗?"
"如瑄,你......"
"师父有什么和如瑄说的,尽管直说就是。"如瑄一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握成了拳:"如瑄和师父之间,一直就没有什么秘密,所以没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